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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殊行绝才
 
2019-07-16 11:12:52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第三步。
  剑,是兵器之王。
  剑术,是所有武术中最高贵的武艺。
  自古以来,记载于史籍的“剑之奇迹”就有不少,它伏地藏箧,气冲斗牛,穿铜绝钱,决如粢米;赴榛薄而折凶豹,趋渊而断蚊龙;昔汉高祖提三尺剑而汉室兴,祖逖闻鸡起舞以卫晋土,至圣如孔老夫子亦常佩剑周旋于坛坫之间,所以剑不仅是一种杀人利器,它还有多种意义在内。
  它代表正气,代表刚强,代表尊严,一剑在手,气壮山河。
  所以,自古以来,剑和剑客是最受人推崇尊敬的,如果你有一把宝剑和一身出类拔萃的剑术,那么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名动武林。
  “剑先生”金履祥刚好有一把宝剑和一身盖世无双的剑术,所以他在当今武林中的名望和地位无人能出其右,比“霸王拳”庞德公还要露脸。
  现在,令狐彰却要使用一把木剑向这样一位人物挑战。
  现在,他正在一处乱石星布的河床上削制一把木剑,已经快削制完成了。
  这又是晌午时分,阳光照在干涸的河床上。细沙发出闪烁的光芒,河床到处是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将河床堆得高低不平,空气闷热已极。
  他要在这河床上与“剑先生”金履祥比划剑术,一切已准备妥当,只等“剑先生”的来临。
  “剑先生”来不来?
  他没有把握,不过他打定主意,“剑先生"如过时不至,他便要直趋“剑堡”向他叫阵。
  他为什么约“剑先生”到这荒僻无人的河床上比剑呢?
  理由是他心存厚道不愿使“剑先生”的一生英名毁在自己手里,他已经先后击败了“霸王拳”庞德公和“千手怪侠”司马天虹,而认为自己既然有能力击败庞德公和司马天虹,就也可能有能力击败金履祥,但是像金履祥这样一位举世知名的大人物,如当众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剑下,那是很叫他受不了的,因此令狐彰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便捎信去“剑堡”,约金履祥于今日午时到这河床上来一决髙下。
  他怕的是金履祥可能不识他“令狐彰”是何许人,认为是无聊青年想出风头,而可能不加理踩。
  果然如此,自己再赴“剑堡”找他挑战,在情理上就说得过去了。
  事实证明令狐彰是多虑了,正当他将一把木剑削成之际,一个人已出现在他的视界里面。
  那是个头上戴着一顶竹笠的灰衣老人,正朝令狐彰停身的河床慢慢走过来。
  临近一着,令狐彰倒有点怀疑了,暗忖道:“这老人会是‘剑先生’金履祥么?”
  因为,灰衣老人的模样和打扮,完全像老农人,一点都不像“剑先生”的样子。
  他年约六十七八岁,有一张古铜色而清瘦的面孔,额下蓄着一撮山羊须,一条裤子裤管只到膝盖上,露出两截肌肉结实的小腿,脚上则是一双草鞋,手上拄着一支普普通通的竹杖,所以说他是农人还比较恰当,说他是“剑先生”金履祥实在不像。
  可是,这老人又好像是冲着令狐彰来的,他走到令狐彰近身之处,便在一颗大石上坐下来,状似力乏坐下来歇歇。
  令狐彰不认为他是“剑先生”金履祥,故只对他点头笑笑,没有起身以礼相见。
  老人也对他点头笑笑,便举目去浏览四周的彔色,过了一会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道:“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再不来一场雨,真要闹旱灾啦!”
  然后,摘下头上的竹笠,当扇子轻轻扇动着。
  令狐彰忍不住开口道:“老丈是本地人吧?”
  老人答道:“是呀!” '
  令狐彰问道:“贵地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剑先生’金履祥老前辈,老丈知道吧?”
  老人点头道:"知道,知道。”
  令狐彰又问道:"您老认识他么?”
  老人又点头道:“认识,认识。”
  令狐彰道:“他为人如何?”
  老人道:“老汉认为他为人不错,但不知你小老弟以为如何?”
  令狐彰道:“在下不认识他,只是知道他的大名罢了。”
  老人道:“你要找他么?”
  令狐彰道:“是的。”
  老人道:“找他干吗?”
  令狐彰道:“没什么。”
  老人听了就没再追问,继续浏览四周,继续扇着竹笠,状甚悠闲。
  令狐彰不希望自己与“剑先生”比剑时有人在场,当下又道:“老丈到这儿干吗?”
  老人慢吞吞道:“有个署名‘令狐彰’的人函约老汉到此,所以老汉就来了。”
  令狐彰心弦一震,轻啊一声道:“您……您老就是‘剑先生’金履祥金老前辈?”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看不像是不是?”
  令狐彰连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剑先生金履祥笑道:“不用客气,你就是‘令狐彰’么?”
  令狐彰道:“正是。”
  剑先生金履样眼睛投向远方,神色平和地问道:“你信上说要与老汉比剑?”
  令狐彰道:“是的,诚心讨教。”
  剑先生道:“老实说,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人找老汉比剑了,所以接到你的‘战书’时老汉心里很高兴,一时好奇便过来看看,可是老汉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你今年二十岁?”
  令狐彰道:“二十六。”
  剑先生道:“老汉的孙儿都快有你这个年纪了,你想想看,老汉这么一把年纪,怎好跟你动手过招?”
  令狐彰道:“晚辈向前辈请教,是武林常有的事,希望您老不要推辞。”
  剑先生道:“你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令狐彰道:“对不起,由于某种原因,未便奉告,希望您老原谅。”
  剑先生别脸凝视他,问道:“你找老汉比剑,是纯粹的比武,还是……?”
  令狐彰道:“是纯粹的比武。”
  剑先生道:“用你手上那一把木剑?”
  令狐彰道:“是的。”
  剑先生叹道:“好奇怪啊!”
  令狐彰问道:“什么事使您老感到奇怪?”
  剑先生道:“你这个年轻人的言语举止看来还不错,不像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浮躁青年,可是你既然要找老汉挑战,却又只肯使用一把木剑,这不知道是你没有钱打造一把剑呢,还是不把老汉放在眼里?”
  令狐彰道:“都不是。”
  剑先生道:“那么,你的理由是什么?”
  令狐彰道:“理由是:在下要等到击败您老之后,才能使用真正的剑。”
  剑先生讶然道:“这理由的理由又是什么?”
  令狐彰歉笑一下道:“抱歉,未便奉告。”
  剑先生忽然哈哈大笑道:“年轻人,你在老汉面前使用‘未便奉告’四个字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令狐彰欠身道:“请原谅。”
  剑先生站了起来,笑道:“也罢,看你态度还算诚恳,老汉便接受你的挑战,你出招便是。”
  说这话时,平握手上的竹杖,脸上笑眯眯的,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已使人觉得此老名不虚传,“剑先生”三个字当之无愧——剑术中的“六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以及眼与剑合、剑与步合、步与力合,此老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令狐彰看了暗暗心折,不过这一仗他势在必得,故斗志十分旺盛,当下按剑一礼道:“请赐教!”
  语毕,木剑慢慢举起,全神贯注,准备出击。
  前面说过,剑术是所有武术中最深奥的一门武艺,理由是剑术非常难练,要练得有成,不但要持之有恒,而且要保持敦厚诚笃的精神,更要清心寡欲,守正存真,也就是说剑术一道与修心养性有密切的关系,有人说练剑好比潜研学问,确为至理名言。
  因此,一个练剑的人造诣之高低,往往在还没出手的时候,已可从其神态上看出来。
  令狐彰在天山苦练武功十六年,大半时间都花在剑术上面,这时一拉开架势,“剑先生”一见之下,便不禁点头表示赞许,开始感到这年轻人来找自己挑战并非胆大妄为,活得不耐烦。
  话虽如此,他并不认为令狐彰已有能力击败自己,他仍然笑眯眯地等待令狐彰出招,心情十分轻松。
  他号称“剑先生”,先生者,师长之尊称也,也即是说他是武林公认的“剑之师长”,当今天下已无一人与他分庭抗礼了。
  令狐彰此刻所遭遇到的情况,与那天向“霸王拳”庞德公挑战时完全相同,他游步再游步,但觉对方眼神坚定,气定神闲,全身上下好像布着一道钢墙,实在找不出可出剑的空隙。
  碰到这种情况,就如下象棋双方走势形成僵持的局面,双方既不能进也不能退,因此谁先动就要吃亏,但令狐彰是挑战者,当然不能不先动手,只好不计后果一剑递了出去。
  这一动,等于均势破了,在髙手对搏,此谓“授人以柄”。
  “剑先生”当然不放过这种好机会。
  刹那间,天色突然一暗,一片青色杖影蔽天匝地而至。
  “剑先生”发动反击了。
  令狐彰好像落入网中的鱼,再也无路可逃,好在这种情形原在他意料之中,故能沉着应付,但见他身形就地一伏,双脚交盘,木剑向上冲起,也抖出一片青影。
  一阵“劈啪”声响,竹杖与木剑已对拆了十几招,然后“剑幕”突敛,化繁为简,“剑先生”从旁一杖剌出,疾点令狐彰的肩井穴。
  像金履祥这样的剑术大家,别说手上是一支竹杖,即使是一条软绵绵的柳条儿,在他手上也会变成杀人的利器,所以令狐彰不敢大意,急忙翻身让开。
  也幸好他做了闪避,因为“剑先生”金履祥刺出的这一杖异常厉害,杖未触身触地,地面上已“嗤”的一声迸起一片土沙。
  这是“剑罡”。
  可以伤人于百步之外的“剑罡”。
  令狐彰早已知道“剑先生”已有此修为,故并不意外惊慌,他翻身躲开之后,也以牙还牙,立刻振剑剌出,也发出了“剑罡”,它如同一支无形的枪,刷地投掷出去似的。
  “剑先生”惊咦一声,连忙一跳避开,他万料不到眼前这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竟然也已练成了“剑罡”,一般情形,练剑要达到能发出“剑罡”,非要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练修为不可,是以心中十分惊骇,不相信这青年还没出娘胎就已开始练剑了。
  不过,他心中虽甚惊奇,手上可没迟缓一点点,突然开声喝叱道:“接我三剑试试!”
  竹杖再展青影,顿时劲风呼啸!
  “啪!啪!啪!”
  猛烈的三下碰击声响过后,突听令狐彰也大喝道:“你也接我三剑试试!”
  说是三剑,当然应该有先后,但眼前的情景却只见三把木剑同时刺出。
  “剑先生”在他封住了自己最得意的三剑时,心中已极惊骇,再见他三剑同时临身,更是大吃一惊,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封挡,而闹得手忙脚乱起来。
  髙手对敌,绝不能有一点差错失误,他心中一慌之下,腿上登时中了一剑。
  好在是木剑,没有受伤流血,但这样一来,等于已分出胜负了。
  令狐彰立刻纵身退开,一躬身道:“承让!”
  “剑先生”面色阵阵泛红,双目瞪得铜铃似大,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代剑王,要对一个后生晚辈承认失败是非常困难的,他呆了半天之后,突然厉吼一声,飘步疾欺而上,手中竹杖再举,猛攻而出。
  令狐彰心中大怒,暗骂道:“这老家伙亏他还是一位武林长者,输了竟然耍赖,真是岂有此理!”
  一怒之下,立刻展开强烈的反击。
  双方再度动手,已不讲究什么规矩风度,彼此全力抢攻,出招毫不留情,由纯粹的较技一变而为“杀死你也不妨”的恶斗了。
  剑杖猛烈地接触,由地面上打到空中,又由空中打到地面,在乱石星布的河床上纵跳飞掠,剑杖各展浑身解数,砍撩劈剌,剑剑凌厉,杀得昏天黑地……
  这样激战约莫一刻时,最后“剑先生”在跨步欺身之际;脚下踩着一颗鹅卵石,身形向前滑了一下,令狐彰抓住机会一剑击中他的肩膀。
  “剑先生”闷哼一声,仰身倒下。
  令狐彰觉得够了,一声长啸纵身而起,向北疾掠而去。
  “剑先生”起身大叫道:“令狐彰!你站住,老汉有话奉告!”
  令狐彰充耳不闻,一路向北飞奔;能够击败庞德公、司马天虹和金履祥三人,他太髙兴了,恨不得立刻赶到师父指定的地点,马上拿到宝剑,马上去报仇——虽然他还不知道要报的是什么仇。
  那天,他向司马丝丝所说的一切并不假,他苦练武功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报仇,但他确实还不知道要报的是什么仇。
  他七八岁的时候,其师就告诉他身负血海深仇,但却不肯详细说明,只答应等他有一天能够击败“霸王拳”、“千手怪侠”、“剑先生”三人时,才会把一切说给他听。
  这等于是个“谜”,而这个“谜”他等待揭晓已经等了十八九年,今天他终于完成了第三步,现在可以去进行第四步“取剑”和第五步“报仇”的行动了。
  所以,他心中兴奋已极,急着要赶去“指定地点”和其师会面,因与师父会面之后,他才知道要去何处取剑,以及该找什么人报仇。
  其师指定与他会面的地点是在黄鹤楼,距此尚有三百余里之遥,三百余里路在他来说实在不算一回事,他几乎可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口气赶到那里。
  当然,他并不打算这样赶路,这天赶了五六十里时,便在一处小镇上打尖,然后当夕阳西沉时,就在一座寺庙借宿住下来。
  吃过寺庙供给的晚斋,进入客房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被一种熟悉的声音惊醒。
  是琵琶的声音。
  从远处飘过来的。
  令狐彰注意一听,登时大喜道:“是师父!”
  他立刻翻身下床,背起随身携带的包袱,开门冲出,循声奔去。
  其师喜爱弹奏琵琶,一边弹一边唱些凄凄切切的悲歌,这时从远处传来的歌词是:
  漫漫秋夜长
  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
  披衣起彷徨……
  歌声哀怨凄凉,令人闻之感伤!
  这样的歌,令狐彰听得太多了,更加认定是师父不错,加快脚步奔去。
  奔离寺庙约数百步远,便见一个白发妇人手抱琵琶坐在一棵树下弹唱着;这白发妇人穿着一身黑衣,容貌极之俏丽,看年纪似在三十上下,但却有满头银丝,在夜色中乍见之下,会使人以为是女鬼出现呢!
  令狐彰跑到她跟前跪下,叩头高兴地道:“师父!您来了,弟子正想去黄鹤楼见您呢!”
  白发妇人停止弹唱,将琵琶搁在一边,冷冷道:“见我干吗?”
  令狐彰笑道:“好让师父知道,弟子已完成了三个步骤,先后打败‘霸王拳’庞德公、‘千手怪侠’司马天虹和‘剑先生’金履祥了!”
  白发妇人脸上殊无喜色,反而冷笑道:“真的么?”
  令狐彰道:“弟子哪敢蒙骗师父,确实已先后击败——”
  “啪!”
  突然一个耳光落到他面上。
  令狐彰一呆道:“师父,您——”
  “啪!啪!”
  白发妇人左右开弓,而且用力极重,登时打得他双颊红肿起来,但这两个耳光似乎仍未能使她消气,她跟着又一脚踢出,将令狐彰踢得跌出老远,同时叱骂道:“笨!蠢打不死的狗东西!你以为你真击败了他们三人么?”
  这妇人外表看来非常高贵,不料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竟像个泼妇。
  令狐彰过去十多年挨的毒打已不计其数,可说已习以为常,今天这三个耳光和胸口一脚实是小意思,当然可以忍受,只是他听了她的指责后,不禁大为困惑,连忙又跪下叩头,惶声道:“师父,弟子不敢骗您,弟子确实击败了他们三人啊!”
  白发妇人闻言更怒,又上前狠狠地踢了他几脚,才哼哼冷笑道:“告诉你,为师都看见了!”
  令狐彰叩头道:“师父既然都看见了,可证明弟子所言非虚——”
  “住口!”
  令狐彰立刻住口,噤若寒禅。
  白发妇人怒冲冲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庞德公和司马天虹是让你的?”
  令狐彰愕然道:“是……是这样?”
  白发妇人道:庞德公那老不死在推击石臼时并未使出全力!”
  “哦……”
  “司马天虹用金钱镖打树时也未使全力,他平时只要发出九枚即可打倒那样大的一棵树!”
  白发妇人显然很爱打人,又一脚将令狐彰踢得在地上打了几滚,才又怒声道:“这也罢了,最不应该的是今天这一仗,你瞎了狗眼,竟没看出那糟老头子不是‘剑先生’本人!”
  令狐彰一怔道:“嗄……他不是‘剑先生’金履祥?”
  白发妇人道:“他是金履祥的手下,‘剑堡’的总管,名叫皇甫桐!”
  令狐彰目瞪口呆。
  白发妇人柳眉倒竖,尖声道:“下山之前,我就已详细告诉你金履祥的年龄和容貌,他今年才满六十,比那皇甫桐要年轻得多,而且人长得五官端正,也比那皇甫桐要好看多了,这些你都忘了不成?”
  令狐彰确实都忘了,原因是久居天山,忽然来到了“花花世界”的人寰,使得他眼花缭乱,不觉就把她的话忘掉了。
  他只好叩头认罪,道:“师父,弟子知罪了,请再给弟子一次机会,让弟子去‘剑堡’找金履祥挑战如何?”
  白发妇人冷然不语。
  令狐彰很怕再返山苦练三年,连连磕头哀求道:“师父,金履祥本人未赴约应战,是弟子一时失察,与挑战失败不同,还请师父法外施恩,再给弟子一次机会吧?”
  白发妇人脸上罩着一片严霜,又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这一次你必须把金履祥杀伤才成!”
  令狐彰唯唯应是。
  白发妇人道:“办到了,你仍到黄鹤楼见我,否则便直接回山!”
  令狐彰又唯唯应是。
  白发妇人转身拿起琵琶,举步欲行,但忽又走到令狐彰跟前,和颜悦色地道:“你起来。”
  令狐彰站立起来。
  白发妇人掏出一方香帕,轻轻拭着他鼻肿脸青的一张面孔,柔声道:“还痛么?”
  令狐彰道:“不痛。”
  白发妇人道:“你要知道,自古严师出高徒,棒头出孝子,为师这样对待你,完全是为了你好。”
  令狐彰点头道:“弟子明白。”
  白发妇人道:“希望你不要把眼前的吃苦放在心上,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师是要把你造就成举世无双的一代武学高手,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是办得到的,只要你肯听话。”
  令狐彰恭声道:“弟子一定听话,绝不敢违反师父的教训。”
  白发妇人一笑道:“这样就好,为师在黄鹤楼等你的好消息。”
  令狐彰躬身道:“是,弟子恭送师父。”
  白发妇人这才抱着琵琶走了。
  她挪步姗姗而行,姿态美如仙子,看上去好像很慢,但只一眨眼工夫已在数十丈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下……
  令狐彰目送到看不见之后,才在树下坐下,刚才挨的几个耳光,现在还火辣辣的有些痛,身上挨的几脚,痛亦尚未全消,他的心情因此十分沮丧,便想坐着好好歇一会儿。
  他当然不敢记恨师父,而把这一次的挨打统统归咎于“剑先生”金履祥,要不是金履祥派了个冒牌货应战,自己怎么会遭受师父的责罚?
  因此,他心中非常愤怒,暗暗说道:“金履祥啊金履祥!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我约你在河床上比剑,完全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誉,哪知你竟派手下冒充你本人来和我比武,你太卑鄙了!如今我可要直趋‘剑堡’找你挑战,我要当着你众多门下面前击败你,并且要杀伤你!”
  他不想再回寺庙睡觉,打算坐到天亮,然后就去“剑堡”挑战。
  正在闲目养神之间,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他内功极为深厚,耳目自然十分灵敏,料知来人必是冲着自己来的,当下悄悄拿起在身边的木剑,准备应变。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从后面袭至。
  他假装没有发觉,直到劲风袭近背心的时候,蓦地将身一斜,同时反手一剑扫了出去。
  这样的出招,自是百无一失,只听“噗”的一声,木剑已击中来人——
  不,当木剑击中的一刹那,他立刻感觉出击中的不是人,而是一件轻软的东西。
  转身举目一望,才发现击中的是一件女人的红色披风。
  方自惊愕间,便听树林内有个女子的轻笑声:“令狐彰,请你剑下留情,莫将我的披风击破了。”
  令狐彰一怔道:“你是谁?”
  “是我呀!”
  随着话声,一个少女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
  她,竟是司马丝丝!
  令狐彰又是一怔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司马丝丝含笑走到他面前,道:“你猜猜!”
  令狐彰愕然道:"猜什么?”
  司马丝丝抿嘴微笑道:“猜猜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啊。”
  令狐彰摇头道:“我猜不着。”
  司马丝丝笑道:“很简单呀!”
  令狐彰道:“来看我和‘剑先生’金履祥比划剑术?”
  司马丝丝额首道:“猜对了!”
  令狐彰道:“为什么?”
  司马丝丝道:“剑先生是当今武林的第一剑术名家,而你又已击败了‘霸王拳’庞老爷子和我爹,所以你和‘剑先生’这一仗必定十分好看,我们不愿错过观赏这场惊天动地的剑斗的好机会。”
  令狐彰道:“令尊也来了?”
  司马丝丝道:“是的。”
  令狐彰站起道:“他在哪里?”
  司马丝丝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道:“我爹……他刚刚还在这儿,现在不在了。”
  令狐彰面色一变道:“令尊莫非跟踪家师去了?”
  司马丝丝点头笑道:“正是!”
  令狐彰大惊道:“糟了!”
  司马丝丝微愕道:“怎么呢?”
  令狐彰在天山练武的十多年中,曾亲眼看见师父杀死六个人,那六个人中,有两个是武林人物,其余四人则是猎户,他们都是无意间闯人了他们师徒所居住的“冰洞”中,结果全被其师杀死,其师杀死他们六人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愿有人知道他们师徒居住在那“冰洞”之中。
  也就是说:其师是个性情非常孤僻的女人,可以为一点细故而杀人。
  现在,千手怪侠司马天虹跟踪他师父去了,要是被他师父发现,还会有命在么?
  令狐彰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实在不愿见司马天虹死在师父的手下,因此心中十分着急。
  司马丝丝看到他神色一片凝重,立刻猜到了一些,不禁变色道:“令师会杀人?”
  令狐彰点点头。
  司马丝丝心慌道:“她……有能力杀死我爹?”
  令狐彰点头道:“有!”
  司马丝丝吃惊道:“我爹只不过想知道她是谁,这样就会引发她的杀机?”
  令狐彰道:“这理由足够她杀死一千人!”
  司马丝丝急问道:”令师会发现我爹在跟踪么?”
  令狐彰道:“令尊如果欺近十丈以内,家师必会发觉。”
  司马丝丝想起那天令狐彰离开剪刀峡后,父亲告诉自己的一席话:“丝丝,这令狐彰的武功绝不在为父之下,以徒弟的身手来看师父,其师必是一位非常可怕的人物,为父敢说他师父的武功必远在庞老爷子和金前辈之上……”而她父亲虽以暗器冠绝天下,若论武功,比庞、金两人还差了一大截,万一父亲的跟踪被发觉了,或父亲主动现身与她相见,而她真的萌生杀人的念头的话,父亲岂非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害怕,忙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令狐彰眉头深深皱在一起,心情沉重地道:“司马姑娘,如果那样的话,在下无能为力!”
  他确实无能为力,因为他见到其师只有叩头和挨骂挨打的份儿,要他从其师手里救人,想也不敢想一下。
  司马丝丝道:“我追上去看看!"
  语毕,纵身向刚才白发妇人消失的方向扑去。
  令狐彰迟疑了一下,才拔步跟上,他知道追上师父的结果一定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但他实在不愿见到司马天虹父女惨死在师父的掌下,故决心不顾一切跟去尽之人事。
  两人施展飞行术向前奔出四五里路,一眼瞥见路上倒卧着一个人,趋前一看,果然正是千手怪侠司马天虹,他已是头额下陷,七孔流血,早已死亡了。
  司马丝丝大叫一声,登时昏死过去。
  令狐彰看出司马天虹是被一掌拍中头额,头部破碎而死的,心知是师父下的手不错,情绪也为之激动起来,不觉长叹一声道:“师父啊!您为什么要这样……”
  他曾亲眼看见师父杀人,那情形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在意,但那些人他一个不认识,所以感受不太强烈,现在被杀的是司马天虹,他的心情自然完全不一样了。
  他伤心得差点掉下眼泪,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这样视人命如草芥,而更使他痛苦的是:他对此只能伤心,不能生气,因为她是他的恩师,她养育他、教他武功,虽然她的教导方式异常严厉,严厉得几乎把他当作仇人,但毕竟这是一种恩惠,而且这恩惠大得犹如生身之母,这样的关系,他能对她怎样呢?
  他发呆良久,才将司马天虹的尸体抱离路上,轻轻放在一处树林边上,然后再回到路上,伸手推推司马丝丝道:“司马姑娘,司马姑娘,你醒醒!”
  司马丝丝眼睛一睁开,泪水便滚了下来,道:“你师父杀了我爹!你师父杀了我爹!”
  令狐彰无言以对。
  司马丝丝突然坐起,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号啕大哭道:“听到没有?你师父杀了我爹!你师父杀了我爹!”
  令狐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长叹一声道:“司马姑娘,我很抱歉……"
  司马丝丝嘶叫道:“抱歉!这件事是单单抱歉所能了的么!”
  令狐彰低头不语,心里在想:“要是你们父女不跟上来,家师也不可能杀了你爹。”可是司马丝丝正在悲愤头上,他不愿说出这些话。
  司马丝丝用力摇撼着他,尖叫道:“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令狐彰苦涩地道:“姑娘,你要我说什么呢?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请你节哀顺变。我……我帮你收埋令尊的遗体好么?”
  "不!”
  司马丝丝突然眺了起来,叫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师父!”
  令狐彰吃了一惊道:“那是不成的!”
  司马丝丝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尖声道:“不成?为什么不成?你不同意么?你想阻止我么?”
  令狐彰忙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是说你若是去找家师,那……那只有送死而已。”
  司马丝丝声泪俱下,恨声道:“我一定要杀了她!我发誓一定要杀了她!”
  令狐彰心头一懍,暗暗在心里说道:“你若杀了我师父,那我岂非也要找你报仇?”
  司马丝丝忽然向前纵去。
  令狐彰大惊道:“姑娘,你哪里去?”
  这是多余的一问,他当然知道她要追上师父拼命,因此他立刻赶上去,拉住她一只手道:“姑娘,你听我说——”
  “放手!”
  司马丝丝怒叱声中,另一只手已重重地掴了他一记耳光。
  令狐彰毫不生气,诚恳地说道:“姑娘,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能去,她……家师会杀了你的!”
  司马丝丝冷冷道:“你放不放手?”
  令狐彰道:“我……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司马丝丝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到他面颊上,怒目尖叱道:“你放手!”
  令狐彰大声道:“打死我也不放!”
  司马丝丝气得连连挥掌打他,一边打一边尖叫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你师父杀了我爹,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报仇!”
  令狐彰没有闪避,让她打了几十下后,才缓缓说道:“司马姑娘,别忘了令尊的遗体还在这里,你难道要令尊暴尸野外么?”
  这句话终于产生了作用,司马丝丝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跑去父亲的遗尸前跪下,抱尸恸哭不止。
  令狐彰没有去劝她,一直等到她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才开口道:“姑娘,人死入土为安,要是你不反对,我便去买一口棺木来盛殓令尊如何?”
  司马丝丝点头同意。
  令狐彰又道:“不论你要怎样,都等安葬了令尊之后再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千万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此地,一切等我买棺回来再作定夺,好么?”
  司马丝丝点点头。
  令狐彰欣然道:“那我去了,至迟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语毕,拔步便走,往城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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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破晓的时候,令狐彰已扛着一口棺木赶回来:棺木本应由两个人抬或由马车运送的,但他怕司马丝丝跑去黄鹤楼找师父报仇,故付了钱后,就这么一个人扛着棺木赶回来了。
  回到司马天虹停尸之处,一看司马丝丝不在场,不禁大惊失色道:“司马姑娘!司马姑娘!”
  没有人出现。
  果不出其所料,司马丝丝当真趁他不在的时候走了,毫无疑问是赶去黄鹤楼找师父报仇去了。
  令狐彰这一惊非同小可,放下棺木待要追去,但觉弃尸不顾太说不过去,当即使用木剑,运出内功挖地,剑如雨下,挖掘了一会,再用手将松土扒出,看看已可收埋一具棺材,才将司马天虹的遗体移入棺中……前后忙了两刻,终于安埋完毕。
  于是,他立刻动身赶路,施展陆地飞行术全力疾奔,希望能够很快追上司马丝丝。
  这地方距黄鹤楼约有两百余里之遥,非一日可到,所以他相信自己定可追上司马丝丝,纵然追不着她,亦可先她一步赶到黄鹤楼,是故他不太心急,使他优心忡忡的是:赶到黄鹤楼后,要怎样遏阻司马丝丝的报仇(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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