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异宝　高手会剑池

 

2019-12-01 17:29:38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丑婆当时展开纸头一看，上面只不过歪歪斜斜地写着十几个字，那纸也粗糙不堪，想来是周云鹏偷听到了之后，惟恐忘了，惶急中随便寻了一张纸，拿来写上的。那十馀个字写道：“虎丘七上八下月半摸水下池月影”，虽是无头无脑，但丑婆对那事所闻甚详，一望便知道了七八分，再听黑娃说起“七上八下”便是西施井，在剑池之上，则“摸水下”四字，更有了着落，因此便决定依所定计划行事。怎知一到黑娃家的门口，便遇上了美魔女赵真真。讲没几句，黑娃已跑出，丑婆也已自道了名头，讲了黑娃也听到的那一番话。
　　赵真真一听她自称丑婆，想起江湖上传说三人一婆的威风本领，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一时之间，倒没有主意，继而一想，丑婆的本领，也究竟只是传说而已，师门“天一玄功”，何等神妙，听师父宣应子说，自己的“天一玄功”，也已有了三四成火候，真是遇到了高强敌手，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话，运起真气，使之充塞全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则对手功夫再好，急切间也难伤自己。
　　这番话，原是赵真真离师下山时，宣应子对她说的，两年多来，她在江湖上行走，也未遇到什么强敌，因此气焰大盛，此时乍遇丑婆，不禁跃跃欲试起来。黄山宣应子那独门的“天一玄功”，乃是极厉害的一种内功，真气运转之时，如潮水涌发，鼓鼓荡荡，不但能以防身，若对方内力稍差些的，一掌击了上去，必为“天一玄功”之力所震，而受重伤。内家功夫中有所谓“沾衣十八跌”者，也是同样的功夫，不过名称不同罢了。
　　但“天一玄功”比“沾衣十八跌”更厉害的地方，乃是周身穴道，全为真气所封，若非专破内家气功的兵刃，便令对方无技可施，宣应子自幼便得“天一奇书”，练此功夫，早年曾独掌力劈华山四魔，威震江湖，全是仗“天一玄功”之力，这且表过不提。
　　单说赵真真当时没有好气，冷笑一声，指着黑娃道：“这小丫头，和另外一个，与我派有莫大纠葛，我必须带她们上黄山一行，你既和家师认得，尚祈勿加阻拦。”
　　那话讲得虽然很是客气，但语气之中，隐隐有否认丑婆乃武林前辈之意。丑婆心胸最为狭窄，一听出赵真真话中有因，心中已然怒极，若依她本性，早已准备动手。
　　但此时月已中天，时机稍纵即逝，自己办正经事要紧，冷冷地道：“这孩子我已收之为徒，你要带走，怕没有那么容易！”说着，身形一晃，人已在两丈开外。
　　赵真真哪肯罢休，急追了过去，丑婆一见她竟敢追来，再也忍耐不住，手中拐杖在黑娃身上一挑，黑娃身不由己，凌空跌出两丈开外，但却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一丝也没受损伤。丑婆将黑娃支开之后，拐杖一横，向赵真真冷然说道：“宣应子既然不知如何调教徒儿，我便代他来教训教训！”
　　美魔女赵真真也是一个性如烈火之人，哪里忍得住这等奚落？“锵”地一声，自腰际抽出一件奇异兵刃来。
　　那物长可五尺，似剑非剑，似锏非锏。月光下看来，银光闪闪，两旁又有无数尖刺，倒像是一条银色的大蜈蚣，时硬时软，伸缩不定。
　　丑婆武功已臻绝顶，哪里会怕她这种奇异兵刃？冷笑一声，拐杖撩起，“泰山压顶”，“呼”地一声，当头便砸。
　　赵真真开始时还没有将丑婆放在眼中，但一见她拐枕扬起，所荡起的风声中，隐隐有雷动之声，这才知道真的非同小可，哪里敢硬接？身子一侧，待要避开，谁知丑婆这一杖挟雷霆万钧之势下击，击到中途，不等赵真真躲避，便突然向旁一横。
　　那一横看来简单，实在非但要将刚才那一击之势，陡地收住，而且要在瞬刹之间，递出第二招，也就是说，从一杖下击倒改招横抡，这其中已经历了两发两收的功夫，若无内功至臻绝顶，曷克出此？这一杖横扫，所带起的风声，比刚刚直劈更为惊人。赵真真只顾得侧身避开，万万料不到这个如此丑怪的老太婆，武功竟然如此精绝，杖风到处，还未被砸着，人已站立不稳，向外跌去，百忙中横剑来格，被丑婆拐杖砸了上去，一格一挑，只听“铮”地一声，那剑直向地上垂去，宛若一条死蛇一般。
　　丑婆一出手便将赵真真制服，以她功力辈份，和赵真真动手，可谓胜之不武，因此将拐杖收了，喝道：“还不快走！”
　　赵真真这两招死里逃生，手中蜈蚣剑为她一格，半边身子酸麻，哪里还敢再动手？但是她生性偏激，口舌上却不肯服输，骂道：“好！你既敢与黄山派作对，有胆的，敢来黄山一斗么？”
　　丑婆冷笑道：“和你这种人也值得计较？若是不服，何不叫你师父来寻我？”
　　赵真真向黑娃一指，道：“这个小娃儿，事关我师哥龙白水的性命，你定要留下，岂非有心与我派为难？”
　　丑婆听到“龙白水”三字，不禁一怔，道：“可是人称小白龙的后生么？”赵真真点了点头。
　　丑婆又道：“他武功好你许多，几乎已尽得宣应老道真传，性命又怎会在这小娃儿身上？”
　　赵真真此次下黄山，到苏州，千辛万苦，寻找到黑娃与白娃，为的就是要救她师哥龙白水的性命。
　　她听丑婆一问，不禁黯然道：“家师恼他当年做了错事，要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丑婆也不禁骇然，试想黄山派乃江湖上的大派别，掌门人宣应子，名列“两子三人一婆”之首，龙白水乃他首徒，武林中提起小白龙三字，谁都得翘起大拇指，不但是为了他武功精纯，天一玄功已达乃师境界，而且为的是他为人义薄云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是舍己为人。
　　丑婆生平所树强敌极多，前几年，她在祁连山下，觅地隐居，静参风雷奇功，还未练成，便为两个大仇敌，号称东海二凶所发觉，联结了七八个黑道中人物，前来生事。
　　丑婆练功正在吃紧的当口，若一动手，难免走火入魔，那情景正是危急已极，刚好龙白水因追赶一个黑道中的人物，路过那里，一见那十馀人，便认出其中一个，乃擅使火器的黑道下三滥，唤着火蝗李伯胜，又见十馀人乘人之危，与丑婆为难，所以立即动手，与十馀人打了两天两夜，奋力将之击退，自己也受了几处微伤，那时丑婆专心练功，连开口讲话都不能，龙白水也绝无邀功之意，拍拍身子就走。
　　后来丑婆风雷奇功练成，在江湖上一问，方知那人乃黄山派的小白龙。
　　丑婆为人脾气刚愎无比，不要说再未遇到龙白水，就算遇到了，她也只会在心中感激，口头上定是无话可说。刚才她遇见赵真真，手下留情，也是为了她同为黄山派人物之故，当下听了宣应子清理门户，要将小白龙开刀，不禁大惊，忙问道：“那小白龙急人之难，是条好汉，何以宣应老道倒行逆施至此？”
　　赵真真痴恋龙白水，已有七八年之久，龙白水要被宣应子处罚，同门师兄弟中，虽然心急，但却以她为最。
　　此时听到丑婆意下，大有同情龙白水的意味，不觉对她亲切几分，叹道：“此话一言难尽。我们师兄弟七人，已哀求了武当山百炼真人丹霞子，他已答应到时候去说情，老前辈若也能前往，则晚辈等全当感恩。”
　　丑婆想了一想，指着黑娃道：“这孩子当真有绝大干系？好罢！我今晚要她有用处，你先回去，待我事完之后，定当上黄山始信峰，寻你师父说情。清理门户，本是他自己的事，外人不当乱管，但龙白水实是条汉子，或许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定，你先去吧！”
　　赵真真曾尝过丑婆的厉害，再加又见她首肯为自己出力，黑娃白娃是否有用，自己也无把握，能够请到丑婆上黄山说情，实是大有用处，因此忙答应一声，走了开去，不一会，便隐没在黑暗之中了。
　　黑娃躲在一边，起先不敢出声，后来见丑婆果然三招两式，便将赵真真驱走，小心灵中大喜过望，拍手叫道：“婆婆！你真有本事！”
　　丑婆“唔”了一声，抬头向天上一看，明月仍无偏斜，自己办事要紧，忙对黑娃一招手，道：“快来！”
　　待到黑娃走近，便将黑娃一把挟在胁下，向剑池飞驰而去。
　　当走进了那扇月洞门，便见一泓池水，在月色下看来，更显得碧蒙深邃，带有绝大的神秘味道，那滚圆的月影，正好自西施井的圆孔中射下，映在池水之中。
　　丑婆看了一会，便对黑娃道：“你跳下水去，只向月光照处沉下去，看见有什么东西，立即拿上来与我，我在上面和你接应。”
　　黑娃听说要叫她下剑池去，不禁迟疑道：“婆婆，那剑池水深有三丈，我不敢下去。”
　　丑婆道：“别怕，但下无妨，我用绳系了你的腰，若真寻到了什么，我们两人的本领，天下无敌。”
　　黑娃这几天来，已将丑婆奉若天神，待丑婆取出绳来，正下定决心，要下水去之时，忽听西施井上，传来“哈哈”一阵大笑，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老者身躯又粗又高，立在西施井旁，由下而上望去，简直就是鬼怪。
　　这一下，吓得黑娃心胆皆裂，脚一软，再也站不稳。丑婆一把将她拉住，还未来得及讲话，西施井上那人，已如打雷一般，发出轰轰之声，讲道：“丑老太婆自己不识水性，却逼人家小娃儿下水去，羞也不羞？江湖上规矩，做买卖见者有份，既叫我撞见，闻说那物共有两件，一人一件如何？”讲毕，又是一阵巨笑，在黑夜中听来，诡秘谲异已极，更增几分恐怖。
　　丑婆一见那人影，便已心知不妙，耐着性子听完，冷冷地道：“姓铁的，我与你河水不犯井水，向来各管各行事，难道真要横来插手么？”
　　敢情那在上面纵声大笑的，正是“三人”之一的飞豹子铁人。听了丑婆的话后，道：“不错，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姓铁的做了一辈子的强盗，几时有和人平分赃物过？看在你这老太婆，在江湖上还有三分名气份上，一人半，还不答应么？待到正主儿赶到，你连一半也没有了！”
　　丑婆给他道中了心病，不禁一怔，怒道：“谁是正主儿？”
　　飞豹子铁人又是一阵大笑，道：“龙湫散人的徒孙，是何人所杀？这两个小子，偷听了龙湫散人的话，妄想捷足先得，却给你拣了便宜，龙湫散人一到，三一三十一，又不够分，当然没有你丑老太婆的份了！”这番话分明是看丑婆不起。
　　江湖上“两子三人一婆”齐名，但却谁也没有和谁较量过，飞豹子铁人语中竟对丑婆暗存轻视之念，丑婆心中怎能不怒？明知此事经飞豹子铁人一搅，再也不得成功，龙湫散人来也好，不来也好，俱无紧要，因此冷笑道：“你若要，就让你一人取去也不妨，只是你可知道究竟是些什么？”
　　这一问，可将飞豹子铁人问住了，原来他也是暗随周云鹏等两人，得知龙湫散人，最近在浙江北雁荡绝顶处的一块岩石之上，发现了几行字，也不知是哪一位前辈高手所留的，只道在虎丘山周围，曾藏有两件异宝，若能取到，定然可以执天下武林之牛耳云云。
　　龙湫散人自然心动，便和座下三大弟子说起，不知被周云鹏暗中听到，便也不自度能力，生了妄念，终致于身死。
　　丑婆则也是听说，在虎丘脚下，有两件异宝，因此早几年已来勘踏过，但不得要领，前数日在周云鹏身旁，搜出了那一张纸片，方才断定那物是在剑池之下，偏偏她自己内外功已臻绝顶，却一点不会水性，若要仗着闭气入水当然没有问题，但自己行踪难免为人发觉，那两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宝物，若真在池中，则犯险也是值得，但却又不能肯定，因此便寻着了黑娃，令她下水去看个究竟。也亏得她有此一虑，否则飞豹子铁人一见她下水，定然一声不出，却趁她浮起来之时，猝然偷袭，则丑婆人在水中，定无幸理。这且表过不提。
　　单表飞豹子既然答不出来，口上却不肯服输，道：“讲给你听，让你捡现成便宜么？”
　　丑婆恨他坏了事，悄声对黑娃道：“你快跑回家去，一点不要声张，等我前来寻你，快去！”
　　黑娃巴不得快些走开，忙撒开小腿，一溜烟地跑了，丑婆方道：“飞豹子，你我名头，江湖上也只是传说，不如在此斗上几十回合，谁要输了，就得下水去将宝物取上，双手奉给胜者，你可同意？”
　　那飞豹子铁人一生做独脚强盗，不但内外功绝顶，最厉害的是练有“一手三暗器”功夫，一手能同时施发三种不同的暗器。
　　这还不算，他身中所藏暗器，不下数十种，全都装有机括，伸手抬足之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有暗器射出，叫人防不胜防，而有几种暗器，还是专破内家气功所用，是以官府捕快，奈何他不得。当下暗想兵刃功力上，或许几百回合亦难见胜负，暗器上定可胜她，天色又黑，丑婆可谓作茧自缚，便一口答应，又问道：“若输了不依诺言，便当如何？”
　　丑婆喝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我全是成名人物，岂有讲话不算数之理？”
　　说着，拐杖在岩石上“铮”地一敲，道：“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飞豹子铁人，不要看他个子像个巨无霸似地，实则轻功绝好，心思也甚为刁滑，道：“你有种的，便上来好了！”丑婆听了，心中有气，暗想不过两丈高下，我便不能上来了么？拐杖在地上猛地一点，真气一提，施展上乘轻功，“观音升天”，人已凌空拔起。
　　铁人见了，心中暗赞一声好，但却已取出了三颗铁莲子在手中，一等丑婆升高一丈七八，眼看便要落在自己附近时，叫道：“好轻功！先试试姓铁的铁莲子！”手掌微扬，三颗铁莲子，便成“品”字形，向前飞出。
　　丑婆上升之势，极为迅疾，若他这三颗铁莲子，是照准丑婆打去，则丑婆人到之时，铁莲子只能在丑婆脚下擦过，并不能打中丑婆，而且讲明比武，人家人还未上来便以铁莲子招呼，这种事寻常武林人物做了，或许还没有什么，但飞豹子铁人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传说出去未免丢脸，因此他这三颗铁莲子，乃是向空打去的。
　　同时那一句话，更当作是丑婆露一手轻功，他便露一手暗器功夫。可是那铁莲子的方位，恰好在丑婆之上，丑婆其势不能在半空中停顿，上升之势不止，则刚好与铁莲子迎上——那可怪不得飞豹子，而是丑婆自己迎了上去的。铁人为人之奸猾，也于此可见一斑。
　　丑婆正在提气上升，忽听铁人叫了一声：“看我暗器的功夫！”心中便是一凛，暗叫上他的当了，自己人在空中，如何是好？
　　脑中意念方动，已听“嗤嗤嗤”三下，极为轻微的破空之声，听声辨位，知道暗器并非奔自己而来，却要等自己撞上去，暗骂一声“猾贼”，已有了主意，将真气一沉，一刹那间，身形竟在空中一顿，但那真是极微极微的工夫，紧接着丑婆左脚在右脚背上一踏，上升之势不减，但就在这一口气功夫中，已缓出力道，将拐杖执了起来，连颤三下。
　　只听“叮叮叮”三下过去，三颗铁莲子俱被砸飞，她人也到了崖上，冷笑道：“暗器功夫，不过如此”
　　飞天豹子铁人知道她存心卖弄，喝道：“别忙，还有着呢！”铁莲子放出之后，早又扣了七八样暗器在手中，此时一个“嗯”字才出口，不等丑婆站稳，便自手腕连扬，暗器嘶空之声，突然四起。此乃是他仗以成名的“一手三暗器”绝技。
　　发暗器，全仗手掌心之力，或是指头的弹力，每一种轻重不同，发时所出的力道，也互相不同，但铁人却能在同一时间之内，同时发出截然相异的三种暗器，若无深湛的内功，曷克臻此？
　　丑婆一听嘶空之声中，还夹着一种极为奇异的“呜呜”之声，心中一凛，暗想好家伙，这厮一照面便将回风镖使出来了么？若叫他中上一支，便是落了下风，哪敢怠慢，拐杖在胁下一夹，双掌齐施，掌风呼呼，竟是内家劈空掌法。
　　飞天豹子铁人发暗器时，虽将内力用上，但也难和她这种纯以内力施发的劈空掌相抗，一遇掌风，两件暗器首先被击歪，向外飞去，但另一种回风镖，乃是飞天豹子铁人独创的奇特暗器，完全模仿一种自高处落下，会旋转不停的树叶，采精钢打就，其薄无比，但边缘锋利，一出手便旋转不停，是以有“呜呜”之声，劈空掌风所到处，回风镖虽被荡开，但丑婆掌力稍敛，那七八只回风镖，又自外而内，转了一个圆圈，飞了回来。丑婆连荡几次，皆是如此，虽然不致于受伤，但却显得极为狼狈。
　　铁人在一旁呵呵大笑，意存轻视。丑婆越想越气，已然心生一计，只见她运掌如飞，掌风将全身包没，直向铁人冲去，这一来，铁人若是不避，回风镖可没长着眼睛，认得谁是丑婆，谁是铁人，定然要两败俱伤，是以铁人又撒出一把钢针，将回风镖透过，方才只只跌落。
　　那回风镖所以会追人的道理，实在也很简单，它又薄又轻，宛若纸造成的一般，人一动，或为掌风牵引，自然会随空气的流动，而在空中上下飞舞。当然，发镖人功力，也是决定因素，如今镖身为钢针穿过，已然漏了风，也就纷纷跌落。
　　丑婆见铁人果然忙于应付回风镖，便也不客气，去势未稍缓，人还未扑到，便已手在胁下一探，将拐杖抓在手中，“风扫落叶”，“呼”地一扬，便卷铁人下盘。
　　铁人身高七尺开外，和丑婆一比，更显得身材高大，因此丑婆砸他下盘，连腰都毋须弯，那出招又快了几分，铁人正忙于发针，手腕才扬，丑婆拐已卷到，百忙中涌身一跃，丑婆一拐砸空，立即手腕一翻，那么沉重的一枝铁拐，竟被她这一翻之力直抖起来，那招数更是怪异，竟然以拐作剑，分心便刺。
　　铁人大叫一声：“果然名不虚传！”“铮”地一声，也将他独门兵刃自背后取下，这一耽搁，已无可再避，故他兵刃才出手，便顺势向丑婆铁拐迎去，“铛”地一声，交个正着，两人各自后退三步，脚下用力，但听下面剑池中“扑通”连声，敢情他们各自用力稳住脚跟，内力传下，将西施井旁的石头踏掉了几块，跌入水中央去了。
　　这一次交手，两人皆觉虎口发麻，一看对方退势，已知彼此功力悉敌，若要取胜，非仗着手中兵刃招数灵活怪异不可。
　　两人微一喘气，丑婆趁机打量飞天豹子铁人，月光下只见铁塔也似一截身躯，一身夜行密扣衣，青渗渗的连腮胡髭，两道浓眉，豹头环眼，活脱是个图画上的猛张飞，手中所持兵刃，更是怪模怪样，看起来像个猴子，前后肢及长尾，均会活动，也有头有身，他此时正持着尾巴，那头和四肢，不断颤动。天下武功，同出一脉，任你变化再繁，会家眼中，一望而知。铁人手中这件兵刃，有多种用途，不但可当金刚伏魔杵硬砸，而且四肢活动，更是点穴橛，再加本身用途，真是一般可作数般之用，丑婆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纵横一世，却在这里裁了筋斗！”拐杖横持，以静制动，凝气定神，只待飞天豹子铁人进招，便随机应变。
　　铁人焉有不知她心思之理，他自己心中，也在暗暗寻思，兵刃之中，拐杖乃是外门兵刃，尤其丑婆这一枝，看来弯弯曲曲，招数定然更为奇特，听得江湖上传说，她尚有一柄折铁刀，乃上好缅铁铸就，刀拐齐施，也不知曾败了多少英雄好汉，方挣得了现在这个名头。今晚虽说是争宝物，那宝物究竟值不值得和这等高手相拼，还真不知道哩！
　　不过事已至此，也说不上算不来，丑婆不动，他也凝神以待，两人僵持了好一会，铁人已忍不住，叫道：“既然承让，铁某有僭了！”踏中宫，走洪门，将手中怪兵刃，直勾勾地向丑婆胸前递到。
　　那一招看似简单，但铁人将兵刃送前之势，极为劲疾，四条似手脚的铁肢，已张开来，点的竟是丑婆胸前“期门”、“上阙”、“人中”、“建星”四穴。那四处穴道，皆是胸腹间的要穴，不要说一齐被点上，便是点中一个，以铁人功力而论，丑婆不死也得重伤可是铁人堪堪递到，她却仍是僵立不动。
　　飞天豹子铁人心中不禁大异，暗道这老太婆莫非运岔了真气，走火入魔了？心中虽是想着，手上可绝不怠慢，手中怪兵刃疾送而至，眼看四处大穴，一齐要被点中，丑婆才猛地发动，一个“铁板桥”，齐小腿弯向后仰去，铁人一见大惊，知道她先前犯险不动的原因，就是要等自己这一招力道使尽了，急切间不易改招，而她却藉着一避之势，可趁机进招，使自己毫无防守之力。
　　果然，丑婆一面人向后折去，右臂奋力一拐挥出，贴地横扫，径奔铁人足踝而来。
　　铁人无法可施，只得手腕一沉，怪兵刃已挡在自己脚前，拐杖扫到，两股兵刃又是相碰，但这一下却是铁人吃了大亏，因为丑婆那一拐，足足用了八成力道，铁人却是仓猝间的权宜之计，未用多少内力，因此“铮”地一声，火花四溅之后，铁人只觉右膀酥麻，暗叫不好，左掌扬处，两枚枣核钉，激射而出，但丑婆左手在背后一抹，一溜银光，手中已多了三尺来长、晶光闪耀的一柄折铁柳叶刀，刀身一横，“叮叮”两声，将枣核钉砸飞，丑婆得理不让人，一刀斜斜砍出。
　　一霎眼间，刀拐齐施，铁人右膀又吃了亏，境地奇脸，若是武功稍差一点，便无幸理。但他名列“两子三人一婆”之内，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虽然险象已生，却是临危不乱，肩头一摇，躲开了丑婆那一刀，同时藏在肩头的弩箭，也已激射而出，又强一提气，奋力挥出怪兵刃。
　　丑婆舞刀挡箭，便慢了一慢，铁人连施三个动作，方得趁隙跃开。跃开之后，左足支地，滴溜溜一转，将手中怪兵刃抡了一个圆圈，接着便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施展起来。
　　他那怪矣刃，经他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唤作“夺命灵猴”，此时，他七十三路“灵猴法”一经施展，宛若一只灵活无比的猴子，在他身旁左右上下，跳跃不停，同时，还四肢齐施，向丑婆抓、点、绷、砸，招招俱取要害。丑婆舞起折铁柳叶刀，只见一团银光，刀法轻巧已极，刀刃斜破，俏生生宛然二九年华的少女，但右手铁拐却挟着风雷之声，纯是阳刚之力，拐杖带起的，乃是一大团黑影，变作了左边一团银光，右边一团黑影，蔚为奇观，招数变化精纯之至，两人兵刃一经展开，那一场恶斗，真是星月无光，是武林中罕见的恶斗。
　　正在两人杀得翻翻滚滚，难分难解的时候，忽有五条黑影，如飞驰至，当头一人，衣衫飘飘，跑得宛然一溜轻烟一般，眨眼之间，已由远而近。
　　甫一来到，便听到了上面恶斗之声，抬头一看，像是愣了一愣，对身后四人，打了一个手势，五人一齐站住。
　　丑婆和铁人两人，越打越是紧张，真是一丝一毫也差不得，那来的五人，轻功也好到极点，两人当然一点也未觉察，丑婆挥刀如雨，运拐似风，铁人手中“夺命灵猴”也越施越急，招数源源不绝，如群蜂出巢。
　　下面那五人呆了一会，当头那人又打了一个手势，走在最后的一个人，一甩身，脱了身上大氅，里面乃是一身紧身单皮水靠，两手一拼，便窜下水中，“咯咯咯”地冒了一溜水泡，人便沉入水底，真个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一点。
　　那人下水之后，为首一人，见上面两人仍未觉察，便手一摇，一齐隐身入黑暗之中。
　　那时，丑婆与铁人两人，已斗了有五六十回合。丑婆见兀自胜负不分，心躁起来，突然一刀砍出之后，猛地一拐，砸向地上，顿时砸得石屑四飞，其中有几块碎石，怕不有拳头般大小，丑婆将刀一侧，连砍数刀，俱以刀背向外，砍在那些碎石之上。
　　碎石经丑婆一砍，急向铁人飞去，丑婆又在地上砸了一拐，又是几块碎石飞起，边砸边砍，晃眼之间，已有数十块碎石子，向铁人飞到。
　　铁人一生虽经了不少大风大浪，然怎曾见这种打法？碎石中皆蕴丑婆内力，力大无比，强以“夺命灵猴”去挡，石头触着便是粉碎，一不小心，叫石粉沾到了些，饶是一身绝顶横练硬功，也觉得隐隐生痛，心中大怒，狂叫道：“丑婆子，撒泼么？”向外强跨一步，一个倒栽葱，人直翻了出去，他这里刚一翻出，丑婆稍喘一口气，他也凝了凝神，剑池下面，一声水响，一个人“鹞子翻身”，直跳上水面来。
　　这时两人停手未斗，不但听到，而且看得分明，铁人道：“好哇，叫渔人得了利去哩！朋友站住，见者有份！”
　　那泉中窜起之人，宛若未闻，只向黑暗中那四人道：“师父，有了！”
　　那四人身形一晃，已然出了月洞门，向北疾驰而去。丑婆一声尖啸，音若夜枭，叫人毛发直竖，铁拐在地上一支，人便凌空跃下，同时听得身后风生，飞天豹子铁人，也已跃了下来。
　　两人更不打话，甫一落地，便直向那五人追去。五前两后，宛若七枝箭一般，向前射出。
　　不一会，便已离虎丘有六里开外，铁人一面跑，一面连声呼喝，道：“站住！见者有份，想要独吞，绝无此事！”但前面那五人，轻功也是绝佳，只是一味闷跑。
　　丑婆到茉莉村中去寻黑娃之时，已是半夜三更，这许多时候下来，追着追着，天色渐明。
　　前面那五人，功力也已分了高下，为首一人，遥遥领先，其馀四人，却远远落在后面，而且越跑越慢，不一会，铁人强一提气，向前连纵，三个起伏过去，已离最后那人，不过两丈来远近，手腕扬处，两枝袖箭，激射而出，口中喝一声：“着！”
　　那人一声怒吼，应声而倒，叫道：“师父救命！”
　　但跑在前面的那人，仍是飞驰而去，铁人一见那人空手，又赶过几步，但略一停顿间，丑婆已“刷”地一声，在他身旁擦过，“霍”地一声，将单刀抡出，一溜银光，电射而前，跑得慢些的那人，惨嗥一声，一刀正中腿肚，叫道：“师父，强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