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竹林奇事

 

2024-07-25 23:12:40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救命”是世间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词汇。
　　叶虫一听，不禁两道浓眉打了个结，他叹了口气，对龟仙人道：“要救命的人太多了，只怕是救不胜救，再说，我本是个杀手，杀人才是我的专长。”
　　龟仙人没有任何反应，到了这一刻，就连叶虫也不晓得他是否仍然活着。
　　连龟仙人也救不了，又有另外一个人叫“救命”，叶虫怎办？
　　只好背着已死了九成九的龟仙人，找那个叫“救命”的人，看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这是荒山野岭，但在这条陡坡之上，居然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帐篷。
　　叫救命的，就在这座来历不明帐篷之内，听语声，那是一轰嫩的少年。
　　叶虫拨开帐蓬。
　　立刻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帐篷里的一张大椅上。
　　这人翘起二郞腿，脸上的神态优哉悠哉，在他面前，是一张结结实实的梨木长案，案上摆满着各式各样的佳肴美点，也有一罐又一罐的美酒。
　　他并不是个少年。
　　他一头银发，看来最少已七十多岁，穿一袭银光闪闪的长袍，腰悬玉佩？正在用一把罕见的宝刀，把一条野猪腿的肉仔细地割下来，然后轻轻放入嘴里。
　　叶虫环顾四周，帐篷内只有这银发老人。
　　“是你叫救命？”
　　老人眨眨眼，又呷了一口酒：“对了，是我老人家在叫救命！不可以吗？是不是叫一两句救命，便算是触犯了王法？”
　　叶虫一愣：心想：“这老人家虽已一大把年纪，但声音却稚嫩有如十岁八岁的少年，怪哉。”
　　老人把一只烤得火候恰到好处的鸽子抛给他：“雎你这副模样，准是饿得快要发疯，这一只救命鸽，你最好连骨头也一并吞掉，千万不要浪费。”
　　叶虫把鸽子放在鼻子上闻了一闻，随即道：“这是用天山雪莲浸过的鸽子？”
　　老人面露诧异之色：“好家伙，居然有一只比狗还更厉害的鼻子。”
　　叶虫道：“天山雪莲百年难得一见，何以竟用来烤鸽？这岂不是太暴殄天物吗？”
　　老人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昔才有感而发，叫了一声‘救命’！”
　　叶虫道：“这只鸽子，可以救人命于垂危吗？”
　　老人道：“垂危者，也有等级之分，有些命危之人，其实只是看来伤病得十分严重，但只要有高明的大夫，恰当的灵丹妙药，十居其九都死不了，反之，有些性命垂危之辈，那是真真正正的两条腿都已踏入了鬼门关，别说是一只用天山雪莲来烤过的鸽子，便是再加上千年成形野山人参，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的朱丹仙果，也没法子可以让他多活半个时辰。”
　　叶虫道：“如此说来，前辈对医术必有一手功夫了？”
　　老人道：“多半都是医治一些猫猫狗狗，偶然也会替黄牛、骡子把把脉……”
　　叶虫道：“我背上也有一个类似猫猫狗狗、黄牛骤子之类的东西，他身上有点伤，你可否也为他把把脉？”
　　老人怪眼一翻，摇头不迭：“当然不可以，难道你没看见，我老人家正在享受人生吗？这里有三天三夜也吃不完的佳肴美点，而当我在吃东西的时候，我老人家是绝不会为猫猫狗狗、黄牛骡子治病的。”
　　叶虫听的不住点头：“不错！不错！言之成理，我在吃东西的时候，也不会做任何事情。”
　　老人咧嘴一笑：“你明白就最好不过！”叶虫完全明白；所以，他立刻做了三件他从来没做过的事。第一件事：他把这座来历不明的帐蓬拆掉。第二件事：他把长案上所有的食物，全都远远抛掉。第三件事：他把所有大大小小的酒罈酒瓶打破。
　　老人仍然坐在那张大椅上，一双怪异的眼睛差点没有从眼眶里跳了出来。
　　“哎……小兄弟，你这样算是干甚么的？”
　　“我甚么都不干，只想看看，我背上的一个老乌龟是否还可以救活过来！”
　　老人“呸”的一声：“不救！不救！可以救也不救！”
　　叶虫道：“你若不救他，就得陪着他一起躺入棺材！”
　　老人道：“就算要躺入三千副棺材也不救！”
　　叶虫道：“你要怎样才肯出手救人？”
　　老人道：“我老人家早已说过，我只懂医治猫猫狗狗、黄牛骤子之类的畜生，说到救人，我不在行。”
　　叶虫道：“这个……这个也不是甚么人，只是一个挖开了龟壳的老乌龟。”
　　老人道：“分明是个人，怎骂他是个老乌龟？你巅倒是非黑白，胡言乱语，准是个疯子，快滚！”
　　叶虫脸色一沉，道：“你真的是见死不救吗？”
　　老人道：“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死了的人，根本就是救无救！”
　　叶虫道：“谁说他已经死了？”
　　老人道：“天下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把一颗心挖了出来之后，仍然能够继续活下去！”
　　叶虫道：“他是个老乌龟！一个不比寻常的老乌龟！你若不救活他，非但你这个老不死老怪物活不了，就算是你的祖父祖母、孙子孙女，统统都得躺入棺材垫尸底！”
　　老人嘿嘿一笑：“我这个老人家，活到今年八十三岁，最大的长处，便是孤家寡人，活着是独自一人，死无全尸卸开一千三百小块，也只是独自一人，你是奈我不何的！”
　　叶虫冷冷一笑：“好哇！那么，我先把给你煮菜弄饭的家伙一刀干掉，然后再作道理！”
　　附近瞧不见人，这里是荒山野岭。
　　但叶虫深信，只要到处找找看，一定可以找到那个人。
　　这人一定存在，甚至一定就在附近。
　　但这老人会在乎吗？叶虫不知道，但他必须作出试探，这是他唯一的机。
　　果然，老人的脸色变了，他喝了一声：“休得胡来！”
　　叶虫不理睬他，只顾去找那个厨子。果然，在山坡之下，竹林之中，他看见了一条纤瘦的人影。，正在一个炉灶上煮菜。
　　叶虫身形急掠，直向那人扑过去。
　　那个正在煮菜的，居然是个妙龄少女"她正在煮一道斋菜，冷不防叶虫扑了过来，登时花容失色，又是大叫了声：“救命！”
　　叶虫心中暗骂：“怎么不分老老嫩嫩，一开口动辄便大叫救命？”
　　不但少女在叫救命，那个老人也在叫救命，霎时之间，呼叫器之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叶虫当然不会向一个弱质女流下毒手，他只是恫吓那个老人。
　　老人投降了。他再也不敢倔强，苦着脸道：“这一次我老人家算是认栽了，但我不保证，可以把你背上的老乌龟救活过来。”
　　叶虫冷冷道：“要是老乌龟活不了，这个女娃娃也同样活不了，你老人家好自为之！”
　　老人咕哝者，少女却忽然挺着胸脯走过来：“徒儿，这小子是甚么朿西？凶巴巴的，算是老几？”
　　叶虫一愣，这少女最多十七八岁，怎会是老人的师父？但老人却偏偏立时应声答道：“启禀师父，这位……兄台有点来历，用来不像是普通人……”
　　少女板着脸：“你真的决定出手救人？”
　　老人道：“这个……徒儿若不出手……恐为父会有点麻烦……”
　　少女道：“会有甚么样的麻烦？他大不了一刀把我宰掉，你怕甚么？”
　　叶虫大奇，忍不住叫道：“你若不怕，刚才叫甚么救命？”
　　少女道：“本姑娘叫救命，只是一时口快，就凭你这个小东西，能伤得了本姑娘一根汗毛，也可算是奇迹！”
　　叶虫不理睬她。此刻，他只关注龟仙人的安危。
　　老人已开始为龟仙人医治。
　　他第一句说话便是：“这颗心居然还在跳动！”
　　叶虫道：“早就知道他死不了！”
　　老人道：“能否活下去，且看他的造化……咦。……这位老……老乌龟兄……似乎比我老人家还要老一点点……这是怎么搞的！好端端一颗心，是谁把它挖了出来？”
　　叶虫道：“除了他自己之外，天下间又还有谁可以把这颗心活生生地挖出？”
　　老人瞧了半晌，叹道：“还以为你的说话是放屁，但再看看老乌龟兄的手……看样子，真的是活腻了……”
　　叶虫道：“你只管救人，少噜嗦几句好吗？”
　　老人道：“我是个噜嗦的大夫，要是闭上嘴巴，就会死人。”
　　叶虫差点没给他气得仰天倒下。
　　少女眼珠子骨碌地转动，忽尔笑笑：“看来，你不像个坏人。”
　　叶虫道：“当然不是坏人，我只是一个采花大盗，偶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而已。”
　　少女“噗哧”的笑了起来，一脸不置信的神色。
　　叶虫冷冷一笑：“要不要我做一次采花大盗给你看看？”
　　少女又再一次挺起胸脯：“好哇！我甚么恶人都遇上过，就是没见识过甚么叫采花大盗。”
　　老人干咳一声，忽然道：“师父，要是你俩真的要大干一场，请走远一点，否则这……老乌龟兄就很难救得活了。”
　　叶虫给这一老一少弄得天旋地转，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索性远远走开。
　　但那少女却缠了上来，笑道：“你这个人呀，甚么都像，就是不像个淫贼。”
　　叶虫“哼”一声：“女儿家说话，请放尊重一点。”
　　少女道：“怎么把一柄好刀，重重迭迭地包裹起来？它是不是生了铺？”
　　叶虫没好气地：“对了，它生了锈，变成了一块废铁，与其看了心烦，所以索性包裹起来。”
　　少女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对着一柄刀，就像是对着一个情人，必须好好珍惜。既然你不得提把它丢弃，可见它在你心目中，仍然占有极重要的份量，纵使一层一层包裹着刀锋，并不等于你再也没有使用它的日子。”叶虫的心彷佛一阵绞痛。
　　她所说的，都是他心中的感觉。
　　他是天尊门的第一快刀手，也曾经是养尊处优的三少爷。
　　叶氏家族的三少爷……
　　少女没放过他，继续说道：“藏头露尾的固然是鼠辈，把最心爱的兵刃包藏着却又不舍得抛弃，更不是大丈夫所为！”
　　“住嘴！”叶虫倏地怒喝，“我的事，谁都管不着，你若再口没遮拦下去——”
　　“是不是要强奸我？抑或是杀了我？又抑或先奸后杀？”少女毫不畏惧，竟一步一步逼向叶虫。
　　叶虫给她逼得快要疯掉：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龟仙人的声音响起：“你是谁？为甚么救我？又何必救我？。……”
　　然后，是那个银发老人的声音接着说道：“我是个专为猫猫狗狗治病的人，我救你是因为你有一个很不错的灰孙子！”
　　“放屁！我老人家连儿子也没生出一个，又何来甚么灰孙子？”
　　“中气不错，真的死不了！”
　　“他妈的，我要死，又有谁能阻拦得住？”龟仙人冷冷一笑。
　　“不要笑得太用力，否则，刚黏好的伤口，会爆裂开来！”
　　“你用甚么鸟物黏住我的胸膛？”
　　“生肌续骨千年膏！”
　　“放屁！这种膏药，早已失传了数百年！”
　　“膏药没有失传，只是数百年来，都没有使用在人的身上……”
　　“又是屁话！这种圣药不用在人的身上，难道用来医治猫猫狗狗不成？”
　　“这话可说对了，我就是经常用这种膏药为猫猫狗狗治伤的！”
　　“甚么？你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这个人很笨，不懂得甚么叫开玩笑……”
　　“可恶！你竟斗胆把我当作是猫猫狗狗吗？”
　　“不！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龟壳爆裂了的老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