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3-10-24 09:53:03   作者：隆中客   来源：隆中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古刹后的那栋空屋，距古刹约莫有半里之遥。
　　空屋纵深三进，算得上很宽敞，大门上还有一块“进士及第”的匾额，足证它的主人曾经辉煌过好一阵子，可能由于家道中落，也可能是遭到某种变故，家败人亡，因而沦落成为停尸的场所。
　　这空屋，也还在枫林的范围内，屋后有广达数亩的花园，花园中，假山、鱼池，一应俱全，当然，这些都早已荒废了。
　　花园后则为一片长满原始森林的山区。
　　像这样的场所，别说是夜晚，即使是白天，也是难得有人光顾的。
　　原因无它，只因这儿住的都是死人。
　　但今夜情况特殊，居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千面杀手”古剑。
　　空屋的大门是关上的，但就当古剑走近大门时，那紧闭着的大门忽地“呀”然而启。
　　大门虽然自行打开了，却不见人踪，其实，这儿本来就没有活人。
　　没有人，也没刮风，大门怎会自动打开？难道这儿真的闹鬼？
　　可是，鬼影子也没见到，入目所及，但见一片黑沉沉、阴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古剑是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不怕鬼，也不相信有鬼，但此情此景，也不由地心中有点发毛。
　　偏偏就在此时，大门内传出“啾啾”鬼叫，同时还刮起一阵阴冷寒风。
　　在阴冷寒风卷起的尘土中，两具骷髅也若隐若现地，由门内的院落中冉冉地飘向大门口。
　　古剑冷笑一声，突然亮剑，剑化千锋，向那两具骷髅疾射而去。
　　两具骷髅居然也知道厉害，不等古剑那身剑合一的剑势近身，早已“啾”地一声鬼叫，由原并排冉冉飘飞，疾如电掣地向左右闪避，分别射落三丈之外。
　　古剑并未追击，只是按剑卓立，并冷笑道：“鼠辈，你们扮鬼的技术太差劲了！”
　　原来那两具骷髅，实际上是两个黑衣蒙面人，用磷粉在黑衣上画着骷髅的图案而已。
　　借着黑衣的掩护，和距离上的错觉，远看是煞像一具骷髅，但距离一近，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尽管是假的骷髅，但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胆小的人见了，还是够他吓破苦胆的。
　　“好胆量，只是有点不知死活。”
　　答话的是左边那一个，而且，对古剑而言，那口音还有点似曾相识。
　　古剑楞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来是你，贾珍，还不剥下你那身鬼皮。”
　　“鬼皮”剥下来了，果然是贾珍——悦来客栈中的漏网之鱼的贾珍。
　　他，脱下那画着骷髅图案的外衣和头上的布套之后，拈须微笑道：“居然能听得出我的口音来，老朽感到非常荣幸。”
　　古剑目注右边那一个道：“你呢？是不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右边那个笑道：“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方才那不登大雅之堂的一点小玩笑，请莫见笑……”
　　话声中，他也现出了本来面目。
　　不错！对古剑来说，的确也算得上是老朋友。
　　他，就是跟古剑的搭档文大年在枫林中交过手，并交付万两白银作定金的那位短装汉子。
　　贾珍却冷笑一声道：“古剑，咱们正想找你，想不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那短装汉子接口笑道：“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
　　古剑淡淡地一笑道：“别废话，天窗既已打开，咱们该说亮话才对。”
　　那短装汉子冷笑道：“亮话黑话都免了，现在是你恶贯满盈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突然和贾珍不约而同地疾退三丈之外，并大喝一声：“孩儿们！宰了这小子！”
　　四周传来一阵暴喏，七道寒芒，划上一个美妙的半弧，向古剑电射而来。
　　那是七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剑手，一上场即以七星剑阵展开一阵快速攻势。
　　七个人都使的是左手剑法，个别功力也都够得上称为一流高手。
　　左手使剑的人，由于剑式的运用与正常大异其趣，应付起来，会使人有事倍功半之感。
　　目前这七个，使的既是左手剑，功力又甚为高明，再加上神奇无匹的七星剑阵，更助长他们的威力。
　　因此，古剑一经与对方接触，即感到压力奇重，和在悦来客栈中的那一战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古剑心中明白，这是他自出道以来，所遭遇到的最艰苦的一战。
　　但尽管他心中微感惊凛，却也有着太多的兴奋。因为他一直在暗中追查的一个神秘组织，终于现出了端倪。
　　他，一面从容地应付对方的联手攻势，一面冷笑道：“你们是左手门的人？”
　　站在外围的短装汉子扬声道：“你说对了，这儿正是左手门的幽灵堂。”
　　古剑笑道：“幽灵堂？这名称好邪！也怪不得你们都住在一个死人住的地方。”
　　“死人住的地方有甚么不好，别忘了，你也马上会变成死人中的一个。”
　　“谁生谁死，目前毋须争论，你还是先报个万儿吧！”
　　“可以，本座左手门幽灵堂堂主车三太，贾珍是副堂主。”
　　“车三太？”古剑讶问道：“你……你就是擅长赶尸的湘西车家堡堡主车三太？”
　　湘西车家堡，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堡主车三太，表面上不过是车家堡一堡的堡主，但实际上，他却是湖南全省的土皇帝。
　　如所周知，湖南有赶尸的行业，死人能够让他走路，固然是玄之又玄，但另一个神秘组织排教的邪门，却也决不下于赶尸。
　　湖南多山，山区特产的林木，都利用湘、资、沅、沣四条大江运往下游销售。
　　每当春夏之交，江水大涨时，大江中的木排，就一条接一条地蜿蜒顺流而下，蔚成奇观。
　　而这些木排，就是排教的生财大道，他们对木排商人控制之严，较官府犹有过之。
　　排教对付不肯合作的木排商法，最普通的是使木排在大江中自行解体。
　　排教中的法师，于焚香作法之后，只要用一张草席，就可以达到使不合作的木排商倾家荡产的目的。
　　办法是：法师由草席中抽掉一根草，木排上的木材就自行流失一根，等到那张草席抽完时，整条木排也就完蛋大吉了。
　　像这样的组织，是多么邪门，多么可怕，而车三太就是这一邪门组织的幕后首领。
　　如今，这一邪门组织的幕后首领，居然肯屈就左手门的一个堂主，那么，这个左手门门主的高明，也就不难想象了。
　　而这也正是古剑听到车三太自报来历之后，大感震惊的主因。


　　车三太含笑反问道：“你看像吗？”
　　古剑朗声笑道：“赶尸的出任幽灵堂堂主，这倒真是人尽其才呀！”
　　紧接着，又沉声问道：“以你的身份，能降尊纡贵，屈就幽灵堂的堂主，那么，你们那位左手门门主，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车三太笑道：“别拐弯抹角探问消息，我只能告诉你，咱们门主，学究天人，功参造化，是当代武林中的第一奇人。”
　　古剑面对七大高手所组成的七星剑阵，固然是他自出道以来所遭遇到的最强的敌人，但却还难不倒他。
　　目前，他之所以实行游斗，毋非是希望由车三太口中多探得一点敌情。
　　车三太既然守口如瓶，他也就不耐烦再拖下去了。
　　因此，车三太的话声未落，七剑阵中已传出一声惨号——是“天枢”位上的一个劲装汉子，已被腰斩当场。
　　古剑是大行家，深知“天枢”为七星剑阵的枢纽，先杀“天枢”位上的敌人，等于打蛇打在七寸上，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果然！“天枢”位上的人一死，七星剑阵的威力也随之大减。
　　车三太入目之下，大喝一声：“退下！”
　　他的喝声虽算及时，却仍嫌略晚。
　　因为，就在他那声“退下”声中，又传出三声惨号，“摇光”、“天璇”、“开阳”位上的三个劲装汉子也倒了下去。
　　七星剑阵的七个高手，刹那之间，已死四个。
　　如非是古剑忽然之间打了一个踉跄，剩下的三个，也决难幸免一死。
　　像古剑这等罕见的高手，怎会于这紧要关头，打上一个踉跄？
　　他不但打了一个踉跄，而且，接着身形一晃，不得不以长剑拄地，支持他的身体，并切齿怒叱：“车三太，你好卑鄙的手段！”
　　“小意思，小意思。”车三太连声阴笑道：“古老弟请多多包涵。”
　　贾珍也冷笑道：“古剑，你往日威风何在？”
　　古剑忽然精神一振，目射神光道：“别得意得太早，我自信还有杀掉你们两个的能力……”
　　车三太笑道：“别作梦了，强提真力，只有加速你的死亡。”
　　很显然，车三太的话身并非虚声恫吓。
　　因为，古剑的强提真力，已使他的脸色变成一片苍白，身形一晃，不得不再度以长剑拄地。
　　车三太拈须笑道：“古老弟，本座的话没有骗你吧？”
　　古剑注目问道：“你使的是甚么毒？”
　　“尸毒。”车三太含笑道：“你该明白，这是我的本行，这儿有取之不尽的原料。”
　　贾珍接着阴笑道：“中上尸毒的人，没有本门解药，半个时辰之内，将全身化为一滩血水……”
　　他的话没说完，大门旁的一株枫树上，忽然发出“哗啦”一声爆响，静夜中听来，尤其令人惊心动魄。
　　此情此景之下，车三太、贾珍二人都下意识地，扭头向大门旁瞧去。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就当车三太、贾珍二人扭头瞧向大门旁的刹那之间，但见人影一闪，本已中毒待毙的古剑，已失去踪影。
　　古剑是被人救走了。
　　那救走古剑的人，使的是声东击西的方法，且使得非常成功。
　　贾珍于发觉自己上当之后，首先大喝一声：“留下命来！”
　　但就当他作势飞身而起的刹那之间，却被车三太一把拉住道：“不必了。”
　　贾珍讶问道：“为甚么？”
　　车三太道：“你，未必是那厮的敌手。”
　　贾珍道：“堂主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车三太笑问道：“贾兄自信是文大年的敌手吗？”
　　贾珍一怔道：“堂主认为，救走古剑的是他的搭挡文大年？”
　　“错不了！”
　　“那……岂非成了煮熟了的鸭子又给飞了？”
　　车三太很自信地笑道：“贾兄忘了，古剑只有半个时辰的生命。”
　　贾珍哑然失笑道：“对！对！我真是老糊涂啦……”


　　这儿是距枫林约莫五里外的一个天然石洞中。
　　天然石洞本来就不大，挤上三个人之后，就更显得有点运转维艰了。
　　三个人是两男一女，男的是古剑，文大年，女的是董双城。
　　古剑仰卧地上，脸色已回复正常，呼吸也很均匀，他的鼻端正搁着一支白兰花——董双城开价万两白银的那支白兰花。
　　文大年、董双城二人分别蹲坐于古剑的身旁，注视着古剑脸上的变化。
　　“董姑娘，妳这支白兰花，倒真有解毒的神效。”
　　文大年悄声说着，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古剑脸上的变化。
　　董双城掩口媚笑：“要不然，我怎会开价白银万两。”
　　古剑的双眉抽动了一下，眼睛也徐徐地睁了开来。
　　文大年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道：“好了！古大哥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董双城媚笑如故地道：“不用谢天，也不用谢地，谢我董双城才是正经。”
　　古剑已挺身坐了起来，苦笑道：“董姑娘，俗语说得好，大德不敢言谢，这救命之恩，只好永铭心底了。”
　　“别来这一套。”董双城以食、拇两指捏着那支兰花，笑问道：“现在，我再问一声，买不买？”
　　古剑连连点首道：“买，买……”
　　董双城含笑接口道：“那么，从现在起，你欠我白银二十五万两。”
　　一支本来开价万两银子的白兰花，怎会一下子涨到二十五万两了呢？
　　即使是见风涨，也不该涨得这么快呀！
　　文大年几乎怀疑他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
　　倒是古剑表现得颇为镇定，只是以眼睛在对方的俏脸上划着问号。
　　董双城美目深注，俏皮地笑问：“没听清楚？”
　　古剑含笑点首：“听清楚了。”
　　“那么，我提醒你一声，我这里是一言堂，不还价。”
　　“我也没打算还价，但我必须要请教一番……”
　　“为甚么价钱涨得那么高，是吗？”
　　“不错。”
　　“当然有我的理由。”董双城嫣然一笑道：“你一身兼具‘千面杀手’与‘冷面书生’的身份，也有人分别以十万两银子的代价购买‘千面杀手’与‘冷面书生’的人头，那么，你的头颅是不是该值二十万两银子？”
　　“对！有道理。”
　　“现在，由于我保全了你的头颅，我照价收钱，是不是很公道？”
　　“是很公道。”
　　“至于这支白兰花嘛！我本来只要一万两，但由于你当时不要，也由于它现在已经救过你一次命，多要四万两，也不能算是敲竹杠。”
　　古剑笑了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呀！”
　　董双城将白兰花向对方手中一塞，道：“现在，这支白兰花是你的了。”
　　古剑苦笑了一下道：“可是，我身边只有五万两的银票。”
　　董双城道：“不要紧，我可以全部寄存在你身上，我须要用钱的时候，再向你要。”
　　古剑笑问道：“不怕我赖账？”
　　“笑话！”董双城黛眉一扬道：“我是人中之狼，狼走遍天下吃肉，本姑娘自出道以来，一向就只吃别人，你如果不怕麻烦，就不妨赖一下账试试看。”
　　古剑佻达地一笑道：“不敢，冲着妳这位天仙化人的美姑娘，即使脸皮再厚的人，也不会赖账的。”
　　“现在说正经的。”董双城俏脸一整，道：“这支白兰花，虽然并非西天瑶池中的仙花，却是家师精心培植出来的异种，并曾用药水浸泡七天，是解毒防毒的瑰宝，你必须妥藏怀中，百日之内，保证百毒不侵。”
　　一旁的文大年插口笑嚷道：“怎么？五万两银子一支的白兰花，只能用一百日。”
　　董双城娇哼一声道：“如果嫌贵，现在退货还来得及。”
　　古剑连忙抢先说道：“我不嫌贵，只想请教一个问题。”
　　“甚么问题？”
　　“令师法号能否见示？”
　　“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董双城站了起来，道：“我要走了，可不许跟踪啊……”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说走就走，一下子就失去她的踪影，撇下古剑、文大年二人面面相觑，一脸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