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忍法“天女贝”
2025-04-16 11:28:17 作者:山田风太郎 译者:後藤茶檎 来源:山田风太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
前往江户城竹桥门内的千姬屋敷的三名家臣从那以后就没有归来,坂崎家不禁产生了“怎么回事?”的疑问而动摇起来。半个月后,家臣之一的莚田忠兵卫回到主人处探视,只见出羽守被家臣们重重围住,正抱着胳膊思索着什么,而在看到莚田出现后便问道:“忠兵卫,究竟如何?”
“是,自那以来想尽办法从门卫那里打探出消息,当夜千姬大人的屋敷中并无任何骚动。”莚田忠兵卫受主人出羽守之命前往探查了千姬屋敷。据他所说,白天有许多工匠进入,而到了夜里则是家老吉田修理介及其家臣、门卫、侍从等人,仅有十多名老人留守,其他的全都是女人了。那天夜里也是如此,并无任何异常发生。
“此外听到了奇怪的事。并非是从门卫口中,而是在那些完成了工事而不再进入的工匠们之间流传着的,据说他们当中有十几人如神隐般消失在了千姬大人的屋敷中——”
“什么?”
“看来,那个祠堂的建立也是与此有关啊。”大家全都沉默地看着忠兵卫,一时之间无从判断。
“——那些家伙到底怎样了啊?”家臣之一的黑泽主善喃喃道,其身边的关主殿也说道:“不,先不管木匠那伙人,成濑、户田、大友这般的男人绝不会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就此消失。也可能是被灌了毒酒之类的,不过能够知道那间屋敷中存在真田女子的人怎么会中了如此骗小孩的策略呢?”
“对手明明只是女人——难道说是与那些木匠一样成了女儿国的俘虏,就此一梦不醒了么?”黑泽主善的这句话让大家不禁笑出声来,但马上又严肃了起来。人人都很清楚那三人可不是什么轻浮的男人。对手只是女人——这个现实反而使此处的众位武士们感到一种阴冷的妖气。
“虽说对手是女子,那也是真田养大的女子啊。十郎左他们一定是中了什么圈套吧。”出羽守叹道。
“既如此,已不可有半点犹豫了。还请主公亲自前往骏府拜见大御所大人比较好吧——”说话的是老臣落合闲心。出羽守再次叹息起来,愈发无法行动。
“如此的话,不过……千姬大人到底是否知道此事呢?”
“这就不清楚了啊,原本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而派十郎左他们去的呀——”
“我实在是不能相信千姬大人是知道此事的。不,是不愿相信吧。所以,可能的话我要亲自打倒附在千姬大人身上的狐狸精。”出羽守苦思冥想后得出结论,从他的声音中多少还能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大家很快就体会到,比起对大御所大人的忠义来,他是更想要向千姬大人强调自己的存在吧。在众人眼中,出羽守那仿佛烧着了的脸色变得更红了。
“首先,现在还不能肯定成濑、户田、大友他们已经不在此世上了。不管怎么说,如果家臣去而不返,就这么哭丧着脸前去骏府的话,先不说这当然会成为事关德川家威信的大事,我也一定会被那位大御所轻侮的吧,不,别说是大御所大人了,若是被其他什么人听闻此事,坂崎家就会脸面全无了。”还正是这么回事。而年过中年的出羽守居然会红着脸说出如此失态的话来,可见其对千姬的执着非比寻常。家臣们不禁对平时粗暴的主人抱有一种可怜的感情。
于是很快就确定了第二批的三名使者。他们是莚田忠兵卫、黑泽主膳和关主殿。有了那未归的第一批使者的教训,他们与其说是使者,倒不如说是肩负着在一开始就抱有紧急情况下拼死一搏的觉悟的任务。又过了数日,所有的善后工作皆已做好,整装待发的关主殿走出了坂崎邸的长屋。就在出门的同时,突然惊觉那里站着一位美少年。
“主殿助大人。”
“这不是初音小姐吗?”初音是成濑十郎左卫门的妹妹,年方十八。该女身高体丰,不过在严格的十郎左卫门以兄代父的教导下,在武艺方面也是相当了得,显露出一种英姿飒爽的美少年的风情。而现在这位初音正留着前发身着男服站着面前,主殿助不禁瞪大了双眼。
“要到千姬大人的屋敷去么?”
“已经听说了吗?”
“为什么要瞒着我?”
“没有啦,此次并非担任普通的使者——万一的情况下也许会要赌上性命也说不定啊——”主殿助狼狈地答道,他愈发为自己的话而难堪不已。初音进而责问既然这样为何有所隐瞒,双瞳咄咄逼人。她是他的婚约者。话说如此,初音的这套异装——已经可以猜到些什么,为确认又问道:“先不提那个,你这身装扮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们老把我当小孩啊。”虽然语调轻微,但眼中却闪着一步也不肯退让的决死光芒。
“这,这可不行,不能让身为女性的你。”
“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是女的,所以才会这幅装扮嘛。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吧。听说那边也全是女性不是吗?”
“……初音小姐……”主殿助凝视着对方。
“由我自己来说可能有些像是大话,不过论胆量的话,我可不输给任何人。在大坂之阵初次面对敌人之时也没有颤抖过。可是——此次的任务,不知为何,却让我有一种无来由的厌恶感。仿佛就是要进入到蛇穴中的感觉一般。这个任务实在是不能让你——”
“太可笑了吧,对方可全都是女的啊。”初音再次反驳道,好像是真的因为可笑般地笑出声来。
“如果是如此可怕的屋敷的话,请一定要带我一起去。必须去确认兄长安泰与否。若你也有兄长同样未归的话。”
“美少年”的眼中滴出让主殿助失去抵抗力的眼泪:“我一个人在世上也活不下去了……”
【二】
千姬如水中花开般地笑了。
“那么,你们是说坂崎的三名家臣就这么来到此处再也没有回去么?”
“那个……”
“确实有三人来过。不过在传达了口信后很快就离开了。至于离开后去了哪儿,我就不清楚了。难得有礼物要送给出羽守啊——”
“礼物?”
“是玉匣啊!”千姬凄美的眼中带着嘲讽之意。
“主人是个贪恋物欲之人,那么家臣自然也会是一个秉性了吧。在回去的路上打开来看,结果被当中冒出的白烟变成了老人,所以才没脸回去,一定是畏罪潜逃了吧。”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从未表现过玩笑脾性的千姬就这么应对着眼前的人。这是公然的挑战。挑战的目光冷冰冰地移动着,落到了最后那位美少年的额上。那是连女子都会羡慕的美貌,微微显露出一丝令人怜爱困惑的影子。然而,在坂崎四人看来,这无异于是对德川家本身深刻痛烈的挑战。不过,这种针对其主人出羽守的强烈厌恶,比起恐怖来更让他们感到愤怒。
“诚惶诚恐!”莚田忠兵卫咬紧牙关恨恨地说道。
“请交出凶手!”
“凶手?”
“正如刚才所言,三人于此殒命之事已是昭然若揭。原本说来,就算是在公主大人的屋敷中受到怎样的处罚也无话可说,但此次之事,还请一定要对凶手进行审讯。”
“为何?”
“像他们这般的武士不可能会输给普通的妇人——公主,莫非您已经知道此事——之所以会这么说,照您刚才的话语来看,恐怕只能是因为已对此事了然于胸了吧,难道真的被天魔诱惑了么,您身边应该有与真田佐卫门佐相关的女子,能干掉他们三人的也只有这些女子了吧!”
千姬微笑了起来:“眼光真犀利呢。”随即回头道:“出来吧,天魔。”后面四名侍女中的三人轻轻站了起来,端坐到坂崎使者们的面前。
“你们……你们……”面对千姬和眼前这些女子过于目中无人的态度,莚田忠兵卫和黑泽主膳一时语塞。
他们一开始就明白会有数名真田之女,但却不清楚到底有几名。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有三人,更别提她们就是身怀秀赖血脉的忍者——若是知道此事,就是顿时震惊而死也未可知。不仅如此——仍留在千姬身后的一名侍女的袖中不断有普贤菩萨像飞入其手中,并排列起来。这个情形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
“真田的女人吗!?”终于,关主殿助大叫起来。
“失礼了!”在他猛然站起来的同时,可以看到其手中攥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之前在另一个房间里已经将插在腰间的两柄刀都放下了,这是藏在怀中的短刀,然而,他只是空挥着怀剑向后跌倒;同时,黑泽主膳和莚田忠兵卫也都握着短刀呈溺水状。简直像是瞎了眼般,三人向后倒着,一只手在腰间摩挲。
初音完全没弄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在三名男子的眼中,整间屋子像是被笼罩在夜雾中似的暗了下来,又有无数白晃晃的女体涌现出来。但这一切初音什么都看不到,她就这么不知所措地被恐惧所俘虏,只能眼睁睁地瞪着呆滞的眼睛站在那里。
三个男人的短刀已经掉了下来,身体蜷成一团,眼睛如同猛然喝醉酒般充血,气息也是混乱不堪,口中吐出白沫。在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初音第一次看到男人好似公狗一般发情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那位主殿助大人都是这样。
——千姬的身后有个女子正在玩将棋般地摆弄着普贤菩萨像——那是阿眉的忍法“幻菩萨”。三个男人嗅着幻觉中女子的娇喘,吮吸着幻觉中女子的舌头,揉捏着幻觉中女子的乳房,把玩着幻觉中女子的纤手。
“阿瑶;”千姬呼唤道。
“是!”只见一名带着淡淡微笑的侍女站了出来。她那如雪般的面容上绽开着如山茶花瓣般的嘴唇,无疑是个惊为天人的美女。
“可恶的出羽守,真是个纠缠不休的家伙,若是抹杀了此四人,恐怕是又会狂乱不已、愈加疯狂了,肯定会派新的人手过来的,就没有什么可以使其就此罢休的办法了么?”
“请前往祠堂。在下先行一步在那里等候。”
“去做什么?”
“抽去其中一名男子的灵魂后把他放回去吧。”她笑着点点头,随即走了出去。三个男人就如同是追随其后一般,一边试图抓着空虚中的什么东西一边蹒跚着来到了庭中。
“啊,等等!”终于从恶梦中惊醒的初音叫出声来。听见其声又看见其动作,为此而感到愕然的阿眉抬起头来。
“那人是——”她指着初音。
“女子”比起初音的美貌来,更是因为那位“美少年”没有中幻菩萨妖术而意识到此的忍者的直觉。踩着衣摆的两名侍女向初音袭来。初音在走廊尽头回过身来,也不知是否看到了袭来的两只怀剑的闪光,条件反射地放出收于袖中的锁链。这种叫作玉锁的武器在锁头上附有分铜。初音就是抱着这种觉悟才跟随关主殿助而来的。
应该说,知道对方是女子之后,对追击者来说反而是一种不利。即便是女忍者,在意料外的武器反击面前狼狈地想要以怀剑挡开,但却被分铜打落。一名女忍者被玉锁乘势环环绕住,咚的一下击中了腹部。她呻吟着伏倒在廊上。
初音跳下边廊。暗中,另一名女忍者的手中划出一道流星轨迹,射中了她的袴边。跳入庭中的初音正想跑开却咕咚一下栽倒在地。只见翻过来的袴摆被怀剑钉在了地上;她翻滚着,最后还是被抓住了。撑着地的手背被从袴上拔出的怀剑刺入,牢牢地钉住。
“呜!”女忍者的手探入到如同华蝶般痛苦翻滚的初音的怀中。
“阿乔——那是女子吗?”走到廊边的千姬向这边看来,扶起了被玉锁击中而倒在地上的女忍者。
“是女子!”
千姬未作回答,回过头来摇唤怀中的女忍者:“由比,由比,振作点啊。”女忍者睁开双眼,艰难地露出微笑。
“大意了……实在是羞愧难当!”
“腹部被分铜击中……孩子不要紧吧?比起我来,这才是更重要的!马上叫医生来治疗,暂且在那边休养下吧;可恶的家伙,我一定要惩罚那个女子!”离开痛苦地匍匐着的由比,千姬来到庭中,望着初音。
“女人……身为女子,为何要加入坂崎的使者?”
“你们把兄长怎么了?”初音咬牙忍着手掌的剧痛说道。
“兄长?”
“前几日来到府上的三人中之一人——”
千姬的脸也不禁有些微微发白,沉默了。就在这样手被钉住的情况下,初音颤抖着把面孔扭向这边。
“如果兄长已遭不幸。那么……刚刚的三人,他们是到哪儿去了吗?其中就有我的婚约者。还请让我到那人的身边去,死也要死在一起。”
“姑娘…”千姬低吟道:“想来,此事乃是因为我肩负对不懂女人心的男人的仇恨而起……将身为女性的你作为敌人对待并非本意,不过既然已经与之牵扯起来,虽然很可怜,还是不能再让你返回坂崎处。千姬已然舍去人心,自愿堕入地狱。更不用说是伤害了那个由比的重要孩子的女人——若无大碍而生下的话,那便会成为给德川家带来更多恶运的孩子吧——不管怎么说,你对丰家之子的无礼必须要受到惩罚。”
初音并不懂千姬自语的意义:“不懂女人心的男人”指的是公主的祖父大御所,“由比的重要孩子”则是指秀赖之子,这些初音自然是想不到的;千姬高贵的脸上露出了让人不禁闭目的可怕笑容。
“至少让我死在兄长和未婚夫的身边。”
于是千姬叫来了阿乔:“阿乔,把这名女子一起带去祠堂。”
【三】
静静地沐浴在寂然的秋光中的祠堂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一开始,初音也没意识到那到底是谁。他的脸上与其说是发青倒不如说是近乎透明,清楚地呈现出各种皱纹。令人恐怖的是,皱纹间甚至能透出骨头来。其目深陷,面容消瘦憔悴,打开祠堂半掩着的门走出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幽灵飘出来一般。
“……莚田大人!”初音一时忘了自己还被捆绑着,出声叫道。可是莚田忠兵卫只顾往前走,连瞧都没瞧初音这边一眼,好像也没有听到叫声,仿佛被操纵的人偶般朝着门口走去。他的骨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接着,阿瑶出现在门前。日光碎碎地照耀在她的身边,华丽得好似身着珠服,傲然而立。
“阿瑶!”千姬道。
“你把刚刚那名男子怎样了?”
“此男子已非人也。男人之精血皆已无存。信浓忍法筒涸——以此术吸干了男人精血,等他按照我灌输的言语向坂崎复命后,不久就会精尽而亡了吧!”
“其他两人呢?”“那两人就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已经一滴不剩地全部吸干了。已经成为褪下的蝉壳的身体在井中——”
“是这样么……辛苦了。”不知为何,千姬下意识地深深叹了口气。两对目光从拉着初音的绳子的阿乔身上转开。
“将女子投入井中……虽要惩罚,但尽可能还是不想杀女人。我也重新考虑过了。即便是由比的孩子流产了——到了明年一月,等大家的孩子顺产后,就饶她一命赶出屋敷去吧!”从江户城到神田的柳原——只有这么段短短距离,莚田忠兵卫回到坂崎屋敷时却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听闻忠兵卫回归,未寝等候着的出羽守和家臣们立即赶了过来。
“忠兵卫?”众人皆惊得面容失色。这个干瘪的老人就是那位强壮的莚田忠兵卫吗?男人发出枯叶般的嘶哑声音:“——主公……”虽已气若游丝,但这无疑就是莚田忠兵卫的声音。
“——别再去打搅千姬大人了……”
“说、说什么呢。莚田,你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主膳和主殿助怎么了?”
“——再去缠着千姬大人不放的话,坂崎家就会灭亡了……”话音未落,忠兵卫黑洞般的眼窝中突然翻出了眼白,刹那间,出羽守感受到忠兵卫将会变为妖怪的恐怖,不顾一切地拔刀占了下去。
“这家伙,被妖魔附身了吗?”莚田忠兵卫无声地向前倒下。从肩到胸被斜斩下来,但却连一滴血都没有。
【四】
撞入祠堂,身后的门扉被关上后,顿时一片黑暗。不过脚底马上传来了踩踏厚板的声音,突然出现了妖异的青光。
“你的兄长与夫婿皆在其中。老老实实地待在里面念佛的话,公主也会慈悲为怀的。会把食物投下来的——”阿乔话音未落,初音就被咚的一下推落到深洞中。双手被重重捆绑在胸前的初音就这么骨碌骨碌地翻身掉落了十米以上。落下的同时,身上的绳子如同陀螺的细绳被抽走般地解了开来。
在蓝光的映衬下,绳子就这么被很快地收走了,而头顶上的洞口则被厚板结结实实地给盖了起来。初音睁大眼,将目光从板的周围移下来:四周是附着粘滑青苔的狭窄石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也是半身陷在粘滑的泥中,不由得闭上眼,发出无可名状的悲鸣。
在祠堂中央的井口被封堵回原样后,周围也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在走向门扉之时,阿乔突然感到身边有什么好似雾气一般的气息。她立刻停住脚步。祠堂中充满了如同栗花般的异样香气。她不禁深呼吸起来,但却不知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香气。不过,当想起刚才阿瑶展现出的忍法“筒涸”的秘密后,阿乔的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就这么走出了祠堂,洒满日光的庭中绽放着雁来红。眉清目秀的阿乔踱着小步的身姿,比秋日的日光还要清丽。
初音从环身的污物中站立起来。这里简直就是死亡之沼,双脚陷在深到腿肚的泥沼中,脚边躺着关主殿助和黑泽主膳的尸体。每具尸体都呈半透明状,干瘪瘪的,与不久之前的样貌判若两人。不过,除了最初的悲鸣之外初音就再也没有发出其他的响声了,这并不是因为已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尸体,而是在周围这种凄惨至极的光景中,喉咙和头脑都已经麻痹了。
除了这两人外,下面还重叠着几具有了一段时日的尸体。四肢呈紫蓝色,腹部鼓起,失去了眼球的眼眶只剩下两个空洞,还粘着几块肉片的脸上龇着牙,散落的头发如昆布般摊着,明明已非活物,却有微微之声间歇发出,乃是腐烂的尸体上滴下的浓汁,溅起小小的水花。从浮起的衣服上来看,这些应该是担任木匠、泥瓦匠的人们。
话说回来,在这宛如地狱的地穴中,那不可思议的一闪一闪的蓝光到底是什么呢。就像萤火虫那样时而亮起时而熄灭——那正是尸体上发出的磷光,在燃起的鬼火中,初音仿佛也变成了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成群地从小腿爬上大腿内侧的白蛆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头上传来了音响。井口被打开了,从那儿唰地甩下来一根绳子。初音并没有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与其说是她自觉不会有人前来搭救,倒不如说是已经丧失了逃脱的气力和意志,一名男子顺着绳子降了下来。头上严实地蒙着浅黄色的忍者头巾,仅露出双眼,同样颜色的筒袖和裁着袴,带着一柄有巨大护手的忍者刀,就在双脚即将落入尸体之沼时,他向初音望来。
“喂!”
“……”
“你是什么人?”
“……”
他以单手拽着绳索,另一只手则探出扶住面如死灰的初音的下巴,用劲抬起,凝视着这在闪烁的鬼火中的美丽面容的曲线,不禁发出“——呀?”的一声,随即从胸口到袴部一刀闪过,精准地只将衣服撕裂,露出了初音的乳房和腹部。
“啊!”直到这时初音才终于恢复了自我。她慌张地想要把撕开的衣服搂在一起,而戴着头巾的男子当的一声将刀收回入鞘内。
“果然是女人么?”精悍的眼睛含着笑意。
“我一直待在上面那个祠堂的顶棚上。因为觉得把活人扔到此穴中来实在很奇怪,所以才下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眼睛应该已经见到井底无数的尸体,但却完全没有露出动摇之色,初音发出嘶哑的声音。
“杀、杀了我——”
“想要被杀的话倒也可以满足你,不过此前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被扔到这种地方来,是刚刚那些在祠堂被吸干杀死的男子们的同伴么?”
“杀了我——”
“对了,刚才那个婆娘,听从千姬大人之命放过了一个男人,说是让其回去禀告主人出羽守,所谓的出羽就是指那个坂崎么?”
“你是谁?”
“我是骏河大御所手下的伊贺忍者,名为雨卷一天斋。好了,你也快报上名来!”“啊,那么,是骏河的——”初音不禁狂喜。并不指望被救,不过兄长和主殿助悲惨地死去的理由能够传到大御所大人的耳中去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在了解到真田的女子附着于千姬大人身边之后,大御所大人也一定不会放手不管,对兄长和主殿助的死也会感到深深的怜悯吧——她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全盘托出。
“是这样吗。坂崎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雨卷一天斋在听了初音的话后仍然一脸平静。
“那么,知道真田的女子怀有秀赖之子的这件事么?”
“诶,这是……”
“哈哈,就就不知道了么。那个嘛,也是呢……”一天斋不知对着上空何处喃喃自语。从头巾间露出的金色目光在初音的脸孔和胸部上扫来扫去。
“女人,想得救么?”
“是……不……”
“兄长和未婚夫都已死去,自己亦求一死。不管怎样都随你处置了!”一阵寒意袭过初音的后背。她发觉对面忍者的眼中毫无同情之色,仅仅燃烧着残忍的火焰,真是可怜,无论初音是个多么勇敢的姑娘,但自己跳入到这个连大御所大人都感到苦恼的德川家秘密的深渊之中,瞬间就被卷入忍者间的死斗,这是多么无情的展开啊。
“无论是生是死,先来按我说的做吧!”说着,一天斋轻舒猿臂,按住初音的肩膀,撕开的衣服轻易被脱下,露出洁白的裸体。
“像鲇鱼一样的身躯潜入到死尸之池中么?”雨卷一天斋抓住手腕笑道,立即将初音拽了过来,此时,一天斋已将拽住绳索的单手放开,立于尸堆之上。原本就有积水的古井底又加上多矩腐烂的尸体,已变为泥泞的沼泽,但奇怪的是此人连脚踝都未被没过,悠然而立。他一手除去头巾,只见其口开裂至耳部,深可见齿,露出如狼般恐怖的容貌。他将初音的双手吊起,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先前我从祠堂的顶棚上看到了一番奇怪的情景。女人侵犯了三个男人。可不是三个男人侵犯了女人哦。噢噢,刚才说过其中也有你的未婚夫吧,那么是哪个家伙呢?不,无论是哪个都一样吧。被女人压住,又发出被抽干全身似的迷离呻吟。姑娘,所以说,为死去的男人守贞就太愚蠢了!”他凑近脸来,用尖锐的牙齿咬住了初音的嘴唇。由于恐怖而再次麻痹起来的初音的身躯,此时又感受到了怎样的反应呢,一天斋的手无声而又快如闪电般地游走着,初音的洁白下巴顿时无力地垂下,张开了嘴。
“想要嚼舌自尽么,这可不行!”初音的下巴脱了臼。一天斋仿佛无事般地继续说道。
“对了,好似全身被抽干似的声音——那三个男人的精血一定是被那女子一滴不剩地吸干了。一开始就连在顶棚上的我都眼馋得想要加入进去了呢。之后那些男人就一个个变得如同脱下来的蝉壳一般,再就是断了气,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危险啊。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子,正是德川家的对头真田的忍者啊……从顶棚上一刀斩下来倒是很容易,但我从大御所大人那儿得到的命令要杀的女忍者还另有他人。想要一个不剩地全部收拾掉的话,就不能轻易只对一人出手啊!”一天斋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用绳子绑住了初音的一只手。
“我是忍者,而且拥有专门针对女人的绝技。伊贺忍法『恋时雨』和『穴开』……所谓『穴开』啊,就是一旦与我交媾过的女子就会爱上我,如同发情的母狗,发狂般地只求再次缠绵。可第二次交媾时……那名女子就会死去!”一天斋又绑住了初音的另一只手。
“然而,这个『穴开』却无法对那个女人使用。一旦交媾就会变成蝉壳,万事休矣。光是了解到这一点就算是捡了一条命。于是我便使了另一种忍法『恋时雨』:以己精浇之,渗入女人的肌肤,可发挥被我侵犯的同样效果。那个女人一开始会忍耐,接着会心神迷乱,最后就会像母狗那样前来被我的恋时雨淋到的地方寻找答案,不出三天便会回到这个祠堂来的……”初音的双手被高高吊起,向后仰着。反弓起的胸膛上的美妙乳房被闪烁的磷火照映着,在青光下起起伏伏。
“虽说应该是会回来的,但我也好久没用这个招数了,可不能不小心杀了那个女人。直接用在关键的女人身上,万一办砸了可就糟了,所以还是再在你身上试试吧。不过,这口井里也没有被褥可以躺下,无法随心所欲地动手。那么就——”一天斋狂暴地磨起了牙。比起一开始问对方名字的时候,此时的他已经不把这个姑娘的性命放在心上了。不过,那也是在除掉真田女忍者之后再考虑的事了。
要解决掉这些女子却又不能让千姬发觉是这边下的手——这是骏河大御所提出的条件。实际上,千姬早已发现此事,毅然展开了防战,而一天斋却仍对此一无所知。越是艰险的条件就越要将其克服来达成命令,这便是忍者的荣耀所在。他了解到坂崎出羽守一党亦已探知千姬身边存在有真田的女子,既如此,就将那些真田女子一个个抹杀掉,再让千姬以为此乃坂崎所为便可。
很简单,等一切都结束后,再将这个姑娘拉出井去,由其持刀于屋敷中晃悠晃悠便是。交媾过第二次后,这个姑娘应该也会狂乱起来吧。到时候千姬也只能是咬牙狠心杀了她,不过那也只是马后炮了,她便是为此而设的傀儡,现在则是试验自己忍法的对象。不过事实上却是如此:虽然不久即将对上真田的女忍者,刚刚俯瞰了祠堂中的活春宫的一天斋却已等不及,全身的兽血狂奔起来。
“现在立即就爱上我吧。你爱着我。想要再交媾想得要死,痛哭扭曲吧!”一天斋那毛茸茸的手向后卷住了初音的洁白胴体,紧紧地缠绵在一起。
【五】
——三天后。
一名女子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祠堂。乱发,敞襟,连衣带也未系,完全是个狂女的模样,谁都认不出就是那个端庄的阿乔吧。眼中闪着带有醉意的目光,张大着嘴,哈、哈地急促喘息着。
“好痛苦……好痛苦……身体里好像有火在烧着。要死了,若没有男人来抱我的话,我……”
在黑暗中被绊倒后,就这么趴在地上爬着,她就如同母狗一般爬行。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能够听到呼唤我的声音就是在这里……”
理应无人的黑暗中却有一人以浅笑着的眼睛盯着这个淫荡的身姿。祠堂的角落中站着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在这儿。”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阿乔的双手缠上了他的脚。指甲嵌入皮肤,颤抖着向上攀。
“是我。是我在你的血中呼唤着你。”
低吟着的丑怪之口一下咬住了阿乔的嘴唇吮吸起来。手足亦如胶如漆般卷起,饥渴的身躯扭曲起来。
“爽么?”
雨卷一天斋剥下已呈半裸状的阿乔的衣物。仅仅是横陈于地板之上,阿乔就已经弯腰喘息起来。这是只剩下情欲的一头美丽的野兽。此时的一天斋都已忘却此女为敌之事实,完全为其折腰,抱紧,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贪婪地舔舐着女子的唇舌,抚摸着起伏的乳房,四肢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狂热的一瞬间,就在阿乔忘我地发出高潮之声的那一刹那——一天斋突然找回了自我,盯着那张恍惚的面孔,终于吐出了胜利的宣言。
“真田的女人……我赢了……”
“……?”
“我是骏府派来的伊贺忍者雨卷一天斋。如此结缘而又立刻分别实在是令人悲伤,但你还是必须得走了啊,到那个世界去。”
阿乔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猛然睁大,瞪着一天斋的脸。喉咙深处吐出痛苦的呻吟,四肢痉挛地颤抖着。虽处黑暗之中,一天斋那忍者的眼睛还是看出女子的面色变得铅灰。
一次交媾过后,再次交媾的话女人就会死去——硬要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解释的话,这大概就是一种过敏反应的现象吧。用具有抗原性的物质让动物过敏,经过一定的潜伏期后,就会对这种过敏物质产生与第一次大为不同的过敏反应,甚至会休克导致窒息而死——
阿乔的嘴唇战栗着。
“信浓忍法——天女贝——”
一惊之下,想要放开四肢,但阿乔的手足却如胶着般无法挣脱。一天斋动手了。突然一声响,女子的手离开了一天斋的背。接着,再将手摸索到女子的腰间,随着又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女子的双足也离开了一天斋的腰身——尽管如此——两人的身体却仍贴合在一起!
雨卷一天斋突然发出断魂般的悲鸣。他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紧缚感。这种感觉,就仿佛是魔贝之盖合起将其紧紧夹住一般。
“呜……”
激痛的冲击如同烧过的火钳般贯穿全身。一天斋脸色发紫,手足亦扭曲起来。
“这、这家伙——”
一边痛苦地翻滚着,一边掐紧了阿乔的脖颈。颈椎发出折断的声音。不过,在此之前阿乔便已殒命,脸上浮现着如梦般甜美的死亡微笑。
——即便是这样,一天斋还是无法从她身上挣脱出来!
一天斋滴下苦闷的急汗,此时耳中又听到从庭院方向传来了呼唤声。
“阿乔——阿乔——公主殿下召你过去——”
一天斋狼狈不堪。他拼尽全力爬出去,而身下仍然就这么贴着阿乔,好像是一只奇怪的寄居蟹——
他在那口井的井盖上捡起刀来,却无法斩开,因为那就相当于是要斩切自身。
“阿乔,阿乔——”
呼唤声越来越近。
一天斋打开井盖,将绳索钩在盖的内侧放下。只是这么吊着合上井盖,就让雨卷一天斋觉得好像每一根头发根部都会喷出血浆似的。拔出的刀身从扭动的身躯与盖间的空隙中跌落到井底。
悬挂在绳索上的一天斋听到从下方传来的呼声。
“一天斋大人……一天斋大人……快,到初音这儿来——”
披头散发的初音站在尸骸之沼上。现在的她已是狂乱地爱着一天斋,成了一个让一天斋都不禁想要逃出井去的淫荡女人。可是突然,其声顿止。
“那个是……与你在一起的女人是?”
阿乔从一天斋的身上软软地垂下来。脖颈、肩膀、腰身,所有的关节全都脱开了,如同一副白色的花环或璎珞。她已完全死去,但却将一天斋牢牢地抓住。在背骨好像要被拔出似的重压和疼痛下,一天斋如野兽般地呻吟着,他知道即使是将这个死去的女人碎尸万段,那些贴在他身上的贝肉在腐烂前也是不会消除的吧,下意识地发出忍者所不应有的恐怖叫声。
“哎呀,居然和别的女人——我恨你,太悔恨了,一天斋大人!”
怒火烧红了脸颊,初音的身躯颤抖着。她的手中紧握着刚才落下来的刀,挥舞了起来。
雨卷一天斋在半空当中吊了数分钟,而身上仍然贴着裸身天女般的美女——这对奇怪的蜘蛛与蝶的脚边闪着蓝色的鬼火。终于力竭落下,这个伊贺忍者就这么与已经死去的真田忍者缠在一起,被大笑着的狂女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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