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蛮帮同恶 鸠居鹏巢
 
2020-04-04 14:30:46   作者:杨润东   来源:杨润东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碧天如洗,万里无云,烈日高张,铄石流主。
  通过开封的官道上,这时正有一个衣衬褴褛,面带菜色的少年,顶着烈日,缓缓而行,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孤凄。
  这少年从外表看,年纪可能在七八岁之间,双眉紧结,面孔呆滞得没有半丝表情。
  他停足望了望似乎巳被烈日瘫熔了的官道,用衣袖一抹颔上的汗珠,转身到路边浓荫匝地的大树下坐了下来,四望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干了的饽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
  就在此刻——
  一条臃肿的身影沿官道蹒跚行来,遥直到树下朝那少年旁边一坐。
  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身上一袭既脏且破的祖兰布棉袍,远处看去,显得臃肿不堪。
  在这种三伏褥暑的日子,穿上这厚重的棉袍,冒着烈日赶路,确实有些警世骇俗,这老者如非是失心疯便是玩世不恭的风尘异人。
  那少年抬头望了对方一眼,脸色微微一动,又自顾低失去啃那干饽饽,似乎这怪异的情况,丝毫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怪老人端洋了少年半晌,突然于咳了一声道:“小子,你懂不懂敬老尊贤之道?”
  少年一怔神,道,“你说谁呢?”
  怪老人一瞪眼道,“难道还有别人?”
  少年眉毛皱得更紧,讶然道:“此话怎讲?”
  “我老人家年纪至少比你大上四倍,可否当得先生之称?”
  “这……当然!”
  “嗯!有酒食,先生撰,这是圣人之言,难道你不懂?”“这……”
  “别这罗那罗的,我老人家偌大年纪在烈日之下奔波,既饥且渴,你小子倒是吃得满自在的?”
  少年不由感到啼笑皆非,破颜露出一丝苦笑,把手中吃了三分之一的饽饽递过去道:“如果不嫌弃,就凑合着吃吧!”
  怪老人不客气的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少年颇感不耐,但仍淡谈的道:“一点干粮,又不是什么珍馐美味,有什么稀罕的。”
  怪老人又嗯了一声,开始大嚼起来,边吃边道:“味道不坏,只是硬了些,想来是隔宿的东西,老夫猜你已三餐不曾用过饮食了,对不对?”
  少年白了怪老人一眼,起身道:“是呀,不过还能吃。你慢慢吃吧,我该走了。”
  怪老人三咀两咀把剩下的一半塞入口中,伸脖子强行吞下,把手连摇道:“别忙!别忙!”
  少年几乎忍俊不住,苦着脸道:“你还有什么事!”
  怪老人颈于连伸,用手抹了抹粘满饼屑的胡子,两眼一翻道:“老夫不白吃人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你有何求?”
  “没有!”
  “当真没有!”
  “没有!”
  “好小子,你穷得快要当乞丐了,还说一无所求……”
  少年顿时面泛怒容,冷冷地道:“我是要当乞丐了,不过我看你倒和我没什么两样!”
  说完少年转身欲走。
  “回来!”
  随着话声,一股奇强的吸力,把他巳跨离原地五尺的身躯,硬生生拉了回来,他骇然了,知道此老头有些来头,但环境巳磨炼得他心如止水,毫不动容地道:“有什么话快说?”
  怪老人理直气壮的道:“我老人家就是不愿白吃你那半个饽饽!”
  少年暗忖,东西是你自己开口要讨的,又没有人强迫你吃下去,自己拼着挨饿,反倒把来麻烦,真是好人难做了,此老性格之怪异,简直大悖常情……
  心念之中,怪老人又道:“小子,这样好了,老夫看你愁锁双眉,定有过心之事,眼神含怨而带煞,定有恨结于胸,一身狼狈相,必是时乖命蹇,不如这样吧,到我家帮我干点杂活,我呢,管你三餐吃饱,你看行不行?”
  “这……”少年犹豫了一下,他当然愿意有个吃住的地方,不过看这老头怪异的脾性,他恐怕也很难适应的。
  “这什么这。”怪老头一瞪双眼,又道:“我是看你又本份,又可怜才这样对你的,如若我真想找人干活,随便什么地方找一个都可以,何必求你呢?”
  少年终于转身回到了树下。“是啊,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连吃住都没个地方,何谈大事,再说干活的人多的是,万一老头反悔了……”想到这里,少年脸露笑容,道:“行,我就帮你干活,但你三我得让我吃好吃饱。”
  “哈哈……,这就对了,一看你就是个饿死鬼。”老头笑完又严肃地道:“不过我有几点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出来听听?”少年道。
  “第一,我的所有东西没我的允许你不许碰半下;第二,不该问的不问;第三,不该说的不说;第四,不该做的不做:第五……”老头没完没了地说开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只要做一头牛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对吧?”少年倜侃着问。
  “对!对!你很聪明,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咱们回家吧。”
  雪花飞飘,江山银装素裹,阴冷干瘦的风旋着劲在雪地上堆起许多小坟头。
  杏牛村在风雪中颤抖。
  村东头的一座小院,天井旁边有一个不大的奇异雪堆,它除了具有一般雪堆的形状外,还有一双清凉无神的眼睛——孩子的眼睛。他似乎坐着,井里冒出的水气到他眼边,便在他睫毛上结成冰凌。严寒冻结了一切,似乎他的目光、呼吸也成了硬梆梆的尖冰。
  雪停了。东方的鲜红欲滴的朝阳把它灿烂的光芒洒到白皑皑的雪野上,反射出动人心魂的冷光。
  天井东北边的茅草屋门突然开了,一个年约六旬,身穿皮祆的老头子从屋里走出来。他一眼看见井旁的雪堆,疾步走到小雪堆前,脸上泛起奇异的神情,自言自语地说:“我见你怕冷,可怜你,才教了你一套最租浅的‘叫化功’,你却认了真,还想成仙成圣呢。乖孩子,这‘叫化功’,至多只能抵御饥饿寒冷,顶不了大用。”
  他绕着雪堆走了几圈,仔细看了一会儿,没有分辨出雪堆里的孩子是死是活,人与冰已结成一块,联成一体,便叫道:“方永,方永,我老人家教你的‘叫化功’不管对敌,就别瞎想会练成高手。你的资质太差,不然,我早就传你上乘武学啦。”
  雪堆里的孩子没有反应,老者大为不快,“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边走边喃喃道:“管你小子是死是活,你在我身边已是累赘了。我若不是看你还算老实,早让你滚蛋了。”
  他走进屋里,又转头看了雪堆一眼,说:“早该不收留这小子!原以为可找个干活的,谁知这小子不务正业,异想天开。”
  他转过身,坐在大桌旁边的椅子上,不再吱声。
  蓦地,一阵木履吱吱地踏雪声传来,他立时警觉起来。
  一声阴恻恻的冷气使他悚然一惊:“朱加武,你好自在,老友来访竟不出门相迎。”
  他猛然站起,多年不走江湖了,这人的声音他分辨不出是他的哪位老友。
  他走到门口,见院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精悍中年人,衣服甚单,却没有冷意,可见内功造诣不浅。
  他不认识院内的造访者,淡淡地说:“恕老夫眼拙,不知阁下何人?”
  那人“嘿嘿”一阵冷笑,扬声道:
  三十年前无崖山,
  春花秋月醉友人,
  从此一别不相见,
  今朝来索价千金。
  朱加武陡然一惊,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轻轻笑道:“你可是‘无极派’‘天宗靥’内功修习者李贵举的后人李全章?”
  那人轻轻点点头道:“不错。昔年你与我父相交,情谊颇厚,想不到你心怀叵测,用酒灌醉我父亲,偷走‘天宗靥’内功无上心法。三十年过去了,你也该还给我们了吧?”
  朱加武面色一正道:“贤侄,你出话失之公允,我与你父情同手足,怎会偷他的东西?
  当年,你父确曾赠我秘笈一册,但那不是偷!”
  李全章脸色缓和了下来,微笑道:“既然有这么一回事,就请把那册书还给我吧。”
  朱加武道:“你们‘天宗靥’内功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老夫并没看它,既然索求,我便给你就是。”
  李全章并不因朱加武贬低他的武学而恼怒,反而笑嘻嘻地说:“你既然这么认为,那是再好不过了。”
  朱加武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册发黄的书,看也没看,递向李全章。他对“大宗靥”不感兴趣,所以才这么慷慨。
  相传,“天宗靥”是元始天尊所创,威力无穷。可在朱加武看来也稀松平常。“天宗靥”内功的修习讲究先外后内,先把外丹练成,再练内丹。功成后,说是能遁地入海,转眼千里。
  朱加武看了多少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厉害,以为欺人之谈。
  其实,“天宗靥”神功除了有“下品”、“中品”、“上品”三层功法外,还有一极上品功法,不过极上乘的功法只有一人能有福缘修习——那就是该派的掌门人。若是上代掌门人认为下代掌门人不是他所喜欢之人,宁可失传,也不轻意传人。即使是父子,也不例外。
  朱加武所得的这册书正是“天宗靥”内功的极上乘口诀。遗憾的是,这是一册有诀而无法的书。亦即只有理论,没有具体修行门道。所以朱加武看不明白,即使看懂也是枉然,就如你知道乾为天,坤为地,却未必能创出一套“乾坤”功法一样。
  “天宗靥”极上乘心法有一个最大特点,就是:它是一条捷径,是走向大成的最短之路。极上乘心法包含上述的“三乘”功夫,而又比它们更高深。若修习那“三乘”功夫需十年,练极上乘心法一年便可功成。所以,它是修习“天宗靥”内功的人眼中的瑰宝。
  朱加武轻易把口诀给了李全章,使他法诀俱全。
  李全章心中狂喜,在左手接过书这当儿,右手一翻腕,向朱加武胸口拍去。这一招确实太快,朱加武阅历深广,自然对李全章有所防范,可他料不到李全章的身手会这么高,想闪已不及,被拍中肩头。
  朱加武仿佛被重锤击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他顾不上疼痛,一拧身,夺路而逃。
  李全章一怔,似乎也不料朱加武一招不应便立即逃窜,展身便追。眨眼间,两人便无影无踪。
  太阳慢慢爬上高空,惨白的天地有了一些暖气。
  井边的小雪堆开始冒热气,腾腾而上。约有一个时辰,冰雪终于化尽,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如破壳而出的雏儿,全然不顾冷风的侵袭,寂寞地盘坐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翻了几下,身子未动,仍坐在那里。直到太阳西斜,衣服全干了,他才站起。
  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孩子,衣着极是单薄。他握了一下头脸,跺跺脚,走进茅草屋里。
  他没有叫喊,只是四下瞅瞅,浑黄的眸子里闪动着惊疑和胆怯,显然他不知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穿得极薄,裤褂都有些破。
  找不到朱加武,他便小心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似乎在等他归来。从小孩怯懦的神色看,朱加武平时对他一定很严厉。
  他等了好久,夕阳残红了,仍不见朱加武的影子。他开始发冷,周身不住地抖,牙打颤。他不敢在屋内练功驱寒,只好又回到井边去。
  此时,西北风如刀子一般,在搜索着穷人的肌肤。他原来坐的地方已被冻成坚铁一般。
  他哆哆嗦嗦坐下,强迫自己进入功境。在这种情况下,他是难以达到化阳驱阴的的境界的。
  不一会儿,身子都快结冰了,但他仍不声不响地坚持着。这时候,他幼小的心灵里,忽然有了一个要死的念头:冻死我吧,死了就不冷了,也许死了后还有好吃的,小鬼是不打穷人的。
  方永是个孤儿,朱加武收留他,是想找个听话的仆人。方永确实很听话,胆子也极小,所以朱加武还算不讨厌他。不过,朱加武是不许他随便进茅屋的,只让他在柴草垛里住,给他些吃的东西。朱加武因嫌他不聪明,平常对他极为刻薄,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
  因此,他的人生是极惨淡的,没有什么乐趣,死对他幼小的生命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不需要再活,不需要眼泪。
  阴风怒号,似乎要把方永身上的唯一一点热气卷走。他遍身已感觉不到痛苦,已经麻木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到了生与死的分界线,脑中一片空白。就在魂灵将要未要离壳而去的当口,他忽然感到身体一震,元机生发。
  他练的叫“叫化功”,原是极普通的低等功法,作用不多,只是御寒抵饥。当然,这也只在一定程度上能起这个作用,若超出限度,它便毫无价值可言了。
  方永诚实而又胆小,想不出别的什么方法可以逃开寒冷的追袭,只好没黑没白地练了。只有在练功时,他才感到一丝温暖。他想求死,反而又进入了虚无空化的境界。
  方永所修习的功法,实质上是什么功法是谁也说不清的。他不明白“叫化功”之理,只是大致不错地练,当然与朱加武教他的“叫化功”有些不同了。若是他真懂了“叫化功”,那非被冻死不可。为了修练功夫,他不知受了多少罪。可他还要练,因为只有练功,他才能得点欢乐和宁静。
  夜风愈来愈大,呼啸着,肆虐着,似乎非要冻死方永不可。然而,风们失望了,等东方又一次旭日升起,方永还活着。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方永度过了残酷的冬天。待到春暖花开时,他仍没有等来朱加武。
  几个月来,虽然他尽量少吃东西,可院内能吃的东西仍被他吃个净光。日子越过,他越提心吊胆,唯恐朱加武突然回来,会因他偷吃了东西而把他宰掉。
  早晨的清气洗涤着他的肺腑,又是一个长坐之夜。他慢慢站起来,想到茅草屋内找些有用的东西。几个月来,他一直没敢翻朱加武的箱子,箱子对于他,有种神秘感。
  他刚走到屋门口,院门被人一脚踢开。方永吓得一抖,回头看,见七八个衣衫槛楼的孩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有十五六岁,最小的也和他差不多。
  方永心头颤了一阵,怯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个大男孩脏脸一笑,道:“小爷是吃百家的,今天吃到这儿,你拿什么招待呀?”
  方永道:“我什么也没有,这里的东西都不是我的。”
  那男孩哈哈笑起来:“我知道,我们在一边盯了你许久了。从今以后,这个地方是我们的了,你若入伙,我们就一起住,要听我的;不入伙,就赶快‘屎克郎推屎——滚蛋’。”
  方永脸色焦黄,过了片刻,才说:“若是那个朱老头子回来了会杀你们的。”
  “放屁!”
  “啪”地一声,那男孩把方永打倒在地,冷冷地说:“你想用那老小子吓唬我们,休想!小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
  方永被他一掌打在脸上,晕头转向,过了好一会几才站起来,仇恨地看了他们一阵,走进屋里去。
  这群小叫花子也一涌而入。他们见屋内有个箱子,三两下便砸开了。里面有不少银子,小要饭的们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但他们不敢抢,只好看着为首的男孩把银子装进腰包。他拍了拍口袋说:“今天我们发了个小财,待会去吃一顿去。”
  方永看看他,不敢吱声。
  那大男孩道:“你若愿加入我们丐帮,以后就听我的。”
  方永没有别的办法,天涯茫茫路,该去哪?只有点头同意。
  从此,方永开始了乞讨的生涯。
  他们在一起时,方永从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一切听那个大男孩的,他们若欺负他,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唯一的安慰就是,他打坐练功时的宁静。在功境中,他可以得到应有的自由。
  春来秋去,转眼七年过去了,方永也已二十岁了。
  那个男孩此时也升为丐帮的内堂主,在江湖上已颇有名声,人称“阴血指”化育,得“阴山老仙”童灵川的真传。方永仍在他的手下听差。他们已都不乞讨了,那些事已让给十一二岁的小叫化去做了。他们已开始偷、抢了。
  方永胆子小,长到二十岁也没有改变其天性。别人偷、抢,他在一旁放哨,就是这样,也吓得周身发抖。所以,每次偷完回去,他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要受罚。方永有些厌倦了,他开始憎恨他的同伙,不愿再做乞儿,他想出家为僧,皈依佛门。
  方永趁天黑,溜出了丐帮内堂大院,进入了茫茫夜色之中。他振臂高呼,连蹦带跳,庆贺自己终于能有自由了。他甚至怪自己太傻,若早知逃掉这么容易,何必在丐帮呆这么长时间呢?
  他如夜游神一样,奔跑了一夜,也不知到了哪里。
  方永游荡到一条大河旁,他见没有人,便跳下去,尽情地洗起来,要把身上的脏气全部洗去。在水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出了一会神,这才上来。
  几年来,他也攒了一点钱,跑到衣店里,买了身蓝色衣衫,穿在身上。虽不英俊,却也有几分精神,几年的讨乞生涯,使他早已脱去原来的腼腆,自己独立生存的条件已经成熟。
  他不需要再和别人在一起生活。
  方永已经讨厌这个复杂的世界,他想找个清净地了此一生。
  他找了几个寺庙,人家都不要他,说是人满为患。看来做和尚也难。
  他垂头丧气地顺着一条小河而下,来到一个渡口。突见一群人奔来,中间簇拥着一辆大囚车。方永站在一棵树后看了一会儿,见这些人全是官差,仿佛有什么急事。大车到了渡口,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几个披枷戴锁的人。
  方永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
  下来的几个人仿佛是一家人,三男两女。一个四十多岁的儒生,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公子,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还有个颇有姿色的中年妇女,旁边是位千娇百媚的小姐。白衣公子衣上沾了许多污迹,神情灰败,有些狼狈。那儒生却有股视死如归的气概。少女黛眉紧锁,仿佛有无限心事。
  方永的心“砰砰”直跳,那五个人戴着沉重的锁链该有多么可怜。看见少年的眼里有泪,方永想起自己的童年。唉!天下受苦人不光我一个。不知他们因何遭罪?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捕快走到那儒生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单文生,你一介儒生,什么字不好写,偏偏与朝廷作对!这下好了,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望江台上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单家烟火从此而灭,你图个什么呢?”
  那儒生哈哈大笑:“我单文生堂堂丈夫也,有什么便说什么。我在书房读书,因一阵轻风吹翻了我的书,我说,‘轻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有什么罪?我说,‘若是人遇伤心事,青天白日也惊心。’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罪?你们无故抓人、杀人,不怕遭天谴吗?!”
  方永总算明白了,原来单文生说了一句话,便遭到这步田地。他虽不知单文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知道“文字狱”害了不少人。几年来,他目睹许多文人墨客惨遭杀害。清廷也太狠毒了。一股不平之情油然而生,可怎么才能救走他们呢?这难住了他。别说他没有什么武功,纵是会三招两式,又能奈何什么?这些佩剑的官差,个个武功不弱,一个就够他忙活的,更别提救人了。
  方永在暗处想了一阵子,也没有想出什么法子,心里干着急。
  单文生一家被押上了船。方永忽觉失去了什么似的。说来奇怪,在他受苦的时候,他心里没有对别人的怜悯,一旦他稍微好过些,便看不得别人受苦,仿佛那些人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方永见那船慢慢动了,顿时慌了起来,趁岸上的官差不注意,不顾一切地朝船上扑过去。到了河边,他一个箭步,竟然跳到船上。这实在连他都感意外。他觉得,十有八九会掉到水里去。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能跳上去?
  岸上的官差们也惊叫起来。船离岸至少有两三丈远,岸还略低于船,能从岸上跳到船上,没有十年的功夫是办不到的。虽然岸上的捕快们自忖自己也能办到,可这时船已离岸有二十多丈了,捕快们若想跳上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他们若要上船,只有让船重新靠岸。
  刚才和单文生说话的那个捕快叫道:“刘兄,把船靠过来,刚才跳上去一个小子。”
  听到叫声,船舱里探出一个头来,问:“卫老弟,你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动静,我刘刀还会觉察不出来?”
  岸上的那个捕快说:“刘兄,刚才确有一个小子跳到船上,我怕他图谋不轨,故此告诉于你。”
  刘刀“嘿嘿”笑道:“你卫车邦什么时候干过好事?见我得个美差,你心里不好受,是不是?”
  卫车邦差一点跳起来,连连向他赌咒发誓,可刘刀并不让船停下,而是愈去愈远了。
  卫车邦本想和刘刀见个高低,可一想到刘刀人如其名,力大刀沉,武功了得,只好咽下这口气,恨慢地看着船渐渐远去。
  刘刀从外表看假装粗鲁,心却极细。他虽然讽刺了一顿卫车邦,可并不认为他所说的是凭空捏造。但他艺高人胆大,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慢条斯理地在船上走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发现什么小子。他思忖了一会儿,在船边又细瞧了一会儿,才笑着站起来。纵然有个小子在船上,又能如何?他“哼”了几声,便走口船舱。
  方永跳上船,一听有人叫喊,马上跳到船的另一面,随之,他扒着船边滑到水里。他稍一用劲,竟然把船帮抠了个洞,这使他大吃一惊,他以前从没有发觉自己还挺有力量。就这样,他身在水中跟着船行,所以刘刀没有看见他。等刘刀进了船舱,他才慢慢爬上船。
  方永蹑手蹑脚走到船舱口,向里一看,刘刀正对着那个少女淫笑。方永虽然没见过男女媾合之事,但他仍能看出刘刀不怀好意。方永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手脚颤抖,不知为什么,面对死亡,他也没这样颤抖过。
  刘刀伸出手,向少女的胸脯摸去。旁边的单家人只有怒目而视,恨不得活活吃下刘刀,可他们动不了,全被刘刀点了穴位。
  方永大急,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猛地冲进去。刘刀刚要转头,方永已冲到他身边。方永虽没有学过武功,却见过化青与人家拳来掌去地交手。所以,依葫芦画瓢,举掌朝刘刀的头拍去。这一掌来势甚快,加上刘刀情乱意迷,急躲稍迟,“啪”地一声被击在肩头。他“啊呀”一声,滚倒一旁。
  刘刀的内功虽然颇厚,可也经不起方永的全力一击。这一掌几乎把他打死,肩肿骨全碎了。他一站竟没有站起来,急忙一滚,到了船舱口。方永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单文生见有人相救,心中大喜、又见刘刀欲逃,忙道:“壮士,此乃朝廷一条狗,万不可让他逃走,快用刀劈了他!”
  方永一个愣怔,扭头看见一把黑紫闪光的大刀。这刀有百多斤重,能有一般刀重量的五十倍。方永跨步向前,一把抓起大刀,并且一点也不觉得沉,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单家人也是惊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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