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亲仇师恩

 

2021-02-04 12:25:25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斗室之中，烟云袅袅，檀香味扩散弥漫在空间，予人一种轻淡舒适的感觉。
　　玄灵婆斜坐在床沿上，右手中间三指，浮按在尤菁的寸关尺上，瞑目凝神在为她细察脉象。
　　狄华康仍旧坐在他的客位上，剑眉轻皱，神意不属，似乎有甚么心事？
　　鬼窟三女，妙目凝注在玄灵婆的老脸上，观察她的表情，以测验师父僵残的双腿，是否仍有治愈的希望？师徒如母女，高度关切自是人情之常。
　　这是玄灵婆对于鬼后尤菁所作承诺的第二件，遣走公羊黑，略经休息，进点饮食，便告开始诊病，热情的甚是感人！
　　褚家宏不在屋子里，他并非不关心表姊的病情。
　　玉雕醉佛落在北邙鬼窟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公羊黑与朱必赫能够闻风赶了来，焉知没有别人再来觊觎？
　　他去主理防务工作去了，这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屋子很静，但每个人的心弦都很紧。
　　半晌，玄灵婆收回右手，睁开了眼，如电精眸却紧瞪在鬼后尤菁憔悴的脸上，眼神中流露着极端困惑！
　　端详片刻，终于开了口，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望”“闻”“问”“切”本是中医治病的四部重要程序，“问”，是要询问得病的原由，治疗的经过，以及现时的感受，全都有助于最后的诊断。
　　但是，探问这些，何须运用传音入密一类的上乘玄功呢？
　　事情显得离奇而神秘！
　　玄灵婆连连发问，神色也起了显著的变化。是怀疑？是愤怒？表情甚是复杂，令人无从臆测。
　　鬼后尤菁仅是点头或摇头，以表示心中的意思，最后，竟然阖起了眼睛，挤出来两滴眼泪。
　　是感动？抑别有隐衷？
　　既是传声问答，想必不愿人知，鬼窟三女大为惶恐不安，却不敢问。
　　这情形，就连身处局外的狄华康，也感觉事态不大寻常了。
　　问答告一段落，姗姗已更不及待，抢先问道：“老前辈，我师父的腿，还有希望复原吗？”
　　慈蔼一笑，玄灵婆温言慰道：“丫头，不要着急，你师父的腿不难治，倒是所中的毒有点儿麻烦。”
　　一面答话，一面有意无意的扫瞥了三女一眼。
　　娇娇面上的那层淡淡的绿，倏然转浓，眉目间的煞气也很重，那神态，好不怕人！
　　嫒媛愕然不知所措。
　　姗姗更是泪承眉睫，悲伤的不得了。
　　反应虽各不同，然师徒情深则无二致。
　　唉了一声，鬼后尤菁喟然叹道：“尤菁自知命苦，早年杀孽亦重，身受果报，无所怨尤，前辈不必枉费心力了。娇娇！送玄灵前辈与狄公子静室休息去吧！”
　　玄灵婆慨然道：“老妹子别灰心，你的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老婆子说了救你，就一定想办法做到，你也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上再谈。”
　　所谓静室，就是尤菁早年参修武功之处，如今已拨给三个徒儿使用了，除去几个蒲团，别无所有，与尤菁现在坐息，仅隔一墙，其实，这堵墙也是活的，现在略经整理，添了一几两椅外，仍然空旷得很。
　　娇娇并未将墙壁移开，仍由正门将两位上宾领到静室，便要告退。
　　玄灵婆把她唤住，传声问道：“娇娇，你想不想救你师父？”
　　玄灵婆虽然来得突然，但现身之后，所做所为，没有一件不是对于鬼窟绝对有利，尤其赠药输功，使娇娇平空增加了十年功力，这丫头不但防范之心早泯，并已经确确实实的把这位怪婆婆，当成了亲人尊长一般看待，闻问，坦诚答道：“师恩浩荡，但有能尽力之处，娇娇虽粉身碎骨，亦所甘愿！”
　　语声哽咽中却表现了毅然的意志，俏目也闪现了泪光。
　　诚于中形于外，这种自然流露的真诚，是作不得假的，玄灵婆是看得很清楚！暗暗颔首道：“这间房子能否隔绝外界探视偷听？”
　　娇娇不由一怔，但却很快的答道：“可以！”
　　“你师父那间呢？”
　　“也可以。”
　　“好，先把这间隔绝好，快回来，我还有要紧的话问你，如能不惊动别人就更好，连你两个师妹都在内。”
　　娇娇怀着满腹狐疑，匆匆的走了。
　　狄华康这时才得了说话的机会，焦急的说道：“老前辈……”
　　玄灵婆把食指在面前一竖，示意他噤声，传声道：“小子，你要说甚么，老婆子知道，裴碧云没有进鬼窟，十之八九去了嵩山，你师父不是纸糊，少林现任掌门广慈品德武功还过得去，绝不会坐山观虎斗，眼睁睁看着你师父跟西荒一怪拼死拼活，不要你瞎操哪门子的心，再等我一天，我跟你一道去嵩山。”
　　探手怀中取了一个小玉盒，启开盒盖，里面是两朵菌状物体，色呈深紫，隐泛清香，说道：“快张嘴！”
　　不由分说，立即取出其中一朵，往狄华康嘴里塞去。
　　盛意拳拳，何况东西已送到嘴边，狄华康却之不恭，只好张嘴吞下。
　　玄灵婆迅将玉盒盖上，小心的贴身藏好，道：“小子，这东西灵效不亚芝仙，也是老婆子看你还顺眼，才肯送给你，天黑以前，大概没有你的事，趁着这有限时光，乖乖的给我用用功！”
　　心事被玄灵婆一语道破，的确感到无比讶异，又蒙惠赠灵物，更是受宠若惊，方欲启口致谢，娇娇已去而复返，只得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就近选了一个蒲团，当真的用起功来。
　　娇娇步入室中，将门关好，悄声道：“老前辈，已隔绝好了，你有甚么重要的话请问我吧。”
　　玄灵婆极为慎重的问道：“当真隔绝好了？”
　　“娇娇亲动的手，不会有错，您放心。”
　　“也没有人知道吗？”
　　“机钮就在隔壁，无法瞒过恩师，但两位师妹却被我给支使开了。”
　　“你是怎样支开她们的？”
　　“娇娇假传圣旨，说是老前辈的意思，怕还有觊觎玉佛来的江湖人，教她们分头查看各处进出门户，如果没事，一夜没睡，教她们先去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换我。”
　　玄灵婆甚为嘉许，夸赞道：“不着痕迹，办得好，娇娇，你知道老身为甚么要这样谨慎吗？”
　　娇娇已猜透几分，但她却道：“娇娇不敢妄自揣度。”
　　“你知道你师父中的是甚么毒吗？”
　　“娇娇正想请教前辈呢！”
　　玄灵婆喟然叹道：“老婆子也不敢乱说，但我却敢断定这是一种长期性的慢性毒药。”
　　对证所疑，娇娇骇然道：“长期性的慢性毒药？你是说这种毒药是自己人下的？老前辈何所据而云然？这个下毒之人，会是谁呢？”
　　“你很聪明，老婆子正是这个意思，实在告诉你，你师父的腿，或许僵硬过，但那早已好了，为了掩饰中毒，为了防止猝变，不得不这样伪装下去，我问过你师父，她似有隐衷，难于尽吐，我和那个小子来得极突然，过去又不认识，她这么信任我一个陌生人已经很难得了，心里的话，难怪她不肯悉数吐露。”
　　“这是我根据适才诊断所得，她百脉畅通，双腿怎会有病，脉象时强时弱极不稳定，脸色灰败，眼睑赤红，综合起来，正是中毒极深的现象，而又还能活下去，显系慢性剧毒。
　　“多年以来，她全仗着深厚功力，坚苦支撑，现已消耗过半，再不急救，真力一竭，便是撒手尘寰之日。
　　“至于下毒的人，所有鬼窟里的人全都可疑，但最为可疑的还是跟你师父最为接近的人。”
　　娇娇至感惶恐道：“娇娇也在被怀疑之列？”
　　玄灵婆断然道：“先前是的，现在老婆子已敢断定不是你，否则，我就不会这么跟你说话了。”
　　娇娇仍有所疑，道：“这又根据的是甚么？”
　　玄灵婆已知其意，加以慰勉道：“这是我从观察判断而来，非三言两语可尽，你必须充份信任我，跟我通力合作，才能救得你师父一命。”
　　娇娇悬心稍安，怒心又起，愤然作色道：“那现在该如何着手？我要找到这个人，必把她碎尸万段！”
　　玄灵婆宽慰道：“娇娇，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静下心来听我说。”
　　“是的，但凭前辈吩咐。”
　　玄灵婆沉思片刻，方始说道：“查明下毒人，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先要查明你师父到底中的甚么毒，方可着手调治。”
　　秀眉紧皱，娇娇喃喃说道：“怎么个查法？”
　　似是自语，又像问玄灵婆。
　　微微一笑，玄灵婆道：“查，是要讲究方法的，这我可以提供你意见，至于实地去查，却要你去办。”
　　想了一想，娇娇微感踌躇道：“鬼窟之内，前辈行动果有不便，但娇娇去查，也怕误事。”
　　“别担心，放大胆，只须随时随地机警一点，不要教人对你起疑，像你刚才支开你两个师妹那样就成了，救人要紧，现在待我吿诉你如何去查的方法。”
　　“前辈请说，娇娇在注意听。”
　　略经整理一下思绪，玄灵婆道：“毒药侵入人体，不外口服、闻嗅与针刺三种途径，口服多半为粉状物，渗入饮食之中，且必无色味，否则，断难长期瞒过你师徒这等用毒大家。”
　　“所谓饮食，包括菜饭水以及你师父治病经常所用的药，都有可能，当然，这不可能天天渗，而是在每隔一定时间才渗一次。
　　“闻嗅自亦粉状物居多，或渗入室中檀香或乘你师父行功或入睡之际，乘隙弹入鼻中。
　　“针刺当液体，用这方法，很难不为当事人发觉，可能性不太大。
　　“此外，毒掌或活毒物，都非不可能。
　　“这多年来，你经常随侍你师父身边，曾否发现有何可疑之处？你不妨静坐下来，仔细的回想一下。”
　　娇娇果在一个蒲团上坐了下去，自师父坐僵之日起，一幕幕的回忆起来。
　　但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浅笑，目光呆直，沉醉在往事的回忆里似的，已忘记身外一切。
　　良久……良久……也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一点头绪没有？
　　玄灵婆轻叹一声，唤起娇娇的注意道：“娇娇，这不是一时仅凭空想，便能得出结果来的，现在再听我告诉你查人的方法。”
　　娇娇脸上不由一红，像这种关系师父生命的切身大事，竟然一点可疑迹象都没想到，不禁暗暗自责道：“娇娇啊！娇娇！你过去是真心真意的关注师父吗？对于这等危害师父的大事，何以竟无所觉？”
　　看到她那愧窘样儿，玄灵婆已知所以，蔼然慰道：“这不能尽怪你疏忽，也足见下毒人手法的高明与用心的细密，所幸现在发觉，不算太晚，还可设法施救，这个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害你师父，就必然有着重大的原因，我们只要把这个原因弄清，这个人便不找自现。”
　　“甚么原因呢？”娇娇茫然的问。
　　玄灵婆道：“你还年轻，又未经历多少江湖风险，自然不容易想得到，所谓原因，就是动机和目的，譬如说，这个人想取代你师父而主宰鬼窟，则主宰鬼窟就是他真正的目的，你师父便成了他达成这一目的的障碍，除去这个障碍，也就是害你师父的动机了。”
　　娇娇骇然道：“你是说下毒人是褚家宏？”
　　“未必！”
　　“娇娇不懂！”
　　“你自然是不懂，我也只是比喻，即使这一推想能够成立，褚家宏已大权在握，他还有何求？何况他和你师父还又一层表亲的深厚情谊呢？”
　　“鬼窟里是否尚有其他野心人物深藏不露？你该比我清楚，但也只能存疑。”
　　“还有别的可能吗？”
　　“有，譬如说：为了仇，报仇就是动机，害你师父又成了目的。”
　　“下毒的一定是鬼窟里面自己的人，这一点无庸置疑，问题是这个人不必一定跟你师父有仇，或受请托，或受胁迫，都可能这么做。
　　“厨房的大师傅，或是经常惯往厨房里跑的人，以及侍候你师傅茶水的小厮、仆妇乃至你那两个师妹，噢，我想起来，她们之中，谁是带艺投师的？”
　　娇娇一怔，道：“没有啊，姗姗是表叔带回来的，来时已有十岁，媛媛跟我一样，都是襁褓中被师父抚育长大的。”
　　玄灵婆伸了一个懒腰，道：“好了，说多了你也记不清，老婆子只能提示你这么多，去给我准备一点吃的东西好吗？”
　　脸一红，娇娇歉然道：“真该死，只顾跟老人家说话，竟连饮食都忘了，我这就给你预备去。”
　　说着，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便转向屋外走去。
　　玄灵婆忙又把她叫住，道：“我并不饿，只是给你造成一个活动的机会，在真相未曾披露以前，任何人均有可疑，查的时候要特别警惕，万万不能教人对你也起疑，一有发现，就快来告诉我，去吧！”
　　“多谢前辈指点。”
　　娇娇走后瞥了狄华康一眼，玄灵婆也取了一个蒲团，坐在狄华康的背后，一只右手，已轻轻的按住了他的命门穴上。
　　约莫半个时辰，娇娇带着人送来一提盒精致菜饭，见玄灵婆正在助狄华康行功，不敢打扰，即将提盒放在茶几旁边，又悄悄带人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在两间房之中的墙壁，忽然自动的沉落下去，两间房子已经打成了一间。
　　鬼后尤菁正坐在床上，阖目低眉，状似入定。
　　娇娇、媛媛神色惶急，一脸焦灼与期待。
　　姗姗何以不见？
　　莫非发生了甚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