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煮豆燃豆箕

 

2020-04-16 09:50: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十殿阎王叫人把天残请了来。
　　天残看着十殿阎王，她比划着：你是不是真的想我了，我正在配制一种毒药，我要用这种毒药药死你。你如果真的死了，我就用一块碑立在你的坟头上，写上“十殿阎王的死处”，旁边还写一行小字，这一行小字写着“妻子天残立”，你看好不好？
　　十殿阎王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孤独石对他讲的话。
　　他的妻子早死了，她死在了孤独剑客的手下。
　　孤独剑客是他的人，他一定不得明白十殿阎王的心思，他只知道十殿阎王恨他的妻子，而不明白他的心里实在是爱他的妻子的，如果他知道十殿阎王的心思，他一定不会杀死他的妻子。
　　他也是刚刚才明白，他很爱他的妻子。
　　虽然他的妻子并不爱他。
　　他的脸上突然满是泪水，他轻轻道：“我的妻子死了，她是一个好人，她是一个好女人。”
　　对于男人，有什么比一个好女人更重要的？
　　天残呆了，她想不到十殿阎王会为他的妻子而哭。
　　但一会儿她就笑了，她笑得很恶毒，她笑得快活。
　　她比划着：那可真好，她一死，世上你就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了，我就是你真正的妻子了。她如果活着，说不准哪一天你一高兴了，就会去把她找回来，你就拿她当成你的妻子，那时我怎么办？她一死，你的妻子也只有我了，看我杀死你 以后，人家都会说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只是一个野兽。到了那时，你十殿阎王的一世威风扫地了，你看妙不妙？
　　十殿阎王看着她，她的心里满是恶毒，她只是一个心眼，她只盼着十殿阎王死。


　　玉情在一边看得呆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会仇恨到如此地步，天残此时活着，就是为了杀死十殿阎王，就是要杀死他，她一心一意地做事，不惜弄毁了她自己，不惜毁了她自己的名声，不惜没了她的生命，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杀死十殿阎王！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就是她的父亲，就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刚刚提到的女人，他的妻子，就是天残的生身之母。
　　她不知道这些，她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些。
　　十殿阎王道：“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真的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这一生杀死的人甚多，但没有一个是我认为不该杀死的。除了你的那三个人，花二、雪三、月四，我还做错了一件事儿，这一件事让我一生死也不能赎其罪……”
　　天残看着他，她很吃惊，她不知道十殿阎王怎么想到了死。
　　她一心想杀死他，她越是想，她就越觉得十殿阎王很难杀死，杀都杀不死的人，怎么会想起来死？
　　天残看着他，她不相信。
　　十殿阎王看着她，他的眼里满是温柔，他如果不拿她当他的妻子多好啊？那样，他就可以抱她在怀里，一句一句地对她嘘寒问暖，体味做父亲的亲切，可是他……竟然拿她做了自己的妻子……”
　　他怎么办？
　　他只有一死！


　　十殿阎王道：“我这一生亏负你的甚多，我要死了，也没有什么可留与你的，我只是想，把我的一身功力留给你，那样，你就是一个天下无敌的人了，你看好不好？”
　　换了别人，对于这一件事，求也求不得呢，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会一连声忙不迭地答应。但天残只是看看他，冷冷比划道：你的功力，我可不稀罕，我只是想杀死你！
　　十殿阎王流泪了，他看着天残，说道：“你真的那么想杀死我，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那好，你就杀死我好了，你现在就杀死我，我一定让你如愿，好不好？”
　　十殿阎王一挥手，就把屋子里的一把古剑扔向天残。
　　天残握剑在手，她比划着：你是不是弄你的那功夫了？如果你还是弄你的那功夫，弄什么“阎罗夜哭”，我可就杀不死你了……
　　十殿阎王的脸色苍白，他看着天残：“我不会用功夫，我只是等死就是了。”
　　天残笑了：那好，天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她一剑向十殿阎王刺去！


　　玉情明白，十殿阎王真的不会用功夫，他真的愿意死在天残的手里。
　　他一上步，冲了过去。
　　他一出手，就用两指挟住了天残的剑。
　　“天残姑娘，你听我说！”
　　天残比划着：你不是也恨他么？我宰了他，也替你出气！
　　玉情道：“天残姑娘，你听我说……”
　　天残不听他的。
　　玉情突然一怒，大声道：“你住手！你听我讲完话！”
　　天残从来没有看到过玉情这样生气。
　　她呆住了，手里的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
　　玉情对她很温柔：“天残姑娘，你不知道此中的委屈，我可以告诉你，十殿阎王并不是想杀死你的人，他是中了别人的计了。虬髯客派来的人告诉他：他们知道谁是他的儿子，只要他杀死了你的三个人。他求子心切，中了人家的计了。”
　　天残看看玉情，又看看十殿阎王，她突然乐了，她乐得很毒：你真的是他的儿子，你真的是他的儿子？那也好，我连你一齐也杀死，让他断子绝孙！
　　她一剑刺向玉情。
　　玉情一躲。
　　天残的剑法真的不错，她又一剑刺向十殿阎王！
　　这一次太快了，让玉情无法去帮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的眼里是泪水，他等着，他一心在等死！
　　幸亏玉情一吼：“你死了，她怎么办？！”
　　十殿阎王一惊，他想起了他同玉情的约定，他一惊之中，身上马上就有了反应。
　　一剑刺了他的身上，有血流了出来，但剑想入心，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对着十殿阎王冷笑：果然是骗我，果然是骗我！连你也来骗我，我可真的没有想到！？
　　她的脸上有了泪水，她对于玉情有一些憎意，她为了这个而哭。
　　她起身要走。


　　玉情拦住了她。
　　“你不能走！”
　　她的脸上有了笑意，这是恶意的笑。
　　——你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儿子，不然，你怎么会这样卖力气？
　　玉情的心里有苦，他在他的心里嗟叹，他怎么能对天残讲得清楚这一件事？
　　玉情道：“他想死了，他把他的一身功力转注在你的身上，这是好事，这有什么不好？你就答应了他吧？”
　　天残在冷笑，她看着玉情冷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忘了他对我的仇么？你以为我会受他的功夫，我会成为“阎罗夜哭”的主人？
　　玉情道：“人学什么功夫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用这功夫是害人还是救人……”
　　天残乐了，她对着玉情比划：那好，你为什么不学他的功夫？你为什么不做他的后人，你是不是真是他的儿子？你如果是，你就是小十殿阎王了，你也可以在天下作威作福了……
　　十殿阎王一直泪水不断，他的心里后悔极了，他如果当年没有丢了他的女儿，他一定会变了他的性情，他会变得对世人好一些，他会在江湖上做一些好事，他会广结一些善缘，他不会让天残这样痛恨他。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他大喝一声：“你……你……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他一掌向他自己的天灵盖劈去！
　　玉情看到了他的动作，他很快冲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你想干什么？你想不想要她好了？”
　　十殿阎王一叹，他不再吱声了，他颓然坐下。
　　玉情对天残道：“你想不想杀死十殿阎王？”
　　天残没有一点儿犹豫，她马上点头：想。
　　玉情道：“他有‘阎罗夜哭’的本事，你根本就杀不死他，你就是在夜里，乘他不备时，你也杀不死他……”
　　天残的脸色一变，确实，原来她以为，她只是几个夜晚不睡，那时，她一定会杀死十殿阎王。
　　就为了这个，她才同十殿阎王成亲，但她也发现了，她根本就杀不死十殿阎王。
　　玉情道：“我教你一个好主意，你为什么不向他学功夫？你为什么不要他的几十年的功力？他的功力是奇功，他如果不把他的功力转给你，你这一辈子也杀不死他。如果你得到了他的功夫，你再杀死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天残看着十殿阎王，她的心活了，她看着玉情，不明白他为什么给自己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而且这明明是害十殿阎王的主意，怎么还让十殿阎王在一边听着，而且十殿阎王一点儿也不反对？
　　她点点头。
　　她已经把她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她怎么还会对十殿阎王的任何花招有什么畏惧？
　　玉情这一手果然有效。
　　十殿阎王的心里委实是不好受。
　　天残接受了他的功力，但她接受他的功力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好好杀死他。


　　十殿阎王在地上走。他一边走，一边念诵一首诗。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一首诗，是汉时的诗人曹植的一首七步诗。
　　原来，曹植的兄长曹丕嫉妒他的诗才，一接了曹操的位时，便想杀死他，把他叫到了眼前，说：“原来听说你是一个天才，谁知道你是不是被人家吹捧起来的一个废物？如果你不能在走七步对就做出一首诗，我就宰了你，免得人家把你宠坏了。
　　曹植也知道他哥哥的用心，他就走了七步，念了这一首诗。
　　如今，十殿阎王也念这一首诗，但他的念法也不同于曹植。
　　十殿阎王念诵的是——
　　“煮豆燃豆箕，
　　豆在釜中泣。
　　原是亲骨肉，
　　谁知其中意？”
　　天残不知道十殿阎王此时的心里很苦，所以她也不明白他的诗是什么用意，她只是看看他，根本就没有反应。
　　她笑着看十殿阎王：你真的是一个好主意，我一定好好得到你的功夫，我一定用你的功夫杀死你，我一定把你的功夫废掉，让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十殿阎王的功夫。
　　十殿阎王像是一个木头人，他对于天残的比划根本就没有反应。


　　天残坐了下来。
　　她的神色很坚定。
　　为了复仇，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十殿阎王的声音喑哑：“你好好坐着，一点儿也不能有杂念，你可以放松你自己，那样，你才能得到我的功夫。”
　　天残很听话。
　　玉情站在一边，他在为十殿阎王护法。
　　他知道此时不能惊扰他，如果那样，十殿阎王与天残可能会受很大的伤害。
　　十殿阎王给天残转注功夫，他一阵阵把他自己的内力向天残的身上注入。
　　他心里还很高兴的，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女儿……
　　这是他的女儿，这是他的骨肉。


　　终于天亮了。
　　白雪皑皑，天地一片澄澈。
　　十殿阎王叹了一口气，他对天残道：“你可以站起来了……”
　　她站了起来。
　　十殿阎王的声音中掩饰着他的激动，他对天残道：“你的功夫已经是天下少有的人了，如果你再练上一练，连玉情公子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天残不语。
　　她在低着头，她在想着什么？
　　她是不是在想，世界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她与十殿阎王是生死仇人，但现在她的身上就有十殿阎王的一身功力，她又怎么说？


　　天残不抬头。
　　她比划着：我现在是不是能杀死你了？
　　十殿阎王的声音很弱：“你现在可以杀死我了，你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杀死我了……”
　　天残一抬头，她看到了十殿阎王。
　　她惊呆了！
　　原来那个一世枭雄哪里去了？怎么在她的眼前的只是一个很疲惫的老人，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是一个上百岁的老人，他的皮肤可以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一层皮包着，像是一具骷髅。
　　她看到的，是那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十殿阎王么，是那么不可一世，杀也杀不死的十殿阎王么？
　　他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那一个十殿阎王！
　　天残的呆怔也是一种深深的失望。
　　你如果天天想着一个对手，面对的是他，但他一点儿也不强大，根本无需你对他下手，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下那么大的心思。这时，你是不是只有失望，你是不是只有悲哀？
　　她流下了热泪。
　　十殿阎王道：“天亮了，虬髯客会再来的，你现在可以杀死我了……”
　　他的脸色很平静，他终于做了一件让他心里稍稍感到一点儿安慰的事儿。
　　天残的手里握着一把剑，这是一把古剑。
　　她大声吼叫着，因为她说不出话。
　　她吼叫的话语是——
　　十殿阎王，你杀没杀死我的师兄们？
　　十殿阎王甘心受死，他的声音很平静：“我杀死了你的师兄们，是我杀死的……”
　　“不！”
　　从外面冲进了两个人，他们不是两个人，他们是两个鬼。
　　黑鬼白鬼。
　　黑鬼道：“你的师兄是我们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来呀，你来杀死我呀！！”
　　白鬼在冷笑：“你找错人了，杀死你师兄的是我，杀死他们那一个两个臭人，还用得着十殿阎王出手么？”
　　十殿阎王一声吼：“出去，你们两个出去！这是我们的个人恩怨，干你们什么事儿？！”
　　黑鬼流下了泪，他跪下了。
　　白鬼也跪下了。
　　白鬼道：“你想杀死我们的主人，你得先杀死我们！”
　　天残不知道她怎么办才好了。她握着剑的手在抖，她下不了手。
　　她仰天大声而啸。
　　她的啸声凄苦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