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熊沐 地老天荒 正文

二 阴阳手
 
2020-04-08 18:05:4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一个小小的山庄里,有一户人家。
  这是一户很怪很怪的人家,住户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从来不对人讲一句话的老头儿,他总是在院子里莳弄花草,他看着那一些花草,对着那一些花草讲话,但一旦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反倒一句话也不讲了,他只是呆呆怔怔地看着来人,一语不发。
  这老头除了出去买菜以外,从来也不出门,只是一天到晚在院子里忙碌。
  山庄里的孩子叫他哑老头。
  哑老头除了出去买东西外,从来不出门,这让庄里的人都觉得奇怪,他们知道这一个哑老头没有钱,他用什么买东西?
  有人就好奇,跟着哑老头进了城。他们跟着哑老头,居然让他们看出了门道。这一个哑老头就是同城里的人打交道,也从来不讲话,他只是向着那些城里的人一做手势,就让那一些奸奸滑滑的城里人一声也不吭了。他就不紧不慢地从城里人的铺子里拿东西,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而且从不付钱。他先是去了布店,拿了人家的布,又去了一家小铺,从那里拿了一些酒,又拿了一些香烛什么东西。他居然大大方方地从人家的眼皮底下拿东西,最后也不给钱,起身就走。
  小庄的人都看明白了门道,他只是在三四家铺子里拿东西,而且他做的手势也始终是一样的。
  他的手势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他只是向人家伸出一只手掌来,把手心给人家看一下,再翻过来,把手背给人家看一下。
  就是这么简单。
  人起先都以为他家里再也没有别的人,以后便知道不对了。有一天的夜里,小庄里有的人睡不着,半夜里听到了一阵阵风似的呼叫,这像是狼的一声嚎叫,但又比狼的嚎叫声绵长,人们以为有了什么大事要发生,却不料根本没有什么事儿。半夜里,有人看到了从老头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人。
  说他是个人可有一点儿不准,他那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人,而是像一个鬼。他的头发很长很长的,他的脸色是死一样的白色,他的身子很削瘦,他的神态很颓丧,他一步步走出了那一间小屋。
  他慢慢走到了那个老头的面前。
  老头抬起了头,看着他,这一会儿,老头儿的脸上有了一种笑意,他是对着那个幽灵似的男人笑。
  他说:“你练成了么?”
  那个男人道:“我练成了……”
  那个男人的神色并不高兴。
  他练成了什么?是一种功夫么?
  老头道:“恭喜你。”
  那个人轻轻道:“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老头淡淡一笑:“我知道。”
  他们再也不讲话了。
  这时,那个男人道:“我可不可以问一问你几件事儿?”
  老头呆了一下,他想了一想,说道:“好,你问吧。”
  那个男人道:“你听没听说有雷神在江湖上的消息?”
  老头道:“雷神可抖了,他现在带着他的人在江湖上横行无阻,据说有人要与他作对,与他做对的人说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那个人“哦”了一声,他很惊讶。
  “这个女孩子是谁?”
  “据说,她叫血珠,是血如洗血大侠的女儿。”
  那个人道:“是她?……”
  他不再问了。
  他隔了一会儿,又问:“有没有人找我?”
  老头一叹道:“有,当然有,现在江湖上最值钱的人头,恐怕就是你的人头了。”
  “是么?”他淡淡地一问,“我的头值多少钱?”
  “五千两银子。”
  “还有谁?”
  “江南江门的江公子,‘竹刀’冯石。”
  他长长地一叹,问道:“他们的头值多少银子?”
  “‘竹刀’冯石的头是四千两,江南江门的江公子的头值三千两。”
  他笑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老头问他:“你笑什么?”
  他笑得更狠了,他笑时,像有一股股阴森森的气息直从他的口中逼出。
  “我在笑,我在笑,江南江门的公子居然那么便宜。”
  老头一叹:“我要是你,我就不笑了,你的情形不妙,现在你只要上了大街,人家都会想着拿走你的人头,你的人头值白花花的五千两银子,谁不动心?”
  那人一笑,再也不语了。

×      ×      ×

  天亮了,他起身了。
  他看着那个老头,脸上带着笑,他的笑意尽管很有一点儿僵,但实实在在是一种很有诫意的笑。
  他对着老头说:“我要走了。”
  老头不语。
  他看着老头,说道:“你得小心些,我走了以后,你得把这一间小屋烧了,走得远远的……”
  他又说:“我明天与他们见面。”
  老头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一点儿表情了。
  他慢慢走出了屋子。
  他的手里什么也没有,他的手是两只空手。
  老头趴在了被窝里,咬着牙,一声也不响,他哭了,但他的哭是无声的,他的泪水流得很快。

×      ×      ×

  当日上三竿时,他走到了城里。
  这就是那一个双马集。
  这是北方的一个很热闹的大城镇。
  他慢慢走在了城里。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所有的挨着他的人都有一种恐惧感,天是热的,但你一挨近他,却感到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向你扑来,让人顿时以为他不是人,吓得马上离开他远远的。
  阴阳手就这样走在街上。
  街道两边,有无数的人在看着他。
  他的样子很怪,他的衣服是冬天的衣服,但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他这一副样子就很打眼。
  他不理不睬,慢慢走进了那一家酒店。
  这家店的名字叫一个字:春。
  春酒店的样子很别致,它是一副木头搭起来的,一拢共有十根木头搭在了一起,搭成了这家春酒店的门面。这十根木头都搭成了一个字样,这一个字就是“春”字。
  春字下面的日字就是一楼与二楼的门,你从“日”字的上一方口进去,就进了二楼,你从“日”字的下一方口进去,你就进了一楼。
  进楼以后,楼内也与别家大不一样。
  一楼是一块块的大石头砌成的,一条沟里满是酒,酒在沟里流。沟边是一只只瓢,你可以在沟边自斟自饮。再向上看,有一条吊槽从二楼吊下来,吊槽里流着的也是酒,整个酒店里满是酒香。
  一楼有一对楹联,联云:
  使我有名全是酒,
  到君居处便开颜。
  到了一楼后,你想伏地牛饮,便得交上五两银子,这倒十分合那一些酒徒的兴趣,他们知道一入此楼,便有得便宜占了,他们可以一直喝下去,一直喝到了头也抬不起来,腿也迈不动步了,他们才会趴下呼呼大睡。
  他们醒时才会发现,他们都是在春楼的酒楼前面的空地上呼呼大睡,他们都会说他们头一回睡得这么香甜。
  但你如果想上二楼,可就有一点儿难了,你得在一楼的楼梯口交上三十两纹银,交上三十两纹银后,你可以上这春字楼的二楼了。
  很少有人上得了二楼。
  但如果你有钱,你真值得上一次二楼。
  二楼,有许许多多的酒肉。
  酒和肉是吊在袋子里的,一袋子里是酒,一袋子里就是肉。吊在袋子里的酒肉都是鲜美可口的,你只是去摘来用便是。
  但有一件事儿让上楼的男人女人都颇费心思,他们好半天也不愿意动。
  他们上楼,必须有一个条件,他们得全身脱光,只身穿一条小小的兽皮遮羞就行了。
  这样子让许多的人不太好意思。
  人都是这样,一入了二楼,都是忸忸怩怩地不愿意脱衣服,但一旦来的是老常客,便对这一条规矩赞不绝口。
  他们头一回来时,也不好意思,但一入了楼内,他们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荒淫无度,他们就知道了纣王为什么要设这酒池肉林,他们明白了那其中的乐趣。
  二楼上也有联:
  寻常人哪知纣王好?
  醉乡里酒肉皆是家。
  这一副联也不知道是谁写成的,但也看得出是一个江湖浪子,一个醉里侠客写成的,那笔触生生是一种金钩银划,入木几分。
  一旦你自己身上没有了那层遮羞的布以后,一开始是不习惯,以后你便越来越知道,你不但能喝酒,而且你能喝许多许多的酒了。你知道你不但能生生吞下去一块一块的肉,而且你能吞下去许多许多块了,你也知道你不穿衣服也很自然,你得很习惯于不穿衣服。你常常醉倒在这里,在一棵树下,他抱着一块肉醉倒了,我抱着一袋酒呼呼大睡。
  男人们来过了一次,他们决心还来,他们总是念念不忘这块地方。尤其是在男人烦恼了的时候,男人对女人腻了的时候。
  奇怪的是,从来有的地方招揽生意靠的是女人,唯有这里不靠女人,靠的是这种树上挂着的肉袋和酒袋。
  时常有人在这里看到一种奇景,身上像是没有任何衣饰的男人抱着男人大哭。
  他们两个在半天前还根本就不认识。
  男人们喜欢这里。
  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这里。

×      ×      ×

  这个男人上了楼,他交了三十两银子,就上了二楼。
  看起来,他似乎是这里的一个常客,他交上了银子以后,就慢慢地脱下了他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时,他再也不脱了,他慢慢地走进了那二楼。在那一棵棵人工做成的树木后面,有几个人在躺着卧着,他们的手里拿着一只袋子,袋子里是那一袋袋的美酒,他们的姿势很舒服,他们在一只手里还可能拿着一块大大的彘肩,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个个全都喝得醺醺然。(校注:彘肩,即猪肘子。)
  这个男人一走进了那里,他的样子就让所有的人都很注目了。他的身子太瘦弱了,瘦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他的几根肋骨清清楚楚地摆在胸前,而且他的皮肤特别怪,似乎他的皮肤透亮,让人从外面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到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脸也是凹下去的,没有一点儿肉,但只见到了清清楚楚的头骨形状,只有鼻子有肉,是一个正正经经的鼻子,其它的地方似乎都很瘦,看上去很吓人。
  这地方似乎很受人欢迎,在这里,现在正是好几棵树下有人。
  一边是几个浪荡文人,他们一个个全都脱得精光,便少了一点儿酸气,他们正在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做诗,听得他们一阵阵狂笑,便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放荡过,他们一定写出了不同寻常的诗句。
  另一边,有一个十分彪悍的大汉,他一身精肉,显得像是要爆了出去,如果一不小心,一身的肉就会炸飞。他此时正旁若无人地看着他的酒,一边,放着他的一根竹棍子。
  这男人很注意那个大汉,他看着那个大汉,笑了笑,笑意冷凝在了他的脸上。

×      ×      ×

  他也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他慢慢也进入了兽境。
  人一没了衣服,便少了许多的拘束,便少了许多的规矩,他也一样,不一会儿,便两眼放光,四处撒目,像一只在山林里的野兽了。
  他大声长吟道:“世人只知有圆缺,不知妙处在阴阳……”
  他的声音很大,但那一边的几个读书的呆子仍然只是在念诗,没有一个肯来理他的,他们似乎在此世上只是重在诗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只有那个大汉抬起了头,看着他,似乎因为他的酒喝得太多了,就忘记了这个精瘦精瘦的男人是谁了,好像他从来就认得这个瘦男人似的。
  他醉眼眄斜,看着这个精瘦精瘦的男人,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这个精瘦精瘦的男人道:“阴阳手!”
  那个大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慢慢道:“阴阳手阴阳手?手怎么还能分成阴的阳的?”
  这个精瘦精瘦的男人便伸出了他的手,他的手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他把他的手一伸,出手心,又一翻,翻成了手背。
  大汉盯着他的眼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他看着阴阳手,突然道:“对了,对了,是有人在悬赏捉拿你,因为你是一个逃犯,是不是?”
  阴阳手乐了:“是么?我是一个逃犯?我会是一个逃犯?”
  他嘿嘿笑了起来。
  他一笑,那一个大汉的脸色就变了,一会儿一抽搐。
  他不笑了,那个大汉才不抽搐了。
  大汉道:“果然厉害,果然厉害。”
  阴阳手道:“你再也不会说我是逃犯了吧?”
  大汉一叹:“我本来想把你送去,送一个活的人去,但我现在变了主意……”
  阴阳手似乎对于大汉的话很感兴趣,他慢慢道:“你现在想怎么样?”
  大汉道:“我想,我还是弄一个死的阴阳手去比较好,你看呢?我的话是不是对?”
  话音刚落,那一个大汉一跃而起,直扑向阴阳手!
  大汉的功夫不错,他的手一出,阴阳手便知道他功夫不弱。他轻轻一声笑,便凝神出掌,大汉的那一根棍子挟雷霆,带霹雳,直刮一股旋风,劈头盖脑打向阴阳手。
  阴阳手的掌式也此时轻轻擦向那个大汉的身侧。
  他似乎忘了,这一根棍子如果真的打在了他的头上,他的头一定会被打开花。
  但那大汉似乎很害怕他的这轻描淡写的一掌,他急急抽身,让这一棍走空了。
  阴阳手大声笑道:“你还有什么能为?为什么一击不成便退?”
  那大汉道:“阴阳手,你死定了,报应不爽,只争来早与来迟,你纳命来吧!”
  这时,阴阳手看到了二楼上的情景,在一边摇头晃脑念诗的那一群人竟然都不去念诗了,他们都慢慢走向阴阳手。
  阴阳手暗暗吃惊,他是一个老江湖了,他怎么会看走眼了?那些白白净净的男人没有一个像是练过武功的,怎么他们都是会家子?
  五个人都站在了阴阳手的面前。
  阴阳手道:“你们是谁?”
  一个人道:“你没有听说过我们,你就该死了,你真的没有听说过正义五雄的名头儿?”
  阴阳手笑了,他咬牙切齿地笑了:“原来却是你们五个兔崽子!怪不得一个个都跟那白条儿似的……”
  正义五雄中的老大祁正雄道:“阴阳手,你参与了杀害血如洗血大侠的阴谋,你得死了!”

相关热词搜索:地老天荒

上一篇:一 酒虫子
下一篇:三 十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