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妖尸谷辰　移形换岳

 

2019-11-21 22:43:3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似这般避来躲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忽又听得远远妖尸怪啸，那冷气好似箭簇一般直射过来！先还是稀稀落落，后来竟似万弩齐发，由疏而密，漫说是黑暗之中，就在明处，任你天生神目，遇见这种无形的冷器，也叫你无法躲闪！

　　英琼吃这冷箭射到身上，宛如利簇钻骨，坚冰刺面，又冷又疼。觉得东边射来的冷箭来得密，便躲到西边；西边密，又躲到北边。一方面还得躲着那些鬼火魔影，到处都是危机！似这样在这不见天日的幽暗地狱中，蒙头转向四面乱撞，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妖尸怪声愈来愈近，虽仗有法术隐身，究不知能否瞒过敌人眼目。再加魔鬼寒飙无法抵御，地下响声大震，更不知妖人闹的是什么玄虚，时候一多，实觉支持不住，眼看危机顷刻，就要冻得痛晕倒地！

　　也就在此际，英琼才猛地想起，自己身边还有“弥尘幡”可用，一上来就被妖尸毒气喷中，乱了阵脚，以致忘却。忙握幡在手，念动真言，立时觉得身子腾空而起。

　　紧接着，冷气渐敛，温风吹到，已见光亮。同时一道紫虹，正在飞舞，英琼认得是自己的紫郢剑，不由喜出望外，连忙将手一招接住。飞剑在手，胆气一壮，听神雕鸣声愈急，知它通灵，必是在唤自己逃走！

　　此时英琼虽脱虎口，尚在险地，觉得周身酸痛，四肢麻木。又见神雕用嘴紧扯衣袂，情知不是妖尸对手，要想盗玉，还得略为将养再来。正待乘雕飞走，妖尸已从洞中飞身出来，只得勉强用剑光护住全身，相机进退。

　　那妖尸一见紫郢剑仍在英琼手内，大吃一惊，立时施展妖法。英琼见妖尸忽然停步，周身冒起黑烟，转眼之间又是天旋地转！知道再如不走，难免又蹈先前覆辙！忙将身飞上雕背，神雕奋起精神，直飞霄汉！

　　过没有多大时候，倏地眼前一亮，定睛一看，神雕已然落下，面前一片大梅林。虽然五六月天气，早过了梅花时节，老干槎桠，绿叶浓荫，鸣禽上下，衬着满山野花杂卉，姹紫嫣红，远山含翠，近岭凝青，越显得天时融淑，景物幽艳。再往绿林尽处一望，一角墙宇，朱红剥落，若有梵宇。四望云林烟树，岩壑泉石，无不依稀似曾相识。

　　英琼惊魂甫定，复又忐忑，暗忖：“这是什么所在？莫不又是妖尸玄虚？端的吉凶难测。”正在惊疑之际，忽听神雕长鸣，头上传来飞剑破空之声。一道乌光直往身前不远降下，现出以前两次交手的青衣少年。一手拿着一张纸卷，一手连连摇摆,　似要试探着走将过来。

　　英琼见妖尸党羽跟踪而至，又惊又怒，不问青红皂白，手指处剑光直飞过去！那少年早已防到，也不抵敌，先将手中纸卷抛将过来，满脸愁容，将足一顿，破空便起，一点乌光转眼飞入云中消逝。英琼吃过苦头，不敢穷追。那纸卷上面还包着一块石头，拾起一看，大出意料之外，甚是后悔！

　　原来那少年名叫庄易，本是与红花姥姥同辈的异派剑仙可一子的唯一门人。只因可一子早悟玄机，不肯滥收徒弟，自知所学不正，难参正果。爱庄易资质，不肯误他，只传了一些防身法术。可一子兵解以前，庄易因误食涩芝，失声喑哑。可一子与他留下两封柬帖，吩咐到时开视，自有仙缘遇合。

　　可一子兵解以后，庄易打开柬帖时一看，上面写着命他某日去到莽苍山玉灵崖前一个大洞，里面有一个妖尸，守着一块万年温玉。那妖尸名“谷辰”，曾将自己一部道书盗去，穷凶极恶。后来长眉真人用七口神剑将他诛心而死。知他因得那部道书，已能变化幽冥，当时不能将他元神消灭，若干年后仍要出土为害！给他颈上锁了一根“火云链”，再用玄门先天妙术开叱地窍，将他尸首元神一齐封闭。

　　那“妖尸”谷辰秉天地极戾之气而生，与百蛮山阴风洞绿袍老祖心肠手段一样毒辣。只因真人飞升在即，不能运用“八九玄功”将他元神炼化，出此权宜之计。当时曾经留下两口炼魔宝剑同两个预言，等妖尸在地窍中炼得可以出土之时，自有能人前去除他。那妖尸虽能将“火云链”炼得长短随心，到底长眉真人至宝有生克妙用，无法解脱，仍不能离开玉灵崖一步。再加他周身已成枯骨，虽然得了那块温玉，只能使身上渐渐还暖，不能长肉生肌，须要本门“百草阳灵膏”才可使他还原。

　　可一子为使庄易便于盗那温玉，因此命庄易拿了“阳灵膏”同一封书信，推说师父被峨眉派所算，死时想起谷辰该到出世之日，命庄易拜在谷辰门下，用“阳灵膏”坚他的信心，必蒙收留，只须设法将他那块万年温玉盗在手内，便不愁没有机缘得归正果！

　　庄易看完柬帖，依计行事，妖尸果然大喜，非常信任。他知妖尸厉害，那温玉常挂在胸前，虽然早晚有一两个时辰回死，怎奈人一近前便中邪倒地，不敢造次，只得静等机会，无事时也常往满山游玩。

　　这日无心中发现洞前枯树下有暗道，一时好奇，飞身下去，想探个仔细。先时穴径甚狭，越走越宽。刚走到一处甬道，忽见对面飞来一道乌光，冒险用他师父可一子所传收剑之法一试，居然收住。原来是一口龟形小剑，乌光晶莹，鉴人毛发，剑柄上有两个“元龟”篆字，知是一口上好飞剑！

　　庄易心中高兴，正在谛视，忽然满眼红光，现出一个道婆，白发飘萧，高鼻大耳，手拄一根铁拐。庄易见那道婆气概不是寻常，以为剑主人追来，情知不敌，一时福至心灵，躬身施礼，便要将剑奉还。

　　那道婆已看出他是个哑子，便对他道：“物各有主，果然不差。剑是你的，无须还我，我隐居在此已有多年，从无一人知道。今日正在丹室闲坐，瞥见一道剑光飞过，我认得那是长眉真人的“七修剑”，稍来慢了一步，已然落在你手，想是前缘！听说妖尸业已出土，你在此少候，待我去看看，或能助除妖盗玉的人一臂之力，也未可知。”说罢，便化成一道红光，往庄易来路飞去。

　　约有顿饭光景，道婆飞回，手中拿着一封柬帖，道：“长眉真人纤微之事俱能前知，真不愧为一派开山宗祖。你的来历我已明了，我现受长眉真人遗柬之托，说你奉有师令，准备改邪归正。那温玉你到不了手，自有能人来取。从今以后可以息了那盗玉之想，处处取那妖尸信任，静候机缘到来。那盗玉的人名叫‘李英琼’，是个少女，所用飞剑呈一道紫光。你只须助她成功，必能归到峨眉教下。这口‘元龟剑’乃长眉真人当年亲炼，异教中人能够运用者极少。我现在先传你口诀，从明日起你可抽空练剑，那妖尸也知此剑来历，你回洞以后不可隐瞒，只说偶然得到就是。”

　　庄易已看出那道婆是神仙一流，早跪了下去，还未及请问法号，那道婆已把话说完，化道红光飞去。自此庄易不时照所传炼“元龟剑”。庄易又看出，被“妖尸”谷辰强收为徒的两个矮子，心有异志，不时市恩市惠，加以笼络，静候老道婆所说的盗玉女子来到。谁知等着了李英琼，李英琼却将他当作了妖尸一党，庄易又有口难言，无法解释，错过了好些契机！

　　英琼看完纸卷上所记的一切，急忙腾身空中，只见那哑少年庄易面带焦急之容，正在往来盘旋。见英琼现身出来，慌忙上前相见。英琼知他口哑，便先向他道了歉，然后请他坐下，用手在地上写画，以代谈话。

　　庄易点了点头，随手折了一枝树枝在地上写道：“那妖尸颈上‘火云链’已破，复原之后便要飞往别处。为防英琼再去和他为难，已用‘身外化身’之法，将元神分化，另用极厉害的妖法防卫本身，全洞都布好了罗网。头层洞门都难入去，我此时抽空与你送一个信，须要急打主意才好！”

　　英琼又问了问妖尸的起居动作，知妖尸防护严密，那块温玉就挂在他的胸前，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庄易又因身在虎穴，妖尸颈上束缚已去，行踪鬼秘，来去飘忽，万一回醒，元神飞出，一个不及觉察，被他看破，便有性命之虞，急于要想回去。

　　英琼想知多一点情形，又问他那两个矮子来历。庄易匆匆写道：“两个矮妖人，一名‘米鼍’，一名‘刘裕安’。原是异派中有数人物，因盗温玉未成，反被“妖尸”谷辰迫作奴仆，常思背叛。”庄易写完，匆匆离去。

　　英琼盘算了一阵，虽觉妖尸不是易与，但盗玉之事，势在必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好等到天黑，趁妖尸回死之际，再去冒险。找了一个隐蔽所在，运用玄功。直到天黑，才往玉灵崖妖尸洞内飞去。不多一会，便已到达，这时四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俱无。天空雾濛濛，低得似要到了头上。

　　英琼定了定神，再看洞门，黑气弥漫。定睛细看，仅仅辨出门户。当下大着胆子，身剑合一，冒险穿了进去。里面倒还光明，只封锁门户的黑气有二、三尺厚，虽然闻见奇腥，却无他异。到了里面一看，一排五间天然生就的石室，杌榻丹炉，森然罗列，石壁莹洁，似玉一般。因早得庄易指示，知道当中一间钟乳屏障后面，甬头尽处有一深穴，下面即是妖窟。便将剑光按住，悄悄循路走进。

　　等到走完甬道，忽觉奇腥刺鼻，霉气袭人。用剑光一照，果然有一深穴，内里黑气笼罩，看不见底。只得加紧戒备，仍用剑光护身，往下飞落，降有数十百丈，才得到底。又前行了几丈远近，忽睹微光，渐渐身子也穿出浓雾。剑光照处，看出前面现出一个广洞，到处都是湿阴阴的，霉气中人欲呕，那微光便是从洞中发出。

　　英琼心知妖人巢穴已到，且喜没有惊动。二次收了剑光，移步行进洞前，微微听得兽息咻咻。探头往内一看，洞里竟是一个怪石丛列、穷极幽暗的深窟。宽约百丈，满地上竖着数十面长幡，俱画着许多赤身魔鬼。当中有一面一尺数寸长小幡，独竖在一个数尺高的石柱之上。幡脚下有一油灯檠，灯芯放出碗大一团绿火，照在妖幡上面，愈显得满洞都是绿森森阴惨惨的，情景恐怖，无殊地狱变相！

　　英琼虽然胆大，看着也未免心惊。正想细查妖尸踪迹，忽听当中主幡后面起了一阵怪声，接着满洞吱吱鬼叫，阴风四起，大小妖幡，一齐摇动，那些兽头也都目动口张，似要飞起。英琼疑心妖尸又闹什么玄虚，待要使用剑光护身时，怪声忽止，阴风顿息。猛一眼看见石柱背后还躺着一个绿衣怪物，微将身纵起，辨别正是日前对敌的妖尸！周身四围一圈绿火将他围住，绿衣赤足，僵卧地下，口里黑烟袅袅，胸前碗大一团红紫光华，正是那块温玉放光！英琼心中大喜，不问青红皂白，就要飞进。

　　她刚一入洞，忽然劈面一样小东西打来，被剑光一挡，落在地下，同时好似见石柱在闪动，迎面有一道乌金光华飞来。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石柱，竟是哑少年庄易穿了一身黑绿怪样衣服垂身站在那里，头顶一个灯檠。因为满洞幽碧，适才没有看清。见他飞剑来得甚慢，知道是示警叫自己退去，并非为敌。

　　英琼暗想：“日里明明和他约定来此一试，他既未再见自己的面，事前又未说明妖窟还有这般布置，只说往常妖尸回死，他便可随意飞出，怎又与妖人去作灯檠？尤其是以前两次和自己对敌，总怕紫郢剑伤了他的剑光，且战且退。这次却死命抗拒自己的飞剑，拦住去路，不能上前拿玉，好生令人不解！”

　　英琼一面迎敌，一面盘算，还待抽空冲到妖尸身旁动手时，忽听洞顶怪石上有人喝道：“大胆女娃，竟敢前来送死！”言还未了，便听“叮叮”几声磬响，衬着地下回音，眼前怪状，格外令人心悸！

　　英琼寻声注视，看出洞顶怪石上面还站着日前所见的米、刘两矮，穿着麻衣麻冠，脸如死灰，手中一个持磬乱敲，一个持钟待打，手却指着英琼，往外直挥，意思也是要她退出！

　　英琼虽然明白他们的示警，但是事已至此，一不作，二不休，娇叱一声：“妖孽休要猖狂，还不纳命！”说罢，算计庄易剑光不会伤害自己，打算抛开庄易，上前抢玉。

　　正在这连前带后之际，倏地磬声才毕，钟声又动，地下妖尸突然缓缓坐起。先是目瞪神呆，宛如泥塑，倏的嘻开阔嘴，露出满口獠牙，似笑非哭的怪啸一声！接着把手一挥，大小妖幡全都展动，满洞阴风起处，鬼声啾啾，暗绿光影里数十个赤身魔鬼带起浓雾黑烟，直扑过来！妖尸身旁绿火化成千万点黄绿火星一窝蜂般飞起，妖气薰人，头晕目眩，地动石摇，似要崩陷，又和上回被陷情形一样！

　　英琼惊弓之鸟，才知先未见机，后退嫌迟。不敢怠慢，忙将身剑合一，依来路飞逃。且喜紫郢剑毕竟是长眉真人至宝，英琼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始终不曾离身。就在这慌惊昏暗之中，默运玄功，一任剑光觅路飞遁，紫光闪闪，宛如飞电驾虹般往上游走穿行，不时听到后面地合石坠，宛如地震山崩，惊心悸胆，哪敢回看！

　　不多一会，总算逃出，到了山岭之上。其时半轮明月高悬空表，碧空万里，净无纤云。下面却是四山云雾齐起，到处都是白茫茫成团成絮，包围着许多遥峰近岭，只露角尖，宛如大海汪洋独棹扁舟，容于洪涛骇浪之中，时见远方岛屿出没隐现。转觉昔日莽苍山夜月梅花，有此清丽，无此壮阔。奇景当前，终因心事在怀，身体不适，无意留连。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尽自盘算心事，越来越觉得头晕难受，不知如何才能对付妖尸。

　　正在烦躁，忽见眼前彩光一闪、疑心妖尸追来，及至来人现身，却是秦紫玲！英琼想起自己屡次盗玉无功，不禁大是羞惭，叫了紫玲一声，低着头也不出声。紫玲笑道：“你屡次失利，早在师长算中，如今凝碧仙府正被妖人围攻，不等你将温玉盗回，不能破去妖阵。现下除妖时机未至，你又受毒不轻，尚未复原，不如先回山去，将息好了再来。”

　　英琼闻言不便再说什么，又记挂英男，只得应允。当下取出“弥尘幡”，交还予紫玲，紫玲接过幡来一晃，化为一幢彩云，同往峨眉飞去。英琼在空中往下一看，妖云密布，山壑潜踪，时见光华乱窜，也分辨不出底下是什么所在。就在这微一寻思的工夫，觉得身子往云雾中飞沉，忽然满眼光明，仙景如绘，已降落在凝碧崖前。

　　二人进了太元洞，几道光华闪处，灵云、轻云、紫玲姊妹及芷仙先后入室。诸同门相见之后，灵云首先说道：“异派妖人想乘各位前辈炼宝不能分身，欺我等年幼力薄，勾结许多同类侵犯仙府，打算劫取芝仙和七口飞剑。如今全山虽被妖法封锁，一日三次风雷攻山，有我等支持，并不妨事。英男师妹已蒙掌教夫人飞剑传书收归门下。又用灵符开了本山温泉，将她身体自腰以下浸入泉眼，借灵泉阳和之气暖身，已能言笑如常，就只暂时不能随意走动，再将温玉得来，当时便好！你要与周师妹同往莽苍寻师祖遗留的青索剑，再去盗取温玉，不是你二人双剑合璧，绝不能如愿！”

　　英琼闻得英男回生，心中大喜，急着想见一面。灵云道：“此后成了同门，朝夕聚首，何需急在一时？那助你的庄、米、刘三人，除庄易是奉有师令准备入本门之外，那米、刘二人已有改邪归正之心，那日见你孤身涉险，将妖人的钟罄故意慢打，才使你于万分危急之中脱身而去。这三人都被妖尸看透行藏，因为尚有利用之处，表面故作不知，心中已恨如切骨！米、刘两人以前虽行不义，近已洗手多年，又有向善之心，不宜负他。掌教夫人说你将来光大门户，用人之处甚多，与别人不同，特授取舍之权，任你伺机处置。不过你到底年幼道浅，一切仍须小心谨慎为是！”

　　英琼见师尊如此器重，自是感奋异常。灵云说完了话，便取飞剑传书中附来的丹药，与英琼服了。英琼服药不久，便觉神气渐渐清健，便要和轻云一起到莽苍山寻青索剑，灵云知她心急，又命紫玲将“弥尘幡”相借。与轻云同驾弥尘幡，一幢彩云，飞出通天壑，直升高空。神雕早在空中等候，迎上前来。当下二人一雕，同往莽苍山飞去。先到了地穴之中一看，不见袁星踪迹。四处查看，亦是无有。

　　英琼心里一急，忙问神雕：“袁星被妖尸捉去了么？”神雕点了点头。依着英琼，当时便要前往探看。还是轻云再三主张慎重，道：“既然妖窟有了三个内应，妖尸又在黄昏时分回死，何必急在一时？”英琼只得勉强忍耐，决定与轻云先寻那口青索剑的藏处，到了傍晚再作计较。

　　趁着空暇，轻云说起青索剑的来历。原来紫郢、青索，一个阳刚，一个阴柔。青索剑原封藏在妖洞左近，离昔日英琼斩木魈的山壑不远。因妖尸倒转山谷，泄了地气，封锁灵符失去效用，青索剑原本灵通，径自在地下穿行。三日之内，便要穿透地壳，自行飞往北海。不到时候，没法掘取。

　　英琼听灵云说起过，本门师叔醉道人，已派了一个与轻云有三世宿缘的人在彼准备。而轻云猛想起昔日餐霞大师传授飞剑时，曾有“宿缘三世，有碍飞升”之言，不但把来时一腔欢喜一齐冰消，反倒羞急起来。英琼见她欲言又止，语焉不详，也不便追问。

　　二人谈论一回，到了黄昏将近，英琼、轻云骑着神雕往玉灵崖飞去。离崖不远落下，英琼以为仍可从三个内应口中得知一些底细，照旧由袁星所指的秘径进去。那秘径原本仄小，自经那日妖法震动，好些地方俱被堵塞。两人用剑光费了好些事，才开出一个缺口，英琼首先听得外面有人笑语，探头往外一看，并非庄、米、刘三人，乃是从未见过的两个道童。

　　只见地下生着一堆火，一边躺着一头被妖法禁制的野猪。两个道童便坐在猪的身上，一人手持一柄短剑，另一人手持一个半爿葫芦，里面盛着一些红水，不住拿短剑就活猪身上挑开皮毛，切那生肉，就火烤吃，也不将猪先行杀死，一任它悲鸣呼号，以为笑乐。火光之下，照见两童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却都生相异常凶恶。

　　英琼首先按捺不住，将手一拉轻云，相继飞身出去。才一照面，那两个道童已自觉察，知道来了敌人，同时站起，手扬处，各飞出一道黄光，轻云暗笑小小幺魔，也会卖弄！玉肩摇处，早将剑光飞出，将两童黄光绕住。接着飞纵过去，用玉清师太所传禁身擒拿之法，双双捉住。那两道黄光，早已被英琼剑光绞断！

　　英琼、轻云捉了两人，吓问之下，才知妖尸发觉庄、米、刘三人联合背叛，觉得不妙。偏偏这日又来了一个恶党，便是这两个小道童的师父，云边石燕峪三星洞的青羊老祖，路过莽苍山，看见一只猩猿在那里舞剑，宛然峨眉嫡派。细看无人在侧，用妖法将它擒住。那猩猿竟通人言，说剑是在土内掘的，因昔日偷看别人舞剑，学得一些，并没师父，只要放了它，自愿拜师，跟回山去，它说这山里还有一口剑，可惜拿不出。

　　青羊老祖闻言自是心喜，要它领去，领到一处山崖，忽从空中飞来一只大黑雕。那猩猩突然高叫起来，那雕闻后往下飞扑。青羊老祖看出那雕是白眉和尚的神禽，才知上了当。正和那雕对敌，巧遇洞中妖尸神游洞外，帮着青羊老祖用妖法将雕赶走，将猩猿擒回洞去，留青羊老祖师徒帮他几日忙。那猩猿非常狡猾，几番想逃，都被识破。本想将它杀死，因为妖尸要用它日后炼那妖法，如今吊在地穴已有数日了。

　　两人说到这里，轻云见了那两个道童一身妖气，知非善类，本想杀他除害，又因他二人年纪太幼，于心不忍。正在寻思，忽听外面一声怪叫，两童闻声同时高喊道：“师父快救我们！”

　　轻云手提两人，原未沾地。因见他们俱都驯伏乞怜，毫不挣扎，渐渐疏了防范。这时听外面有了怪声，略一分神，两童喊了一声，倏地往下猛力一挣，一道黑烟闪处，直往外飞去。轻云、英琼也跟踪追出，见迎面飞来一个青脸长须道人、穿着一身青服，手持一根竹杖一晃，化成一条青蛇飞来。

　　英琼知是道童师父，手起处紫光飞出。道人一见紫光，知道不妙，想收法宝已来不及，紫虹过处，将那青蛇断成两截，略一回旋，直往道人顶上飞去！道人见情势危急，不及再使别的妖法，化成一溜黑烟，迳往洞内飞逃。英琼刚要追进，倏地四围黑烟弥漫，地动山摇，鬼声啾啾，惨雾濛濛。隐约听得神雕在空中连声示警，连忙招呼轻云用剑光和“弥尘幡”护体，纵身高空，上了雕背遁走。

　　英琼见今晚和那日涉险一样，妖尸到时并未回死，愈发长了凶焰！尤其袁星被擒，三个内应俱被妖尸觉察。适才可惜不曾问那两个道童，三人情况如何，估量吉少凶多，越发焦急。轻云也是另有心事在怀，默默相对。

　　到了次日清早，英琼又要轻云早将青索剑找到手，便可早日将事办完。轻云道：“尊师命有时日，早去也是无用。”英琼道：“不是还有一个同门道友在那里守候吗？就是不能得剑，早作商量也好。”轻云仍是推托不去，英琼无法。对于妖穴三个内应，毕竟还未放下心去，见这日无事可作，心想既有“弥尘幡”可以护身退走，索性日里前去探上一回。

　　轻云不便再不应允，只得答应一同前往。这次神雕都不带，迳自出其不意，直扑妖穴。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或者盗玉，或者救出袁星，一得手便即遁回。只须二人坚持“弥尘幡”形影不离，再加有紫郢剑护体，虽不一定有功，料无失闪。

　　商议已定，由轻云将“弥尘幡”一展，化成一幢彩云，直往二层妖洞飞去。将要到达，离地还有数十丈，便见下面黑雾沉沉，将一座山洞完全罩住。转眼之间，彩云幢护着二人穿过黑雾。落在二层洞内一看，四外静得一点声息俱无。二人见未被敌人觉察，忙将“弥尘幡”收起，暗持手内。

　　英琼原是熟路，悄声将那已成化石的古树穴指给轻云看，以备万一脱身之用。然后轻悄悄照日前经行之路，仍由当中石室走了进去。才一进内，便听见侧面一间石室有人叹息。英琼侧耳一听，尽是耳熟。一个道：“你说救星快来，怎么还不见响动，时机一过，没活路了。”另一个正要发言，英琼已然探头往里，看出说话之人正是米、刘二矮，脚上头下倒悬空中，两脚似被什么东西绑住，却不见绳索痕迹。

　　轻云对于旁门左道知道不少，看出那两个矮子被妖法禁制，倒吊室中，身旁定有妖法埋伏防人援救。见英琼毫不思索便要走进，连忙拉住。悄悄对英琼说了，叫她不可造次。

　　同时两矮也看见英琼同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女子站在室外，正议论救他二人之事。忙同声喊道：“我们虽被妖尸用‘黑煞丝’捆住吊起，身旁设有埋伏，但是并拦不了李仙姑的紫郢剑。只须用那紫光朝我二人头脚身侧绕上一绕，便可破去。我们已和庄易商量好了，决计改邪归正，助李仙姑盗温玉斩妖尸，快请下手相救吧！”

　　英琼不俟二人把话说完，早指挥手上剑光直往二人近身之处飞绕了两遭。紫光影里，果然看见百十条黑丝似断线一般满室飘扬。米、刘二矮脱身之后，慌不迭的跑将过来说道：“那妖尸甚是机警，此时必因炼法将身绊住，如不快走，等他发觉，必然又用妖法栘形换岳，将我等困住。再用阴罡地火，化成齑粉，那时想走便走不脱了！”言还未了，英琼正想和他打听袁星、庄易踪迹，猛觉双脚一软，往下一沉，脚下的地面平空直陷下去！同时阴风四起，鬼声啾啾，黄雾绿烟，一齐飞涌，红火星似火山爆发一般往上升起！

　　轻云本就时刻留神，一见不好，首先一手拉住英琼，一手展动“弥尘幡”，往上升起。烟雾火星中，眼看足下成了一个无底火坑！米、刘两矮猝不及防，哪里存身得住！竟似弹丸飞堕，往下翻滚飞落。口中不住哀号：“仙姑救命！”英琼、轻云在彩云转瞬升起之际，一见二人命在顷刻，竟忘了危险，大动恻隐之心！连话都未说，似彼此都有意会。不约而同，手中掐诀，反身往下飞沉，彩云飞堕中。降落有二十多丈，一人捞着一个，同喊一声“起！”比雷还疾，冲霄直上！

　　英琼百忙中注视下面，见一朵火花一闪，往脚底冲上，耳旁又听怪声，那妖尸突的从地穴下面现身追上，睁着一双黄绿不定的怪眼，张开满嘴獠牙，手拿着一面妖幡，一手掐诀，那五色焰花似春潮一般往上发来！

　　五色焰花挨近彩云，全都消灭，再抬头往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两人只顾救人，忘了危机四伏，就在彩云下沉之际，虽然时光极短，上面适才裂开的地穴突又四面合将拢来！眼看只剩二尺宽的隙口，下是无边无底的火焰地狱，上面地壳又将包没，如何不急！刚要将紫郢剑飞出手去，猛听“嚓嚓”连声，身子已由彩云包护中穿出地面。再见下面，石块如粉，已将地壳包没，真个是危机一发，少迟便未必能够脱身！

　　这时石室已被妖法震裂，二人便驾着彩云，提着米、刘二矮，穿透黑氛，直往空中飞去。到了远处落下，米、刘二矮先谢了救命之恩，英琼问起袁星，才知如今袁星同庄易俱被妖尸困入地穴，业已多日。

　　英琼听了，心中着急，二矮忽然跪了下来，说道：“我二人虽然身在旁门，业已洗手多年。明知峨眉门下男女弟子不能乱收，尤其是异派旁门中人。但因向善与避祸心急，我二人也颇会一些旁门道术，善于隐形潜踪，入地穿行，并不一定要求传授，只望作为驱遣的奴仆。一则借地福庇，二则除了妖尸时，好代我们夺回已失去的几件法宝和所炼的护命元丹，千万恳求仙姑收录！”说罢，叩头不起。

　　英琼正为袁星之事愁烦，原是一则念他二人前次在妖穴两番提醒之功，二则又不忍见他们身遭惨死，三则想得一点虚实，才奋勇冒险将他等救出。一闻跪求之言，又不便伸手相扶，不禁着起急来道：“你两人真是胡闹！我在峨眉不但所学有限，而且许多年长功深的同门并无一人收徒，无心收了一雕一猿，已恐教祖怪罪！何况你二人虽在旁门，俱是得道多年，又是男的，我怎能坏了教规，做你们的主人师父！你们如有心向善，事成之后，待我代你们禀过大师姊，请她给你们设法，此时万万不可！”边说边往侧面避开。

　　米、刘二矮仍不起来，一味哀求，道：“仙姑来历，我等早已闻传言，非比寻常。主人如不收容，我们早晚并遭横死！否则这位周仙姑，一样是仙根深厚，因为无缘，所以不敢相求。主人既因教规为难，我等情愿立下重誓，永归正教，只求收为奴仆，托庇门户，也不敢随主人厕居仙府。但求事完带返峨眉，我们另在附近择地潜修，不奉呼唤也不妄与人相见，有事驱遣再命我二人前去，岂不可以两全？雕猿畜类尚蒙主人收留，何况我等！”无论如何恳切陈词，英琼只是一味躲闪。

　　二矮忽然对使了个眼色，一阵旋风，似走马灯一般将英琼围住，跪拜哭求起来。轻云本就见二矮生相奇特，又见英琼受窘，不禁好笑。正要开言劝说，英琼被逼不过，倏地秀眉一耸，说道：“我一肚皮愁烦，你二人却如此纠缠，真悔适才误救了你们！再不起来，休怪我手下绝情了！”说罢，手一扬，将创光飞去，指着二人。

　　英琼原是想将二人吓退，谁知出手快了一些，二矮又是十分情急，不曾留神躲避。紫光照处，只听“嗳呀”两声，轻云一见不好，忙将剑光放起拦阻时，二矮已双双倒于就地，鲜血淋漓！英琼连忙收剑，同轻云近前一看，一个削落半截手臂，一个将头发削去大半，头皮也削去一层，痛晕过去。好生过意不去，直说：“怎好！”忙着便要取灵丹出来救治。

　　轻云早看出二人受伤不重，多半是用幻术打动英琼怜悯。一则因来时有灵云吩咐，二则代米、刘两人设想，也是旁门中得道多年有数人物，只为脱劫心切，情愿为一女子奴仆，可见修行委实不易！早动了恻隐之心，一见英琼为难，乐得觑便成全。便说道：“琼妹你忘了临来时大师姊传掌教夫人法旨么？三英二云，独你根厚。日后光大门户，险难正多，须多要几个助手，雕、猿遇合，因是仙缘注定；这两人如此存心，也非偶然。人家为做你门人，落得受了重伤，你还不屑答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