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粉襄助
 
2023-02-17 13:00:36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一场大雪终于停了。
  大雪下了足足五天半,路上积雪有两尺半那么深。
  汤十郎拉开盖子看米缸,米已快用光了,油盐也要再添购,更要紧的还是火炉子烧的炭,还有他娘喜欢喝几杯的高梁酒,这些都等着汤十郎添购。
  吃过早饭,汤十郎匆匆地走到前院门楼下,桂姑娘拢着秀发走出来。
  “桂姑娘,早……”
  “早,汤公子,你提着袋子背上褡裢,莫非要进城?”
  “是呀,粮食快吃光了,还有使用的,我问问,你们需要些什么,我一齐办回来!”
  门里面,桂夫人也开口道:“进来吧,汤公子!”
  汤十郎闻叫,立刻与桂姑娘走进去。
  “伯母,我这就进城去了,伯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去办。”
  桂夫人道:“我们欠缺银子,再叫你花费,太……过意不去了。”
  汤十郎道:“这是见外了,伯母,银子我有很多。”
  桂夫人道:“汤公子,我们只有留待以后回报了。”
  汤十郎道:“伯母,我汗颜,别再说些客气话了。”
  桂夫人道;“那么,你若方便,买回半斤人参,我这身子需要补一补了。”
  汤十郎道:“这简单啦,我买一斤老山人参,别的我不懂,人参我打小时候就常服用。”
  桂姑娘道:“你家在关外,关外出人参呀!”
  就这样,汤十郎很高兴地走了。
  他临去,对桂姑娘道:“午饭就烦姑娘做了。”他低头笑一下,又道:“我娘很喜欢你做的饭,她赞了好几次。”
  桂姑娘浅浅一笑,道:“你去吧,我到后面去做饭。”
  汤十郎伸手,他想去拉拉桂姑娘,不料桂姑娘柳腰一扭便走了。
  汤十郎跃过墙,外面的雪很深,几乎到他膝头上去了。他拔腿、提气,突然双臂箕张,身子疾飞而射,再看他的双足,只不过踏人雪中半尺深。
  汤十郎虽然踏雪“有”痕,但他的轻功足以列在一流高手之林了。
  汤十郎经过草棚的时候,草棚是关着的,而且关得很紧。
  他没有去推门,继续往前走。
  当他过了木桥不过一里半,迎面一个老者举着一个鸟笼走过来了。
  那老者口中不断地学鸟叫,叫得也还不错。汤十郎听了暗暗点头不已。
  忽然,那老者指着走来的汤十郎道:“啊哈,原来你在这儿呀,找你好久了!”
  汤十郎一怔,忽然想起,这不是“输”我一百两银子的那位神秘老者吗?
  他也笑着迎上去,道:“你老找我?莫非你想要回你的一百两银子?”
  老者笑叱道:“胡说,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有花用不完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那么,你找我干什么?”
  老者提着鸟笼道:“找你打赌呀!”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又想送我一百两银子?”
  老者抚髯笑道:“真聪明,不过,你敢吗?”
  汤十郎道:“不是不敢,是不忍。”
  老者面皮一紧,道:“怎么说?”
  汤十郎道:“你偌大年纪,赚钱不易,我怎忍心再把你的银子赢入我的口袋,所以我不忍。”
  老者道:“年轻人,你怎么又忘了,我曾对你说过,我有用不尽的银子呀!”
  汤十郎道:“银子虽多,奈何我不动心。”
  老者道:“你太过份了。”
  汤十郎道:“我怎么过份了?”
  老者道:“我输你一百两银子,你应该给我一次捞回本的机会吧,为何赢了就不来了?”
  汤十郎道:“这么说来,你仍然想赢在下了?”
  老者道:“我是有此心。”
  他指着鸟笼,又道:“今天我赌的是我来驭鸟,你看我驭鸟的方法,同你的一般样,若是驭不了,老夫抛下一百两银子,掉头走人。”
  他斜着眼睛看汤十郎,道:“怎么样,敢来吗?”
  汤十郎心中冷笑。
  天底下哪有真能驭鸟的人,他只是用气功指稍为暗中拨弄鸟儿罢了。
  他见老者以挑逗之心拨弄他,不由犯了年轻人好胜之心,倒要看这老者如何驭鸟。他冷然点头道:“好,就赌你如何驭鸟。”
  老者哈哈笑了,举着鸟笼,学着汤十郎驭鸟的模样,并起右手食中二指,撮唇吹着鸟声,指头拨弄着,这才对汤十郎道:“你老弟看我的,我先叫这鸟儿跌下木梁来。”说着,他一面吹口哨,一面并指在笼外拨弄,只可惜那鸟儿一动也不动。
  鸟儿甚至也不叫了。
  老者拨弄了一阵,双目一瞪,叱着笼中鸟儿,道:“怎的不听老夫指挥了?”
  汤十郎哈哈笑了。
  老者道:“输了,输了,只不过,年轻人呀,你虽然赢了,可否为老夫表演一次,如何?”
  汤十郎接过鸟笼,笑道:“你又买了一只画眉鸟。”
  老者道:“令我输银子的鸟儿,还养他做什么?”
  汤十郎道:“这么说,你这只鸟又不打算要了?”
  老者道:“是呀!”他抚髯笑笑,又道,“可记得上次吗?那只鸟会人语,他告诉你有鬼了吗?”
  汤十郎笑笑,道:“我不养鸟,我自顾不暇,所以我放生了。”
  老者道:“真可惜!”
  于是汤十郎伸手指去拨弄笼中鸟儿,那鸟儿果然又被他拨弄得东倒西歪。
  忽然,老者出掌,掌风拍向鸟笼,只见那鸟儿“吱”地一声几乎窒息而死。
  汤十郎立刻觉出一股罡风逼来,气功指不由得贯足十成真力迎上去。
  “嘶嘶”之声起处,老者忽然收掌,随手取出一袋银子抛在地上,道:“行,你又赢了,一百两银子是你的了,哈哈……”
  汤十郎并不去注意银子,他忙伸手启开鸟笼,把那只画眉鸟儿取在手中,只见鸟儿已奄奄一息了。
  汤十郎抬头看那老者,只见一条影子在树林中,他想喊,但老者走远了。
  汤十郎想着上一回老者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住在鬼地方,小心鬼上门。”
  汤十郎也想着:“这老者曾提过爹的名字,那么,此老又是何许人也?”
  汤十郎迷惘地拾起银子。他掂掂那个银包,足有百两银子,他实在想不通,即使老者真有用不完的银子,可也不是如此大方的随便一赌而送人的。
  汤十郎无可奈何地走了。他往顺天府城中走去,有许多东西要在这一次赶办,今天他打算用箩筐挑东西,因为有几样东西是无法背回去的,只不过他必须先去买人参,桂夫人要吃的东西,他是不会忘记的。
  他不但买人参,而且买最好的,因为他现在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
  即使那老者没有再输他一百两银子,他也够买人参。
  他不但买人参,也打算为桂姑娘买几件皮货。
  汤十郎已经把桂氏母女两人当成自家人了。
  现在,他愉快地走进那家药铺,药铺的门半开着,当他刚一走进去,发觉大夫坐在一个铁罩火盆边。
  大夫没有玩鸟,大夫直不楞登地看着汤十郎,那样子就好像他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似的一片冷漠。
  汤十郎向大夫打招呼。
  “大夫,你好!”
  大夫道:“怎么又来了?”
  怔了一下,汤十郎道:“来买人参。”
  大夫道:“你以后别来,行吗?我送你二两人参。”
  汤十郎道:“我要一斤上等人参。”
  大夫吃惊地道:“那至少需二十两银子。”
  汤十郎道:“我有。”
  他取出四锭银子搁在桌上,道:“大夫,你收下!”
  大夫不看银子,他看着汤十郎,道:“年轻人,我以后不希望再看到你。”
  汤十郎道:“我还等着教你驭鸟的呀!”
  大夫摇头又摇头,道:“我不学驭鸟,我也不再玩鸟了,所以你以后别再来了。”
  汤十郎愣然,道:“却是为什么?”
  大夫道:“不只我不学驭鸟,茶馆的人都把鸟笼收起来了。”
  汤十郎道:“他们都不再学鸟语了?”
  大夫道:“年轻人,话到此处该打住了,你快走吧!”
  汤十郎叹口气,道:“这是为什么?”他伸手拍拍二十两银子,又道:“大夫,一斤上等人参,我拿了便走。”
  大夫往柜台挥挥手,站在那儿发愣的伙计,立刻自柜中取出一盘上等老山人参,汤十郎一看便点点头哈哈锌了。
  “不错,这是上等货。”
  别以为他年纪轻,他乃家住辽东省,人参对他不陌生,他当年也常吃。
  汤十郎把人参往袋子里塞进去,正想同大夫聊几句,因为上一回大夫还请他吃了几杯酒,今天怎么全变了?
  不料那大夫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冲着他直挥手,道:“你快快地走开别回来,我这里求你!”
  汤十郎眨眨眼睛未开口,那伙计已拉开门对他瞧。
  那当然是下逐客令的表示,因为店门半开着,何用再由人去拉门。
  汤十郎道:“大夫,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快走,我求你!”
  大夫怕的样子,令汤十郎也不舒服。于是,汤十郎无奈地走了。
  汤十郎刚刚走出门,身后面发出“砰”的一声响,药铺的大门关上了。
  汤十郎回头看,心里酸,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汤十郎决定要把事情弄明白,否则他会憋出病来。
  他想着大夫说的,大伙都不再学鸟语了。于是,汤十郎往城外走去。
  城外的周家茶馆有许多人学鸟语,他不相信在一场大雪之后,他们都不学了。
  汤十郎不假思索地便往城外走来。
  这时冬天雪刚过,茶馆里卖茶也卖酒,只不过酒是高梁酒,菜却是一样,香酥的花生米而已。
  周家茶馆门已开,厚厚的布帘像是挂着一个老旧棉被似的,挡得十分严密。
  汤十郎背着个布袋,掀开帘子走进去,啊,里面与外面不一样,因为里面真的很暖和,有几个喝酒的还似乎冒着汗珠子。
  汤十郎突然出现,茶馆里面的人齐瞪眼。
  周掌柜迎上来了:“嗨,是你呀!”
  “掌柜的,你发财!”
  “我本来生意还不错,可是你一来就发不了财了。”
  汤十郎心里不舒服,但面皮还谇轻松地一笑,道:“掌柜真会说笑,把在下当成丧门神了。”
  他冲着几个曾跟他学鸟叫的人举举手,又道:“嗨,各位好呀,学鸟语怎么样了?有进步吗?”
  不料他刚说完,众人仍然直瞪眼,没有一个人理会他,就好像根本不认识汤十郎。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又犯了毛病,用力把面皮揉了几下,干干一笑,道:“这……是怎么啦?”
  掌柜的指着门外,道:“两个山字叠一起,年轻人,你请出去吧。”
  汤十郎一怔,道:“你赶我走?”
  掌柜的有些火儿,道:“难道你赶我走?”
  汤十郎道:“好像我什么地方得罪各位了。”
  猛古丁,有个中年大汉站起身,他似是八分醉的戟指着汤十郎,道:“滚!他妈的,噜嗦什么?”
  汤十郎岂吃这套,他胸一挺,道:“你叫谁滚?”
  大汉推开桌子,道:“王八蛋,当然叫你滚!”
  汤十郎面皮一紧,道:“凭什么?我喝茶付茶钱,喝酒给银子,我又不偷不抢,我是个大好人呢,你叫我滚?”
  大汉果然腰圆腿粗,茶馆里他老兄约莫是老大,那么伟岸的宛似铁塔一般,两三步已站在汤十郎的面前了。
  大伙这就等着看热闹。掌柜的也退到柜台边,他不开口了。
  汤十郎没有动,他毅然地站在门内看着。他不但看众人,也看这大汉。
  他发现这大汉比他高了大半个头,手掌大,指头粗,眼睛瞪起赛铜铃,这要是胆小的,还真被他这一股子气势唬得打哆嗦。
  当然,汤十郎不会打哆嗦,他还冷冷地看着这大汉,好像同老朋友初见面似的:“你这是……”
  大汉指着门外道:“小子,你是自动出去呢,还是要你家大爷把你抛出去?”
  汤十郎道:“你想抛我出去?”
  大汉咬牙露一半,道:“只待你点头了。”
  汤十郎道:“你以为我是被人吓大的?”
  大汉出手了。他只出一只手往汤十郎抓过去。
  “轰!”好一团人影平飞着被摔出门外去了,当那厚厚的门帘又阖起来的时候,外面带进一股子冷风,反而令茶馆里的人清醒不少。
  汤十郎仍然站在那里,他好像根本未动过,就好像那大汉一下子会飞,打从汤十郎身边飞出去似的。
  茶馆内突然一声“唔……”
  汤十郎十分友善地笑笑。
  掌柜的面色也变了。他心想:“这小子是能人呀!”
  汤十郎走向掌柜,他面上带笑地站在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姓周?”
  “周家茶馆五十多年了,老字号,谁人不知道!”
  “周掌柜,我问你,只不过落了一场大雪,为什么大伙看到我,比看到瘟神还讨厌?”
  周掌柜道:“你自己心里该明白。”
  汤十郎笑笑,道:“莫非我曾收取大伙几两银子学鸟语?没关系,如果你们有人不愿意,我退银子呀!”说着,他一把抓出几十两银子在手掌中,现在有的是银子。不料周掌柜摇摇头,道:“年轻人,你把银子收起来,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道:“如果不弄明白,我是不会走的。”
  只不过,汤十郎的话说完,在场的人竟无人开口,也没人再看他,都低下头。
  汤十郎又不能发火,他直直地看着周掌柜:“周掌柜,你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后我会走。”
  周掌柜道:“年轻人,我告诉你以后,你可别提是我说的。”
  汤十郎道:“我答应你。”
  周掌柜道:“有人见你去了左家废园,你……你就是住在那儿的,是吗?”
  汤十郎道:“那又怎样?”
  周掌柜道:“五年前的大血案,震惊整个顺天府,至今案子未破,官府的封条封着,你却去了那里,年轻人,你不怕惹祸上身,咱们大伙可不愿多事,所以……你……还是快走吧!”
  汤十郎怔了一下,原来为了这件事,也难怪,半年多以来,就没有发现有人往左家废园附近走动。更可以理解的,是躲在暗中的真凶,他也不大举出动找上左家废园,只派几个二流角色露露面。
  汤十郎深深地叹口气,道:“打扰了!”
  他只简单的一句话,便无精打采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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