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媚儿与媚娘

 

2021-04-27 14:45: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郜府之中，仍然平静。
　　郜明请示郜亦天，要将那一副楹联补足，将匾额修好。
　　郜亦天一笑道：“不必修，让它自去好了，修它有什么好处？”
　　郜明心中疑惑，这楹联坏了，匾额没了，都是那个落魄书生干的，主人不但对此不以为耻，反而不让人们去修补它，这是为什么？
　　就只好楹联上一边露一个大大的窟窿，抬头处没有匾额。
　　郜明也请示过郜亦天，要不要派人在门边守卫，郜亦天也是一笑：“何必要守卫？人家要进，怎么能不让他进？人家要走，你又怎么能留得住？看来还是这样好些，来也来得，去也去得，有什么不好？”
　　许媚儿笑着，眼望着别处，并不理会他与郜明的讲话。
　　夜里，月明星稀。
　　许媚儿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是不是因为郜亦天在夜中仍然呆在他那一间静室不归而叹？
　　她是不是很寂寞？
　　江湖之人传言，郜亦天自从那一次峨嵋金顶之战后，便郁郁不乐，不再与闻江湖上的大大小小之事，反倒是他这妻子许媚儿在江湖上时常走动，一是因为她是郜亦天的妻子，人们多半仍相信她的意思也是郜亦天的心意，再则她又是江湖第一美人，所以她在江湖上讲一点什么话，人们也都听从。这一来反倒让许媚儿在江湖上苦苦奔波起来了，郜亦天心性淡泊，自然不再乐意管这些江湖琐事，但他也知许媚儿在江湖上奔波忙碌，是为江湖侠士之人排忧解难，便不再管她，也对她做事不闻不问。所以这十来年，江湖上人都知道，遇事可以找许媚儿，这人既美丽又热心，她会帮忙的。
　　笃——，笃——，笃——，有人在敲窗子。
　　许媚儿一愣，急问：“谁？”
　　“是我。”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许媚儿一惊，说道：“好，我就来。”
　　许媚儿匆匆走出来，她直走出郜府大门，疾奔起来，直到一片树林之中。
　　树林内，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伛着腰背，盯着她看。
　　这个人是阴风婆婆。
　　因为是在夜里，阴风婆婆就止不住咳。
　　她咳得很厉害，许媚儿就在一边等，等她讲话。
　　她咳了很长时间。
　　阴风婆婆道：“我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许媚儿的神态极冷：“什么事儿？”
　　阴风婆婆道：“杀人！”
　　许媚儿皱一皱眉，她怎么会杀人？她是江湖上人人皆知为别人排忧解难的人，怎么会去杀人？
　　许媚儿冷冷道：“你是不是找错了人？如果你被别人劫了镖，被仇人追杀，如果你缺钱用，都可以找我。可让我杀人？……”
　　许媚儿转身就走。
　　阴风婆婆忽然一声断喝：“媚儿！”
　　许媚儿站住了。
　　阴风婆婆又咳嗽了一会儿，才轻轻喘着说道：“媚儿，这个人非你去杀他不可。”
　　许媚儿在等，在等她讲实话。
　　阴风婆婆道：“这个人我恨他，我恨死他了，但我自己又下不了手，你明白么？你明白我要杀谁么？”
　　许媚儿蓦然转身，她面对着阴风婆婆，她看见了阴风婆婆的泪水。
　　阴风婆婆的泪水长流。
　　许媚儿沉默了。
　　阴风婆婆的泪水让她伤感，她心中隐隐约约也明白了阴风婆婆要杀的那个人是谁了。她叹息道：“你……你这是何苦？”
　　阴风婆婆道：“我去他那里，去了他那个鬼才住的地方，我想和他住在一起，但他不干，他对我比鬼还冷漠。媚儿，媚儿，你说，他该对我这么冷淡么？我的心只放在他身上，我的心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阴风婆婆又大声咳。
　　许媚儿也很激动，她是不是被阴风婆婆触动了心事？她是不是因为不能把她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才这样四处奔波，才去为别人忙忙碌碌，排忧解难？
　　阴风婆婆冷冰冰地讲，象讲别人的事儿：“他不与我亲近也罢，我叫那个江南名妓宁馨儿去找他，他与那个宁馨儿竟然有说有笑，十分亲热。这样的男人不杀了他，留着他做什么？”
　　许媚儿一叹：“你要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为什么又要杀他？依我看，你就算了吧，让他自己去，这样好不好？”
　　阴风婆婆很干脆：“不行。”
　　许媚儿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我不干。我杀死了他，你后悔了，我上哪去给你找这么一个医鬼浩明？”
　　阴风婆婆冷笑：“你以为我会后悔么？好……”
　　她掏出一粒黑黝黝的短匕首，唰地一挥，左手的食指削去。
　　顿时血流如注。
　　阴风婆婆不管受伤的手指，冷冷地看着媚儿：“如果我再想他，有如此指！”
　　许媚儿见她这样，知她心意已决，再也势难挽回。她慢慢说道：“你知道，我不愿意杀人，尤其象杀医鬼浩明这样的人……”
　　阴风婆婆冷冷说道：“你可以不亲自出手，你可以让别人去杀。”
　　象许媚儿这样的人物，让江湖上的镖局侠客义士去杀死一个人，那岂不易如反掌？
　　许媚儿仍在犹豫。
　　阴风婆婆一叹道：“也许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杀死他，我也就没几天好活了。媚儿，媚儿，自小你就比我乖，人家说我这人只能媚娘，让娘心软。谁不明白娘对一切孩子都心软？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叫媚儿，是个千娇百媚讨人爱怜，人见人喜欢的娇孩儿。你与我的命运也不一样。你帮我一次，看在娘的面上，好是不好？”
　　许媚儿看着阴风婆婆，她眼中也象是在噙着泪，她点了点头。
　　阴风婆婆见她点了点头，欣喜万分，转身就走。
　　许媚儿也不再呼唤她，任她自去。
　　她怎样去杀医鬼浩明？
　　阴风婆婆为什么要杀医鬼浩明？
　　她为什么要叫她来杀医鬼浩明？
　　阴风婆婆在匆匆地走，她走得很急。
　　她要做什么？她要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做什么？
　　她奔得很急，竟然一路上留下阵阵咳嗽之声。
　　她来到了那墓室外。
　　墓室内有灯，灯光从地下闪出，象天上的星星的闪光，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阴风婆婆站在这里，楞怔着。
　　她心中一片迷惘。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她来这里做什么？她与医鬼浩明之间一切恩怨已经了结了，她已经托付许媚儿，让她来杀死浩明，也许一天两天，也许三天五天，这医鬼浩明就再也不会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来做什么？她怎么匆匆忙忙跑到这里来了？
　　浩明在做什么？
　　她很想再看一眼浩明。
　　但她不能入墓室去。
　　她知道浩明是同那个江南名妓宁馨儿在一起。他们在做什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久久住在一起，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她心里一阵子刺痛。她忍住不咳，憋气。
　　她该走了。
　　她那天为什么要宁馨儿去墓室，她那天为什么派人把这莲花等四人送走？她这是不是对浩明的绝情？但她这又好象是对浩明有一片深情，不然她为什么要让宁馨儿去那间墓室？她是不是因为医鬼浩明不愿同自己亲近，就给他送去了一个女人？如果是这样，她恨这个浩明，还是喜欢他？
　　阴风婆婆痴痴地立在墓室外。
　　她想进墓室去，还是不想进去？
　　墓室内传来了歌声，这是宁馨儿的歌声。
　　令人奇异的是，在这凄冷诡异的墓室里，她竟然能唱一曲古诗《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这歌声凄惋哀伤，似诉似泣，象女人与男人，柔肠九转，相思入骨，一阵阵凄伤侵人，不能入寐。
　　她在唱谁？
　　自然不是唱她阴风婆婆了。她是在唱她自己，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医鬼浩明，她自然不会为别人歌吟了。
　　既然他已不是荒冢墓室之中的孤魂野鬼，既然他已经不再是她镂骨铭心地思念着的男人，他是死是活又碍她什么事？她对于世人来说，只是一个性情乖戾的阴风婆婆罢了，还会有什异常之处？她为什么要到这墓室外来？是她仍痴痴念想着他么？他如今好快活，有了宁馨儿，他的日子一定甘之如饴，即使是活在地墓里，也胜过人间，他还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既然他对她已经再无思念，她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她长长地一声叹息，人飞逝如箭。
　　墓室里。
　　宁馨儿在为他沐发。她一点点梳理他的头发，她唱起了那首《迢迢牵牛星》，她的歌声中有说不尽的情思，也有诉不完的哀怨，她喜欢这个男人，但她又得不到这个男人。她只好唱，用这歌声讲过她心里的哀伤。她很喜欢这个男人。
　　她阅人多了，只有这个男人才是一个挚情男儿。
　　她宁馨儿最后是不是会有福份，成为他的心上之人？
　　他和她都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宁馨儿一怔，凄冷墓室外，更有伤情人么？
　　他脸色一变，人马上冲了出去，他听得出，这凄伤的叹息是阴风婆婆发出的。
　　墓室之外，月光极冷。
　　没有人。
　　没了阴风婆婆。
　　他喃喃道：“馨儿，馨儿，你听到了么？是她，那准是她……”
　　他那样子真象是已丧魂失魄。
　　宁馨儿话语轻轻：“不会是她，你心里在想她，就以为是她。”
　　浩明沮丧道：“深更半夜，不是她，又会是谁？”
　　宁馨儿笑了，月光下，她那笑亦极迷人：“如果是她，我怎么没听见？”
　　他看宁馨儿。
　　宁馨儿避过他的目光。
　　他明白，宁馨儿说谎，她说慌，是为了要他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