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人冢

 

2021-05-18 13:30:2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海大少和大双儿对面坐在屋里。
　　“下棋好不好？”
　　大双儿摇头。
　　“不然咱练武去？”
　　大双儿又摇摇头。
　　“咱们斗蟋蟀？”
　　大双儿一撇嘴：“那是小孩子玩的玩艺儿。”
　　海大少一怔，翻翻白眼。
　　两个人就这么枯坐。海大少也乐意这么和大双儿枯坐。
　　大双儿说：“你还是给我讲故事，讲你那些事儿。”
　　海大少就给她讲一个少年人的事儿。这些事儿海大少讲起来并不轻松。但他还得故作轻松。


　　这是一个少年人的故事。
　　那个少年人十岁，比大双儿只大那么一点点儿。他家里好阔，要什么有什么。他父亲是大侠，像现在的萧啸大侠那样有名。他母亲是云姬，很美的美人。他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很快活。但有那么一天，这一切都失去了。他父亲被人杀死，母亲被人掐死，所有的家人都被一杀殆尽，这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时，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带走了他，养大了他。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记得他姓海，乳名叫乘儿，乘儿的意思就是剩儿，又要躲那一刀之厄。他的名字叫海什么？他不乐意说，他只说他不知道。
　　其实，一个人如果没了亲人，没了爱抚，没了温暖，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叫所有的仆人丫头都叫他海大少。
　　大双儿看看他，他讲得很淡漠，像讲别人的事儿。
　　大双儿用一双柔嫩的小手抚摸他的鬓角：“你真可怜……”
　　海大少突然一颤。她忘了她很可怜，忘了她同他一样，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


　　海大少等到大双儿睡熟了，才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手来。他慢慢把被子塞好，走出这间屋。
　　天已经晚了，这是一个静静的月夜，月明星稀，星汉隐烁。
　　井人从身边闪出来。
　　“你在干什么？”
　　井人一躬：“女主人在等你。”
　　海大少一愣，他好半天没举步，像是刚刚回忆起他还有一个他人所不知晓的世界。
　　“走吧。”
　　海大少一声轻叹，这叹竟然没有喜忧之意。
　　从庄后绕走，有许多怪石，怪石的前前后后有一些很大的坟冢，坟冢的碑石都很大，都很奇特，修得极讲究。讲究得让你在这坟冢前一站，就会大吃一惊，这坟冢的间隔疏密有致，这坟墓上的碑石长短不一，但看上去很舒服。
　　这个坟冢叫活人冢。
　　头十年二十年这里是一个风光带，很多城里人春郊踏青，来这里郊游，一面想生人之烦恼，一边讲死人心安逸。讲归讲，但酒罢食罢，弃一地糟粕，即远离生人，归回到活人群里去，一切都还依旧。
　　但活人冢却有一怪，在春日夏时秋来冬至，活人冢上时常有袅袅烟气升起，望风水的人说那是旺灵地气，这气在天清日朗时从树间、石间、坟墓上冉冉拔升，透出无限怪异。
　　于是，以地气灵，活人冢更多了观瞻之人。渐渐传闻凡是在坟冢之间踏走，去看那地气的人，回家之后，全在夜中时分，呕血而死。这里渐渐没了游人观赏，活人冢中荒茔衰草，一片凄迷，再没了一点人迹兽踪。
　　活人冢白日看去一片衰败，夜里远眺，只见星星游游，无数磷火。
　　没人相信这里是一个女人的栖居处，更没人相信这个女人在几十天内在这一片地上建起了坟冢，而在地下却修了一座宫殿。
　　相信这奇迹的人是亲眼见过的，他们对这奇异都缄默不言。不相信这奇迹的人是亲手建造它的人，他们对这奇异也都缄默不言，因为他们都死了，都埋葬在这地下宫殿内。
　　那闪闪磷光也许就是他们无处可栖的冤魂，静夜里欲向人间陈述哀怨的眼睛。


　　海大少走向活人冢。
　　他一边走，脸上还挂着那调侃一切的微笑。
　　他走到一只巨大的石龟前，依次去摁鬼眼、龟背、龟尾，于是一道石门轧轧而开。
　　这石门响声在静夜中显得很阴森。
　　海大少在石砌的甬道内走着。走得没一点声响。走进一间石屋。
　　石屋很高，很大，在中间形成一圆拱起的穹顶，在穹顶上，点着无数星星般亮闪闪的狼油灯。石屋的地面上铺满了长绒的羊毛，羊毛使整个石屋的地一片雪白，犹似海浪泛起的涌动的浪花。
　　一个女人赤裸着坐在这羊毛中间。她双眼凝望着海大少，满眼中有野兽一般的渴欲。
　　这是一个很白的女人，浑身除了那眼珠，全是白的，满头银发，一根根极亮，极软。她浑身皮肤白皙，楚腰纤细，白象牙似的皮肤里隐约可见的血管竟也奇异地不显出一点隐约血色。
　　海大少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