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剑飞千芒龙斗鹰博 柔情万种郎呆妾恼
2025-03-08 09:29:19   作者:应天鱼   来源:应天鱼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必晓月细长双目微阖,几乎完全掩盖住眼珠的眼皮底下,寒光熠熠,直透人心凉,朝铁蛋一抬下巴。
  “你跟我来。”
  又瞥了李黑一眼。
  “你等着。”
  转身向左首树林行去。
  他话中似有一股使人不得不遵的力量,铁蛋当即着了魔一般,乖乖跟在他屁股后面。
  必晓月头也不回,走出数十丈,忽然悠悠的道:“那天被你跑了。”
  语声很轻,语气也很平静,但铁蛋却猛个看见身周树木上的枯叶片片飘落下地,不由心头一紧,手掌直冒冷汗。
  必晓月又道:“从来没有人能从我手中跑掉。那次算你运气。”
  铁蛋心上虽打鼓不休,但听他如此托大,仍忍不住冒火,哼笑道:“我想跑就跑,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必晓月的肩头稍微向上耸了耸,枯叶便急剧向下落了一阵,满林乌鸦喧天噪起,关晓月的语声却依旧平和:“杀人偿命。世间任何帐都可以赖,唯独这种帐不能赖。”
  铁蛋大声道:“那个‘摩云剑客’徐苍岩根本不是我杀的,我偿他个屁?不偿就不偿,半个屁也不偿!”
  又觉如此言语未免太冲撞死鬼幽灵,有违佛祖大慈大悲的旨意,忙改口道:“我帮他念念经,做场法事也就是了。”
  必晓月默然半晌,肩膀微微垂下。
  “我也知道不是你杀的。”
  铁蛋心弦才一松,几片枯叶却又落上他的头。
  “但我既然找上了你,你还是得跟我走。”
  铁蛋停下步子,气极大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的剑快,就可以目中无人?”
  必晓月也站定身形,与铁蛋相隔三丈远近。
  此处已是密林中央,天色陡然暗了下来,无数根光秃枝桠,宛若无数柄剌穿天空的剑。
  叶已不落,鸦已不噪,铁蛋耳中却彷佛听见一缕金铁振动的清音。
  必晓月的双手仍垂在身侧,肩头剑柄不知怎地竟似在腾腾跳跃。
  铁蛋抖了抖十指,尽量放松肌肉,一股强大无比的窒息之感兜头罩下,他眼中看到了两般景象,左眼是极乐净土,右眼是十八层地狱只就没有人间。
  一刹那,铁蛋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自己所熟悉仰慕的人脸、少林寺的屋宇、美味的食物、新鲜的山川河流空气树木,以及种种欢乐、喜悦、悲哀、痛苦。
  这些东西交织错杂,只形成了一个意念,“没有人能够叫我死!”
  每一滴血液都在呐喊澎湃,每一根筋肉部已贲张到极致,他的瞳孔如同豹子一般缩成了一条缝,将身周任何一丝细微举动都收入眼中。
  “来吧。”
  铁蛋轻轻告诉自己,胸中占满了磐石也似的信心。
  必晓月彷佛感应到了什么,肩膀又微微一耸,轻喟一声:“英雄出少年。”
  紧贴在这声叹息底下,一抹几乎觉察不出的颤音,恍若初夏微风掠过荷花他面那般轻柔,千树枯叶却宛如千万只蝴蝶离树飞起。
  铁蛋耳中轰然作响,眼前更立刻黑了起来。
  天光已被斩碎。
  处于全然的浑沌之中,铁蛋无所凭峙,根本不知剑锋指向何方,然而落叶飘飘,却救了他一命。
  叶片随着剑风舞荡,铁蛋全靠皮肤的触觉,探悉了那一寸没有落叶的空间。
  没有落叶,即是剑锋。
  铁蛋钵孟翻出,准准填向那空隙。
  天光复燃。
  剑尖在钵盂底部打了一转,好像迸碎了一串念珠。
  漫天落叶倏然跌贴地面。
  铁蛋依旧看不见东西。
  无数颗小太阳,放射出无数道焰芒,天地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绚烂的一瞬。
  铁蛋迎着强光,奋力瞪大眼睛。
  即使是太阳也有黑点。
  铁蛋果然找到了那比针尖还细的黑点。
  钵盂迎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激光伞芒倏地拢聚成一道飞箭。
  铁蛋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美绝伦的光线,好像彩虹的七色混揉一处,又好像上百条流星尾巴缀成了一座星桥。
  铁蛋没有举起钵盂,此刻,这只是个无用的动作。
  他仰面躺倒在地,心中全无思虑,随任躯干的凹凸起伏,乱滚一气。
  彷佛滚动了几百年之久,他依稀听见一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轻轻一句话中包藏了无尽的惊奇、赞赏,以及些许沮丧。
  铁蛋又过了好久,才清楚瞧见身周物事。
  丑陋的光秃枝桠,暗银色的云层,和一条缓缓爬上手臂的毛毛虫。
  “我还活着!”
  对他而言,仅只这个念头便已足够。
  一挺腰,鲤鱼般腾头扑尾的跳起,拍了拍身上尘土,关晓月早已不见踪影。
  铁蛋暗犯嘀咕,犹自怔怔,酒鬼也似跌跌撞撞的出了树林,帅芙蓉等三人可也没了影儿。
  铁蛋心中一凛:“莫非被关晓月抓走了?”
  虾蟆般四处乱跳了一圈,忽见一处地下砂土翻得蹊跷,走近前去一看,立刻手舞足蹈,雀跃万分。
  地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几行字:“听左雷说,你这三个徒弟各具异禀,暂借一用,事后再完璧归还。”
  正是师父岳翎的笔迹。
  “师父已经在北京了!”
  铁蛋乐了一回,又生气忖道:“刚才关晓月差点宰了我,他却连管都不管,这个师父不要也罢。”
  又禁不住狐疑:“帅芙蓉他们有什么异禀?借去作啥用途?唉,师父,你真是愈来愈像个鬼了。”
  满腹心思的一路走回城内,想要探探师父的行迹,便在路上来回遛达,只见城中老大一块地区的四周都派有军队把守,显然就是将来皇城所在,遥遥望去,巨石累叠,土堆四落,大约正在打埋地基。
  向北角落上,一撮“金龙堡”人马正自驻足细观,“独角金龙”秦璜大挥着手,口沫横飞,不知在诉说些什么,身旁仍作和尚打扮的建文太子则垂首默默,意兴索然。
  铁蛋暗道:“这倒奇怪,‘金龙堡’人马既也来到北京,小豆豆怎地不和她爹在一块儿,却跑丢和‘神鹰堡’的人瞎揽和?难道她爹已把她许配给姓桑的不成?”
  心头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又痛又麻,赶紧制止自己再往下想,匆匆走离日后的九重龙凤阙,欲待觅路回返“庆寿寺”,可撞着“神鹰堡”众游罢归来,一路泼金洒银,惹人侧目,“梳翎神鹰”柳翦风高头大马,剌剌当先,“美髯公”桑半亩则仍旧垂头丧气,咕嘟低唱:“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更寿延……”
  桑梦资却似开朗了许多,眉开眼笑的和秦琬琬絮絮低语,几乎把头贴上了她的腮帮子。
  铁蛋脖儿一缩,野狗也似挨着路边墙根魂行鬼步,鼻管直喷冷气,明知这番妄念大大不该,正经事儿又迫在眉睫,可怎么也忍不住偷抛起眼珠,尽向秦琬琬脸上瞥去。
  眼见那伙人转过街角,绝尘消失,兀自呆楞楞的回不过神,终于猛一咬牙,寻思:“今天非找着小豆豆说个明白不可。干脆叫我死了这条心,乖乖的当和尚去。”
  转念又觉得这想头瘟神瘟气,忙一摇头,换过另一边脑筋:“叫她别用妖怪的法术来迷惑我啦,洒家不吃这一套。”
  大步随着“神鹰堡”的马蹄烟尘,直直跟过了半座北京城,才见他们在一家颇为雅致的客栈之前下了马,乱烘烘的没入门内。
  铁蛋滑动两只脚板,跑到那门首来回张望一阵,当不得客栈伙计的恶眉白眼朝自己乱打过来,憋着一肚子鸟气,转到附近一家小面馆里靠窗坐下,叫了碗阳春面,眼不离客栈大门,一边巴望天色快黑,另一边却又想不出到时候该讲些什么话,急得满头冒汗。
  饼不一会儿,面店伙计送上面来,深压在帽子底下的眼睛向他瞟了瞟,愈发低垂着头,匆匆走开。
  铁蛋略微觉得宥点奇怪,回眼一望,只见面店内只有一个师傅、一个伙计,身量都颇高大,臂粗胸阔,唯独颈项似乎都有点毛病,一迳把头垂在胸前。
  铁蛋满腹心事,无暇再去打量他俩,又直勾勾的瞪着客栈那方向。
  但听又一个客人慢吞吞的踱进店来,拉开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道:“老板,来碗面。”
  话入铁蛋耳中,只觉这声音彷佛在那里听过,不由看了那人一眼,却见他头戴毡帽,也是压得低低的,使人瞧不清他的长相。
  那师傅端坐在煮面的大锅旁不动,哑着嗓子问:“要什么面?”
  那客人的嘴角彷佛微微撇了撇。
  “我要一碗人肠面条,人血汤,人肝绍子,再配几碟人筋、人肚、人脚冻。”
  铁蛋楞楞忖道:“那有这么稀奇古怪的菜?真会寻人家开心。”
  却闻那师傅哈哈一笑。
  “有有有,马上就来!”
  霍然起身,右臂一挥,盛着滚烫热汤的大锅立刻照准那客人面门飞去,锅还未至,热汤先已暴雨般兜头洒落。
  那客人长笑不绝。
  “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
  双手不知怎地一按,身前方桌早跳上头顶,恰恰挡住那阵滚汤,左手五指再托着桌底一转,桌沿飞旋,“呛”地把大锅子切得扁烂。
  那伙计闷声不吭,蓦然欺近那客人身侧,银芒双滚,卷向对方上中二路,却是一对“风火轮”。
  铁蛋这才认出这伙计原来竟是“银甲神”周坤,那煮面师傅自是曾任少林俗家三十六门盟主的“金甲神”周干了。
  他俩自从那日愤然辞掉正副盟主之位,反出“聚义庄”后,便似平空消失了一般,任人百般打听,也得不着半点消息,万万想不到他俩居然在北京城里开了一间小小面店,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
  只见那客人离座跃起,竟尔贴上了屋顶,边喝道:“就算你们今日逃得出我手掌,将来也逃不过武当派那些道士的追杀,我看你们还是乖乖认命了吧!”
  “金甲神”周干嘿然冷笑。
  “你这死了主子的狗腿鹰爪,即使逮住了咱兄弟俩,却又向谁邀功去?”
  翻手从灶底取出“日月双轮”,左右一展,屋内顿时光华万丈,犹若两团火球,“噗”
  地朝屋顶烧上。
  周干既曾被少林俗家各门公推为盟主,手底功夫自非泛泛,较诸乃弟周坤高出了一大截,此番含愤出击,威势果然惊人,只一下焰芒吞吐,便将屋顶割开了一个大洞,逼得那客人存身不住,翻下地面,正好落在铁蛋身边。
  铁蛋和周氏昆仲虽然没啥交情,但那日在少林武当大会上目睹他俩重义轻名,豪气干云之态,心中早存敬重,暗付:“这可要帮他们一帮。何况那吃人面的家伙是个什么‘狗腿猪脚’,定非好东西。”
  当即伸手抓住那人肩头,喝道:“别乱找人麻烦,滚远点!”
  顺势一抛,把他从窗户中甩了出去。
  那人全没料到竟会遭此突袭,幸亏身手不弱,又打一个筋斗,牢牢站住,头上毡帽棹在地下,露出一张青紫红肿,四分五裂的脸来。
  铁蛋大惊失声:“是你?”
  “嫉恶如仇”石擒峰也楞了楞,转而冷笑连连。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统统都是和彭和尚一路的。”
  铁蛋因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心中大感抱歉,嗫嚅道:“我……不晓得是你……”
  石擒峰一张鬼脸撕扯得更加狰狞,嗔目喝道:“住嘴!早知你这小子恩将仇报,那天就把你一掌毙了!”
  人随声进,袍底三尖两刃刀犹若地狱刀山崩颓裂碎,万千锋芒纵横流窜,将屋外雪气一古脑儿全倾贯到了屋中。
  “金甲神”周干生怕铁蛋吃亏,日月双轮一升一坠,宛如两道射破浑沌的初世鸿光,直罩石擒峰侧面。
  “嫉恶如仇”久闯江湖,深知周干的厉害,那敢大意,忙分出兵刀应付,却以为铁蛋易与,只用左掌击向他胸口虽是中途变招,速度仍如电闪,掌锋早至铁蛋“幽门”大穴。
  但听“啪啦”一声劈竹脆雷,铁蛋丝毫未动,石擒峰却整个飞了起来,周干双轮恰好锁上他的三尖两刀刀,一扯一夺,兵刀立刻脱手,身子犹然带着门板摔到对街,半晌爬不起身。
  铁蛋本是因为情急才出掌硬封,不想自己功力近日增强大多,竟叫对方闹了个灰头土脸,忙抢上两步,伸手去扶。
  石擒峰还当他故作姿态,气得鬼脸乱抖,猛地甩开他手掌,恶笑道:“很好!彭和尚的手下果然不凡,今日领教了。”
  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仍然搞不懂铁蛋为何变得这么厉害,似想再说些什么,终而厉哼一声,举步欲行。
  周干双目放光,喝道:“家祖虽是彭教主的徒弟,但咱们两个不成材的东西,可入不了彭教主他老人家的法眼。你这狗腿有事尽避冲着咱弟兄两个来,别把他老人家的名号吊在嘴上念。他老人家今天若在这里,定叫你半根骨头都剩不下!”
  石擒峰耸耸肩膀,冷笑不绝。
  “天道易过,法理难还,不管我姓石的今天是何职位,天涯海角也非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抓光不可!”
  傲然挺直腰干,一拐一拐的走远了。
  周氏兄弟忙上前和铁蛋见礼,口道:“小师父仗义相助,感激不尽。”
  铁蛋心忖:“帮了他俩是‘义’,打了曾经救过我命的人,又是‘负义’,这个‘义’字可真难全!”
  望着石擒峰颓然消逝在街角的背影,唯有苦笑而已,转又问道:“他跟你们结了什么仇?”
  周干讶道:“小师父原来还不知他的来历?彭教主难道没跟你提起过?”
  铁蛋一搔头皮。
  “唉哟,又来了!为什么大家都以为我跟彭和尚有关系?”
  周氏兄弟互望一眼,相对干咳几声,作出一副谅解他“天机不可泄漏”之态。
  周干笑道:“这个姓石的,说来真是个大大的死心眼。他本是朱元璋手下‘锦衣卫’的头目,专门负责探查缉捕‘白莲教’徒,死在他手中的‘白莲’弟兄着实不少。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罢废锦衣卫之后,这家伙却仍不停止他的缉拿工作,四处和‘白莲教’作对。如今朱棣上台,虽又恢复了锦衣卫的设置,但再怎么样也没他的分儿,真不知他所为何来。”
  铁蛋心想:“怪不得他要来北京。现在满城都是‘白莲教’徒,可有得他抓了。”
  周干叹口气,又道:“那日在大会上,舍弟鲁莽出言,我就算准了必有今日之事。尤其可恨那些武当道士,一昧想替朝延作鹰作犬,受了胡滢的指使,到处追杀我俩……”
  周坤一拍桌子,吼道:“那些狗屁道士,怕他们怎地?当初我就不赞成躲到这里来当缩头乌龟,一刀一枪拚光了那群杂毛老道,也落得个痛快。”
  铁蛋又忖:“关晓月难道也是为了他们来的?这家伙看似闲云野鹤,不想名利之心竟也如此之重。”
  直劲懊悔刚才没好好揍他一顿,但想起他的快剑,哆嗦可打得更厉害。
  但见周干面色黯然,重重嗐道:“想我周氏一脉,忠义传家,当年反抗鞑子,闹得家破人亡,但好歹总留下了千秋美名,如今我兄弟俩抗拒王法已是大大不该,怎能……”
  周坤气极笑道:“大哥,我看你的脑筋从头到尾就没扯清楚过。祖父反抗鞑子皇帝,跟咱们反抗这个皇帝,有何不同?祖父流芳百世,咱们为何却会遗臭万年?”
  周干一睁双目,凛然道:“朱家虽苛,终是正统……”
  周坤立刻截下话头:“朝廷不仁,咱们就可以不忠!依我之见,早该反上荆山,就算做一个彭教主马前的小卒,也比这样窝窝囊囊的过日子好得多。”
  周干连连摆手。
  “莫再提起!莫再提起!”
  兄弟俩争论了大半日,铁蛋在旁只是听不懂半句,木楞睁睁的搅混到天黑,正想起身告辞,周干却朝他一拱手道:“小师父请便,咱兄弟在这里已存身不住,必得连夜离开,咱俩死不足惜,但在下还有一妻一子,总要保住周氐一脉香烟,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言毕,匆匆到店后去了。
  铁蛋胡乱安慰了周坤几句,出得店门,只见夜色早落,一颗嘻皮笑脸的盘大月亮,蹦跳在万户屋脊之上。
  铁蛋心中一阵紧张,提了提裤腰带,顺着客栈墙根绕到后面,越墙而入。
  四面一望,正不知要上那儿去找,可远远听得一个声音含含糊糊的直唱过来:“真乃是能骑高价马,会着及时衣……”
  铁蛋忙隐身暗处,等不多时,竟见桑梦资摇摇摆摆的走向后院,口中兀自哼哼不已,一个破喉咙唱得荒腔走板,比他老子桑半亩打喷嚏还要难听。
  铁蛋暗笑:“既当不成堡主,何必还要学唱戏?”
  悄悄跟在他身后。
  只见他步子一歪一斜,大约喝了不少酒,舌头大得直和牙齿打架,呜鸣噜噜的只管乱唱:“高唐梦,苦难成,那里也爱卿爱卿却怎生无些灵圣。偏不许楚襄王枕上雨云情……”
  踉跄走至一间客房门前,轻叩几下,呢声道:“琬琬……琬琬贤妹,睡也不曾?”
  铁蛋嫉妒得牙痒痒。
  “莫非又约好了去采花?”
  屋内半晌不闻声息,桑梦资便又举手乱敲,好不容易才听见秦琬琬闷闷的道:“桑大哥,什么事?”
  桑梦资干笑几声。
  “愚兄睡不着,想和贤妹说几句话儿。”
  秦琬琬道:“时候不早了,桑大哥还是回房歇着去吧。”
  桑梦资涎笑道:“贤妹此言差矣,如此良宵美夜,岂可轻易放过,你我二人正该花前月下,互诉衷曲……”
  秦琬琬立刻沉声喝道:“桑大哥,休在这儿胡言乱语,教别人听在耳内,将会作何想法?”
  铁蛋暗哼:“倒好像晓得我在这里偷听一样。反正就要叫你们搞不成什么花呀月的。”
  那桑梦资犹不识相,黏搭搭的道:“唉呀,贤妹女中豪杰,何必在意世俗礼数?又管那些凡夫俗子作何想法?像你二十八姨娘……”
  秦琬琬冷笑连声,一串弹丸也似从门缝里铿铿锵锵的迸出来,显然动上了心火。
  “原来你一直把我和苏玉琪当作是同样的人?”
  桑梦资脑中满灌酒气,早已不知天南地北,居然一挑大拇指。
  “当然啦!江湖上谁不知‘金龙双娇’出类拔萃,傲视娘侪……”
  但见屋门一开,伸出一个大巴掌,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刷了一记,打得“摘星鹰”满天找星,待回过神来,房门早“砰”地关上了。
  铁蛋不由大乐,连忙顺着墙脚暗影偷偷挨近,直劲希望他俩大吵一顿。
  桑梦资捂着面庞,叫冤不迭:“我又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又动手打人?你……脾性未免有点不太合理!”
  铁蛋暗笑:“这小子可也尝过厉害。”
  心中颇感安慰。
  只听秦琬琬淡淡的道:“我就是这么不合理,桑大哥你也莫要生气,回房好好的睡上一觉,也就什么事都没啦。”
  桑梦资前后摇摆一回,酒意又直翻上来,眯着眼儿,哄小孩子似的柔声道:“想你我情投意合,不如趁着今晚……嘿嘿……”
  秦琬琬的语声陡然变得冷峻无匹:“桑大哥,我一直敬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对你刚才的话不甚介意,小妹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因为今晚多喝了几杯酒,而坏了你一世名节。”
  桑梦资呕了一口大气,险把胃中的东西都呕出来。
  “什么正人君子,愚兄这一生最不作兴搞这一套。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人生岂不快乐得多?”
  愈说愈上劲儿,手脚跟着乱指乱舞:“贤妹呀,我劝你别再死心眼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当然愚兄算不上什么花,不过,嘿嘿……我说贤妹呀,你看今儿晚上的月亮多么的圆,本堡有一位专研生产之道的大夫,据他说,月圆之夜怀上的娃娃,将来一定最聪明、最漂亮……”
  话还没说完,又见房门一开,一只拳头老大不客气的打在他胸口中央,直教他滚出三、四丈远,不等他起身,房门又恶狠狠的摔上了。
  桑梦资哼哼唉唉的站直身子,好死不死,恰正一眼瞥见铁蛋躲在暗处偷笑,不禁暴跳如雷,嘶吼道:“你这贱货!”
  十指如钩,狠命朝铁蛋脸上剜来。
  铁蛋原本就比他强上一些,近日功力又大为增进,自将他这奋力一击视同儿戏,右掌随便一封,就杷他远远甩开,可正撞在秦琬琬的房间门板上,连人带门一齐滚入房内。
  秦琬琬并没看见屋外情形,只当他出口骂自己“贱货”,又破门而入,想要霸王硬上弓,那还忍耐得住,飞起一脚,踢得桑梦资肚皮打鼓一般响,反手掣出宝剑,往他脖子上一勒,咬牙道:“你想来硬的?本姑娘就陪你硬一硬!”
  桑梦资锋刃架颈,酒意自然减退了大半,但牛脾气却紧接着涌上心头,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他一直躲在这儿,怪不得你不给我好脸色看。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一直都在喜欢那个小和尚,对不对?人家愈骂你、愈损你,你就愈喜欢人家,我愈是敬重你、爱护你,你就愈讨厌我,犯贱!我看你才练过‘贱骨头神功’,而且火候比那个鬼和尚还要高出好几百倍!像模像样的人你不要,偏要去喜欢那种人鬼两不是的臭东西,犯贱!贱!贱!贱……”
  秦琬琬气得三魂六魄都着起火来,伸脚在他脊梁上狠狠踩了一下,尖叫道:“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我就是犯贱,就是要喜欢他那种奇形怪状的笨东西!你以为你英俊潇洒?我看见你这种小白脸就恶心,恶心得想吐!哦哦哦哦,吐死我了!”
  正骂个不休,忽一转眼,却见铁蛋勾着脖子,畏畏缩缩的站在门边,两颗大鬼眼珠骨碌骨碌直劲乱滚,她不禁又羞又恼,狠狠一跺脚,跺得桑梦资的脊椎骨发出竹板片儿一样的声音,收回宝剑,狠命一头穿窗而出。
  铁蛋被他一叠声的“喜欢”弄昏了脑袋,兀自迷糊了大半日,一迳在心底狂喊:“真的假的?我的观世音菩萨!”
  好不容易收回心神,“哇”地大叫一声,手舞足蹈,一个后背空心大斛斗,翻上屋顶,紧紧蹑住秦琬琬逐渐在夜色中消逝的背影,拔足狂追而去,不消两三个起落,便已将距离缩至三丈左右,正想出声叫唤,却忽然胆怯起来,七思八想,只不知如何向她开口说话。
  秦琬琬竟似不晓得身后缀着有人,一口气跑遍了大半个北京城,方才缓下步子。
  铁蛋心中又一阵紧张,也忙放慢脚步,边搔头皮,边暗暗诅咒自己的胆量。
  走没几步,却见秦琬琬突然转过身子,双手叉腰,冷笑道:“你跟着我干嘛?”
  铁蛋猛吃一惊,嗫嚅道:“我以为……没有没有……我只是……咳……”
  秦琬琬狠狠瞅着他,脸上彷佛有许多种色彩的云片在那儿飘来浮去,眼神一忽儿似水,一忽儿似火,一忽儿又似有氤氲笼罩,语声可像风过的柚子皮一般干涩:“你刚刚在门口听见了什么?”
  铁蛋立刻血胀面庞。
  “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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