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野店斗智
 
2023-03-13 10:47:32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苏东二、珍珠及朱全三人就快过“八道江”了,这地方水旱码头临山边,沿着山道往南行,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就是不算太宽的江面。
  沿岸走了三十里,前面是个大转弯,十几株老杉树下有一座野店。
  天黑了,一对老夫妇就住在这里。此刻,那老太婆正在把门外木桌上的筷筒与一个盘子取在手,老头儿刚把一捆劈柴抱在手上要往屋中走,就听那老太婆道:“老屠,来了。”
  老人抬头看山道,他笑了。
  “轰”地一声放下干柴,老人对女人道:“我的葛姑娘,快进去准备呀。”
  她不是姑娘呀,只看她的大半个头已泛了白色,又是满脸的皱纹,她应是一位老妈妈才正确。然而,当他听见老者的声音传来,愉快地笑笑,道:“老葛呀,咱们这是尿盆洗手多年呀,如今……”
  老者不回应,他迎上去了。老者当然是迎上苏东二三人去了。
  “一路上辛苦了!你们瞧,日落西山下一大截,野狐成群下山来,今夜就在咱们这儿住一宿了。”他叫着似唱歌,手指南北又说起来:“南边不着镇,北边是江水,下马吧,野店不够宽,睡人还是蛮够的。”
  苏东二下马来,他把马缰绳抛在老者手上,道:“喂大豆,有吗?”
  “有,大豆高梁咱们这儿出产得多,一年收成吃三年,谁不知道哇。”
  苏东二不去理会老者,他走到珍珠马前,伸手平举,那珍珠身子稍歪便倒下去了。珍珠当然是倒向苏东二怀中,她还格格一笑,道:“我累了。”
  苏东二放下珍珠的时候还在珍珠脸上吻了一下,道:“累了我们住这家野店吧。”
  他把珍珠扶着走,看得老者三棱眼直打闪。
  朱全跳下马来,他跟着苏东二走进这家野店,抬头看去,乃是两暗一明三大间草屋,那个灶房便在二门的左边,放着两口铁锅,有个老婆婆正在煮水呢。
  老婆婆歪着脖子斜着身,对进来的苏东二三人笑道:“坐,坐,老婆子正为三位烧水呢。”
  珍珠双目一亮,她拉着苏东二,道:“东二哥,我好怕。”
  “怕?”
  “是呀,这个地方……阴森森的。”
  苏东二一笑,安慰她道:“山中野店俱是这般光景,咱们只住一宿,又非长住下去,别怕,别怕。”
  朱全已把包袱往木桌上放下来,他很世故地往四下里观看,这也是平日苏东二教他的江湖行应有的事情。
  苏东二三人刚坐定,只见那姓屠的老者双手托个盘子走过来,还真是一壶好茶。
  老者为三人各斟上一碗茶,笑道:“三位,我这儿住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苏东二道:“说。”
  老人笑笑道:“是这样的,我这规矩来自关内,可不是关外的规矩。”
  苏东二开口两个字:“请说。”
  老者道:“你可别嫌我罗嗦。”
  “我听得出来,你是关内中原人。”
  “好耳力,咱正是来自黄河岸。”
  “什么样的关内规矩被你带来关外呀!”
  老者道:“酒菜没有,只有一碗哨子面,这碗哨子面我不要钱。”
  “送咱们白吃?”
  “有道是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哨子面,你说是住店钱也好,—碗面钱也罢,全都只收一个大铜钱。”
  苏东二笑笑,道:“进得店来,咱们当然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大概是太行山人氏,可有一段好走的路。”
  苏东二道:“再夸你老一句,好听力。”
  老人哈哈笑了。
  就在这时候,只见灶门口的老太婆把一个小木盆端放在桌面上,她在老头举着的油灯照射下,立刻用力地夺过油灯就往二门外走,口中直嚷着:“可惜,可惜。”
  老头便跟上去大叫:“葛姑娘呀,你疯了吗?”
  老女人把油灯送到二门外,她由灶房取了一根蜡烛走出来。
  老太婆口中仍然叫“可惜”不已。这光景看在珍珠眼里并不以为意。
  但这情形看到苏东二的眼里便提高警觉了。
  只见老太太燃了蜡烛放在珍珠面前,她也不管老头在她身后用力扯她的衣襟,却直不愣地对着珍珠看个不休,还笑道:“姑娘呀,你不是人?”
  她此言一出,珍珠一怔。
  朱全就要拍桌子,苏东二叱道:“你怎可骂人?”
  老太太嗤地一笑,道:“不是啦,我还未说完呢。”
  她伸手摸摸珍珠的背,接道:“我是说你不是人,而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呀,你太美了,叫人不忍也不敢在你身上点那么一点,重了,怕伤害到你呀。”
  珍珠笑了,道:“没有人会伤害我呀,难道是你们一对老人吗?”
  她仔细地看看葛老太,又是紧了一下眉头,道:“我有个姑姥姥,她同你的年纪差不多,可是她对我好得很,她也最疼我了。”
  老太太笑了,道:“我也很疼你呀,嘻……”
  忽地一个大倒退,老太太被那老者拖到后门口,他二人就在灶房吵起来了。
  虽然是吵,可也忙不停地在做吃的。
  那老太婆低声道:“我不答应,你休想。”
  “她是什么样人,会留在你身边?做梦。”
  “我老婆子有手段。”
  “咱们最厉害的一手便是这盏油灯,而你……”
  老太太忙过去,她用竹筷拨灯芯,低声道:“不能害了她,快把那话儿丢掉。”
  果然,灯芯中有东西,一粒玉米粒大小的红丸被她挑落出来,那正是一粒致人于死的毒丸,当这毒丸被火烧开来,便有一股烟飘出来,闻者必死。
  只因为珍珠太美了,老太太欲留她一命,收为自己的姑娘,她说有办法,必有手段。老头子也相信葛姑娘有手段,因为……
  因为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乃是有名之人,当然在这儿他们不出名。
  他们逃出关外,在这长白山边山谷口开野店,那只是一种掩护,如果提到“河涧阎罗”屠天云与“老超度”葛姑娘,那就是这两位。
  只为两人在关内江湖上用他们手段玩死不少道上的人物,遂引起几处人的追杀,来到关外,也算是走上“富途末路”了。为何不说穷途末路?
  很简单,关外地方大,躲人的地方太多了,更何况这两人在关内造了不少孽,当然也弄了不少银子,开野店嘛,也只能说是一种掩护。
  面是大碗的,住店不用钱,拌面的料子乃是韭菜炒蛋连咸汤,至于别的什么小菜,全没有。当然,以他们在关内道上的身份,如果不是躲仇家,他们又怎么会侍候人?
  人侍候他两人还差不多,还得看他两人的高兴。
  “老超度”葛姑娘最是高兴别人叫她姑娘,虽然她今年已到四十九岁的关口,她仍然喜欢听“河涧阎罗”屠天云叫她一声姑娘。
  这也是通病,人嘛,谁不怕人称他老呀,尤其是女人更怕人叫她老。-屠天云呼叫葛姑娘已三十年,早已习惯了。
  但听的人可就不自在,灰发苍苍还叫姑娘,差一点令人喷饭。
  “葛姑娘呀,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呀,老屠。”
  她这么一声老屠,苏东二双目一厉,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杀在黑虎沟的李一中。这件事情已有五年之久,那时候他才刚为霍先生办事,第一桩事便是找李一中,苏东二并不知道霍先生为什么叫他去落雁山找李一中,但当他找去的时候,李一中已快断气。李一中当时全身泛青色,还发着亮光,那正是中了毒的现象。
  苏东二没这方面经验,他还是把李一中背到霍先生那里,李一中凭着一气不散,他要死在霍先生面前才闭眼。
  他对霍先生一瞪眼,霍先生掐住李一中的人中不松手,口中厉吼:“是谁?”
  好像是硬生生把李一中又自鬼门关拖回来似的,就听得李一中吐出一个字便死了。李一中口中吐的字是个“屠”字。此刻,这葛姑娘也叫了老者一声“老屠”,苏东二立刻便想到了当年李一中说的“屠”。
  当年苏东二没问霍先生“屠”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至今放在心上未说出来。
  苏东二的动作已被屠天云看在眼里,老头儿心中冷笑,他也思忖:“且等一等看老夫如何收拾你了。”他转身拉葛姑娘便到了灶房。
  这时候苏东二示意珍珠与朱全两人休得吃出声音来,他双目微闭,半低着头。
  苏东二运起内功在右耳,那功夫一旦使出来,五丈内地上掉根针也听得到。
  朱全便知道叔叔的这一招,他直往二门瞧。
  苏东二听着自灶房传来的细碎声音,他的面色在慢慢地变了。
  他听到了什么?嗨,灶房中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了。
  “去去去,那个姑娘我收了。”
  “怎么收?”
  “我收你会不清楚呀!我稍使手段,叫她马上忘了过去的一切,我再使手段,叫她一切听我的。”
  “哼,最后又像你曾收过的小天、翠艳、美兰等一样,把她们卖给过路客呀?”
  就听葛姑娘笑道:“这个姑娘比她们强多了,我至少与她同床过完这一年。”
  “你胡说,你同她抱着睡,这个冬天我怎么办?”
  “你有酒呀,喝些酒再睡觉。”
  “我天冷要抱着你睡觉的。”
  “今年有她没有你!嗨嗨,老屠呀!你抱着我睡觉已三十年,不腻呀?”
  “没你我睡不着觉,老超度。”
  “小声点,别叫人听了去!少叫我的浑名。”
  屠天云与葛红的话,一字不少地全部入了苏东二的耳朵里了。
  苏东二再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上这两人。
  他正在思忖着如何应付眼前事,又听到门外传来了屠天云的声音。
  “老超度,刚才我发现那个大小子的面色不太对劲,这小子有问题。”
  “我才不去管那两个小子呢。”
  “喂,老超度,我是担心那小子会看出我们来呀。”
  “简单啦,拿刀把他们杀了不就得了?”
  “出刀?”
  “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出刀不如用毒省事呀。”
  “抽冷子插一刀,那比用毒快多了。”
  “哎,老超度……”
  “你怎么每次杀人前就不停地叫我浑号,我看你是紧张过度了。”
  屠天云道:“唉,多年的毛病了。”
  苏东二冷笑着,道:“果然是他们,被我撞上了,哼!还想谋害咱们三人呢。”
  珍珠道:“东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她回头看看二门,又道:“我一进门就觉出不对劲,果然要出事了。”
  朱全笑道:“叔叔阿姨,一切由我来挡,你们两位安心啦。”
  他说完不久,一碗面也吃完了。
  现在,那个女人葛红走出来了,她边走边笑道:“来了来了,这一碗是我请姑娘吃的。……”她把大碗放在珍珠面前,又笑道:“姑娘呀,走路的人喝了这碗蛤蜊姜丝汤,你就可平安地到家乡,喝,喝了吧。”
  真殷勤,她用筷子去拨弄汤上面浮着的一层金黄色姜丝,露出碗中的十几只张开壳来的大蛤蜊。
  “哎唷……”
  珍珠不但不高兴,她大叫一声便投入苏东二的怀中直哆嗦,这光景就如同她半夜碰到鬼一样。
  苏东二抱紧了珍珠直瞪眼。一边的朱全就在发火了,只是未有苏东二的示意他不敢动手。但此刻就不一样了,在珍珠阿姨的叫声中他便立刻出了一巴掌。
  朱全不是打人,他一巴掌打落了那碗蛤蜊汤。
  “哗……砰……”
  “喂,你这少不更事的小兔崽子,为什么打烂老娘送给姑娘的汤?”
  那老者也叱道:“想吃不是,还有呀,你发的什么狗屁火。”
  朱全沉声道:“少来,黄鼠狼给鸡拜年呀,你们没操好心眼。”
  “什么?”
  葛红指着地上叱道:“山中吃山珍,江上食鱼虾,你们在山中吃江蛤,那是佳肴上品呀,这一碗你可知道需要多少银子呀。”
  朱全道:“你们把我阿姨吓一跳,你说说,吓坏了我阿姨又需要你赔咱们多少钱?”真会逗,朱全这是听得多见得广,对付敌人他是全用上了。
  苏东二便在心中想,果然是长大了。
  忽地,葛红对朱全道:“好小子,真有一套,你这种口吻活脱像一个人的话。”
  “谁?”
  忽地,那老人对老太婆一瞪眼。
  老太婆哇哇一笑,道:“老屠呀,这还穿的什么羊皮,装的什么老羊呀,都已搬上台面了。”
  屠天云道:“你在胡说什么?”
  老超度葛红冷笑了。
  她斜视一直不开口的苏东二,再看看苏东二怀抱的珍珠,冷冷道:“姑娘,别怕,你怕吃蛤蜊呀,这种事世上少有的。”
  她怎知珍珠是什么人?
  她只知道回人不吃猪肉。
  朱全又开口了:“走开,少惹我阿姨生气。”
  老超度葛红怒指朱全,她发出一声冷哼。
  朱全不吃这一套,他忽地站起来,道:“滚。”
  葛红大怒,吼道:“你娘的,叫我滚?你小子没有弄错吧,这是我的店呀。”
  朱全回吼:“咱们不白吃白住。”
  “好小子,你是小钢炮投胎生的呀,怎么如此地火药味呀。”
  “去,去,去,少罗嗦。”
  老人突然抓住葛红,道:“休扰咱们客人了,回灶房去别出来。”他把老太婆拉入二门去。
  苏东二示意朱全与珍珠,别大声出气。他又在听了……
  “老皮痒的,你怎么如此冒失呀。”
  “我……哎,老屠呀,我怎会知那女子见了蛤蜊会吓着,她难道是蛤蜊精吗?”
  “她是人,当然不是精。”
  “那她怎么不吃?我等她吃了以后忘了一切,然后你杀了另外两个人,这女子不就是咱们的了?”
  “皮痒的,你就没看那女人,她往男人怀中投,而男的不动一下。”
  “又怎样?”
  “定力阴沉,出刀杀人。”
  “怕他呀?”
  “咱们活过五十岁,你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
  “凭本事呀,娘的……”
  “凭机智,再加上不打那没把握的仗,皮痒的,拚命的事情没把握,那是武大郎干的事(武大郎明知打不过西门庆,他仍出手,当然吃大亏)。”
  葛红道:“你对付不了他们呀?”
  “这话我没说。”
  葛红吼叱,道:“就算他们有武功,我看他二人加起来也没有你大,他们在娘胎就习武了?”
  屠天云道:“我说过,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想流血。”
  “你怕死?”
  “我是为你呀。”
  “为我?为我个屁,你比在关内时胆子小多了。”
  “你个老超度,我死了你怎么办?再找男人没人要,没听人常言,中年丧夫人生大不幸也。”
  “咱们已过中年了。”
  “嗨,老来丧夫更不幸,常言道‘老寡妇上坟——没眼泪’。”
  “为什么没眼泪厂
  “日子不好过,眼泪哭干了呀。”
  葛红道:“好吧,你说怎么办?”
  “用毒。”
  “你去吧,容我好生设计一下。”
  屠天云道:“要有把握啊。”
  “放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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