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鬼

 

2024-10-12 18:21:53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前言

　　鬼能不能被拍成照片？如果照一贯的解释：鬼是一组游离电波，当和人脑发生作用之际，人就感到鬼的存在，那么，应该是不能被拍成照片的了。但是，听过“意念摄形”没有？思想集中，想着某一个物体，可以令这个物体的形象，进入底片，形成照片。是不是脑电波中另有一种能量，可以使底片感光呢？如果是的话，那么，鬼也就可以被摄入照片之中了。


　　当私家侦探，一定是充满了新奇刺激的事了。对，小说里，电影中，电视上，全都那样说，当私家侦探，生活十分多姿多采，个个面目英俊，身手敏捷，一场激烈的打斗之后，伸手挥一挥衣服，立刻就至少有一个以上美女，送上热吻，然后，跳上跑车，绝尘而去。不过，实际上，当私家侦探的滋味如何，真要试过方知。

　　小胡其实不是私家侦探，他是一间高尚学府传播系的三年级学生，在一家报馆兼职，做记者，采访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新闻、看起来很能干很活跃的样子。小胡的嗜好是摄影，他把所有赚来的钱，全花在购置摄影器材上，住所那小小的浴室，就顺理成章，成了黑房。他的摄影功夫不错，在新闻采访一些过程中，拍的一些照片，很得行家赞许，而且有两幅，还差点就得了什么奖（据他说，没有得奖的原因是因为他甚至还不能算是正式的记者。要是他成为正式的记者，哼哼！一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模样。）

　　小胡怎么会去当私家侦探的呢？说起来有点滑稽，就是因为他会拍照。拍照其实是人人都会说，不过小胡又会拍照，又是兼职记者，又看起来灵活机敏，所以，当他的一个同学告诉他，有一家私家侦探社，要请一个临时工的时候，不但那侦探社的负责人一见到他，就认为他一定可以胜任，连他自己也不敢妄自菲薄，认为那只是小事一件，三天功夫，定可以完成，待遇堪称丰厚，又是在暑假空闲期间，真是何乐而不为？

　　侦探社给他的任务，是去跟踪一个人，尽一切可能，把这个人的行踪，用摄影机拍下来。精巧的，专为跟踪期间使用的摄影机，由侦探社供给，那种精巧的，可以在离对方距离极远的情形下把对方拍下来，而对方又不会觉察的“间谍摄影机”，小胡一看就爱不释手，他决定在这次客串私家侦探之后，有机会就会再多客串几次，那他也可以去买一架了。侦探社给他的照片，是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小胡也没有问为什么要去跟踪这个人，看起来，这个中年男人像是事业有成的那一型，那不消说，一定是元配发觉有点不对路，想要有捉奸的证据，诸如此类，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问了也没有意义。

　　那中年人的住家和工作地点，都是有地址的，工作进行起来，自然简单得多。第二天一早，小胡就神秘兮兮地戴上了一副黑眼镜，骑着摩托车，在一幢看来相当高级的大厦门口等着，八时二十分，他看到那中年人走了出来，小胡立即开始拍摄，一直跟踪着，到了那中年人的办公室，甚至在登楼的电梯中，小胡也拍了几张照片，那中年人一点也没有觉察。等在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电梯口，小胡觉得时间十分难以打发，私家侦探的工作，原来闷不可言，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放工时分，那中年人的公司中很多职员都离开了之后半小时，才看到那中年人走了出来。小胡一转身，装成早就在等电梯的样子，和那中年人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中只有他和那中年两个人，当然不必浪费底片了。然后，就到了一间相当高贵的餐室，中年人显然是熟客，一去就有人招呼，小胡嘛，对不起，没有订位置，请等一会。小胡看了一下，那中年人和三个男人同桌，他趁餐室领班不注意，又拍了几张照片，离开了餐室，在附近买了两只面包，一杯咖啡，胡乱充饥，他把面包向口中塞的时候，一直盯着那家餐室的门口。一小时之后，中年人走了出来，小胡又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那时，小胡已经呵欠连连，整个下午的时间，真不知是怎样捱过去的。

　　一直到晚上，毫无新奇刺激可言，那中年人离开办公室，小胡跟着他，一直回到他的住所，再在外面等到凌晨二时，那中年人可能早已进入梦乡了，他才苦不堪言，疲倦地回去，等候第二天一早的闹钟把他闹醒。第二天，经过的情形，几乎完全一样，小胡心中嘀咕了好几十遍：这个人的生活那么正常，有什么好跟踪的，还有一天，交了差就算了。第三天，又是几乎完全一样，小胡跟了那中年人回家之后，又在大厦门外等着，心中又已经骂了几百遍。

　　可是，在午夜时分，那中年人竟然驾着他那辆日本车，驶了出来！小胡大为紧张，疲倦一扫而空，立即跟了上去。那中年人驾的车速度并不快，跟踪自然不是难事。中年人一直在前面，驶向一条隧道的入口处，小胡仍然跟着，心中想：有点路数了，看来这个半秃头的中年人，真是有点花样！出了隧道之后，已经是驶向郊区的公路了，中年人还在向前驶，路上的车极少，跟踪上略有困难，但小胡还是顺利跟到了一幢小洋房之前，他看到那中年人下了车，走向那幢洋房，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那时，天色浓黑了，小胡在洋房外面等候着，令他觉得奇怪的是，那幢两层高的小洋房，在那中年人进去之后，任何窗口中，都没有灯光露出来。那中年人一直在黑暗之中干什么呢？小胡的好奇心大发，大着胆子，走进那幢洋房，绕着洋房转了一转，发现有一扇半开的窗，他要是用点力，勉强可以挤进去。电影电视小说中的情节，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小胡就从那个窗口中挤了进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小的洗手间之内。

　　他把洗手间的门打开一些，外面很黑，他不急着出去，先把一个红外线摄影装置，装在那精巧的摄影机上，这样，就可以在黑暗之中，进行红外线摄影。他先在洗手间里试拍了一下，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他才摒着气息，推开门，向外走去，直到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真有点像侦探了。他离开洗手间，只经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就听到了有人讲话的声音，声音很含糊，不是听得很真切，可是他却认得出，那就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屋子的格局来看，那应该是客厅。

　　小胡又悄悄走近了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当然不敢走进客厅了，就在入口处，他伸手出去，不住地按动摄影机的快门，并且转动着角度，估计已拍了二三十张，他才缩回手来。讲话声仍在断断续续传来，小胡不敢再逗留，他自觉自己的成绩，已超过一流大侦探了。他循原路离开，到了外面，他认为目的已达，没有必要再逗留下去，所以径自回家。

　　回家洗了一个脸，小胡的好奇心大起，那中年人是和什么人在一起？为什么一点灯光也不着？底片就在手上，冲洗设备是现成的，何不冲出来看看？黑房工作对小胡来说，再熟练也没有了，不一会，软片已经冲出来，可是这种摄影机的软片十分小，当然无法从软片上看出什么来，他又准备了晒相底，把软片放大再晒。当第一张相片从显影液中慢慢现出形象来之际，小胡呆住了，从照片上看来，客厅中至少有六七个人，除了那中年男人之外，其余人全是男人，而且，个个衣着十分破旧，有的还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大竹筒──小胡要细细想想，才知道这种大竹筒是一种烟筒。那些人，看起来，全部在听那中年人在讲话。小胡绝没有想到，自己拍照的时候，那洋房的客厅中会有那么多人！他一张一张放大，冲晒，每一张照片上呈现出来的情形，几乎都一样。

　　小胡把相片夹起来之后，就睡着了。第二天，小胡把相片交给侦探社的时候，才一进去，就看到负责人和那中年人在交谈，那中年人在问：“有结果了没有？”小胡呆了一呆，那中年人，就是被跟踪的那个，他在问有没有结果？那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委托私家侦探跟踪自己？社长向小胡望来，小胡道：“先生，三天来，是我在跟踪你！”那中年人点头：“我知道，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拍摄到了什么？”小胡心中更疑惑，决定暂时不说什么，那中年人道：“你一定在奇怪？我每隔几天，总会不由自主，忍不住要到郊外一处别墅去，在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像做梦又不像做梦，会和一些人在一起……那些人是我……早年生意上的伙伴，在一次意外中……全死了，为什么我一直会这样？他们已死了，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

　　侦探社社长突然望着小胡，叫了起来：“小胡，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小胡答道：“没什么，我太疲倦了。嗯！先生，昨天晚上我……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你进了那屋子，或许，过去有一些事困扰着你，你不妨去看看医生，私家侦探不能帮助你什么！”那人很疲倦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小胡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些照片的事，只是调查了一些那中年人的来历。他调查所得是：中年人发迹之处，和一个小型走私组织有关，这个小型走私集团的其他成员，在一次据说是意外之中，葬身火窟。那幢洋房当时只是一间简陋的石屋，失火之后，才起了那幢洋房，是那中年人所有的。那中年人后来怎么样了，小胡并不知道，那些照片，当天他在离开侦探社时，就将之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