第八十章　心死黄河

 

2023-02-03 16:13:3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长离一枭微微一摆手道：“随意落座。”
　　江青急忙亲自为这些长离豪士搬置座椅，各人赶紧谦让地坐下，面孔上都有一片宠幸的光彩。
　　长离一枭沉稳地道：“仇旗主，战果如何？”
　　黑煞手仇云正襟危坐，肃容道：“禀岛主，此次大战，敌人可谓一举覆灭，寸草不留，本岛伤亡兄弟约在三十名左右，此外，旭阳旗关旗主内腹受有震伤，项副旗主内外伤亦有七处，好在全非致命，大约养息二十余日，即可痊愈。海龙旗吉旗主与敌对击时亦受内伤，六旗首要战死者为刑堂红旗护旗孙望，烈火旗副旗主焦九，刑堂执事四人……”
　　长离一枭冷冷笑道：“再加上江大侠三处外伤，以及本岛主一处浮伤，嗯，此次血战，吾方伤亡亦是不轻。”
　　他又问道：“怒浪旗副旗主魏儒何在？”
　　黑煞手仇云恭声道：“本旗主交代魏副旗主整顿伤亡，清理战场中，一待竣事，即与设伏山端之扬波旗副旗主巫西，安置兄弟歇息事宜之海龙旗副旗主朱言等至此谒见岛主。”
　　长离一枭吁了口气，迂缓地道：“天快亮了，曙光前，寒意更浓，来，大家干一杯，驱驱寒气。”
　　江青早已自厨房中取来碗筷，众人斟酒吃菜，意态轻松。二阎罗双目瘀红已经消退不少，仍坐原处，双面拘魂关絮、生死一屠吉长光二人，却先入江青卧室中休息暂息。
　　长离一枭微笑道：“各位，今日有一件事，吾等将永志不忘。”
　　各人齐齐抬头注视这位武林中的一代枭雄，目光中有着征询的意味。
　　长离一枭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花雕，笑道：“本岛主所指。并非是今日之战；闯荡江湖，便免不了血雨腥风，刀头舐血，这算不上什么，今日值得荣幸的是，大名鼎鼎的火云邪者江青，竟亲自为吾等奔忙招待，各位，切记勿忘，此非恩，乃为情。”
　　长离六旗中，除了关、吉二位旗主因伤入室休息外，其他四人霍然站起，八手举杯，齐声道：“江大侠，东海长离六旗，谨向江大侠致最大敬意与谢意。”
　　江青连忙站起，有些不安地道：“长离雄风，震慑五岳四海？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实在不成礼数，卫前辈与各位旗主如此抬举，在下实感汗颜至极！”
　　说罢，与四人将酒一口喝干，这时，外面又传来一个低沉的语声：“怒浪旗副旗主魏儒求见。”
　　长离一枭笑道：“进来。”
　　满身雪花的吸鲸客魏儒，与神色严峻的“冷阎罗”巫四、“摩月偷星”朱言三人大步进入。
　　长离一枭问道：“魏副旗主，一切妥善了么？”
　　魏儒躬身道：“岛主谕示，俱已如嘱照办，旭阳旗项副旗主及各伤者亦经送入马车养息，敌方伤患，现在置于此屋外室，其他两名青年男女，亦均候谕待审中。”
　　长离一枭问道：“那银衫青轮万兆扬及百步弯月傅泉伤势如何？”
　　吸鲸客魏儒沉声道：“万兆扬内伤严重，心脉微弱，虽经本岛随行大夫悉心医治，却恐难以回生。傅泉伤势稍好，不过，他四肢关节主筋俱已震伤，日后痊愈恐亦将终生成残。”
　　长离一枭移眸望了望江青，江青神色痛惜，摇首无语。
　　于是，长离一枭断然道：“本岛此次随行大夫三人，俱为医术高手，传谕三人会医，以本岛特制之‘护丹’加上本岛主搜得的一支千年参王，供此二人服食。”
　　黑煞手仇云在一旁道：“禀岛主，岛主那支千年参王得之不易，费尽心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对岛主日后功用极大，况且，本岛特制之‘护丹’亦珍贵，总共存余不及十粒……”
　　长离一枭笑道：“无妨，千年参王虽然珍贵，本岛主寿诞尚长，大约一二十年还用不上，‘护丹’制炼不易，却非不能，日后当可重新炼制，奇药灵丹，本为治人之用，只要此人用非不冤，又何必去管他是敌抑友？”
　　黑煞手仇云不敢再说，住声不语，长离一枭又道：“还有，若飞索专诸全立有此需要，亦可同样为其服食，现在去吧，顺便将那一对青年男女带入。”
　　吸鲸客魏儒肃身退出，传令下去了。江青望着魏儒高大的背影行出，紧咬着下唇，他十分清楚长离一枭为何对这三个敌人如此宽大，这完全是为了他对这三个人宽大的缘故，爱屋及乌，这深沉的感情，又是多么浓厚与真挚啊！
　　外面，雪花飘飘，黑暗的天空，已透出了一丝鱼肚般的惨白。
　　半晌……
　　神色憔悴的玉哪吒金羽，面孔苍白的金昭，在长离一枭四大护卫中的二人：“飞雷”聂栋、“闪雷”邢铮的护持下进入室内，吸鲸客走在最前，向玉哪吒金羽道：“很悲愤，是么？”
　　玉哪吒金羽双目一瞪，大声道：“卫西，凭你一方霸主之尊，言词之间，最好保留几分气度。”
　　长离一枭尚未说话，周遭的长离豪士已自个个色变，勃然大怒，绝斧客陆海虬须一颤，暴躁地道：“小子住口，你还当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为是在对谁说话？岛主，本旗主请命用刑以惩。”
　　说到后句，他回首躬身向着长离一枭，长离一枭淡淡一笑道：“罢了，乳臭未脱，亦知江湖宁折不屈之气，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假如本岛主所得讯息不错，小子，你便是魔龙子谢志的首徒金羽，是么？”
　　玉哪吒金羽挺起胸道：“正是小爷。”
　　长离一枭又道：“那位姑娘乃无定飞环孙女金昭，对不？”
　　金昭红肿的大眼一眨，泪光莹莹地垂下头去，长离一枭缓缓说道：“金羽，你那一身武功不弱，但也不甚惊人，废了你，不算糟蹋人才，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离一枭言谈之间，虽然是那么轻描淡写，但已在无形中决定了金羽的死刑！于是，玉哪吒面色惨变，但却倔强地道：“小爷虽为阶下之囚，士可杀却不可辱，卫西，你施展你一贯的辣手作风吧，看看小爷怕是不怕！”
　　长离一枭嘴角那抹冷酷的微笑又深了，悠悠地道：“好骨气，但你却寻错了对象，不错，你自比英雄，本岛主便给你一种英雄式的死法。”
　　他说到这里，回首一笑道：“本岛所属，有哪一个愿意陪着这位可畏的后生，来一次英雄式的决斗？”
　　黑煞手仇云、绝斧客陆海、冷阎罗巫四等三人同时站起，一致要求出战，长离一枭冷冷笑道：“不用这么多，一个人就够了，别忘了这是英雄式的决斗呢！”
　　黑煞手仇云大声道：“岛主，请下令本旗主一会这位少年英豪。”
　　绝斧客陆海亦急道：“禀岛主，此事由本旗主为之最是恰当……”
　　忽然一声朗笑起处，江青缓缓站立，沉声道：“卫前辈，请容在下说几句话。”
　　长离一枭卫西含笑点头道：“请说。”
　　江青洒脱地行出桌外，深沉地道：“金朋友，还记得昔年在那古庙之中，由三绝掌后人及武林双鹰赌斗传技的那回事么？”
　　玉哪吒金羽不由全身一震，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江青冷然道：“天地是辽阔的，但有时却很狭窄，三绝掌后人及武林双鹰约斗之时，江某恰好亦在那古庙之内，亲眼目睹一切经过，也亲眼看见他们答允将一身绝技传授于你。”
　　玉哪吒金羽哼了一声，怒道：“这又怎样？你当时为何不敢向少爷挑战？”
　　江青淡淡地道：“因为我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含意甚为明显，无非是想集各人所长，会集于你一身，要你以这一身绝技，来与江某一争长短！那时，江某未曾出面向你挑战，一则是想息事宁人，尽量忍辱以止杀；再则么，你那身功夫，亦委实不堪江某一击，就算现在亦如此；虽然你已经得到三绝掌后人及武林双鹰的嫡传绝技。”
　　玉哪吒金羽厉然地道：“江青，你休要口出狂言，今夜若非长离贼子协助于你，只怕现在处于小爷地位的，早已变成阁下你了。”
　　江青毫不动怒，轻淡地一笑，道：“金朋友，你说错了，假如江某今夜失手遭擒，你们还会留下江青一命直至此时么？金朋友，你未免觉得太仁慈了些。”
　　玉哪吒金羽愤怒地叫道：“江青，师门血恨，永无止休，金爷正式向你邀战，你敢么？”
　　江青缓缓地看了对方一眼，惋惜地道：“江某之意，亦是如此，你学了一身绝技，主要便在对付江某，如果江某不给你这次机会，朋友你定然不会甘心释怀，不过，金朋友，江某可以断言，你不是对手！”
　　玉哪吒金羽猛然踏上一步，双目怒瞪，狂吼道：“江青，鼠辈，不信你便试试？”
　　长离一枭面色倏沉，冷厉地道：“姓金的，如果你再次出口伤人，本岛主可要永远封闭你的嘴巴了！”
　　黑煞手仇云亦怒声道：“岛主，只凭这小子的一张臭嘴，便足证他不是个人物，又何用以人物待他？”
　　江青冷淡地一笑，悠然道：“金朋友，江某定在三招之内败你于此，现在，较手的方式、地点、兵刃任凭阁下选择。”
　　一片低声的惊叹起自各人口中，是的，玉哪吒金羽不独为昔年武林三绝掌之一的再传弟子，且更已得到三绝掌后人及武林双鹰的嫡传绝学，一身艺业，已足可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甚至连长离岛身为旗主之尊的海天星纪雷，也与他激战了两百招以上始能占到上风，足见其功力深厚之一般，而江青却说在三招之内败其于此，可谓一语惊人了。
　　老实说，江青一身精绝之技，素为长离岛各人所敬仰，他们深信江青能击败玉哪吒金羽，但是，他们却也不敢相信江青能在三招之内立败强敌。
　　在各人的惊叹声中唯独长离一枭神色凝重，几乎毫无疑虑的向江青投了个赞誉的眼色，他深深相信这位邪神的义子——言出必行。
　　玉哪吒金羽面孔涨得血红，他努力平静了一下，狠毒地道：“好，好，江青，咱们一言为定，不死不休！”
　　江青双眸精芒电射，生硬地道：“方式？兵刃？地点？”
　　玉哪吒金羽激烈地道：“方式，比武；兵刃，金爷之回风剑，你的金龙夺；地点，就在家师洒血的雪地上！”
　　江青豁然大笑，冰冷地道：“江某一切同意，朋友你使剑，江某以赤手相对。”
　　玉哪吒金羽闻言之下，几乎疯狂的向江青冲上，飞雷聂栋、闪电邢铮却霍然拦阻于前，暴喝道：“朋友，你活腻了不成？”
　　江青冷然卓立不动，一洒衣袖，回首道：“卫前辈，此室有一大窗，开启后可见外面，前辈与各位正副旗主便请于窗前观看指教。”
　　长离一枭深沉地颔首道：“小兄弟，马到功成。”
　　江青一笑作答，飘然行出室外，身上火云衣的鲜艳光彩，映着玉哪吒金羽一双血红的眼睛，他仍在喃喃地诅咒着：“鼠辈，贼子，你太侮辱金爷了……”
　　长离一枭回头一嘟嘴，黑煞手仇云上前一步，厉声道：“好朋友，你也请吧！”
　　飞雷聂栋、闪雷邢铮二人，齐齐往旁一让，聂栋自背后解下金羽的回风剑，双手奉上。
　　长离一枭一瞥剑鞘，自语道：“蛟皮鞘，金吞口，玉为柄，珠作饰，确是好剑，但愿此人一身武功，能与此剑相配。”
　　玉哪吒金羽行出数步，一直默立垂首的金昭忽然高呼道：“金师兄……保重自己。”
　　玉哪吒回头深深看了金昭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与慰藉，是的，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又有几丝温暖呢？
　　他蓦然转身，大步往外行去，黑煞手仇云与飞雷聂栋二人紧跟而出。
　　外面，天空曙光大现，却有些灰蒙蒙的，雪，仍在不停地落着。
　　江青静静地卓立在雪地之上，俊俏的面孔安宁而冷漠，雪花在他四周飘落，衬着他那艳红的衣衫，无形的超然气质，有着一股慑人的威仪与肃杀，仿佛一尊冷然屹立的大理石像。
　　一些休憩在四周架起的临时布篷内的长离豪士，早已纷纷出来，围在一旁张目注视。
　　玉哪吒金羽甫出室外，已觉得寒气瑟骨，这寒气来自周遭，亦来自心底。
　　黑煞手仇云冷冷地道：“金朋友，公平较量，好自为之。”
　　说罢，向侧旁的飞雷聂栋一使眼色，二人各自向外移出四丈。
　　玉哪吒金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道：“江青，你出手吧！”
　　江青冷然一哂，向已启开窗户的室内各人颔首致意，形态洒脱而安详，仿佛他并非是在准备与一个身手高强的武林健者决斗，而是在观赏雪景一般。
　　玉哪吒金羽愤怒地吼道：“懦夫，你出手啊！”
　　江青眼半闭，悠悠地道：“金朋友，随你骂吧，稍停就会知道，你我之间，究竟谁是懦夫。”
　　玉哪吒金羽蓦然身形半转，“铮”的一声轻响，手中回风宝剑闪出一道寒光，疾若电火般射向江青！
　　江青冷生生地一笑，在那迅捷的剑芒刚才挥动的同时，已如鬼魂般做了七次方向迥异的闪挪！
　　玉哪吒金羽狂叫一声，其师门剑术之精粹“九虹聚一”，已在刹那间若狂风飞絮，一气使出，剑光翻腾穿射，辛辣至极。
　　于是，在每一道毫光的连续衔接中，在那几乎凝成一个整体的深厚精芒中，江青瘦削的身影不可思议的倏忽往返纵横，来去如电，在金羽的感觉上，与他对手的，宛如是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
　　蓦然，江青在那一片精芒中飞出的同时，已不可察觉地做了三次翻滚，左掌幻起一片扇形光影，右掌却似一柄锋利而无形的利刃，奇异无比的突然斜斩而出！
　　是的，这是邪神狠绝天下的五大煞手之一：“掌不刃血”！
　　玉哪吒金羽在瞬息间已处于一个令他迷惑的困境：敌人那一面扇形的光影竟诡异的将他刺出的六剑逼向一旁，而那几似天外飞来的一掌，虽然明明看得清楚，却又难以防范！
　　他在千钧一发中，大吼一声，左掌倏展“摧山神君”嫡传之“摧山三式”，右手回风剑骤然转变方向，改以彩鹰齐百禄传技的“爪剑”剑法，分成五个角度刺去，脚下却以“游魂叟”邓斌之绝技“倒莲步”猛然抢出八尺。
　　在一大片繁密的招式变化中，已无异等于数名武林顶尖高手同时出袭，但是，江青的那招“掌不刃血”却似“百无禁忌”一般，仍然似实似虚地紧随而上！
　　于是——
　　“呱”的一声，碎布纷飞，尚挟有几片皮肉！
　　在闪电般的迎拒腾挪下，玉哪吒金羽险差一线的被江青右掌自肩头拂过！
　　虽则如此，已属万幸，江青在五大煞手之下，已不知断送了多少强仇劲敌，金羽能保得一命，未受太大创伤，已是颇为不易了！
　　一道鲜艳的虹芒直冲霄汉，又神速无比地飞扑而下，江青那冷沉的语声响起道：“一招已过，再接一招！”
　　话声尚在人们耳际盘绕，一大片掌影，就似漫漫无尽的汪洋巨浪般，凶猛回荡地涌到，掌掌相连，狂澜激厉，仿佛尖啸的怒涛波波不息，声威惊魂夺魄！
　　这正是五大煞手的另一招：“苦海无边”！
　　玉哪吒金羽好似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抛入大海之中，空有一身奇技，却丝毫无法施展得开，他满目所映，全是掌影飞舞穿插，身躯每一寸肌肤，俱皆感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
　　于是——
　　他声嘶力竭地号叫半声，“摧山三式”夹杂着“凌云七式”，“魔龙掌”掺和着“游魂掌”，回风剑在瞬息间幻变为“九虹聚一”，更连演怒鹰相授之“栖枝两环”、游魂叟亲传之“来自天地”等精绝剑式，绵绵密密，光芒掌腿交加，连成一片。
　　但是——
　　每一剑都自敌人的掌影中削过，每一掌，每一腿全于对方身形闪动间落空，而敌人的攻势，却仍然毫不迟滞地来到身前，宛如魔鬼的诅咒！
　　玉哪吒金羽面色在刹那间全变，他厉地嘶吼一声，身躯猛然向外翻滚而出，手中利剑，也在翻身时弃置于地！
　　弥漫的掌影突去，江青淡漠地负手立于三丈之外，冷眼望着他的对手还在拼命的向外翻滚。
　　忽然，玉哪吒金羽急跳而起，惊惶地回头，却发现他的敌人并未追来，正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韵望着自己。
　　在这一刹那，过分的羞惭、颓唐，已整个充满了他的内心，使他如白痴似的怔怔立在地上不动。
　　江青看了看躺在雪地上，静静地泛着寒光的利剑，这柄珍罕的宝剑仿佛亦在叹息，在闪动着落寞的泪光，如它有灵，也一定会为它的主人悲哀的。
　　玉哪吒金羽双目呆滞木讷，毫无表情，两只手掌，则在痉挛地互相曲搓，他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多年的磨砺苦练，却敌不住敌人的两招！
　　而他又何明白，天下虽大，能躲过这两招的人，又是何其稀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