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巧救母女
 
2023-02-17 13:50:03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鹅毛似的大雪,交叉混乱地从空中压下来,屋子里的人们拥被而眠,人间好像陷入地狱似的,只闻得呼啸的西北风在怒吼。
  如果这时候还有什么声音,那就只有住在汤大娘隔壁的两女一男了。
  这三人午间起来,又是酒又是肉,直吃到天黑才收场,于是,这三人又喧闹起来了。汤大娘几次坐起又躺下,看得汤十郎的心中好不忍。
  三更天了,汤大娘终于睡着了。
  汤十郎以手按按他的伤口,而且用力的按,他一点也不觉痛了。
  汤十郎再试着舒伸左臂,他惊喜地坐直身子。
  他很想叫醒他娘,他想告诉他娘,他已完全好了,但他却没有喊,因为他娘好不容易才睡着。
  只不过隔壁的声音仍然那么喧嚣,他真怕把他娘吵醒,于是,汤十郎轻轻悄悄地下了床,他披起棉衣,走出房门,他想去求那三人小声些。
  汤十郎走到隔壁小窗外,只听得里面传来“嘻嘻”之声与淫笑。
  他怔住了,如果人家在作房事,他这是去触霉头,这样的事不好说。
  汤十郎既然不能拍门求人家收兵安静,便只有摇摇头又走回屋子里。
  汤十郎刚上床,汤大娘便也醒了。
  “娘,你醒了!”
  “隔壁的客人真可恶。”
  “娘,定下心来睡吧!”
  汤大娘再也睡不着了,她披衣坐在床上。
  隔墙的声音更大了,声音中充满了邪恶。至少在汤大娘听来就是邪恶。
  年纪大的人是不容易沉睡的,汤大娘睡到四更天再也难以成眠,便是隔壁的两女一男安静下来,汤大娘仍然无法安枕。
  现在,五更天了。五更天却正是隔壁三人好睡的时候,听,那有序的鼾声宛似打雷,声声呼噜来自幽幽深谷似的令人难以消受。
  汤大娘再也忍受不住了。
  “阿郎,今天回去吧!”回去,当然是回左家废园,那儿当然清静。
  汤大娘是爱清静的人,她也清静惯了,如今被这三人一吵闹,她老人家早就快发火了。
  汤十郎道:“娘,咱们可以换间客房。”他指指外面,又道:“天正下大雪,你老人家冒雪回去不大好呀!”
  汤大娘道:“别为我,你的伤如何了?”
  汤十郎道:“娘,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就如同没受伤一样。”
  汤大娘道:“那就好,咱们尽早走。”
  汤十郎想着半夜看的那一幕,心中也觉若在此处住下去,娘一定会生气,倒是走了的妥当。他当即起床,准备着收拾东西上路了。
  汤大娘也起来了,她老人家面对那堵墙,再听着那种交杂而忽高忽低的声音,忍不住心头火起。只见她双掌对着那墙突然拍过去。
  “轰!”
  真够吓人的,只见那堵墙虽未被她推倒,却也碎屑纷纷落下来。
  墙在晃,隔壁已传来吼骂:“他妈的,天塌啦!”
  天当然没塌,墙快塌了,墙上留着两只手掌,那是汤大娘的双掌,当她的双掌收回来的时候,那堵墙才又稳了下来。
  “哗哗啦啦”一阵响,隔壁的房门拉开了,好粗重的声音传来,道:“伙计,伙计,他妈的,死光了不是!”
  斜刺里奔来一个伙计,这人还正在裹身子,外面正下着大雪口内。
  “客官,怎么啦?”
  门里暴伸一手,直把那伙计抓入屋子里,吼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墙快倒了,落了一床的灰土,他妈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也看到大床靠边处尽是灰土,再看这两女一男,也都是满头满发的灰土,原来三人的头顶在墙的方向睡得好自在呢。
  如果汤大娘把墙推倒,这三人必被压成重伤。
  伙计看看那墙,再看看地上,不解地道:“客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啪!”
  好清脆的一掌,打得那伙计大叫,道:“喂,你怎么打人呢?”
  “老子还杀人,你说,你们这是不是黑店?”
  “黑店?”
  伙计的叫声,立刻把另外一人也叫来了。那人一进门,立刻吃一惊。
  “怎么回事?”
  挨打的伙计戟指那粗汉,道:“他打人!”
  只听得“跄啷”一声,好一把宽刃砍刀拔在粗汉手上,粗汉砍刀一抡,吼道:“这墙是怎么一回事,想把咱们三人压死不是?”
  女的声音传来:“不说清楚,没完没了!”
  另一女子接口道:“把他们掌柜抓来!”
  两个伙计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便在这时候,汤大娘与汤十郎走出门来了。
  汤大娘经过隔壁,重重地看了看里面的两女一男,她几乎又气又笑,三个男女灰头土脸,正自发火呢。
  汤十郎向伙计道:“我们走了,在哪儿算帐?”
  一个伙计迎上来,道:“天才放亮,这么大的雪天,二位就要上路?危险呢!”
  汤十郎淡淡地道:“谢谢关心,我们有事。”
  那伙计道:“押金折合,你们正好。”
  汤十郎道:“那么,再见了!”
  忽然,挨嘴巴的伙计走出来,他捂着面问汤十郎:“客官,你们住在隔壁,可发觉这墙落灰土?”
  汤十郎笑笑,道:“声浪太大了,墙也吃不消。哈哈……”
  他也看了屋内三人一眼,嘴角一挑,便同汤大娘往客栈外走了。
  畦,这家大客栈有得吵的了。
  汤十郎似是精神也恢复了。
  汤大娘没有再搀扶他,汤十郎走路很轻灵,汤大娘的心中直念阿弥陀佛。
  母子两人过了小河,踩着大雪绕道那片大竹林,从破围墙口进入左家废园里。
  汤大娘走进小厢房的时候,她几乎怔住了。
  汤十郎也怔住了。
  “娘,有人来过。”
  汤大娘点点头,道:“不错,有人来过咱们这里。”
  汤十郎道:“娘,咱们的一切用品全部换成新的,这米面粮食.腊味香肠,还有……”
  汤大娘道:“火盆好亮,是青铜打造的。”
  汤—卜郎道:“这是谁为咱们弄的?”
  汤十郎拉开床上的厚丝棉被,道:“娘,你歇着吧!”
  汤大娘点头往床上躺,她的眉头在打结。
  她环视四周,这小厢房收拾得很干净,可就是弄不清楚,是谁来收拾的。
  汤十郎一边想,一边把炭火燃烧起来,小厢外面下大雪,他母子两人的脚早冻木了。
  火烧起来了,汤十郎把火盆送到床边上,掀开一边的水缸,哇,水缸里的水是满的,上层已经结了冰。
  汤十郎做吃的了,可也又想到了前面。
  想到前面门楼下曾经住过的桂氏母女两人,她们在这大雪天会不会受冻?
  汤大娘很平静地躺在床上,她偶尔会看一下汤十郎,只不过当汤十郎遥望窗外时,汤大娘冷冷地道:“阿郎,你又在想桂家母女了?”
  汤十郎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汤大娘不高兴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怎么同你爹不一样?”她叹了口气,又道:“你爹明知进关危险,他仍然同你两位叔叔拍胸脯共赴难,为的是个义字,如今你却为情所苦,阿郎呀,你难道忘了你挨的那一刀吗?”
  汤十郎道:“娘,我没忘,我就是想不通这一刀她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汤大娘道:“她们不是表明了?这一对母女这么毒辣,原来也为了左家的财宝,可是她们失望了。”
  汤十郎忿然沉吼:“要财宝,为什么不对我明言?我可以帮她们去找呀!”
  汤大娘道:“如果她们不受制于那人,也许她们母女仍然住在前面未走。”
  汤十郎沉默了。
  一个受制于人的人,有时候是无奈的。
  母子两人吃过饭,汤十郎再也难安心了。
  他不能忘了桂月秀,他更忘不了同桂月秀的相拥相抱攀巫山行云雨的一幕,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桂月秀的咬牙苦撑。难道她真的也要修习她娘的功夫?
  汤十郎不由自主地缓缓往前面走去。
  当他走过第二座正厅的时候,还特别进去摸摸那长凳,地上仍有血迹,汤十郎当然知道那是他身上流下的。
  他静静地站着,也思忖不已,他到现在还以为这场杀身之祸是噩梦。
  这当然不是梦,只不过太出他意料之外了。
  有时候许多出人意料的事,那与做梦是很难分辨的。
  人生不就如同梦一场吗?
  汤十郎转出大厅,从回廊走到门楼下面,他伸手去敲门,只不过他敲了两下便苦笑了。
  他把门推开,里面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小屋里已没有桂家母女两人了。
  汤十郎并未走开,他摸着房中的每一用具,大部分还是他为桂家母女花银子买来的。想着当初他的身边并不富裕,但他仍然为她母女赶办过冬用品,却换来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汤十郎口中沉吼:“为什么?这些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西北风在呼啸着,也吹去了汤十郎的抱怨,但永远也吹不去他心中的疙瘩,如果桂月秀在他面前,他实在不知道是对她动手还是对她说“我不计较”!
  汤十郎也想到白衣女,如果不是白衣女的及时赶来,也许他已死了。
  想到白衣女,汤十郎叹口气,他缓缓地走了。他走回小厢房去了。
  汤大娘便在汤十郎推门的时候,对汤十郎道:“你又去前面了?”
  “是的,娘!”
  “你应该去地室的,若非你爹有灵,咱们还能再回来吗?”
  是的,再生之后,首先应去地室叩头一番,这也许就是祖上有德吧。
  汤十郎回道:“娘,我这就去地室。”
  汤大娘道:“娘也下去,唉,你要多叩头呀!”
  “是的,娘!”
  于是,汤十郎陪同汤大娘,两人往后厅走去。
  后厅内一切仍是原来的样子,这令汤十郎放心不少。
  母子两人来到那假墙前,由汤大娘推开假墙,汤十郎便举着油灯往地室中走去。汤大娘提醒儿子道:“小心,你的伤还未愈。”
  汤十郎已落在地室中了,他先是看看那一大堆枯骨,见被单仍然盖得好端端,立刻拾起线香燃上,交在汤大娘的手上。汤大娘很虔诚地把香插上,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汤十郎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他没有站起来。
  这母子两人至少在地室中守了半个时辰才又走上地面,回到小厢房里。
  这一夜很平静,平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落雪。
  左家废园虽然这几天平静,但这也正是即将大屠杀前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会令人坐立不安的,会叫人毛躁的。
  汤十郎不但心情毛躁起来,他也用手去搔他的伤处。
  他搔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包扎的布巾抓碎,恨不得把伤处再抓破。
  就是这样的“沙沙”响声,把汤大娘弄醒了。
  “你在干什么?”
  “我这伤处……”说着,汤十郎又抓起来。
  汤大娘抬头看,立刻对儿子喝叱道:“不要抓了!”
  汤十郎道:“痒得难受呀!”
  汤大娘道:“你就快痊愈了。”
  汤十郎道:“我以为我上白衣女当了,她这是在整我,我忍受不了啦!”
  汤大娘道:“这正是她的药高明之处,一夜之间,你的伤处已结痂了,而且痂也将脱落,太好了。”
  汤十郎道:“真有这么玄?”
  汤大娘道:“不是玄,这是真实的,你要忍耐,等这一阵子痒之后,你就完全好了。”
  汤十郎只好强忍着斜坐在床上。
  他当然明白受伤将愈,伤口必然发痒,但这一回痒得太过份了,实在叫人难受。他痒得吃不消,只好下床把火盆加旺,他把伤处去烤火。
  不料他烤火之后,痒得更厉害,如果不是石大夫包扎得巧妙,只怕他会把伤处抓破了。汤十郎已无心吃喝,他甚至也忘了给他娘做饭。
  这时候他已至坐立难安的样子,只想找个出口怒气、解解烦躁的办法。
  这时候他是不会学鸟叫的——叫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候,附近有了声音,汤十郎侧耳听。
  那声音是往这边走来的,而且快到了。
  汤十郎沉声喝问:“谁?”
  “我!”声音好听,是个女的声音。
  “你是谁?”
  “开门呀!”
  “你到底是谁?”
  “你心中想找谁,我就是谁。”
  汤十郎道:“我心中空无别人,你快说,你是谁?”
  “嘻!”传来一阵笑声。
  “汤公子呀,我是奉我家小姐指示前来的呀,你快开门呀。”
  汤十郎拉开门,眼前是位姑娘,姑娘手上提着个篮子,好像装的是吃的。
  “你是……”
  汤大娘开口了:“她是白衣姑娘身边的人,快请进来吧!”
  是的,黑妞儿披着斗篷来了,她冒着大雪前来,当然是送东西来的。
  黑妞儿先把一身雪花抖落在门外,匆匆地走进小厢房,她笑笑,把篮子搁在小桌上,先对床上的汤大娘一礼,道:“老夫人,你早哇。”
  汤大娘点点头,道:“真有礼貌。”
  只见黑妞儿挽起袖子,打开篮盖,里面是个铜罐子,她把罐子取在桌上,掀开罐盖,里面冒着香喷喷的味道出来了。
  她对床上的汤大娘道:“老夫人,人参八宝稀饭,你老趁热吃,我们小姐亲手做的。”
  汤大娘愣然,道:“这怎么好意思呀!”
  黑妞会说话,她笑笑道:“你老客气才不好意思的。”
  她取过碗来满满地盛了一碗,恭敬地送在汤大娘手中,她才对汤十郎道:“汤公子,要不要我为你装一碗?”
  汤十郎道:“我不吃。”
  黑妞儿一笑,忙自怀中摸出一包东西来。
  汤十郎心中不悦,他正痒得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黑妞儿已对他笑道:“我家小姐叫我把这包东西交给你,说是吃下这药,你不但不会伤处发痒,而且也胃口大开,你快吃下去吧。”
  汤十郎闻言,喜道:“真的?”
  黑妞儿道:“错不了。”
  汤大娘立刻对汤十郎点头道:“快吃下去吧,也是人家小姐一片好意。”
  汤十郎当然要吃,他已经痒得难以忍受了。
  他接过纸包打开,只不过一粒小白丸,还没有一粒玉米大,他“咯”地一声抛入口中,咽下肚里。
  黑妞儿笑笑,道:“气运一个周天,你就不痒了。”
  汤十郎闻言,高兴得坐在床沿上,他气纳丹田,神游虚幻,双目低垂,一副宝相庄严。
  再看黑妞儿,她已为汤十郎装了满满一碗人参八宝稀饭等着汤十郎吃了。
  铜罐里装的多,汤大娘又喝了一碗才对黑妞儿笑问道:“我们住的这屋子,必是你们小姐命人整的了。”
  黑妞儿道:“是呀。”
  汤大娘道:“你家小姐为什么要助我母子?”
  黑妞儿道:“老太太,这世上许多助人的人,他们不为什么,我们也是呀。”
  汤大娘心中在想:“拿我当二愣子呀?”
  她不问了,只笑笑。
  汤十郎睁眼来摸伤处,他愉快地道:“真灵光。”
  黑妞儿道:“天山灵药,天下无双,你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汤十郎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我谢了。”
  黑妞儿道:“别谢了,你该饿了吧?”
  汤十郎经黑妞儿一提,立刻拍拍肚子笑道:“饥肠辘辘,好像三天没吃饭。”
  不等黑妞儿去端碗,汤十郎已抢过碗来,大口一张,宛如灌水似的一口喝完。
  铜罐中还有三碗多,汤十郎也不客气,更忘了问问他娘还要不要,他来了个一马扫,差一点用舌头去舐碗。
  “真好吃。”
  黑妞儿道:“好了。”
  汤十郎一怔道:“什么好了?”
  “你的伤好了。”
  汤十郎道:“哪有这么快?”
  “看看便知道。”
  汤十郎去解扎在腰间的布带,汤大娘急道:“再等两天,莫忘了石大夫的交代。”
  黑妞儿笑笑,道:“什么石大夫驴大夫,比我家小姐呀,他差远了。”
  她又对汤十郎道:“你解开了便知道。”
  汤十郎解得还真快,三几下便把扎紧的布带取下来了,发觉一条黑痂黏在布带上面,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在他肋下。
  汤十郎高兴地对他娘道:“娘,全好了!”
  汤大娘也笑了。
  黑妞儿嘴一撇,道:“我走了。”
  汤十郎拦住黑妞儿,道:“我同你一齐走。”
  “干什么?”
  “去向你家小姐致谢呀!”
  “谢什么,你不觉得庸俗?”
  汤十郎一怔,黑妞儿已轻灵地把风帽罩在头上,匆匆地走出小厢房,她走了。
  汤大娘半晌不开口,她在沉思着什么。
  汤十郎也没有说话,他想不通,为什么白衣女如此对他示女子。
  “她一定有目的。”汤十郎想了许久才脱口说这句话。
  汤大娘道:“她当然有目的。”
  “是什么目的?”
  “知道就好了。”汤大娘往床上躺下,似这样的风雪天也只有躺进被窝才舒服。
  汤十郎道:“娘,敌乎?友乎?”
  汤大娘道:“娘以为,非敌非友,大概……”
  汤十郎怔怔地道:“难道她也是为了一探左门主的宝藏而来?”
  汤大娘道:“总是脱不了一个‘利’字吧。”
  汤十郎道:“娘,我也以为只有一个‘利’字了。”
  他一夜未睡好,只为伤处痒得难受,如今伤处不痒了,且也吃了人参八宝稀饭,两只眼睛好像千斤重的睁也睁不开了。
  汤十郎拉开棉被,立刻呼呼大睡了。
  汤大娘也睡了,她的心中一宽,便也睡得稳,而且脸上还带着微笑。

相关热词搜索:废园刀声

上一篇:第七章 恩将仇报
下一篇:第九章 披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