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负刀伤
 
2023-03-13 11:02:08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苏东二离开娘子关南下不过五七十里,还未到“倒马关”,大道上迎面快马来了三个人。这三人均是汉装打扮,但他们那脑后长长发辫多少还是因为快马奔驰之故露出一些来,只不过没人去注意它们,年头不对了,人们只关心自己了。
  三匹快马就快到苏东二前面,双方碰面都会注意对方一下,那是免不了的。
  只见对面为首一人看看苏东二,他立刻一声怪叫,道:“姓苏的?”
  苏东二吃一惊,他再看这人,心中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像不认得。
  这人后面跟着两个人,那个头还真高大,高到他跨上马不用跳,大腿一抬间就能坐在马背上。
  双方这是对上了,苏东二淡淡地道:“老兄,我并不认识你呀,你是……”
  那老者沉声道:“你不认识老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认得你。”
  苏东二听这口气充满了火药味,他冷笑。
  苏东二稳住坐骑,道:“你认识我又怎样?”
  “杀了你。”
  “为什么?”
  “嘿……你倒是贵人多忘事呀,小子。”
  这老者口气变了,称起小子来了,苏东二不悦地道:“怎么骂人?”
  老者火来了,他开骂:“妈拉巴子的,你真的不记得你所做所为了?”
  老者这句满州骂音,苏东二立刻明白了,这老者不是别人,镜泊湖乌拉西王爷手下的老掌事,也是老管家,他好像名叫乌长山。心念间,他哈哈一笑,道:“唔,原来是乌拉西王爷的老管家呀,失敬失敬。”
  老者正是乌拉西王爷的老掌事,自苏东二杀了乌拉西,随之又杀了乌拉西的大侍卫和金山,这乌长山拚上命地要为乌拉西报仇,却被苏东二杀伤而逃。
  苏东二早就忘了这一段,想不到这乌长山还真固执,报仇报到关内来了。
  江湖上有执着的人,那与固执有所不同,执着乃忠于职守,固执就有所偏了。
  忽地,只见跟在乌长山后面的两个四十多岁的大汉跳下马来,好长的扫刀已自马鞍上取在手中。
  、乌长山冷冷一笑,道:“姓苏的,你的腿长跑得快,咱们一路追来只差一天工夫,你走运,多活这么几天。”
  苏东二道:“对于你的忠肝义胆,我替乌拉西感到骄傲,但对于你的奔进关内,苏某人就不以为然了。”
  乌长山愤怒地道:“那日实在仓促,把你这平日只会吹笛子的人当成了湖畔的渔民一般对付,想不到你小子深藏不露而瞒了爷们两年多。”
  苏东二道:“好说,好说,苏某实被逼出刀,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以后能善待开荒之人,他们都是良民,否则我敢说,其中还有不少卧虎藏龙之士。”
  乌长山愤怒地道:“你不是虎,更不是龙,你是个阴毒的土狼,你还不下马?”
  苏东二道:“我不会逃的,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想过‘逃’这个字,我总是把帐算得一清二楚,然后心安理得地再从容而去。”
  乌长山嘿道:“听听,听听这小子的口气是多么地嚣张呀。”
  苏东二下马了。他双脚落地拍拍马腹,那匹马立刻往道旁走过去。
  苏东二咧嘴一笑,道:“乌大掌事,你可曾想过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苏东二道:“埋骨异域魂归故土,总是一件令人鼻酸的事情,是不是?”
  乌长山大怒,叱道:“你以为凭你可以吗?你不可能再有那么多幸运了。”
  他指着两个大汉,又道:“你可知道他两人吗?说了吓死你。”
  苏东二淡淡地笑了。他横移两步,他摆出个仔细看人的架势,道:“大掌事,还请你加以介绍,如何?”
  乌长山还未开口,一个大汉自我介绍:“小子,大爷们来自长白山天池,人们把咱们哥俩称做‘天池双雄’的便是我兄弟。”
  苏东二道:“果然名声如雷贯耳。”
  另一大汉道:“你在关外也听过我兄弟大名?”
  苏东二摇摇头,道:“也是刚听你们说的。”
  乌长山大怒,叱道:“娘的,你在调侃爷们。”
  苏东二道:“非也,在下还未知双雄的大名呢。”
  就听一个大汉厉叱,道:“你小于阴司路上去问小鬼们吧,我的儿子。”
  另—大汉横着走,他口中还直叫:“老管事往—边闪,小心溅你—身血。”
  乌长山往路边闪,他边闪边对天池双雄道:“小心这小子的刀,刀出见血。”
  苏东二微微笑道:“老掌事说得对极了,我出刀是不落空的。”
  “杀!”
  “杀!”
  天池双雄长扫刀出招了,两个人同时发一声喊,只见两束如圆月的光芒,平实而又厉烈地上下对扫,那种架式就如同要把苏东二砍成三截似的。
  苏东二还真不敢去试锋芒,他倒闪三丈外,两把长扫刀差半寸未沾上他的身。
  未等双雄追到,苏东二凌空一个大跟头,直不愣地便自空中往—个大个子头上落下。不料这大个子十分了得,他的扫刀随着他的身子打转,看上去宛似被龙卷风刮了似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旋动,却也旋出一片刀芒在他的头上方。
  苏东二的身子只在一片刀芒外几乎停峙不动了,这时候仍未见他的刀在哪里。
  真快,另一大汉只大步斜迈,扫刀也送上来了。
  苏东二大吼一声,身子往斜直坠间,忽地翻身自那大汉身侧走过。
  “哧!”
  扑过来的大汉立刻按紧了左侧身子往外闪晃,他挨了一刀真不轻。
  苏东二想不到这二人的扫刀配合得如此绝妙,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然后又觉得凉湿湿的。苏东二也挨刀了,但他一个大旋身便往旋杀的大汉逼过去。
  乌长山扑上来了。
  乌长山因为发现挨刀的大汉被另一大汉用力架住,他必须拦阻苏东二。
  只见那大汉架起受伤的大汉便又上了马。
  两个大汉均上了马,乌长山咬牙切齿,道:“姓苏的,你还要杀?”
  苏东二沉声道:“纠葛未了,帐还未清,怎么了,你们想撤?”
  乌长山道:“这是一笔还不清的帐,姓苏的,今天到此为止,他日再杀。”
  苏东二道:“他日?何日?”
  “一个月后,古北口外,爷们等你。”
  苏东二道:“一个月后的古北口外,好,苏某一定赶到,不见不散。”
  乌长山上了马,天池双雄已在二十丈外了。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战,苏东二心中不舒坦。
  苏东二痛苦,到了这时候他才缓缓地找块石头慢慢地坐下来。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打不过说不打就走人呢,苏东二从不这么大方地放了敌人,现在只因为他也伤得不轻。
  苏东二原是运了气功的,但当他挨了—刀之后,顿觉气功有凝结之势,他心中吃一惊。他相信,如果自己捡了便宜,再杀,那是人,但真要于上,他相信四个人都死,因为苏东二有本钱,他只要不要命,敌人就非死不可。
  苏东二无力似的上了马背,这时候他才想到药,霍先生送他的药。
  霍天行乃是大夫,他的刀伤药江湖驰名。
  只不过苏东二虽然有药,却无法为自己敷上,因那被扫中的地方在背脊附近。
  苏东二策马缓行,为了背上痛苦,他取出笛子吹奏起来。
  他吹着《相思曲》,这时候他不想别人,他想着他的珍珠妻子啊。听,他吹得多凄凉,如果此刻珍珠在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笛声在响,鲜血还在流,苏东二已觉着太疲倦了,不料还真应了老古人的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有个人奔过来了。
  那是个矮壮汉子,这人边跑边叫:“喂,你是怎么了?吹的笛声好凄凉。”
  苏东二无力地勒住马,他的心中宽多了。是的,来的正是于风。
  于风原是去找大杀手司马如龙的,他却在这儿出现了。于风原是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他手中还拎着酒袋。
  于风拦住苏东二的马,他吃一惊,道:“苏老弟,你怎么受伤了?”
  苏东二把手上的瓷瓶摇了摇,道:“于风,快为我把药涂上。”。
  他下马,几乎站不稳,还是于风扶住了他。
  于风架住苏东二,一步一步地到了树林边,苏东二立刻趴在草地上了。
  于风口中低呼:“天爷,这一刀……”他接过苏东二手中的瓷瓶旋开来,瓶中飘出一股香味,白色药粉急忙倒在苏东二那半尺长的血口上,就听苏东二张口一个大喘气。
  于风问道:“如何?”
  苏东二道:“痛苦立消,果是灵药。”
  于风道:“血也不再流了,我帮你再把伤处包扎起来,你就可以骑马了。”
  他取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是长巾,于风一边为苏东二包扎,一边说道:“你也不用着急,司马如龙已经奔往黄河渡口了,我是回来向霍先生报告的。”
  苏东二突地抓住于风,沉声道:“都是你。”
  他有些声色俱厉,于风立刻吃一惊,道:“什么都是我,我怎么了?”
  苏冻二道:“我问你,朱三王爷落发五台山这档子事,只有几个人知道?”
  于风道:“怎么了?”
  苏东二道:“我在问你。”
  于风想想道:“这事我已向先生报告了,只不过先生问明一切之后并不高兴。”
  苏东二道:“先生当然不高兴,没骂你已是不错了。”
  于风吃一惊,道:“到底怎么了?”
  苏东二道:“怎么了,哼。”
  苏东二披衣站起来,他恶狠狠地对于风道:“朱三王爷一家人到五台山,这件事多么地重要呀,而你却在古北口平安客栈中,当着那姓刘的军官直言不讳,害得我以为姓刘的是自己人而把三王爷在五台山出家之事说出来。你可知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先生知,然而谁会向东厂番子去暗中通消息?”
  于风一听大惊,道:“你是说五台山三王爷一家又出事了?”
  苏东二道:“东厂番子去得快超出我想像,他们由大当头关青石率领,由丁冲天为副手,十六名番子杀上五台山去,若非朱全与醉大师,事情就完蛋了。”
  于风忽地一拍巴掌,道:“娘的,这件走漏消息的事,也只有姓刘的有嫌疑。”
  苏东二叱道:“什么嫌疑,根本就是他。”
  于风道:“一年多的交情,这家伙拿我于风当成猪啊,我会找他问明白的。”
  苏东二道:“别急,姓刘的刚刚接了一批军士往古北口去了,为了证实他玩了咱们,你等我回来了再商议个汁谋,我必能叫他露出马脚来。”
  “那好,我回紫竹林,你去黄河口与司马如龙合力救开封太守文昌洞。”
  苏东:二道:“我杀了丁冲天,也杀了十六名番子在大风口,可是还是逃走了东厂大当头关青石,这小子逃回京,真担心他会率人再上五台山。”
  于风道:“刘明山你个王八蛋,还以为你这人够意思,不料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于大爷算是白交你这号酒肉朋友了。”
  苏东二道:“霍先生这伤药太好了,已经不痛了。”
  于风道:“苏兄弟,你未告诉我,谁能伤得了你?”
  苏东二道:“三个女真国的人,娘的,是我太大意了,才会……”
  “三个呀。”
  “其中、—人叫乌长山,这人是我在关外镜泊湖畔时出刀杀死他们王爷乌拉西时,这乌长山当时被我杀伤而逃,想不到他邀了两个大个子来报仇,一路上找到这里。”
  于风道:“两个人是怎样的人物?”
  苏东二道:“他们自称什么天池双雄,每人手上一把长扫刀,刀法怪异。”
  于风道:“好像没听说过。”
  苏东二道:“这二人一人出刀扫上三路,另一个立刻扫下三路,那种配合还真叫人难以招架。”
  “所以你挨了一刀。”
  “我不吃亏,只怕其中一人有得养息的。”
  于风道:“苏兄弟,你回来了,还把关外的仇人也引入关内来了,有意思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我不在乎,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出关的。”
  于风道:“还要去关外?”
  苏东二道:“非去不可。”
  于风笑笑,道:“敢情去找你那位神秘的珍珠姑娘了?哈哈……”
  苏东二不笑,他取出笛子吹起来。苏东二往南驰去,于风却大步往太行山区走了。
  于风心中想的可是古北口的刘明山,他还打算有空闲的时候去平安客栈,哥儿俩好生弄一坛陈年花雕喝喝,如今他心中可就不是滋味呀。
  是的,一个人如果诚心结交—个朋友,却被这朋友出卖,那心情之恶劣就不用提了。于风一路上至少开口骂了七八次。
  苏东二的伤第三天就没事了,第三天他也看到那条黄泥巴堆两岸的黄河了。
  黄河啊,这条孕育着中华儿女的母亲,人们既怕又爱。听,那隆隆的水声多吓人;看,那滚滚的黄浪宛似欲把这平坦的大地吞噬似的,不少人望而生畏。
  苏东二策马往前驰,他吹着笛子不在意,远处一道黄土高堤,堤的里面有十几间茅屋,过了堤便是渡口。苏东二到过汴梁,他当然也到过黄河,他知道渡黄河的船平底四方形,在上游半里处抛在河中有大锚,渡船上的老大指挥着几个大汉用竹篙撑船,两岸有渡口不会错,一趟船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渡过。
  苏东二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渡船了,因为天快黑了。堤岸外的茅草屋子便是为赶不上渡船的人过夜用的,只要两个方孔铜钱,就可以住上一晚。
  苏东二的笛声很嘹亮,却也把另一个汉子吹出茅屋外面来了。
  那是一个稍嫌瘦些的汉子,高高的,也因为高便给人那份冷酷的感受。
  瘦汉双目炯然,挺直的鼻梁稍嫌高了些,微薄的嘴唇,看上去带着几许果敢意味,他手上举着一支手杖,亮亮的有三尺那么长,只是手杖不拄地,他搁在肩头上,这样便显得他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他右手撩着长衫前拢,只一出现就木然地站住了。
  苏东二也不吹笛子了。他原是往茅屋过来的,但当落日余晖把这人的倒影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收起笛子来了。
  瘦汉几乎是拦住苏东二去路,他冷冷地道:“怎么,你也来了?”
  “我们多年未相聚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苏东二笑笑,道:“你依旧固执。”
  瘦汉道:“我等你的回答。”
  苏东二道:“司马兄,我来有什么不对?”
  这人正是司马如龙,他也是奉命赶来的,他已经来了五天之久了。
  司马如龙道:“原本一个人的事,又何必多派你来?难道霍先生不相信我?”
  苏东二淡淡地道:“霍先生只是要把事情做得更有把握些,这也并不表示对你的不够相信。”
  司马如龙道:“我却相信你我二人之间,只需一人就足够了,唯道你……”
  苏东二道:“我只听霍先生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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