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匿住废园
 
2023-02-17 12:42:31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汤十郎还拿着油灯,在地道口他才把灯燃上。
  那堵假墙被推开了,汤十郎举着灯缓缓地走下石梯,一股子阴寒之气袭来,不由令他一哆嗦。
  雨声夹杂着闷雷,带着一种奇异的恐怖,如果此人的胆子小,是不敢往地室中走下去的。
  汤十郎走下去了,他仍然先看看那一大堆人的骷髅,然后把油灯搁在地上,取过一根香燃上,汤十郎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他很小心地把覆盖在枯骨上面的被单子一条一条地拉起来,立刻就见到许多骷髅出现在眼前,有些好像直向汤十郎怒视。
  汤十郎一揖到地,又是念念有词,之后,还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汤十郎刚刚往石梯上走,身后突然“哗啦”一声响。
  汤十郎立刻回头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他心中明白,那绝不是错觉,太清晰了,汤十郎反而不走了,他左臂夹着三条被单,又走到那堆枯骨前面,只不过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以为,如果是一只老鼠什么的,那也足以叫他释怀,然而他很清楚,这个地室是石块铺的,石板铺的地面是不会有老鼠的。
  汤十郎再细看,仍然毫无发现,便缓缓地转身往石梯上走着。
  他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又特别举着油灯往地室中再看一遍。
  走出地室,经过假墙,汤十郎急匆匆地把油灯放在一边,用力抖动着三条被单上的灰尘。
  汤大娘来此没多久,便命儿子买来三条被单,把那些枯骨覆盖在被单下面,快半年了,被单上面当然尽是积聚的灰尘。
  汤十郎把三条被单叠好,先回到他住的小厢房,这时汤大娘已躺在床上了。
  汤大娘见儿子走进来,便指指前面,道:“十郎呀,快送去吧,她们正用得着哩。”
  汤十郎点点头,道:“娘,我这就去,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吧,她们走了,我再拿回去。”他把油灯搁下,见外面大雨不停地下,便把脖子一缩,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汤十郎边走,边还不时用鼻子嗅着手上的被单,就怕被单上有怪味道。
  现在,他又站在门房的小门外面了,他伸手轻轻地叩着门,门又启开一条缝,又见那姑娘向外面探视。
  姑娘未开口,只把个大碗递出来。汤十郎接过碗,再把三条被单塞过去。
  那姑娘只是稍稍迟疑地看了汤十郎一眼,便伸手又.接过被单,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仍然连个“谢谢”都不说,但汤十郎依然不在意。
  只要姑娘把被单接过去,他就心满意足了,因为他再一次看清楚,这姑娘长得真美,如果说她似花一般的美丽,那一点也不为过,但这美貌中带点冷酷,那似乎也是另一种令男人颠倒的表现,汤十郎就觉得这姑娘够味道。
  他见门又掩上,一句话也不说,搓搓脸蛋便又转身往后面走去。
  汤十郎看看那个大碗,很干净,但看得出那不是用水洗过的。
  那是用舌头舔过的,“干”而净,汤十郎笑笑。
  他笑着,把碗往屋檐下方一送,便见一溜雨水冲入碗中,他把碗洗净,便返回小厢中去。
  推开门,汤大娘拥被在床上,道:“送去了?”
  “娘,送过去了。”
  “劈些干柴吧,过午多煮些稀饭,怪可怜的。”
  汤十郎道:“所幸买了米回来,要不,连咱们也要挨饿了。”
  他取过一把大刀,匆忙地劈了一堆干柴。
  这儿有的是木头,倒塌的梁柱,弄上一根就能烧上半个月了。
  汤大娘坐在床上,道:“十郎呀,休忘了你的玉佩还在当铺,你打算如何去赎它回来呀?”
  汤十郎道:“这事我清楚,娘又何必烦心呢?”
  汤大娘道:“娘能不烦心吗?那玉佩对你可是再重要不过了。”
  汤十郎笑笑,道:“就是重要,也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东西吧!”
  汤大娘有点生气的样,子,道:“饿死不典当,屈死不告状,一月到期,去把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道:“是,娘。”
  空气有些沉闷,汤大娘又开口了:“前面那母女两人,你问过她们没有?”
  汤十郎道:“问什么?”
  汤大娘道:“她们姓什么呀,从哪儿来,要去什么地方,这些你都没问?”
  汤十郎摇头一笑,道:“没有。”
  汤大娘道:“也真是的,下次送东西去,要问问,这也是礼貌。”
  汤十郎的大眼一瞪,觉得怪委曲的。
  又见那几只乌鸦聒噪着落在二道院的楼檐上,院子里的梅花树上也落了两三只。汤十郎拉开小厢门,伸头先往院子里看了一下,便把两碗稀饭端起来。
  “娘,天快黑了,我送稀饭去了。”
  “顺便问一问她们贵姓,要去什么地方。”
  汤十郎道:“娘,我认为咱们又不图回报,问不问也没什么关系嘛。”
  汤大娘道:“礼貌呀,问问没什么。”
  汤十郎端着稀饭走了,他走过两院回廊,绕过前大厅,穿过满院杂草,走到门楼下,他站在门房的小边门,低声道:“姑娘,天快黑了,喝点稀饭吧。”
  于是,小门拉开一尺宽,又见那姑娘伸出手来,她不看汤十郎,却很快地把两碗稀饭接过去。
  门外面的汤十郎,习惯地搓了一下面颊,他正要开口问姑娘贵姓,却不料小门“砰”地一声又关起来了。
  汤十郎干干一笑,他明白这笑容一定很不好看,因为他也觉得笑得不是时候,更笑得好不自然。但他还是开口,道:“姑娘,喝完了就把碗放着,等一等我再来拿回去。”
  屋里没回应,汤十郎只好往后院走,而且走的脚步声很大。
  他是故意发出声音来的,因为他要门房里住的母女两人也听得到。
  汤十郎很奇怪,他觉得这一对母女十分怪异。
  越是这样怪,汤十郎便越好奇,他又看清楚这姑娘了,这姑娘美得就像大院中早已盛开的梅花,冷傲中带着无比娇艳,美丽中又有几分尊贵,她是个令人不敢高攀的姑娘。
  往后院走着,汤十郎也发现大雨渐渐地小了,便在这时候,斜刺里一只黄鼠狼从草丛中跃出来,汤十郎面有喜色,只见他衣袖猛抖,一点寒芒激射而出。
  “啾!”黄鼠狼只叫了一声,便软巴巴地倒在草丛中不动了。
  汤十郎跑上去,伸手抓起黄鼠狼,真准,只见一只锋利无比的大半尺长三棱利箭,已贯穿黄鼠狼的脖子,鲜血正一滴滴地往地上流。
  汤十郎急步往后面走去。
  “娘!娘!”
  小厢中传来汤大娘的声音,道:“十郎,你问了他们吗?他们往什么地方去?”
  汤十郎推开门,举起手中的黄鼠狼,道:“娘,你看,我弄了一只黄鼠狼子,剥了皮足可以熬上一锅嫩肉吃。”
  汤大娘只看了一下,便又问:“前面的……”
  汤十郎道:“人家门关上了,我没有问。”
  汤大娘道:“你这孩子……”
  汤十郎却不以为然。他取出一把尖刀,将黄鼠狼剥皮去内脏,又剁成块,和上香料下锅便煮起来了。
  汤大娘本来在床上躺着,闻到肉香,她坐起来了。
  汤十郎道:“真香!”
  汤大娘道:“熬熟了送上一碗前面去,可要问一问她们贵姓……”
  汤十郎道:“碗没有了,我用盘子送上一些吧。”
  黄鼠狼肉和兔肉是差不多的,如果火候够,那是相当可口的。
  汤十郎烹调得也算差强人意了,他吃了一块点着头道:“娘,可以吃了。”
  汤大娘道:“先弄上一盘送过去吧,等你把碗拿回来了,咱们再吃。”
  汤十郎果然盛了一盘子,他还把肉汤也舀了许多,便双手端着往前走去。
  越过回廊,汤十郎走到大院中,他还高兴地叫着:“姑娘,姑娘,开门啦!”
  门楼下的小门拉开半尺宽,姑娘把两只大碗递出外面。
  那姑娘仍然不开口,好像就要把门关上了。
  汤十郎一手接碗,一手又把一盘热腾腾的肉递进去,笑笑道:“姑娘,这是我捉到的黄鼠狼肉,你们也尝尝,肉是很嫩的。”
  门内,姑娘似乎迟疑一下,但还是把一盘黄鼠狼肉接过去了。
  汤十郎很高兴,他再一次习惯地把面颊搓揉几下,冲着关起来的门笑笑。
  这一回,他自觉笑得自然多了,但当他刚刚走下台阶,却立刻又转过身来。
  他还未开口问这一对母女的姓名、何方人氏。
  就在他又站到门外伸手想去拍门的时候,他又把伸出的手缩回来了。
  汤十郎心想,如果姑娘不理他,那多没面子。
  再一次笑笑,汤十郎回身便走,而且又是以沉重的足音离去。
  虽然,他仍然未问出这对母女的来历,但汤十郎相信他总会有机会问出来的。
  他拿着两只大碗又回到小厢中去,汤大娘立刻问道:“十郎,她们姓什么?”
  汤十郎道:“娘,我没有问。”
  他把黄鼠狼肉盛入碗里,端给汤大娘道:“娘,吃吧,管他们姓甚么的,天不落雨,她们就走了,咱们又何必问呢?”
  汤大娘接过碗,吃了一口,点头道:“真香,也没有腥味呢,真馋人啊。”
  汤十郎道:“娘就多吃一些吧。”
  然而,汤大娘却突然不吃了。她放下碗,对汤十郎道:“快,你盛上一大碗送下去,也多时未用牲畜祭祭了,快去。”
  汤十郎不反对,他点点头。
  汤十郎端了一盘黄鼠狼肉,举着油灯又下了地室,他把灯放在石梯上,煮熟的肉搁在那堆枯骨前方,顺手抽出一根香燃上,毕恭毕敬地上香行礼。
  他口中念念有词,只不知他叨念的是什么。
  便在这时候,那堆枯骨中发出“咯咯”声,汤十郎一瞪眼,直不愣地看过去,没有移动,但他确实听到“咯咯”声。
  “各位叔叔伯伯大爷、兄弟阿姨什么的,我叫汤十郎,汤百里的儿子,都是一家人,别吓我……”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又带着一丝怯意。
  任何人到了这时候,都会害怕,汤十郎敢于每天下来,且与娘亲住在这里,那是因为这些死人中有他的父亲汤百里。
  “咯咯咯,轰……”
  这声音很沉闷,好像隔了几堵墙,汤十郎慌忙走近那堆枯骨另一边查看,因为他也自恃胆子大。这光景若换了别人,早被这声音吓跑了。
  汤十郎没有跑,反而往发声的地方找,只不过他失望了,因为什么也未找到,甚至那声音再也没有发出了。
  枯骨依然,阴气仍重,汤十郎看了一阵子便端起地上的供肉缓缓往上面走着。
  他还回过头往下看,那堆枯骨上面,头壳的眼孔好像都在瞪着他。
  汤十郎道:“那对母女走后,我马上把各位的被单再拿回来,实在对不起。”
  汤十郎匆匆走回小厢室,床上的汤大娘道:“供好了吗?”
  汤十郎道:“重新上香拜过了。”
  汤大娘干咳几声,道:“十郎呀,你要尽快把那块玉佩赎回来,不然,娘总是放不下心的。”
  “娘,别操心了,过不多久,我会去赎的了。”
  “那玉佩十分重要,而且……”
  汤十郎张口吹息了油灯,道:“娘,早早睡吧,明天不下雨,我去顺天府城碰碰运气。”
  汤大娘叹口气,道:“一个钱能逼死英雄汉,二十两银子,这在当年又算得了什么,便二十两银子也用不到你去把玉佩当掉。”
  汤十郎不接口了,他明白,他若接口,他娘的话就更多了。
  汤十郎不开口,但心中在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刚才他明明听见有声音,那声音是怎样发生的?他实在想不通,于是他翻来覆去地没睡着。
  就在汤十郎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汤十郎挺身坐起来,只见汤大娘也迎面而坐,“至少在一里外。”汤大娘说。
  汤十郎点头,道:“娘,我去瞧瞧。”
  汤大娘道:“多加小心,记住,不可轻易露面。”
  汤十郎动作真快,他的腰带尚未结好人已越过两丈高的围墙,跃在七丈外了。
  汤十郎动作稍停,他听出那声音在西方。
  西方是往顺天府去的方向,汤十郎心想,五里地就是那条小河,难道这么快已经有人把桥再搭好了?他看看天空,乌云飘如飞,只不过雨似乎停了。
  汤十郎拔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果然一里不到,只见两条人影追逐。
  汤十郎大感奇怪,这两人是干什么的?
  灰暗的远方,那条小河洪水滚滚,只见前面被追的人奔到河边,竟然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人河中。
  那后面追的人就在河边只看了一下,再回过头来,立刻拔身往大片竹林中跃去。
  这人的身材不高,手上明晃晃的一把刀,汤十郎远远地便看到了。
  但当这条人影往竹林中投进去的时候,汤十郎大吃一惊,因为竹林后面不远处,便是左家废园。
  汤十郎立刻斜刺里扑过去了。
  他的身法十分快,但当他快要追到那个大广场的时候,竟然没有追上那人。
  他甚至也未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往什么地方去了。
  汤十郎心中暗暗吃惊,如果这人是仇家,实在可怕。
  他一跃进入废园,先是奔到小厢房。
  小厢房中传来汤大娘声音:“十郎吗?”
  “娘,是我。”
  “刚才是刀声?”
  “是的,娘。”
  “可知是什么人物?”
  “没看清楚,因为一个人投入河中遁走了。”
  “那另一个人呢?”
  汤十郎道:“另一个穿进竹林就不见了。”
  汤大娘道:“快,去前面看看那一对母女,或许他们出了问题。”
  汤十郎道:“娘,你要小心点。”
  汤大娘道:“快去看看吧!”
  汤十郎回身便走,走得比回来的时候还快。现在,他站在门楼下面了。
  “姑娘。”
  门未开,但里面传来一阵咳声,想是那老妇人已经醒过来了。
  “姑娘,请开门。”
  “呀”地一声,门被拉开半尺宽,只见姑娘露出一对美而慑人的大眼睛,顺势把个盘子递出来。汤十郎接过盘子一笑,道:“姑娘,外面好像有坏人,门要关牢呀!”
  姑娘不开口,甚至头也未点一下。
  汤十郎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就是哑巴,也会点头吧。
  姑娘没反应,汤十郎有些尴尬的样子,又道:“我回去了,有事你叫一声,我立刻过来。”
  姑娘仍然看着他,就好像嫌他多事似的。
  汤十郎也自觉多事,他再尴尬地一笑。
  当他走下台阶的时候,他指指天空,又道:“姑娘,雨停啦!”
  “砰!”门关上了,震得汤十郎一愣。
  汤十郎又回到小厢屋,他刚把房门关上,汤大娘又问道:“刀声?”
  汤十郎道:“是的,娘,距离河边不远处,两个人对杀,但我还未赶到,其中一人跃入河中遁了。”
  汤大娘道:“那个人一定受了伤。”
  汤十郎道:“那个跳人河中的人也一定是水中高手。”他顿了一下,又道:“河水高涨,浪涛滚滚而下,这人如果水中的功夫平常,是不敢贸然跃入水中的。”
  汤大娘道:“那另外一个人呢?”
  汤十郎道:“跃人竹林之后,很快就不见了。”
  汤大娘怔怔地道:“你没有追上那人?”
  汤十郎道:“这个人太机警了,他好像发现我了。”
  半晌,汤大娘未有再开口了。
  汤十郎也没有,因为他在想着前院门房里面的姑娘:她是不是个哑巴?
  汤大娘缓缓地平躺下去了。
  她低低地道:“十郎呀,以后你要多加小心了。”
  汤十郎道:“娘的意思是……”
  汤大娘道:“小心无大差,也许真的被咱们等到了,也说不定。”
  汤十郎道:“娘,睡吧,明日一早我赶进城去,再给娘多买几斤蛋。”
  汤大娘道:“你去吧,最好能把你的玉佩赎回来。”
  汤十郎道:“前院门楼下住的母女两人,我会送些吃的过去。”
  汤大娘道:“不用你去,我去,你是男人,人家姑娘不好同你开口说话,我们女人就方便多了。”
  汤十郎道:“娘,我怀疑那姑娘是个哑巴。”
  汤大娘道:“不会两个人都哑巴吧?”
  汤十郎不开口了,他又陷入沉思,那姑娘,她真的金口难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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