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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拯奇士 午夜嵩山 侠僧颁法牒
2025-02-08 22:32:37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少林寺中门规最严,凡是僧人出寺,全要在监堂那里领了衣钵度牒,才准出寺,可是今日是监堂自己走,又是方丈自己送行,仅令座下弟子到门头僧处报了四位大师出寺的日期。监堂宏慈大师带领着师弟来到大雄宝殿,见方丈宏法大师站在月台的当中,抬头望着东方。这时天将发晓,天空中残星未退,做鱼肚白色,这静穆的大雄宝殿前,只这位少林高僧宏法大师站在那,晓风吹得灰布僧袍底边皆欲随风飞去,颇有飘飘欲仙之概。

  监堂等来到近前,向方丈施礼道:“有劳方丈久候了,弟子等告辞。”老方丈答道:“好,本座送你们出寺,趁势要一赏寺后五乳峰晓云捧日的奇景。”说罢转身往外走来。

  这时虽是天刚亮,本寺中凡是有职司的僧人早已在山门一带伺候着,老方丈等过了钟鼓楼,见山门内西边站定八名僧人,全是一色的灰布袍,老方丈和监堂等缓步踱出寺门。此时庙外在这晨光曦微中,另有一番清幽的景象,庙西少室山层峦叠翠,草木上全带着朝露,庙前的这一泓流水,清澈见底。这一带山道上布满了山花野草,映得人须眉皆碧,静寂寂的只有宿鸟惊起,振翅飞向天空,点缀着这幽静的景色,显着有了些生气,老方丈已到了东山坡马道的牌坊下,尚不停步,监堂宏慈大师和师弟们齐转身向老方丈合十一拜道:“方丈请回吧!”老方丈好似所答非所问地向监堂等说道:“师弟们看这名山胜境,佛祖选择的独见慧心,数百年来能够香火不衰,自非无故,我们蒙佛祖慈悲,能够身入正大法门,虽是布衣蔬食,无牵无挂,无障无碍,实比那红尘中扰扰攘攘强得多了。但盼师弟们此去,仗着佛祖的默佑,早日完成这件大功德,重返嵩山,我们共度佛家岁月,那就是我们的福了。”监堂等听出老方丈语含玄机,不敢随便地回答,拜别方丈,顺着山道走下山去。

  这师兄弟一下嵩山,魔劫重重,再回嵩山已经是九死一生。这师兄弟四人各负一身绝技,一路行程毫无耽搁,不过这时越发难走,因为各处复明抗清的义师尚没完全消减,往往连营数里,各关津要隘全有大部的官兵驻守着,这一来,四位少林僧结伴一同走,未免有些扎眼。有时他们绕越着各关隘,有的时候这段路无法绕越过去,遇上刁难的清军,就要十分留难起来。监堂宏慈大师遂向心一大师说道:“我们一入江苏境内,似宜慎重行事,这么结伴太招人注意,不如我们分散开走,到金陵城集合,免得大事未圆,先留痕迹。何况这些日来所听到的风声更是不好,传闻福王早落在他们网罗之内,他堂叔朱德畴与官中一班能手较量下,互展身手,那时他们连番受辱于这大明贵胄的武功下,时闻清廷有派江湖能手,赶到金陵帮助当地官家把朱德畴逮捕归案,提解进京,朝廷要亲自审讯,这么一来,恐怕要用福王作香饵,好诱那朱德畴,叫他上钩。这种情形传闻若果不虚,那就紧急十分了,我们不如分两拨走,只要金陵城没有阻拦的,顺利进去,我们就在仪凤门内大法华寺聚齐吧!”心一大师点点头道:“监堂的办法极是,我们分道走比较能掩护行藏,我和净天师弟一路走,请监堂和净业大师一同走。我们还要在夜间多赶一程,白昼间能够躲避官兵耳目为是。”监堂宏慈大师说了声:“好吧!事不宜迟,我们既已奉了掌教法牒,我们无论如何要早查出这两位与我佛有缘的施主下落为是。”彼此商量好了,四位高僧分为两路,心一大师和净天大师先走,宏慈监堂和净业大师稍耽搁了半日也跟着起身,沿途上他们是夜行的时候多,不走村庄大道,多半是绕着偏僻的小道,有那大丛林的地方。按着僧门的法规挂单住宿,省去了店家的麻烦。

  各处庵观寺院全是一样,以十方的布施供应十方弟子,这是不许拒绝的,何况这四位少林僧全是正大法门的出身,衣钵度牒全有,每到一处寺院,反倒深怕人家仔细盘问。不过他衣钵度牒全是有来历的,好在上面没有注明职司,还容易含糊着说,他们既分两路行。

  单说监堂宏慈大师和净业大师,在分手之后,他们是已入了江苏境,不过越往前走越加吃紧,因为那时两江起义之师,虽然全消灭了,但八旗劲旅的纪律不良,所有文武官员贪婪的多,廉洁的少,压迫愈甚,事变愈多。因此两江的文武官吏,更用高压的手段,到处有满洲的兵马驻屯,人民虽处水深火热之中,但是抵抗无力,只有低头忍受,好在天心似乎为黎庶留一线生机。江南又是富庶之乡,虽在兵戈扰攘之下,连着三年丰收,盛产稻米桑麻,富庶异常,商民们安安乐乐,但是在这种暴政之下,大军频兴,搜捕株连,抗清附义之士,所以在官站驿路上,府城州县中,提骑四出,冤案迭起,但是惨遭覆盆之冤,惨死狸狎中何止千百?

  监堂宏慈大师带领着净业大师,这天已经到金陵附近,到了乌龙山盘山岭,天色已晚,刚赶到江口已来不及了。只是出家人不便向人家借宿,监堂宏慈大师遂和净业大师商量着总得找一座庙宇,住宿一宵,明早趁着渡船过江入金陵城。只是这一带并没有庵观寺院,监堂宏慈大师看了看这一带形势,沿着盘山岭往西南望去,大约总有一二里地以外。岭头上烟树迷离的似是庙宇,遂和净业大师打招呼,顺着岭边,往上走来,这沿山下一带有江南的绿营防守着。不过在那时,江北一带十分凄凉,没有什么人迹。这时已经暮色迷离,师兄弟穿行着丛林密菁,避开山边的绿营官兵,往上走出一里之遥,渐渐地看出前面一片密茂的树林子,隐隐的似有一堵红墙。这时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俗语说,望山跑死马,在这荒凉的峻岭上有时看见所想到的地方距离不甚远,赶到走了过去,往往得走很远的道路。

  监堂宏慈大师和师弟,望见这里似有庙宇,走了这一阵,来到近前,天色已然完全黑暗,先前隔着树林,隐约所能看见的红墙,此时反倒看不见。往南已能看到江边风涛险恶,月色又没上来,这树林子被山风震撼着,时时发出一种怪声。监堂宏慈大师走近树林前,彼此止住脚步,因为这座庙建筑地方太以荒凉。监堂对于这座寺院已起疑心,不敢冒昧。这时天色已经黑暗得对面看不见人,宏慈大师招呼着净业大师,走进树林子,这才看出这座庙,建筑得非常伟大,是一座古刹丛林,只是年代已久,庙殿和山门多半倒塌,又像经过兵殘之后,那山门前和庙墙边残砖碎瓦,全没人收拾,只是庙门还巍然矗立着。宏慈大师转到庙前,左右看了看,这座庙完全被一片参天的古木围绕着,因为天色太黑暗,庙门头的匾额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字样。监堂宏慈和师弟净业大师,低声地商量一阵:“遇到这种地方,只好先从上面翻下去察看一番,因为这里形势不对,我们就不得不加以一番小心了。”净业大师点头答应,宏慈监堂撩起僧袍,脚下一点,已越上山门,净业大师跟踪而上。这师兄弟一商量,庙中的情形,认定这里多半是一座没有僧人的废庙,山门内迎面就是一排大殿,东西两殿,全都破败不堪,大殿的十二扇格扇连一扇完整的也没有,院中荒草没径,十分荒凉。监堂宏慈大师向净业大师道:“师弟,我们今夜大约这顿晚斋,算是没有指望了,这一带既没有村庄市镇,又遇到香火断绝的古刹,我们只好找一个干净地方,调息静坐,忍耐着这一夜了。”净业大师答道:“风餐露宿,忍饥受苦,是我们出家人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咱们索性到后面全看看。”师兄弟飘身落在下面。

  这时星斗已经出全,斜月东升,已不似先前那么黑暗,这师兄弟踏着地上的野草,往大殿上走来,监堂宏慈大师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师弟,你看这座古刹的情形,当年也是一座很好的香火地,一定是经过兵连祸结,庙中的僧人死亡逃散。好好一座大丛林,竟废置下来,弄成这个样子,佛门善地,一样的魔劫应数哩!”说着,已经走上大殿的月台,见这大殿的前面,已经完全开敞着,往殿中一看,所有里面的神像以及神案五祀全没有了,监堂不愿意再看,顺着大殿旁后面转来。从大殿东边,一道月洞门穿过来,一层殿又赫然入目,可是情形跟前面差不多,不过这一层殿的月台两侧,多着四株参天的古树,全是数百年之物,这时树荫正浓,虽有星月之光,被树荫遮得一层殿前阴惨惨的,虽然殿门也是敞着,稍远些就看不见殿中的一切。这时一阵风过处,两旁的树叶子被摇动得簌簌作响,上面的小鸟也不知是被风吹的或是被下面脚步声音惊动的,竟一啼一声地发出凄厉的啼声。在这种荒凉的古刹,耳中再听得这种小鸟的凄鸣,任何人听到也叫人不寒而栗。可是监堂宏慈大师和净业大师全是少林寺有根基的人,心如止水,不易为外物所动,眼前的景象是可怕,但是两位高僧抱元守一,神志丝毫不被扰动,依然缓步地走上月台。可是这师兄弟赶到一走进殿门,往殿中一望,不禁也却步不前。

  原来,这殿中迎面的神像已然坍塌,神案也没有了,只是由东到西排着二十多口大小棺木。监堂宏慈大师不由倒吸一口气,向净业大师道:“师弟,你看,这是怎么个情形?这座古刹已荒废到这种样子,反停置这些灵柩,这太不合情理了,我们进殿去仔细看看吧!”净业大师道:“荒郊古刹,什么怪异事全有,我们何必管它?”监堂宏慈大师却不以师弟之言为然,想要看看究竟的情形,这种境地,这种可怖的情形,也就是这两位挟一身绝技的佛门高僧敢在这里停留,院中的荒草一阵阵发出簌簌的响声,树上的小鸟不断地悲鸣着。殿中这些棺木,不时也是发音,净业大师忽然低声招呼:“师兄,你听,这是哪里的声音?”监堂宏慈大师被师弟这一招呼,立刻把脚步停住,果然从殿后发出一股子声息,仿佛似僧人的念唱,又像士子的吟哦,监堂听到这种声息十分诧异。因为从一进这废庙起,所看见的情形,这座古刹,绝对没有人迹,因为这前后两座殿出入所经的道路,分明已经过很长的时期没有人在这里出入,况且荒凉破败的情形,就是再有僧人也不能住下去,难道这古刹中真有邪魔鬼祟?不过自己尚不惧这些,遂向净业大师一打招呼,低声说:“我们倒要看它个明白,随我来。”宏慈大师在头里顺着大殿旁一段荒草没径的夹道往后走,这一段短短的夹道越发看出经年没有人走。净业大师跟随在监堂的后面,小心戒备着一切,穿过这段夹道,再看后面是禅堂经堂的所在,不过房屋也全倒塌毁坏,在数丈外有两间房子尚还完好,纸窗上竟现出灯光,这声音也就是从这屋中发出来。

  往四外一看,这正是这座古刹的后面。

  这两间屋子贴近庙墙,这一段庙墙已经坍塌得有丈余宽的豁口,这已看出屋中人定是从这破墙而入,不经过前面,所以这里虽然有人寄迹,但是不从前面出入,所以这种形迹不易被人发现,这样看起来,或许还是这庙中的僧人不肯走,守着这破败的古刹,这般荒凉的地方,依然能够安之若素,这也很难得了。可是监堂和净业大师脚步还是极轻,倒要先暗中看看这苦修的僧人是怎么样的情形。渐渐走近窗前,见这房屋的前面,把地上的荒草刈除得很干净,在屋门旁用石块架着一个炉灶,放着一只瓦罐,拴着很长的绳子,是汲水用的。行近窗前,听得屋中人琅琅读起书来。这情形宏慈大师和净业大师比起在前殿所看的凄惨恐怖的景象还惊异,这样不用看屋中人,只听他这琅琅的书声,已断定屋中不是僧人而是文士,虽然读书人不信那些怪力乱神,只是在那种荒凉古刹,又停着那么些棺木,四无居人,任凭你胆量多好的,也怕不能住下去。这种情形太怪了,虽然宏慈监堂这种身份,处世待人全是光明磊落,只是遇到这种非常的地方、非常的情形也不得不通权达变,向净业大师一摆手,脚步轻移,贴近窗下。倒还省事,窗上有许多破洞,宏慈大师方待往窗里偷窥,只听屋中人把书声住了,又吟起诗来,只听他朗吟道:“海甸纵横二十年,孤臣心事竟茫然。桐江空系严光钓,震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鲁戈莫挽将颓日,敢望千秋专史传。”

  这宏慈大师是一个博学多才的高僧,除了深通经典之外,旁及经史之学,他们这班佛门弟子,全是另怀着一番大志,绝不是仅仅地许身佛门,全是怀着异志,只是隐秘不宣,待时而动,对于当世的一切事更是十分留意。这屋中人朗吟的这首诗,正是鲁王手下的忠臣为恢复明祚、不屈节而死的张煌言所遗的诗句,这屋中人也特别地胆大,他以为寄身这种荒僻的地方,梦想不到会被人听去,只是他这么重视这首壮烈的诗句,就忘了能致杀身的大祸了!他反复地连吟了两遍。

  在这里,宏慈大师已经看清了这人的形状,这屋中人年约三十余岁,颀长的身材,瘦削的面貌,白素的一张脸面,剑眉朗目,骨骼清奇,在他的神色上看,倒真合乎佛门弟子的情形,在这宁静独居,依然穿着长衫,光着头顶,虽然也是大清国的装束,拖着一条大辫子,可是并没剃头,正倒背着手在临窗的桌前来回缓踱着。这室中萧瑟异常,只临窗一只破桌子,上面是一只烛台,燃着已烧到一半的蜡烛,烛泪已流到桌上,在桌边放着几本书和几件文具,在窗对面有一张短榻,在榻后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宏慈大师一望这人的情形,知道定是一位湖海异人、风尘奇士,遂向净业大师一点手,令他往窗内看了看,跟着一挥手,令净业大师退开。宏慈大师猛然向窗内招呼道:“好大胆的狂士,竟敢崇拜亡明叛臣的遗作,显然有不满大清国之意,亏你还是一个读书种子,还不懂得天命所归,大清国应运而生,入主中原,乃是天命所归,凡是对本朝稍怀着异心的,哪一个不是灭亡毁败?你这时还敢这么狂妄,还不赶紧出来,随我到金陵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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