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地不缺也天不残

 

2020-04-16 09:50:5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已经大亮了。
　　正是冬日，是北方滴水成冰的冬日。
　　天下皆白，都是一片白雪。
　　大雪荡尽了世上的一切污浊，也掩盖了世上的一切污浊。
　　众英豪们都来到了十殿阎王的门外，他们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奇迹发生。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奇迹，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他们知道，十殿阎王太可怕了，他的武功盖世绝伦，世上没有人可以战胜他。
　　武当的六剑此次一定要胜，如果不胜，他们宁可死在这。
　　他们知道，他们过了今天，就再也看不到这白雪皑皑的大地了，因为他们绝活不过今天去。
　　但他们的心很平静。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死亡。


　　他们等来了十殿阎王。
　　这一次，十殿阎王不是自己走出来的，他是坐在一辆车上，被黑鬼白鬼推出来的。
　　他的脸色也变了，他已经老弱不堪了。他的身体也变了，他再也不是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人了，他只是一支风中的残烛，只是一个干巴瘦的小老头。
　　他像一个长年卧榻的病人，他哪里还像是一个叱咤风云的江湖恶魔？
　　他看着虬髯客，说道：“我来了，我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办到它，但愿你答应我的事儿也一样。”
　　虬髯客道：“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不守誓言？”
　　十殿阎王一笑：“那好。”
　　他看着众人，看着众人中的那些武林豪杰，他看到了武当派的心剑老道，他向心剑老道说道：“我在世上做的事儿，我一生也不会后悔，但如今我有一些后悔事儿了，其中也包括对于你们武当派……我本来应该出手轻些，不让你们死人……”
　　他看着心剑老道，他的话意很诚恳，他的脸上有一种悔恨的表情。
　　心剑对于他的话，由于大出意外，所以没有出声。
　　十威阎王看着虬髯客，他慢慢道：“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虬髯客道：“你说吧。”
　　十殷阎王道：“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野心根本不会成功，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有多少能人？你还是罢手，自己行事自己做，别误了自己，别在江湖上惹起血腥才好……”
　　虬髯客的脸色变了，他当然明白十殿阎王的话，他恨恨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可以教训我？”
　　十殿阎王笑了笑，他对虬髯客道：“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劝你就是了，我要死了，劝你体会我的话，我是一片好心。”
　　虬髯客不语，他忍受住了。
　　十殿阎王一挥手，他让黑鬼白鬼扶他起来。
　　他看着武当派的心剑，向心剑行了一个大礼，他说道：“我愧对武当，也愧对天下武林中人，我此次想得明白了，我要一死以谢天下武林……”
　　他看着武当派的心剑，盼着心剑会对他讲一点儿什么话。但心剑由于对他的话太感意外，就一直不语。


　　十殿阎王道：“我要死了，但愿天下人再不恨我……”
　　他一出剑，剑光一闪。
　　十殿阎王，一代枭雄，自刎而死。
　　在一边的天残和玉情都看到了这一死。
　　天残的眼里流出了热泪，她哭，她在心里问她的三个死去的师兄，她问道：师兄，师兄，你们看到了么？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已经死了，我们天残门的血海深仇得报了，他是自尽死的，但他真的死了。望你们原谅我，我真的不能出手，我无法出手……但他死了，他真的是死了……
　　玉情在一边也流出了泪水。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十殿阎王不可一世的人了，可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十殿阎王再惨的人了。他死时，他的妻子也死了，他的女儿比世上的一切人更恨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十殿阎王的女儿。
　　虬髯客与众豪杰都看到了十殿阎王的死。
　　直至十年二十年后，江湖上的人对于十殿阎王的死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十殿阎王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时突然自刎而死，他们不明白虬髯客有什么功夫，让十殿阎王在胜了之后反而听虬髯客的一句话就死于非命，他们也不明白十殿阎王为什么一日之后就那样改了主意。这在江湖上，永远是一个谜。


　　虬髯客看着十殿阎王的死，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这是一丝残酷的笑。
　　他又一次赢了。
　　他又一次告诉了江湖上的人们，他不一定要用武功，他可以用心计，他可以用心计赢得天下。


　　玉情看着十殿阎王倒下去了，他的心里满是悲伤。
　　他不语。
　　好久，他才告诉黑鬼白鬼止哀，让他们把十殿阎王抬回去。
　　他对虬髯客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因为你胜了，你胜了他。”
　　玉情的话中有一些萧索之意，你胜了，但胜了败了，又有什么意义？
　　虬髯客道：“我不走，我还有一些事儿要办。”
　　玉情道：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办？”
　　虬髯客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十殿阎王一定是把他的功力转在了你们这些人的哪一个人身上，他是谁？站出来！”
　　众豪杰本来想走了，但一听得他这一声断喝，马上就变了主意，是啊，如果他的功力转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江湖不就又有一个十殿阎王了么，他那时说不定比这一个更坏呢。


　　这时，天残慢慢走了出来。
　　虬髯客冷冷道：“对了，我想，一定会是你，我就想，那个人一定会是你……”
　　天残不语。
　　她根本就不会对人讲话。
　　对于像虬髯客这样的人，她与他心意不通，就更不能讲话了。
　　她只是看着虬髯客。
　　她讨厌虬髯客。
　　虬髯客道：“你们听好了，我告诉你们，凡是在这凤鸣山上的十殿阎王的人，都得自尽谢罪。你们都是血偾累累的人，本来不能让你们这样便宜地死，但既然十殿阎王已经死了，你们也只是一死了之吧。你们如果不死，我也要把你们全都杀死！”
　　黑鬼白鬼在冷笑。
　　玉情心明白，他明白，虬髯客是想掩饰他那一件秘密，他想让凤鸣山上的人都死光了，那时天下谁也不会知道他让十殿阎王死去的原因，所有的天下武林中的人会对他更是敬佩。
　　虬髯客看着天残，他冷冷道：“你是他的妻子，你一定得死！”


　　虬髯客冲了上去。
　　他直出杀手，他想，他应该马上杀死天残，不让她有一点活路。
　　天残本来也极有功夫，但她比起虬髯客来，可就差了，她对十殿阎王的功夫很是不熟，她与虬髯客动起手来，一招一式只好用她的天残门的本门功夫。她一出手，就落了败相。
　　本来，札髯客不等她出手就出手，是为了早早杀死她，他怕夜长梦多，怕别的人知道他的心思，他就急急要几下子杀死天残，但出了手，他就吃惊了，他看出，天残的功力一点儿也不比十殿阎王差，差的只是经验而已。
　　他更拿定了主意，他一定得杀死这个天残，不然假以时日，这个天残一定会杀死他。
　　玉情在一边看着，他看明白了，天残一会儿就会死在虬髯客的手里。
　　他一声长啸，也冲了上去。
　　一边的心剑老道等人正在为难，他们不便与天残动手，因为许婴的男人是天残的手下，他们正在为难时，看到玉情出手了，玉情公子冲向了虬髯客。心剑一声吼叫，六剑齐出，一齐奔玉情而来。
　　小湘和湘君都出手了。
　　黑鬼白鬼也冲向了人群。他们的眼也红了，他们想杀人，他们此时太想杀人了……
　　一场混战！


　　直到天已经中午了，这一场混战还是没有结束。
　　黑鬼白鬼直打得眼珠子都是红的了，他们想杀人，他们的出手很重。
　　玉情的心里很是悲苦，他知道，他不想杀人，但虬髯客此时想杀人，他不光是想杀死天残，他还想杀死在凤鸣山上的一切人，他为了灭口，他一定得杀死玉情和他的两个女人，还有黑鬼白鬼。
　　他们不想死，他们如果不想死，他们就得杀人。
　　玉情的衣服上满是鲜血，那不是他的血，而是他杀人时的鲜血。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不能让虬髯客的希望得逞。
　　他大声呼吼道：“虬髯客，虬髯客，你住手，我有话与你说！”


　　众人都住手了，他们都看着玉情，看着这个神鬼不测的玉公子。
　　据说他是地缺老人的传人。
　　玉情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就是地缺！”
　　众豪杰一阵骚动，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很美很美的少年竟然是地缺本人。
　　心剑道：“我看到过地缺，你不是地缺。”
　　玉情道：“你看到的是我的父亲，他已经作古了。”
　　心剑一声哦，表示他明白了。
　　玉情道：“我要对虬髯客说一句话。”
　　众人都等待着。
　　他要对虬髯客说什么？
　　玉情道：“你知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虬髯客在冷笑，他知道，十殿阎王不会对玉情讲这件事儿，对于十殿阎王来说，玉情只是一个外人，他自己心高气傲，决不会把这一件事儿对外人道及。
　　但玉情又讲了一句话，这一句话把虬髯客说愣了。
　　“我可以告诉你，十殿阎王把他的那一件事对我讲了。”
　　虬髯客明白了。
　　两个人都互相望着。
　　玉情的一句话，把他与虬髯客弄成了生死仇敌。


　　虬髯客此时一点儿也不掩饰了，他狠狠对玉情道：“你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地缺，我就会怕你么？”
　　虬髯客天下无敌，他对武林中的任何人都不怕。如果说过去他还有所顾忌的话，他是怕一点儿十殿阎王，可现在十殿阎王死了，他对于这个世上的一切武林中人都不怕了。
　　他更不怕这个少年气盛的地缺。
　　玉情道：“你想怎么样？”
　　虬髯客道：“你也看到了，刚刚一战，尽管你们没有死伤，但你们永远也敌不住天下武林中的正义之道。你们还是像十殿阎王一样，识机而自尽就是了。那样，我就不再逼你们。”
　　玉情的神色满是揶揄：“是么，你是不是让我们都死才好？”
　　虬髯客一点也没有笑意，他的脸色冷若冰霜：“不错，你们，个个都得死，一个也不能活着。”
　　奇怪的是，玉情的脸色一点儿也没有变，他反而笑了，他笑得十分快意，他对着虬髯客道：“你想做天下武林中的霸主，你也得让我们心服口服，是不是？”
　　虬髯客凛然道：“你想怎么样？”
　　玉情回头，看一看他身后的人，他们都看着他，俨然以为他是他们的领袖，连一向神色颇为不屑的天残此时也很信赖地看着他，等他讲话。
　　玉情的信心更足了，他对虬髯客道：“我与你有一场决斗，我们明日在这里，我与天残姑娘和你一斗，如果我们胜了，你放过我们，如果我们败了，我们这些人，都自己寻一个了断，自尽而死，死在你的面前。”
　　虬髯客的心头一阵子狂喜，他心里道：你以为你是地缺，你的功夫还是差远了，你与这个天残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我的“鬼手三绝”那么容易对付么？我一定要你死在我的手下……
　　虬髯客道：“好，明日就是明日，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让你们永远记得我虬髯客……”


　　黑鬼白鬼在把守着门户。
　　只有两个女人陪着玉情和天残。
　　玉情对天残道：“天残姑娘，我对你有话要说。”
　　天残看到他的神色很是严肃，就呆呆看着他，她此时没有了对十殿阎王的仇恨，她的脸色很平静，她的样子就显得十分俊美
　　玉情道：“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看到你时，就喜欢你了。”
　　天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讲这个。
　　玉情道：“我就是你在那一家酒楼上看到的小乞丐，你就是在那一家酒楼上被十殿阎王劫走的。”
　　天残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一个小乞丐，他一看到了天残，就说风大一句：你好有福气。
　　天残不明白玉情说这些有什么用。
　　玉情道：“我是地缺老人的后人，但我也是一个天生残缺的人，我生来做不了一个男人，我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
　　他低下了头，他一对人讲这些时，他的心里就满是屈辱。
　　天残很同情他，她看着玉情，看着他的两个女人。
　　玉情道：“我在海岛上，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自然很有情谊，但我一发现我不是一个健全的男人，我就逃走了。我想，我自己在江湖上跑，再也不看见她们两个，让她们忘了我……”
　　后来呢？
　　“我知道她们忘不了我，我也忘不了她们。我现在学会了一种方法，可以让我成为一个很健全的男人，但这种方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必须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在一起，而且这两个人都得有绝顶的高深功夫，所以我求你做我的妻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天残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她从来没有想到玉情会求她做他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想到再做别人的妻子，她已经嫁了一个十殿阎王，他死了，她只好去一座庙里，做一个尼姑了事，此生一世，陪伴着青灯古佛，再也不寻尘世烦恼了。
　　可此时，玉情对她说：他要娶她。
　　他说的是真话？
　　她看看玉情，再看看玉情身边的两个女人。
　　她们也都看看她。
　　他不是有两个女人了么？他为什么还要娶她？
　　她只是一个残缺之人，她是一个残疾，一个很不幸的女人……
　　她对于世界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时，小湘对她笑道：“天残妹妹，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们此生只能是如此一辈子了，我们不得人事，不能与他共享男女欢情……如果你愿意了，你与他在一起，我们将来也会得到他……你是不是愿意帮一帮我们？”
　　湘君道：“另外，玉公子所顾忌的也极是，那个虬髯客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他尤其是不会放过你与公子。你如果不愿意，我们都得一死…”
　　天残叹着摇头：我不怕死……
　　湘君道：“可我怕死，我不愿意陪你死！”
　　小湘笑了，她看着天残道：“天残妹妹，你是生在海岛上的，你也知道，我们本来就很少温暖，我们怎么能再苦着自己，我们可不想让虬髯客白白杀死我们……”
　　天残看着小湘，她的心动了，她很喜欢小湘。
　　她轻轻咬着牙，她偷偷看着玉情，她真的很喜欢玉情，她真的不想用她自己的身体去开那玩笑，她根本就不想嫁与那个胖胖的，像是一头猪一样的十殿阎王，她很想嫁给这个俊美的公子玉情。
　　他一定很懂温柔，不然这两个女人怎么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她点点头。
　　她头一回点头时这么轻，这么温柔。


　　两个女人看着他们，他们是在认真地做一次男人女人的梦。
　　在俗人的梦中，他们一次次地做着这样的事儿，他们想着他们和自己相亲相爱的异性在一起，他们的身子在空中飞，他们的身体变了，变得可以随心所欲了，他们的心也变得轻飘飘了，他们的灵魂再也不那么重了，他们在空中，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一种美好的东西了。
　　此时，天残和地缺两个，都是在沉思，他们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但在一边的小湘和湘君看到了——
　　从天残的身体里，飞出了一个小小的女人，这是一个同天残一模一样的小女人，她飞在了空中，向着玉情飞去，而在同时，从玉情的身体里也飞出了一个小小的男人，他也是与玉情一模一样的男人，他也飞向天残……
　　两个男女在空中相遇了。
　　他们都忘情了，他们是一对在空中的交欢男女，他们爱得炽热，爱得缠绵，他们爱得忘记了一切。
　　世上的男人女人绝不会像他们这样爱，绝没有像他们这样的姿势，也绝没有他们这样的心境，更没有他们这样的体力。
　　因为，世人绝没有机会在空中作爱。
　　两个人已经忘了他们在哪里了。
　　湘君抓住了小湘的手，她们已经忘情了，她的眼里有泪，她们的心里很快乐，她们恨不能像玉情与天残一样，做一次梦中的神仙。
　　怪的是，玉情虽然和天残在一起，但他的那沉睡一样的身体在一边还能讲话。他像是看到了两个女人的心事，他说道：“我告诉你们，不久之后，你们也可以像我们一样了，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飞腾……”
　　小湘与湘君都笑了，她们看到了她们的快乐。
　　此时，那两个在空中飞腾的小人都发出了快乐的呻吟。
　　连小湘和湘君都忘情了，她们也像是体味到了一样，也忘情地呻吟起来了。


　　天又亮了。
　　六个人都直走出了屋子。
　　天残也不再是一个残缺之人了，她发现，在她与玉情有过一次交媾之后，她再不用同玉情说话了，他想什么，她的心里全都清楚，而他也显然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他们走出了门。
　　虬髯客在等他们。
　　他看到了一个神光湛湛的天残，他也看到了一个眼里没有一点儿光的地缺。
　　他大大吃惊了。
　　天残的功力他还看得出，可那个玉情，那个地缺公子的功夫，他现在看也看不出了。
　　他有一点儿后悔，他后悔答应了他们。
　　谁知道他们这一夜都做了什么？
　　玉情道：“虬髯客，你是不是改了主意了？如果你真的改了主意，还不算晚，你还可以保一条活命……”
　　虬髯客的心一横，他想到：就是让天下的神仙来了，他也不会在这一夜里让天残地缺得到什么好功夫，他怕什么？他大声一吼，长长一啸，他决心同天残地缺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