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鬼

 

2024-10-12 18:18:14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前言

　　有人问：这些“香港鬼故事”，是你虚构的？听来的？亲身经历的？我绝不回答这个问题，让大家去猜好了。“扮鬼”绝不会是亲自经历，是不是？故事的来源如何，当然无法透露，“见过鬼怕黑”，见过鬼的人，谁会愿意再见？见过鬼而愿意再见的人，也不能说没有，至少我就是。阁下如何？


　　管工王把“招请临时夜班女工”的大招贴贴在工厂门口的时候，正是工厂中午放工的时候。从各个工厂大厦门口涌出来的女工，有的在招贴之前，站定了看，交头接耳，讨论着招贴上所列的条件，有的成群结队，嘻嘻哈哈走过去，根本连看都不看。这样的“招请女工”的招贴，几乎每一座工厂大厦的门口都有，女工早已看得惯了，除非是条件特别好，不然不会吸引什么人。

　　管工王贴好了招贴，站远一点，又把招贴上的条件看了一遍，心中咕哝了一句：应该加一条，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恰好有几个年轻的女工，在他身边经过，女工都不是很漂亮，但是年轻的身体，即使是在廉价的衣服的包裹之下，仍然有一种令人心跳的力量，使得管工王有点口干，不由自主，盯紧着那些女工饱满的胸脯，女性特有的敏感，使那些女工感到这个男人的目光灼灼，有着一股欲火，正在谈笑的也就住了口，急急地走开了。

　　这使得管工王有一种得到了满足的快感，他想再进一步，故意逼过去，去吓一下那几个女工，可是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女工在他身边经过，那几个女工一见到管工王，都互望着，使着眼色，几个年轻的故意跑了开去，看来对他有某种忌惮，年纪大的却没有这种行动，反倒走过去，一个大声叫：“管工王，请吃中饭？”管工王闷哼一声，眼却望向较远的那些年轻女工，不屑地拢着嘴：“请你？也不照照镜子！”然后，他在那几个年纪大的女工之中，侧着身挤过去，来到那几个年轻的女工前，摆出一副看起来很阔气的样子来：“我请中饭，谁跟我去？”

　　那几个年轻的女工，像是见了鬼一样，但是又不见得是真的害怕，嬉笑着，一下走了开去，管工王伸出手去，想抓住一个，可是他的手只碰到了其中一个的手背。那女工发出了一下尖叫，走得更快了。管工王再大胆，也不敢在街上公然追逐她们，只好停了下来。他有点神情异样地把曾碰过女工手背的手，放在鼻端嗅着。走开去的女工，在走出不远之后，又聚集在一起，好几个一齐用憎厌的神情骂：“色鬼！”那个被管工王在手臂上捏了一下的女工重重地顿着脚，用手在手臂上擦着：“真倒楣！”另一个女工笑着：“你看管工王现在的样子，他一定在想着和你──”那女工不等对方讲完，就笑着，用力去推她，一群人嘻笑着走了开去。

　　她们全是管工王那家工厂的女工，工厂是专制造薄胶手套的，管工王负责的是包装部，包装部中，清一色全是女工，这是管工王对他的工作最满意的一点。当他和几个朋友，喝着啤酒，把一只脚搁在凳上，意气风发地讲起他工厂中的情形时，简直口沫横飞：“我这份工，没有工钱我都肯，每天陪着那些大姑娘，就像……就像是在，在……什么国中……”他想掉一句文，可是又想不起“置身于众香国中”这句话来，所以只好含糊了去算数。

　　他的朋友有时会笑他：“那有什么用，只能看看，你敢碰她们？”管工王到那时就会更神气：“怎么不敢？她们在位，我是管工，站在她们背后，她们敢怎样？我喜欢摸她们什么地方，就摸什么地方！”他的朋友就会哈哈大笑：“色鬼又在吹牛了！”管工王在这时，会闭上眼睛，一副陶醉而神秘的样子。

　　管工王十分好色，这是全厂女工，尤其是包装部的女工都知道的了，不过，他的色胆并不包天。所谓“爱摸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那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他最多假借教女工怎么包装才合规格的名义，强碰人家的手，或是看起来像是无意，其实是自然地用手肘去碰一下胸脯丰满的女工的胸口，再不，至多也是摸一下对方的头发，或肩背一下。虽然，遇上有些女工，为了讨好管工，或者本来就比较不在乎的，管工王也很有机会去搂一下人家的腰。更是难得有一次，他竟然可以把手放在一个女工的大腿上一下子，他会乐上好半天，而在他对着朋友吹起牛来的时候，就可以幻化成他的手，在什么雪白粉嫩的大腿上，捏起了两块乌青，而对方非但不叫痛、反而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所以，女工既然讨厌他多手多脚，爱占小便宜，口中更常说些不三不四的风话，自以为十分风趣，但是却并不怕他。而且，管工王也有一个好处：在年轻女工的面前，他十分大方。包装部中曾经有过一个公认为全厂最好看的女工，只要她一开口，管工王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那一个时期，包装部二十多个女工，每餐中饭，几乎都是管工王掏腰包请客的。不过“好景不常”，这个女工做了没有多久，就到一家日本式的夜总会去做女侍应，有一天晚上管工王在夜总会门口遇上她，浓妆艳抹，叫了管工王一声，等管工王认出她是谁时，几乎连眼睛都突了出来！管工王其实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是他自己却觉得威风八面。

　　贴好了招贴，他摇摆着走进包装部的工作间，有几个女工在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饭，管工王飞过去，假装看看女工吃的是什么饭，但是眼睛却盯在女工的胸脯上，被盯视的女工厌恶地转过身去，他就得意洋洋地笑着，同时深深地吸着气，口中“啧啧”有声：“好香！好香！”他闻到的不是饭菜的香味，而是年轻女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特殊的，能令得异性感到兴奋的那种香味，当那种香味，和香汗气，淡淡地散发出来之际，管工王深深地吸着，就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下午开工的时候快到了，女工陆续回来，回到自己的工作位置上，然后，一个忙碌的、几乎是气都喘不过来的下午又开始了。管工王也有自己的座位，他坐着，看着那些女工，手背幌动着，手指飞快地动作，把一副一副的胶手套熟练地包装起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高度的享受，他幻想着那些灵巧的女性手指，并不是在抚弄着胶手套，而是在抚弄他……每当他想到有点不能克制自己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大口吞下一口口水，而发出“咯”地一下声响来。管工王的这种习惯，女工几乎全知道了，所以一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都会互相挤眉弄眼，口角现出不屑的神情来。管工王在这时候，也会维持一下他管工的身份，沙着嗓子：“别抛媚眼！”然后，他会在工作间走来走去，有时他身子故意去靠近一下体态丰满的女工，不管对方的反应如何，他会感到全身发热。

　　看来又是一个和平时一样的一个下午，快放工时，女工只在注意着墙上挂钟所显示的时间。有点不同的是，一个工友走进来，大声叫：“管工王，人事部有请。”管工王呆了一呆，人事部？他缩了缩头，是不是有什么人把他的“小动作”在人事部告了一状呢？他心中惴惴地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虽然笑声有几个听来十分动人，但是他还是一阵耳根发热。不过他的不安很快就消失了，人事部主任告诉他：“工厂要赶工，招临时工来开夜班，包装部已经请到了十多个，不过都是生手，你加几晚班，指点她们一下！”管工王连连答道：“好！好！只要工厂有事，我一定尽力！”“夜班是晚上九点钟开始，你要早一点到。”

　　管工王八点半已经到了工作间，而且特地着了一件新衣服，甚至喷了点古龙水，有新的女工来，更是有几个好看的，别说加班有加班费，就算没有，也是值得的！等到新女工陆续来到时，管工王的眼前陡然一亮，心跳也有几点加速，有一个女工，年纪又轻，样子又好看，穿着一套唐装，显得她的腰细得几乎像没有一样，那使得管工王有点精神恍惚，所以在指点新来的女工该怎么做的时候，眼睛总往那女孩子身上溜，出了好几次错，令得几个分明是熟手的女工忍不住笑。管工王自己也觉得尴尬，只好挥了挥手：“开始吧，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女工都开始忙碌地工作起来，管工王踱着步，可是来来去去，不离那漂亮年轻女孩的身后三尺，那女孩是个生手，这给了管工王很好的机会去接近她，他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自她的身后伸过去，教那女工怎样包装，才又合规格又快。那女孩顺从依照他的指点去做，这使他乐不可支，看到旁人全在专心工作，管工王的胆子大了起来，搬过了一张椅子来，坐在那女孩的后面，又开始了他的“小动作”，先是把手放在人家的肩上，然后向下移了一移，那女孩没有什么闪避的动作，管工王咽了一口口水，把双手放在她的细腰上。

　　那女孩忽然发出了一下笑声，转过了头来，笑靥迎人，看来又甜又可爱，可是管工王却怔住了。她的身子一点没有动，甚至双手还在包装着手套，可是她的头却转了过来，就和管工王面对面，她的头转过了一百八十度！管工王只感到全身发麻，他尖叫了起来：“你们看，这……个……这个……”当他叫其他女工一起看那女孩之际，所有的女工都很听话，她们的头也一起转了过来，和那女孩一样，身子完全没有动，双手还在工作，可是脸部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每一个人都向管工王看来，笑着。管工王整个人，像浸进了冰水中一样，发起抖来。管工王第二天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一直说他见鬼的事，可是没人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