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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击贼
 
2024-10-12 10:07:3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中国之有一夫一妻制,还只是这几十年来的事,大清律例,就是一夫多妻制的,但除了发妻之外,别的,名分有别,叫“妾”。妾在家庭中的地位十分微妙,视乎个别情形而定,有的可以比大妇还凶,但大多数都被大妇欺负,因为在不成文法中,妾的地位低于大妇。

  这个故事的喜剧性很强,相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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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妇的心肠其实也不是那么凶狠恶毒,甚至,也很有贤名,大富之家的主妇,总也识三书六礼,不会那么泼辣,可是自从她过了门之后,大妇整个人都变了。

  老爷要买妾,大妇自然阻止,可是阻止不了,谁没有妾呢?只好由得老爷去买,表面上赌气不闻不问,但早已安排下家人,留意老爷的行动,一听说竟然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女孩子,大妇的脸就发青,气息也重了许多,当时重重一顿足:“倒要看看小骚货美成甚么样,值得那么多银子!”

  一顶小轿抬进大宅,大妇跟老爷坐在堂上,等候买来的女孩子行大礼,婢女扶着女孩子下来,还在堂外,大妇一看到一个娉娉婷婷、苗苗条条的身影,就有一鼓说不出来的妒嫉和厌恶──自己还是姑娘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的细腰过,现在更不用说,老爷用双手都环不过来,虽然老爷没有说过甚么,她自己也知道,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那小骚货竟然有那样的细腰!大妇向身边的老爷瞪了一眼,老爷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更令她火冒三千丈,陡然之间,一声大喝:“让她自己走过来,扶甚么!”

  那一下河东狮吼,声达堂外,吓得那婢女连忙松开手,老爷不禁皱了皱眉,看在大妇眼中,心里更加不快。那女孩子垂着头走进大堂来,俏生生地一站,打了一个照面,好一张俏脸,皮肉嫩滑,眉目如画,大妇听到身边的老爷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买来的女孩子盈盈下拜,先拜老爷,老爷忙不迭下座去扶,捉住了女孩子的手,就不舍得再放开,大妇只觉得气往上冲,脑门子一阵阵发胀,胸腹一阵阵发酸,那股冤气,不知从何处宣泄才好。

  老爷转过头来,本来满脸喜悦,想是准备向大妇夸耀一下自己拣妾的本领,可是一看到大妇的脸色比霉菜还难看,鼻孔在可怕地翕张,眼珠子像是要跌出来,胖脸上的肉在簌簌发抖的情况,他也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劲,总算松开了双手。

  女孩子再向大妇下拜,大妇已经到了忍受的极限,一跺脚,站起来就走,走得实在太急,把一张沉重的紫檀木交椅带得“咕咚”一声跌倒。

  女孩子垂着头,不知怎么才好,老爷求之不得,把她扶了起来,自然乘机托住了她的纤腰,宜嗔宜喜的俏脸上有点惶恐的神情:“我……做错了甚么?”

  老爷忙道:“没有!没有!别理她……嗯,总也得顺着她,她是太太!”

  女孩子声音又柔顺又好听:“我懂。”

  当晚上,老爷搂着买来的女孩子,自己向自己说了几百次:做人活了几十年,到如今才知道女人可以可爱到这一地步!

  在老爷怀里的妾,温顺得任自摆布,有时不免呻吟、蹙眉,可是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更叫老爷怜爱!

  老爷跟妾一直到天快亮才算有了睡意,那边厢,大妇一直到天快亮,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几支照明用的烛,被她一夜来用银签戳成稀烂,但那也难解她心头之恨,她全然可以想象老翁在年轻女孩身上得到的快乐到甚么地步,那也更令她妒恨,他不应该有那样的快乐,为甚么在自己身上得不到的快乐,在那小骚货的身上就能得到?

  一整夜,她忍了又忍,才使自己不大呼大叫,可是终于憋不住了,她大声叫了起来,把侍候她的两个丫环吓了一大跳,她叫着,跳动着,声音、样子,都骇人之至:“拿家法板来!”

  手执家法板,来到了老爷新妾门口,一阵踢打,同时骂:“天都亮了,还占着男人不放,小骚货是甚么变的,把你打成原形看看!”

  门打开,老爷先出来,想说甚么,却被她的样子吓了回去,妾怯生生地走出来,家法板已经在大声詈骂中,没头没脑打下来,妾双臂护着头,屈膝跪了下来,任凭大妇打,一声也不出。

  老爷看着实在不象话了,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妇拖了开去。

  从此,大妇对妾的殴打就成了习惯,老爷在灯下轻抚着雪白粉嫩的娇躯上,一块又一块的瘀肿和乌青时,也会唉声叹气,心痛万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叫大妇不再虐待。捱打的,又娇弱柔顺得像小绵羊,没有过半分半毫的反抗,甚至,也没有怨言。

  天下不太平,盗贼多,富有人家,虽然也做了些预防,可是也防不胜防,那一夜,老爷正在房里巡逻,想去看妾,却又怕大妇生气,不敢遽然离开,突然,人声大作,向外一看,少说有二三十人,明刀明枪,撞门跳墙,涌进了院子来,几个家人想要呼喝,早被砍倒刺伤,老爷和大妇全身发抖,老爷算是见过世面,挣扎着叫了一句:“别伤人,要财帛……别伤人!”

  几个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已闯进房来,明晃晃的钢刀,映目生寒,大妇一声惨叫,人已软瘫在地,不能动弹。也就在这时,只听得院子中一阵乱,惨叫声连连,闯进来的几个大汉慌忙退出去,只见院中一条苗条的人影,行动快绝,抡着一根木棍,旋风一般,自院子的这头掠到那头,木棍专敲强盗的膝盖,敲一个倒一个,强盗倒地时发出的惨叫声,和膝盖被木棍敲碎时的声响交织不绝,听得人汗毛直竖!

  抡木棍的正是那个买来的妾!

  她来回三个冲突,冲进宅子来的强盗已倒了一大片,满地乱跳,个个痛得大声嚎叫,其余还未曾受伤的贼人,有的惊得呆了,有的急忙冲向墙,想跳墙逃走,可是急切间哪里跳得上去。妾赶上去,一棍一个,又有五六个倒地,杀猪也似的嚎叫。

  妾把木棍向地上一顿,望着几个才从大妇房中冲出来的大汉,看来像是贼首,冷笑:“甚么东西,那么不禁打,也学人做贼?我要是杀你们,辱了我手中木棒!还不快滚?”

  那几个大汉发一声喊,挺起钢刀,向她直冲了过去,她木棒一点,直戳最前的一个,“啪”地一声,戳得那盗五官稀烂,鲜血迸溅,还有三人慢了一步,被她木棒横扫过来,骨折之声,联珠也似,尽皆倒地,她以棒指门,喝:“全给我爬出去!”

  整伙强人,比狗还听话,争先恐后,急急向外爬,出了宅门。能站起来的也不多,还是一直在门外急急爬,惟恐慢了一步。

  老爷跟大妇一开始就发呆,直到贼已退尽,两人还是呆着在发抖,妾来到他们面前,柔顺地问:“贼人已退,老爷、夫人受惊了!”

  老爷、夫人真的受惊了,尤其是大妇,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妾细声柔气地:“我从小跟父亲习武,像这种毛贼,百来人,不当一回事。”

  大妇双腿发软,站不稳,想跪下去,妾却扶住了她,声音仍然动听:“我是妾,我知道自己的本分!”

  从此,大妇连碰也不敢再碰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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