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手足情仇

 

2022-01-01 10:53:03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绕过两片林子，前面果然有三人相斗，一方眼快，轻声道：“大哥，那两个少年是剑神的弟子——”
　　芷青一看，果然是那曾有一面之缘的胡笠弟子，这时君青也纵了上来，他惊道：“那长发老儿是我在清河庄夜遇的怪人。”
　　芷青惊得双目一瞪，一方道：“你是说‘猎人星’？那烧毁卢家庄的主儿？”
　　君青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林下忽然异声大作，芷青悄声道：“快仔细看！闻名天下的‘穿肠剑式’！”
　　众人往下望去，只见那两个少年身形陡快，两支剑光竟如两道白练，由于剑式太快，周遭空气竟然发出异响奇波！
　　一方叹道：“剑神坐镇关中，名重武林数十载，这穿肠神剑端的是无可异议！”
　　君青想起自己的卿云四式，虽然和那胡笠弟子的剑式路道大相迥异，但是隐隐他总觉得有些地方竟似颇有同功之妙，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只见长发怪人喋喋怪笑，掌式愈来愈重，竟把那等凌厉剑式摒于双掌之外，随着双掌翻出，长笑道：“胡笠的剑法也不过如此——”
　　芷青哼了一声道：“这厮武功虽强，但若是剑子到了胡笠的手上，哼——”
　　林下左面那年龄稍大的少年大叫一声：“师弟，‘穿肠破腹’！”
　　只见剑光一盘一匝，两个少年一剑快似一剑，君青见两少年第一剑踏巽位，第二剑入震门，第三剑抢乾坊，第四剑移坤椿，当下心中了然，暗数道：“四……五……六……七……”
　　这时两少年凌厉之剑势猛可一收，似乎攻势已尽，那长发怪人磔磔大笑，大步走中宫，双掌抢入——
　　君青暗叫一声：“还有一剑！要糟！”
　　果然那怪人一攻入，那两个少年猛可一声大喝，双剑翻腾而出，剑气大盛，眼见那长发怪人措手不及，立时就有溅血之危——
　　君青忍不住大叫一声：“剑下留人！”
　　唰的一声，飞身而出，芷青一把没有抓住，急道：“哎，君青误事，那长发怪人岂有不知之理，他大步踏入必是反藏杀着——”
　　君青身在空中，反手已经抽出长剑，那剑神的两个弟子长剑方自一左一右合围而中，忽见一人一剑由空而降，不禁各各左手推出一掌。
　　那长发怪人果然是暗藏杀着，本来正待发出，忽见一人冲下，未分敌我之前，只得猛一收挫。
　　霎时一片尘土飞扬，长发怪人身退了两步，胡家少年却是收手不住，反倒是君青身处危中。
　　只见长空两道剑子一合之下，“嘶”“嘶”之声大作，这胡家剑中“穿肠破腹”一招八式中最后一式所具何等威力，两只剑子翻腾所至，竟达两丈方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空中又是一声暗暗“嘶”声，一溜乌光冲天而出，呼的一声，胡家少年飞落地上，却见君青手抱长剑凛然而立。
　　芷青喜顾一方道：“君弟这招‘日月光华’委实具有神鬼莫测之威。”
　　那长发怪人大怒道：“偏你这小子多事，坏了大爷的杀着——”
　　那剑神的弟子道：“若非人家这一手，只怕你老鬼此刻已是剑下游魂了，还敢夸口么？”
　　长发怪人冷笑道：“罢了，这等蠢物险些儿就得立毙在大爷掌下，竟还丝毫不知，哼……”
　　这时他忽然发现这飞身插入的竟是君青，不禁喜道：“啊，原来是你！嘿，姓岳的……”
　　君青：“你可是猎人星？”
　　长发怪人大笑道：“是便怎样？”
　　君青道：“清河卢家庄可是你烧毁的？”
　　猎人星满不在乎地道：“自然是了。”
　　胡笠的两个弟子奇异地瞪着君青，心想：“这家伙猛冲下来像是来帮这老怪忙似的，怎么这一问一答倒像要打一场的样子——”
　　君青怒道：“你干么要烧掉卢老的庄院？”
　　猎人星大笑道：“你去问姓卢的，他自己心里有数。”
　　君青悲愤地喝道：“户老伯已经去世了……”
　　猎人星倒像是吃了一惊，道：“什么？是哪个下的手？”
　　君青切齿道：“青蝠剑客！嘿，你也脱不了关系！”
　　猎人星大笑道：“哈哈，青蝠，这家伙端的是个人才，卢某老而不死，惹得人家青蝠心烦，一剑把他劈了，此事大有可能，哈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那天在长安时，青蝠看那胡家庄雕楼画阁，一把火烧掉他娘的，这和我老人家火烧卢家庄大可前后辉映哩……”
　　胡笠的两个弟子大惊道：“老鬼，你说什么？”
　　猎人星斜睨了两人一眼，继续道：“哈哈，那一把火烧得真过瘾，偌大的胡家庄片瓦不存，正门那个雕龙牌楼成了一堆碴碴儿，花园里八个亭子是灰都不见啦，哈……”
　　胡笠的弟子听他说得有头有尾，知道不假，心中一凉，颤声问道：“家师等人……”
　　猎人星却理都不理，君青听他所言，心想难道胡家庄大火时，猎人星也在场？不由问道：“你可别瞎吹，你是亲眼看着的么？”
　　猎人星道：“哈，青蝠放的火，姓胡的和姓程的却以为是你老子干的，嘿，我可真佩服岳老儿，左右同时硬接一掌，毫不含糊——”
　　胡家两少年入世不深，骤闻恶耗，惊得呆住了，看看猎人星那得意的模样，想多问两句却又不敢开口，呆呆立在那儿。
　　君青却在思索一件事，心想：“原来胡家庄着火时，此人在场，那么难道那怪声长笑的竟是他？如果是他的话，难道他和霹雳神拳班焯有什么瓜葛？”
　　猎人星一看三个少年都不开口，便大声道：“如果三位没有事的话，我老儿要走了。”
　　胡笠的弟子急怒之下，“嚓”的挥剑拦路，猎人星脸色一沉道：“怎地？”
　　剑神弟子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得发狠道：“不许走！”
　　猎人星勃然大怒，猛可举起单掌，头上长发一阵乱动，只见他手掌五指的第一节逐渐变黑，最后竟成了墨锭一般！
　　他冷森森地道：“你们这里面有谁能接得我这一掌？”
　　剑神名家之弟子，自然见识多广，他们注视着那五节墨黑的手指，心中一震，暗暗在心中惊呼：“漆砂指！”
　　猎人星这手漆砂指已自练到十成功力，这“漆砂指”乃是外门邪功中最霸道的一种，锻练精深后甚至本身性情都会大变，这时猎人星运功之下，不知怎地忽然对君青也迁怒起来，厉声吼道：“连你也算上吧，看看你们三人可敢接我这一招？”
　　蓦然背后一个沉重无比的声音：“我便接你一招试试！”
　　猎人星唰地反过头来，只见身后一排站着三个人。
　　当先的，正是岳芷青。
　　猎人星喃喃道：“一，二，三……五，六，一共六个小鬼，一齐上吧。”
　　岳芷青一字一字地道：“敢问前辈和卢老庄主究竟何怨何仇？”
　　猎人星道：“嘿，敢情你也姓岳？对了，上次在卢家庄中暗中和我硬碰一掌的可就是你？”
　　芷青冷然道：“如果那躲在暗处偷发掌的是你的话，那就是了。”
　　猎人星哈哈大笑，笑声未完，突然一掌拍来——
　　芷青没有料到他忽然发动，急切间挥掌硬架，猎人星五指暴伸，五缕寒风激射而至，芷青大喝一声，猛可一个铁板桥仰倒地上，他一手支地，一手发出寒砧摧木掌力。
　　猎人星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接我一掌么？”
　　呼呼乘势连劈，芷青在地上连滚连闪，危险万分。
　　一方和卓方齐喝声：“打！”两人展开名震天下的岳家暗器手法，枯叶碎石都成了独门暗器，霎时漫天飞雨般打向猎人星！
　　猎人星吃了一惊，不料这二个少年双手抖动间，竟然同时放出这许多暗器，逼得他只好移形换位，硬生生把即将发出的“漆砂指”收了回来！
　　芷青忿怒难抑，伸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松针，抖手打将出去，他功力深厚，这一把松针竟如钢针一般破空而去，猎人星知是岳家暗器手法，精神一凛，大步一旋，退了数步。
　　一方卓方同时再度打出几片碎木，平平稳稳地飞到猎人星面前，骤然“啪”的一声炸将开来，分射全身穴道，丝毫不差！
　　猎人星虽有一身离奇古怪的绝学，但是哪曾料到天下竟有这等暗器手法，卓方一方究竟手法不够炉火纯青，是以炸开之时，认穴虽准，力道却有不逮，猎人星大叫一声，飞身拔起数丈，总算躲过！
　　他忍不住惊叫道：“原来你们这两个小子也是姓岳的，哈，岳家大概除了老铁马之外，今天是全到了！”
　　芷青恨他偷袭，双手一挥，又是两把松针飞将出去，霎时漫天都是落叶飞石，竟成了一张密网一般？
　　自从岳多谦退出武林以后，武林中不见这等暗器的盛景已有三十年，此时岳家绝技由这三个少年齐力施出又是一番气象！
　　猎人星长笑一声道：“岳家暗器领教，俺不奉陪了——”
　　说着猛然展开轻功绝技，如飞而去，笑声歇了半晌，芷青发出的松针才哗啦啦落在八丈之外！
　　君青拍手道：“三位哥哥好本事。”
　　一方道：“咦，剑神的那两个弟子到哪里去了？”
　　众人回首一看，那两人早就不知去向，卓方道：“想是他们闻得胡家庄被焚，心急赶回去了。”
　　君青忽然猛叫一声：“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芷青奇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君青道：“那笑声，方才猎人星那笑声，不正是如爸爸所说在胡家庄听到的那种怪声？这猎人星正是在胡家庄怪笑惊退班神拳的怪人……”
　　一方道：“但是班神拳为什么……”
　　君青抢着道：“那天在清河卢家庄时，我初遇猎人星，他隐隐说出他苦练武功是要寻人报仇，又一直问我他的功力及得上武林七奇否，这人必是要想寻霹雳神拳的怨仇了……”
　　芷青道：“对，我瞧必然如此！”
　　卓方道：“如果这样的话，春分时首阳山会，这人必然会赶去的了——”
　　一方见卓方面带忧色，奇道：“去便怎地？”
　　卓方道：“爸爸又要多一个敌人了——”
　　一方怔了一下，大声道：“多一个又怎样？难道爸爸还怕了他不成？”
　　卓方道：“这人的“漆砂指’似乎已入化境！”
　　一方想了一想，喃喃道：“青蝠、秦允、艾长一，再加上一个猎人星，四个……”他也感到事态的严重！
　　岳芷青只轻轻地道：“走，咱们回去吧！”
　　一方急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芷青停下身来，冷静地道：“咱们四个人齐上，再不济也可拖得住他们两个人吧！”
　　一方振奋地啊了一声，悄声道：“对，到时候我们四人合力一拼——”
　　芷青正色对君青道：“君弟，还有几天，快把那‘卿云四式’多练一下，到时候也许你是除了胡笠以外天下惟一可以剑子抵敌青蝠的人哩！”
　　君青激动地睁大了眼睛道：“啊，大哥！”
　　夜色渐渐深了。
　　庄院里的灯火一盏一盏接着熄灭，大伙儿都上床安睡了，君青从母亲的房中道了晚安走出，他倚门向和母亲睡在一房的司徒丹扮了一个鬼脸，司徒丹扁着小嘴对他微笑一下，君青轻轻关上了门。
　　那微笑中，他能觉出千万的柔情蜜意，他心中想：“这可怜的孩子，上天保佑她的爹爹仍在人间。”
　　他收起嘴角的微笑，大踏步走出天井。
　　他的睡房是在天井那边的厢房，此刻房中灯火已灭，他想和他同房的卓方大约已入睡了。
　　夜晚的风，有一点刺骨之感，君青抬头看了看天，其黑如墨，一颗星光都没有，他站在檐下，檐椽巨大的阴影把他整个儿笼罩着，忽然，母亲房中的灯火也熄灭了，剩下来的是无边的黑暗。
　　他正要举步，忽然听到“噗”一声异响，于是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跨出去的脚，静站在黑暗之中。果然过了一会，一条人影飞快地掠过天井，轻飘飘地落在墙边的大树上，那人向后面招呼，又是一条人影如飞而过，接着两人一齐翻过墙垣，到庄院外面去了。
　　君青看得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连忙一个箭步跟到墙边，贴耳听了一会，也翻身飞到墙外。
　　黑暗中，那两人已去了十余丈，君青一面借着树木掩护，一面飞身跟踪，他心想：“是什么人寅夜来此，难道是朱大婶家的仇人？”
　　“不会吧，朱大婶自从三十年前朱大叔死于大火后，守节家中绝口不提武事，怎会有仇家？”
　　他的身形如行云流水般向前飘去，心中忽又忖道：“听爸爸和范叔叔说朱大叔那次死于大火的事其中颇有蹊跷，只是朱大婶自己不愿多提此事，范叔叔和爸爸也不便出头多管……这样说来难道这两人是朱大叔生前仇人？”
　　他想到此处，颇觉可能，想回去叫醒大哥，但是那两人轻功极好，自己若一耽搁，只怕要跟脱了节，当下悄悄跟了下去。
　　那两人一阵急行，到了林外一个山岗子上，君青蛇行鹤步跟上山岗，悄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只听得一个雄壮的声音：“大爷，岳铁马不在这庄中……”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大爷？你又忘了？”
　　那人忙道：“是，是大哥。”
　　那耳熟的声音：“咱们从今天起就是兄弟啦，你的事就是我事，千万不可客气。”
　　那人道：“小人……小弟省得啦。”
　　君青悄悄伸出头来偷看，只见一个胡子壮汉，另一个却是以一件大风衣把面目遮住，君青暗自纳闷：“怎么方才那声音好生耳熟……”
　　那胡子壮汉忽道：“大哥，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那人轻叹了一声道：“你可知道青蝠剑客首阳山邀战武林七奇之事？”
　　那胡子汉子似乎已得其意，也叹了口气道：“唉，明天大哥你决心去？”
　　那人大声道：“人活百岁也免不了一死，我这条命早就不想要了，难道还会怕死么？”
　　那胡子汉子道：“大哥，今晨咱们结拜的时候说的什么话？”
　　那人道：“咱们说有乐同享，有祸同当……”
　　胡子大汉道：“这就是了。”
　　那人奇道：“是什么？”
　　胡子大汉道：“上首阳山，我也去！”
　　那人叫道：“那可不成——”
　　胡子大汉道：“大哥，小弟有句忠言，大哥你的功夫虽然俊极，可是——比起武林七奇来，我瞧……”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七奇之中，铁马岳多谦小弟曾会过，那着实是……”
　　那人抢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武林七奇个个都是绝代高手，但是我并非去和他一决胜负，而是去一拼死活！”
　　胡子大汉道：“大哥，你若看得起我，便让我和你一道去。”
　　那人咳了一声道：“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你先把刚才入探西边的情形详细说一遍吧。”
　　胡子大汉叹了一口气道：“西面那边似乎是这庄院主人住的地方，我从右边摸进去，一抬眼，就发现一桩怪事——”
　　那“大哥”道：“什么怪事？”
　　君青在山石后骤然一听，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险些脱口叫出：“猎人星！”
　　原来这以风衣遮脸的“大哥”就是猎人星那怪人。
　　胡子汉子道：“我一走进侧门，当头梁上挂着一对黑漆漆的东西，我仔细看了半天，可认出来啦——原来竟是一对紫金铜杵！”
　　猎人星惊咦了一声，他的脸大半藏在风衣之中没有人瞧得见他的颜色，胡子大汉续道：“我一看这对紫金铜杵，分明是河南商丘朱家堡，练那‘平沙落雁’轻功绝技所用的独门家伙，但是朱家自从‘沧浪飞客’朱白龙死于大火后，江湖上就绝了朱家的影儿，难道这庄院是朱家弟子的？”
　　猎人星的身躯在黑暗中抖颤了一下，但是胡子大汉没有发觉，他又道：“我想了一会，始终想不出朱家有什么后人，于是就走了进去，这一带房子全是几个女婢之内的下房，一直摸到上首，才有一间上房，纸窗中透出微弱灯光，我从窗缝往里一看，但见里面只有一个女子……”
　　君青暗道：“那是朱大婶。”
　　猎人星叫了一声：“你快说下去呀——”
　　胡子大汉吃了一惊，奇怪地望了猎人星一眼道：“那女子穿着一袭睡袍，正持着一束香火，对一方檀木神位下拜，因为太远太暗，瞧不清灵位上的字……”
　　君青暗道：“啊，那是朱大婶在给朱大叔念经上香。”
　　猎人星忽然问道：“那一一那女子好大的年纪？”
　　他的声音充满着奇异的颤抖，胡子大汉道：“看不太清楚，总之是个中年妇人罢了——有什么不对么？”
　　猎人星不答，他仰首望天，罩在头上的风帽落了下来，露出了那吓人的长髯长发，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她？难道是她？她——竟没有死？”
　　君青在暗中吃了一惊，那胡子大汉也吃了一惊，他抓住猎人星的衣袖道：“大哥，什么？你说什么？”
　　猎人星不答，只喃喃道：“蓉妹，难道是你……？”
　　君青心中猛然一跳，他暗道：“呀，朱大婶的闺名中着实有一‘蓉’字，难道……”
　　胡子大汉道：“大哥，你认得那女子么？”
　　猎人星那丑怪的脸上滴下一颗泪珠来，他偏着头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这时胡子大汉忽然低声道：“大哥不好！有人来啦！”
　　猎人星机警无比地把风衣拉上，遮住脸孔，一面和胡子大汉站起身来——
　　只听得自左一阵破风之声，一条人影疾比流星地窜了上来，君青定眼一看，竟是大哥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