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眉演绝学　巾帼展奇谋

 

2024-09-18 11:38:28   作者：孙玉鑫   来源：孙玉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清早。
　　年三十的大清早。
　　君文惦记着“家”，惦记着秉成是否昨夜归来，更因为层出不穷的倒楣事连连加身，养成了他处处谨慎在在小心的习惯，目下他身上有接近十万两白银的银票和现银，一宿未归，生怕秦氏多心，堂兄牵挂，昨夜他睡如卧针之榻，不能成眠，所以一大早就起身辞别了柳成业，往城里来。
　　柳成业送他走的时候，脸上竟有一种奇特的近乎诡阴的笑意，说的话也透着奇怪，要君文吃过早饭再走，反正今后已经用不着再急赶什么年三十了，能过去的当然能过去，过不去的难与命争，总是过不去了，何不趁还能吃能喝点的时候，多吃点喝点。
　　君文根本不懂这些话，反正是归心似箭，含乎应酬着走了。
　　走的太早，城门还没开，天也没露亮，不过他早还有比他早的人，站等开城门进城的已经不少，年三十嘛，该干什么的全得早干了，要不一过晌午头，可就找神没神见鬼没鬼，再难办成要办的事。
　　君文急匆匆的往家赶，总算到了。
　　有件事很奇怪，奇怪的邪行！
　　进了巷子，一共碰上了三次熟人，全是街坊邻居，平日无不抢着和他打招呼，叫声二公子，或二爷好，今天，君文先和他们招呼，竟换上了轻蔑至极的眼光，冷哼，和怒视，他的一颗心不自主的又擂上了阵鼓，首先想到一定又出了意外事。
　　脚步加快，到了门口，膨！膨！膨！膨！的擂门，半天没人来开。
　　没把老章顺擂醒，可擂醒了左右邻居，郝大爷先醒了，接着家家门前都站上人。
　　君文和他们招呼，换来了愤怒的注视和狰狞神色，君文在不解其由中，更坚决了他所想的，出了事，虽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过这件事一定是对他不利的。
　　门开了，是章顺。
　　老章顺包着头，包头白巾上染满了血渍，一张脸苍白的怕人，并且腋下多了支拐。
　　门乍开，君文不由惊呼一声道：“章顺你是怎么了？”
　　岂料章顺竟也同时说道：“二爷您是怎么啦？”
　　君文一楞，章顺长叹一声道：“二爷，我是个下人，不敢说您什么，二爷，您不该再回来的，大娘说的不错，您手头有这近十万两的银子，很可以远走高飞了，您再想想。大爷对您是天高地厚的恩德，您就算不想报答，可也不能作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二爷，您……您走吧！”
　　章顺一只手拄拐，剩一只手去关门。
　　君文听糊涂了，认为不管是什么事，和个老佣人是说不清楚的，于是把门一推而开。
　　他只顾推门，口里还说着：“我去跟嫂子说……”
　　没顾到章顺是一只手拉着门，所以门一大开重心顿失，在外边看来，像被君文猛力一推似的，老章顺摔倒地上。
　　郝大爷首先一声怒喝奔来，四邻的小伙子们，人人争先也奔了过来，君文正在扶章顺，老章顺一把推开君文道：“我这贱身子，不敢沾了二爷的富贵手，我自己能起来的！”
　　君文傻了，郝大爷一个虎跳到了眼前，左手拉起地上的章顺，右手一挺，硬生生印在君文左肩，君文被打出数步摔卧一侧。
　　郝大爷算不得什么武林名家，手底下尽管很有劲力，并没有伤到君文什么，所以君文能够满面诧愕的站起来，带着恼火的声调道：“干什么？郝大爷您为什么打我？”
　　郝大爷时已扶起章顺，另一个小伙子上步搀住，郝大爷大踏步逼向君文，边走边道：“打你，大爷我打这场人命官司了，非踢死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可！”
　　话声中，郝大爷已够上步位，右足猛扬，十成劲力踢向君文的丹田。
　　这一脚如果踢实，君文即使不死也非重伤不可，就在这个当空，突然一股来无影迹的劲风，把君文托出去三尺，恰巧躲过了郝大爷致命的一脚。
　　这时围挤在章家院中的四邻及闲人，少说已有五六十人，年轻小伙子群中，奔出三名，扑向君文。
　　君文已经看出分说不清的事实，拔腿向后院奔逃，小伙子们紧追不舍，郝大爷也追奔向后面。
　　君文连闯过三道院落，到了章秉成和秦氏的第四进院中，身后追紧着一大堆人，郝大爷没能抢过小伙子们，被挤在中间。
　　奔跑步声惊动了秦氏，君文正好跑到堂屋门口，头前追他的三名小伙子已赶了个头尾相接，君文一慌，扑摔到堂廊石阶上，三名小伙子立即拳脚交加打了上来。
　　适时，堂屋门启，秦氏双目红肿头发蓬松走出，郝大爷也赶到院中，一见秦氏，顿悟后宅重地男女混杂的不便，沉声向三名小伙子喝道：“住手，后站！”
　　三名小伙子闻声停手，退向一旁，君文已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郝大爷上步向秦氏拱手，说道：“章夫人恕过他们的冒失，他们又眼见这个大胆妄为的东西还敢厚脸回来，又把章顺推倒地上，忍耐不住动了怒火，直追打到此地，不想却惊动了夫人……”
　　秦氏双目中珠泪滚动着，向郝大爷万福道：“昨晚要不是老人家仗义，贱妾名节难保，已然他又回来，正好面当老人家和诸芳邻把话说个清楚，妾夫在外未归，一切还要请老人家代为作主。”
　　郝大爷道：“这是老朽义不容辞的事。”
　　他接着怒目注视着君文，喝道：“章君文，走！”
　　君文从秦氏口中，业已听出事出有因，不理会郝大爷，对秦氏道：“嫂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恨怨小弟？”
　　秦氏头一低，根本不睬君文。
　　年轻人究竟是血气刚，忍不住话，左邻的牟大川怒哼出声道：“你小子装的可真像，自己作的事，没隔半天就忘干净了！”
　　君文诧然道：“牟兄请直说一切可好？”
　　牟大川道：“有什么不好，你当我会给你留脸，你昨夜收账回家，已是三更，也许是多灌了点‘猫尿’(酒)，原形毕现，老章顺睡沉了，没听见你敲门，是章嫂子冒着雨亲自去开，不料你狼子野心竟存万恶淫念，大门一关好，就抱住章嫂子不放，老章顺和我们四邻，被章嫂子狂呼声惊醒，全赶了过来，你已把章嫂子按倒走廊上，撕落了章嫂子的衣衫，是郝大爷一脚踢开你，我家里把章嫂子扶回房，你趁空跑了，想不到你天一亮竟胆大包天，又回来了。”
　　君文叫起了“撞天屈”来，说出昨夜天雨，宿于柳家，直到今早才赶回城中，要是大家不信，好在柳家布庄不远，派个人去一问就能证明。
　　这番话说楞了大家伙，包括秦氏、章顺和郝大爷，郝大爷是见过风浪的人，想了想就吩咐他的下人，骑快马去柳家布庄查证君文的话，郝大爷说，如果是真，大家该向君文道歉请罪，是假，他要活劈了章君文。
　　天下事就有那么巧的，人还没有动身，柳家布庄的掌柜柳成业来了，君文大喜，才待上前请柳成业作证，郝大爷上步拦住道：“你不能开口，我会问明白一切。”
　　君文没作贼，自然不心虚，老章顺和柳成业认识，上前请教来意，柳成业掏出一张纹银三千两的银票，说这是秉成存在他柜上的本利钱，要过年了，他店里已经在二十六那天歇了年，直到昨天还没见秉成去收这笔钱，今天是三十，他趁进城的顺便，把这笔钱给带过来。
　　这话已经对不上君文所说的了，君文自然着急，才待开口，郝大爷已向柳成业道：“柳掌柜，章家二爷昨天不是去过宝号收过账了吗？二爷回来还说，天雨，又太夜了，就打扰掌柜的住在宝处一夜。”
　　柳成业摇着头诧然道：“没这个事，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怎么敢弄错，再说如果二爷真收过账，一定有敝号的银票……”
　　君文在旁忍不住直斥柳成业谎言欺人，说柳家给他的是三千两现银。
　　一谈到现银，郝大爷笑了，三千两是一百八十七斤半，笑问君文能不能拿的动。
　　君文实说是以金价折合计算的，于是郝大爷耐着心细查君文所收的账，结果连君文全没了话说，内中短少正正三千两，君文流下泪来，哭诉着可以问柳家的下人，查证昨夜事，柳成业笑说他的下人于二十六歇年时就已散去，于是君文百口莫辩，坐实了他昨夜的罪行！
　　君文的脸色，已经变作蜡黄，他盯着柳成业，苦笑着，只说了句“柳掌柜你好狠的心”，却换来牟大川劈头盖脸的一拳，把君文打躺地上，鼻口喷血。
　　柳成业作出愕然诧色，向郝大爷请教所以，然后长叹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的，这就难怪二爷要怪老朽心狠了，老朽若早知内情这等尴尬，会破例说谎承认二爷昨夜是住到寒舍的，如今事已至此，以老朽看，我等外姓人家实不能管到人家兄弟头上，更不能私刑暴打二爷，不如任二爷自去，所谓羞耻之心人皆有之，给二爷个悔罪的机会，等大爷回来，他们手足重合，相信大爷他会有明确的办法。”
　　这是几句理话，秦氏也赞成，君文一言不发，端正的将账册、银票、黄金放置地上，转身整顿了下衣衫，任泪水如雨般洒落，落寂无助的走了。


　　“推算下来，时间差不多了，人证也算齐全啦，大妹，再下令派将吧。”
　　“这可是大哥你说的，恕小妹就狂妄了，大哥你去柳家布庄，伙计掌柜要一窝抓，不能跑掉一个，然后，将人押到此处，再接应二哥去。”
　　“一句话，我就等妳派好了老二的差使就走。”
　　“二哥能请到崔老前辈大驾光临，又是在年底下，更由‘济南府’出具证件，已是大功一件，何况又找到了‘章守仁’，的尸体，使元凶无所遁形，不过今夜仍要多费些心力，和路爷、于爷率领的干捕们，必须将城内外及各田庄隐藏的十名极恶狂匪，全面生擒，初更就动手，二鼓一定要竟功，那个钱琪也不能漏网，是现成的人证，二哥可有把握？”
　　“放心，我打保票，包不误事！”
　　“好，就烦路爷于爷辛苦吧。”
　　“大姑娘，妳别叫我路通出不了门好不，我怎么敢当妳这路爷两个字，我和于盟兄，这就去……”
　　“路大哥，人手够吗？”
　　“很够了，这次为了要事后公开案情，我请到京中十家镖局和三位退休的老辈英雄，那群万恶的鼠辈，一个也跑不了！”
　　“好，咱们大家是正三更在章秉成的家门口会，到时候还要路大哥惊动四邻，众目公证一切呢。”
　　“姑娘放心，三更会。”
　　走了，该走的全走了，一共三十四名武林顶尖高手和公门干捕，他们无不心服“怡怡”的神算推理，也无不恍然一件震惊天下的奇案，已将现出曙光。


　　傍晚的时候，远行济南的章秉成回来了。
　　他没见到兄弟君文，诚挚的追问。
　　郝大爷闻声来访，很详细的说出一切经过，秉成头摇成货郎那手中的鼓，迭声说他不能相信，他一再向郝大爷道谢，却也一再的埋怨，更直斥他妻子秦氏太不懂事，以兄弟平日的为人，怎会突然这般无行，四邻时已云集，听秉成这样说，咸皆认为秉成友爱可敬，更现出君文的卑贱无耻。
　　秉成问明君文含羞而去后，频频顿足，拜烦四邻看他薄面四出去找，他说他深知君文的为人，必有内情，如今被人误解，蒙羞含耻而去，就许作出心窄的事来，如果有什么万一，他不仅愧对君文，更无面目以见九泉下的伯父伯母。
　　郝大爷等深被感动，吩咐下去各处找寻君文。
　　初更了，四邻仍然没找寻到君文，秉成突然想起，说君文蒙冤而无以解说下，很可能去了祖茔，计算一下，城门可能今夜不关(旧俗三十年夜，便民而不闭城门)，遂约得郝大爷及五七邻居，乘马驰向城外章氏祖茔。


　　正初更，君文直挺挺跪在乃父坟前，他从一早来到，就这样跪着，泪已流干，心已死去，他虽然心净如月，但世上人太恶浊，莫须有都能逼死岳武穆，何况他章君文！
　　一条黑影，又一条黑影，接连出现在君文身后，他毫无所觉。
　　两条黑影当然是两名夜行人，他们毫不避忌君文，并肩一处说着话。
　　一个身材高些的先开口道：“怎么样？”
　　身材矮的道：“大哥算无遗漏，这小子从一大早就这样跪着，到现在没动。”
　　“我不是问这个，是问四外怎样？”
　　“怎样？虽然鬼居地，却连鬼影子全没有一个，更不用说人了！”
　　“那就好，正初更了，大哥那儿要按计划动了，咱们也该下手了！”
　　“好，你动手，我把风！”
　　“怎么，是心软了还是手软了？”
　　“说实话，我两样都软了，从一大早就看他这样子，铁人也会心软的！”
　　“哼！”高身量的道：“这话要叫大哥听到，不揭你的皮才怪！”
　　“大哥没在嘛，反正伺候这样主儿，也用不了两个人，何况我站了一整天，也真累了，你就帮帮忙吧。”
　　矮小的这个夜行人，说完话已飘身出去三丈，在替同伴望风。
　　高身量的步向君文，边走边道：“章君文，起来吧，你的好日子到了！”
　　君文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也许是早已哭断了魂，竟没听到身后话声，所以仍是直跪不动。
　　高身量的一声狞笑道：“怎么，还想赖着多活片刻呀！”
　　说话间，这人已够上了步位，自身畔腰间抽出半条麻绳，又脏又旧，谁若看到也会立刻认定这是抛弃在坟地里的东西，这些恶徒真是在在想的周到，连条绳子今早就准备好来路。
　　这人双手执绳，向君文套去，这十分明显，他们要勒死君文，然后悬尸大树，作出君文羞愧自尽的样子。
　　绳子已套到君文颈间，这人猛地双手提力勒紧，那知竟没勒动分毫！
　　一愕之下重又提力，仍是一动不动。
　　这人不是普通人物，顿知有变，猛地一脚踢向君文后背，君文突然动了，先是一声冷笑，身形倏忽一转，右手闪电递出，正点在这人腰上，这人半声痛号，就只有圆睁着惊恐的大眼，一动不动了！
　　身量矮的突闻同伴痛号，疾扑而到，目光瞥处神色顿变，面前人竟不是章氏君文，再不犹豫飞身而退。
　　他退的不慢，怎奈人家更快，他还没能双足落地再起，人家已等在地上，所以他没叫人家多费事，吭的一声摔倒地上也一动不动。
　　这位伪冒君文的人，向另一角落暗处招手，真的君文出现了，这人一手抓起一名地上的恶徒，和君文步出祖茔，在祖茔后墙黑影里，早等好一辆马车，这人赶车，人质和君文躲在车中，向城内而去。


　　章秉成和郝大爷等人到了章家祖茔，四下找不到章君文的影子，别人没留心，章秉成那脸上的颜色一变再变，双目中也射出诡诈的光芒，他借口非找到君文不可，谢过众人，一个人向祖茔暗处走去。
　　郝大爷正要和四邻回去，蓦地听到叱斥声，奔向声音来处，看到一场奇景。
　　章秉成身前丈外，站着一个人，五十来岁，稍有点儿胖，冷冷地看着章秉成：“你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一逃了之，岂不太晚？”
　　郝大爷奇怪章秉成竟没答话，反而是闪身后退飞纵而逃，他现在有些明白，章家大爷是有一身高过自己多多的武功的武林人。
　　章秉成没能快过这位稍胖的老人，又被拦住。
　　这次章秉成拚了命，红芒闪吐，双“袖中雀舌”飞出，盘舞刺削三十二招如一式般斩向胖老人。
　　胖老人一声哈哈，不退反进欺入了雀舌红影之中，仅只一闪，红影消失，章秉成魂飞魄散，顿足而起，胖老人扬手闪出红芒，那本是章秉成的雀舌，如今成了他自己的追魂鬼，直钉入右小腿肚中，利锋没入不馀毫分，他狂号着自半空坠下，被胖老人提于手中，胖老人笑向郝大爷说了声“请速回府，三更时会”，接着人影微移飘然无踪。


　　有两个人，在城内无人的南墙根废园中，打了个只听到风声，只觉得砂滚土扬而见不到人影！
　　蓦地内中之一厉啸出声，接着是一声冷笑，是拚却生死的一招杀手，各出绝学，“金龙剪”对“无名刀”，那“剪”是双掌，那“刀”也是双掌，四掌迎实，内中之一悲号出声，人在半空，仅说出一句“徐家无名刀”，就狂喷着血箭摔落地上，挺也不挺，动也不动，死了，死的是费腾天，另一人轻轻落地时，才看出面目，正是徐心毅，他为章家三十八命，刘婆子二十六个冤魂，雪报了仇恨，只可惜没能从费腾天口中，追问出那“老魔”的下落。
　　事态明朗了，于奎、路通出面，十一凶徒费腾天当场格杀，假扮宋朝将军的也没躲过生擒，柳成业正是其中之一，有章守仁的尸体，钱琪供出内情，包括先杀章家满门而后焚宅事实，秦氏真是大户女，一切不知，徐家无人出面，一场奇功，白白便宜了于奎和当地官差。
　　走笔至此“鬼影”一篇全部结束，祈盼读友指教批评。

　　(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ketidanyuan”录校，“笑看”二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