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悲折友 玉女走天涯
 
2020-03-09 11:57:47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是深夜。
  有悲啼!
  悲啼声从一座傍山而建的茅屋之中传出。
  茅屋门外,已有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妇陈尸血泊,屋中所传出的,则是年轻女子的宛转悲啼,与粗暴男人的桀桀厉笑!
  蓦然间,白影一闪,在茅屋门外,出现了一个剑眉星目,相当英挺,约莫二十七八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手横长剑,剑眉双挑地,向室内怒声叫道:“哪个江湖败类,休要无耻损人名节,赶紧出室受死!”
  室中怒哼一声,稍停片刻,一团黑影,破窗而出。
  白衣少年似乎不屑暗袭,未加理睬,但那黑影,亦非人体,只是一张木椅。
  室中人是个黑衣壮汉,从后窗翻出,向白衣少年厉喝道:“何方小辈,可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破坏你家大爷好事!”
  白衣少年冷笑不答,手中长剑一震,朵朵剑花,错落飞出!
  李姓黑衣壮汉见对方武功极高,心中骇甚,一面挥刀抗拒,一面口中连连发胡哨,招聚同党。
  林中四条黑影,电掠而至!
  但白衣少年剑法神妙,在那四条黑影,未至之前,李姓壮汉已遭淫恶报应,作了无头之鬼。
  那四条黑影,与先死的李姓壮汉,同一装束,均是一身黑色劲装,并在左臂之上,绣有白色骷髅图案。
  白衣少年目光一扫,横剑问道:“尔等是何帮派?”
  一名身材比较高大的黑衣人,厉声答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最近崛起武林,威震西南的‘黑煞帮’也不知道,竟敢伤我帮中弟兄,岂非自寻死路?”语音甫落,举刀一挥,四人便各举兵刃,向白衣少年群攻而至!
  白衣少年清啸一声,手中长剑指处,身形拔空四丈,冲天飞起!
  空中分臂俯身,斜扑而落,洒落了万点剑花,把四名黑煞帮徒的身形,一齐密罩在内!
  那些黑煞帮徒,几曾见过如此剑法,惊怖万分,欲逃不及!
  惨号迭起声中,一人端头,一人洞胸,另一人死得更惨,竟被白衣少年拦腰斩成两截,把心肝肠肺,流得遍地皆是!
  只剩下站得稍远一人,见此情形,哪里还有丝毫斗志,吓得七魂皆冒,拔腿飞逃!
  白衣少年游侠江湖,一向心狠手辣,怎肯放过这条漏网之鱼?清叱一声,施展上乘轻功“龙形一式”,转化“八步登空”,赶上那“黑煞帮”徒,一剑向他后心刺去。
  眼看这名“黑煞帮”徒,也要在剑下横尸之际,陡然从道旁小林之中,闪出一条高大黑影。
  这人手执一对相当沉重的八角铜锤,居然将白衣少年的长剑架住。
  白衣少年内力暗凝,沉剑往下一压。
  谁知他这约莫八分劲的一压,竟未把那高大黑衣人的双锤压动!
  白衣少年知遇劲敌,收剑飘身,退后数步,目注对方问道:“尊驾何人?”
  那身高约有六尺四五,头如巴斗,眼若铜铃,看去异常魁伟之人,应声道:“在下常独,江湖人送‘大力鬼王’,如今在‘黑煞帮’中,担任内三堂堂主之一——”
  常独语音至此微顿,巨目双睁,朗声问道:“尊驾适才一剑连诛三人的那招‘天河倒泻’,似是‘天遁剑法’中,三大绝招之一?”
  白衣少年相当佩服对方眼力,点头说道:“常堂主的眼力不错……”
  一语甫出,常独便接口笑道:“尊驾既精‘天遁剑法’,又复如此年青潇洒,定是当世武林中,颇负盛誉的‘乾坤小八剑’之一,‘追风剑客’茅浩的了!”
  白衣少年点头答道:“常堂主猜得不错,在下正是茅浩,贵属不守江湖规戒,欺凌妇女,杀老奸幼,被我剑下行诛,连其党羽,杀了四个,这帐儿……”
  常独不等茅浩语毕,便即堆着满面笑容,接口说道:“茅少侠千万不必如此说法,四条人命,算得甚么?何况他们所行当诛,常某还感谢茅少侠代敝帮清除败类之德呢!”
  茅浩想不到这“大力鬼王”常独,长相虽颇凶恶,说起话来,倒颇合情理,竟弄得自己脸上讪讪地,不知怎样开口?
  常独向他看了一眼,含笑道:“茅少侠,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茅浩笑道:“常堂主有何话儿,尽管说出。”
  常独双眉一挑,朗声说道:“本帮帮主黑煞真人,艺业极高,已参造化,除了内三堂外三堂无数健者之外,近又邀得名震江湖之‘毒心秀士’姚遁天,‘恶渔翁’董沛,‘红娘子’刘华等绝代好手加盟,实力之强,超越当世武林中,任何门派,茅少侠何不同参盛举,共谋……”
  话犹未了,茅浩已连连摇手说道:“多谢常堂主盛意,一来茅浩一向轻于名利,闲云野鹤,难受羁糜,二来‘黑煞帮’声威虽著,令誉不佳,帮中莠过于良,业已近于盗寇……”
  “盗寇”二字才出,常独脸上便勃然变色叫道:“茅少侠,本帮有桩规矩,凡被本帮邀约不允之人,便……”
  茅浩挑眉接道:“是否不为‘黑煞’之友,便为‘黑煞’之敌?……”
  常独摇头答道:“那到不是,只是拒绝本帮邀请之人,必须展示一项绝艺,则本帮仍对其照样尊敬!”
  茅浩“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常堂主要我展示软硬轻功,抑或兵刃、拳脚、玄功、暗器……”
  常独忽然双手一举,把手中两柄八角铜锤,向地上猛力砸去!
  “当”的一声巨响,在月色朗照中,飞扬起好大一片尘土!
  茅浩目光注处,觉得这“大力鬼王”常独的膂力着实惊人,两只八角铜锤的斗大锤头,业已被他砸得深陷入土,只剩锤的柄在外。
  他剑眉略轩,目光凝注在常独脸上,问道:“常堂主此举,是否想考较我的膂力?”
  常独一抱双拳,点头陪笑道:“常某这两只铜锤,共重五百一十八斤,便由于略具浊力,才获赠‘大力鬼王’之号,茅少侠若能将双锤拔出,并高举过顶,不单杀死本帮四名弟子之事,一笔勾消,常某也不敢再为邀请加盟之事,有所啰嗦!”
  茅浩笑道:“好,常堂主既已出题,茅浩虽无霸王贲获之勇,也愿一试其难!”说完回手肩头,长剑入鞘,双手分持铜锤柄,暗凝真力!
  可惜这位“追风剑客”茅浩,毕竟是位胸少机心的正派豪侠,他只顾全神贯注地满凝内力,却忽略了一件事儿。
  所谓忽略之事,便是在他凝功之际,那“大力鬼王”常独的脸上,曾掩不住地,流露过一丝狞笑,双目之内,也闪现过一瞥凶芒!
  茅浩凝足内力,双手一拔,果然把两柄深陷入地八角铜锤头,拔得离地而起!
  然后一翻双腕,便把重达五百一十八斤的两柄巨锤,高举过顶!
  谁知就在此时,常独一声狞笑,竟有五六线乌色精芒,从他袖中飞出,向茅浩当胸飞去!
  一来双方距离太近,二来茅浩手举双锤,前胸门户大开,正是对方突施暗袭的绝好目标,哪里还来得及抗拒闪避?
  总算茅浩动作快捷,一见常独变脸发难,便赶紧撤手释锤,人往后纵!
  两柄巨锤的锤头落下,击落了三钱乌光,但另外三线乌光,却仍打中了茅浩当胸的致命要害部位!
  茅浩退了丈许,身形摇晃,足下踉跄,胸前雪白儒衫之上,露出了三根刺尾,刺头显已贯衣入肉!
  常独见状,一面拾起双锤,一面狞笑叫道:“茅浩,你胸前所中,乃本帮独有暗器‘黑煞刺’,刺上之毒,无药能解,你这不识抬举的狂妄小辈,赶紧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收尸去吧!”
  茅浩手抚胸前,钢牙一挫,厉声答道:“善恶报应,昭彰不爽,茅浩纵化厉鬼,必复此仇,你这万恶匹夫,要替我好好记住今夜之事!”说完,立即步履跄踉地,转身驰去。
  常独因对方连中三根毒刺,必死无疑,遂也不加截击,只向被自己从茅浩剑下,所救得性命的那名帮徒,暗作嘱咐,叫他悄悄跟踪,等茅浩毒发身亡以后,将其头颅割下,回帮领赏。

×      ×      ×

  “四海游龙”东方铁,也是当世武林后起俊秀,列名于“乾坤小八剑”中,并与“追风剑客”茅浩,结为金兰兄弟。
  这次,东方铁远游关外,兴尽归来,带了几枝上好野山人参,至茅浩所居的“乌蒙山绝龙岭”下,探望结盟兄长。
  谁知他在距离“绝龙岭”尚有两座山头之处,便遇着一位手持利斧的年老樵夫,向他叫道:“东方老弟,你是来探望你茅浩大哥的么?”
  东方铁抬头一看,认得在路边壁上的,正是茅浩邻居庞姓老樵,遂止住脚步,抱拳道:“在下正是往‘绝龙岭’,探望茅大哥,我们约有半年多未见,庞老人家的一身傲骨,可更硬朗了!”
  庞老樵暂止伐木砍樵之举,长叹一声说道:“东方老弟,你要探望你茅大哥,为何不早来两日?”
  东方铁虽见庞老樵夫神色,有点凄然,尚未想到茅浩有甚不幸,只把双眉微扬,仍然带笑问道:“老人家何出此言,莫非我茅大哥于两日前出外游侠了么?”
  庞老樵夫忍不住目中泪光闪闪地,悲声答道:“东方老弟,你猜错了,你茅大哥不是于两日前出外游侠,而是于两日前,已归道山!”
  这“已归道山”一语,宛如一记平地焦雷,把这位“四海游龙”东方铁,震骇得晕了过去。
  他木然片刻,失声叫道:“老……老人家……你……你……你……此言当……当……当真……”
  庞老樵夫叹道:“怎么不真?东方老弟若是去得快点,或许尚未盖棺,可以见你茅大哥最后一面!”
  东方铁钢牙挫处,右足一顿,足下山石,应脚而裂!
  他向庞老樵夫,略一抱拳,闪动身形,宛如电掣风驰般,便向“绝龙岭”下赶去。
  虽然庞老樵夫如此说话,东方铁仍不相信“追风剑客”茅浩,那等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英雄,竟会遽尔夭亡!
  他一面奔驰,一面心中“卜卜”连跳,真期望庞老樵夫之语,有所失实才是!
  “绝龙岭”到了,茅浩所居草屋之前,素幡飘然,果有丧事!
  东方铁一声长叹,万念俱灰,仿佛连举步都没有气力。这时,茅家的老仆茅忠,正取了一只瓦盆,从室中走出,在门口焚化纸钱。
  东方铁身形电闪,从六七丈外,一纵而至,伸手抓住茅忠右臂。
  茅忠起初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东方铁,“哎呀”一声,愁眉说道:“东方相公,你……你……你这次怎会这……这久才来?……”
  东方铁不暇作答,向茅忠急急问道:“茅忠快说,我茅大哥内功精纯,体格极健,宛如生龙活虎一般,他……他……他……他怎会遽……遽殒天年?”
  一提此事,茅忠顿时老泪纵横,并未作答,只从怀中摸出一根长约两寸,粗如缝针,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刺,向东方铁递去。
  东方铁接过一看,竟不知名,只看出刺尖之上,沾有极厉害的剧毒!
  他一双虎目之中,突闪精芒,盯着茅忠问道:“茅忠,难道我大哥竟……竟死在这毒刺之下?”
  茅忠满面泪渍地,点了点头,表示东方铁猜得不错!
  东方铁猛一回手,重重地掴了自己一记耳光,悲声说道:“该死,该死,好端端地,我要响往甚么白山黑水风光,来个远游关外?若与茅大哥同在一处,或许可使他脱过这场劫数……”说至此处,又向手中黑色小刺,看了一眼,目注茅忠道:“茅忠,我大哥有没有向你说过,发这毒刺,伤他之人是谁?”
  茅忠摇头道:“我家相公,前胸中了三根毒刺,回家便不能言语,故而不知道发刺之人,究竟是谁?”
  东方铁虎目之中,英雄热泪又流,摇头一叹,举步走进室内。
  室中素烛高烧,香烟缭绕,供桌之后,摆了具临时觅得,质料不算太好的六尺紫漆桐棺,棺木并业已上盖。
  东方铁想起平日交情,暨盟兄茅浩的声音笑貌,不禁鼻间奇酸,拜倒棺前,放声大哭起来。
  茅忠在一旁答拜,也哭得满面都是纵横泪渍。
  东方铁哭了好大一会,才在茅忠相劝之下,收泪起身,向茅忠叫道:“茅忠,你把棺木开开,让我瞻仰大哥遗容,见上最后一面。”
  茅忠闻言,脸色倏然一变,颤声说道:“东方相公,我家相公已死,不必多加惊动灵体,你——你还是不要瞻仰遗容了吧!”
  东方铁是何等人物?目中神光一闪,沉声问道:“茅忠,你脸上变色则甚?莫非其中尚有甚花样?我茅大哥之死,到底是真是假?”
  茅忠流泪道:“这个不详惨祸,焉有虚假之理?老奴劝东方相公不必开棺,只是不愿使你更增悲痛——”话方至此,东方铁遂心中疑念更浓,抢步走到供桌之后,自行伸手,把棺盖揭开,移至一旁。
  目光注处,东方铁也不禁脸色大变,口中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原来,茅浩尸体的六阳魁首,业已被人割去,只见在他一向喜着的儒衫胸前,尚露出半截黑色毒刺刺尾!
  东方铁霍然转过头来,怒视茅忠道:“茅忠,你适才不是曾说我茅大哥是中了毒刺而死的么?他……他的项上人头,怎会失去?”
  茅忠含泪答道:“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深夜,我家相公步履跄踉返来,胸前插了三根毒刺,业已不能言语,勉强写了几样药名,挥手命我赶紧出外购买。”
  东方铁皱眉问道:“难道是你出外购药之际,那仇家竟然又追踪前来,再下毒手?”
  茅忠举袖拭泪,连连点头地,悲声答道:“正是如此,等老奴购齐药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匆匆赶返,我家相公已遭惨祸,尸身仆倒门前,连头颅也被那万恶贼子割去!”
  东方铁满怀义愤,苦于无可出气,指着棺内茅浩的无头尸体胸前的那根黑色小刺刺尾,向茅忠厉声喝道:“茅忠,你是茅家老仆,一向忠诚,怎么今日说起话来,前后矛盾,显有不实之处!”
  茅忠被他骂得一顿雾水,惶然问道:“东方相公何出此言?老奴纵有天胆,也不敢对东方相公,有丝毫瞒哄欺骗!”
  东方铁脸上神色,异常不悦地,冷冷说道:“你说我茅大哥胸前共中三根毒刺,如今他遗体之上,留有一根,你给我一根,共才两根,还有……”
  茅忠听东方铁问到此处,“哦”了一声,接口说道:“东方相公有所不知,另外一根毒刺,我给了二小姐,她要寻找使用毒刺之人,为我家相公报仇雪恨!”
  东方铁听得“二小姐”三字,扬眉问道:“茅忠,你所说的‘二小姐’,难道是指英妹?”
  茅忠颔首道:“我家主人,只有兄妹两个——”
  东方铁不等茅忠语毕,便又问道:“英妹不是远去‘四川青城’,跟随心如师太学剑了么?你是怎样把那根毒刺,送给她的?”
  茅忠叹道:“我家二小姐业已艺成,离开‘青城’,游侠行道,昨日恰好返家,得知相公已遭惨祸,遂愤然携刺,矢志天涯寻仇。”
  东方铁道:“英妹还有何话说?”
  茅忠含泪道:“我家二小姐,濒行时并嘱老奴将相公棺木暂厝,俟她携回仇敌心肝或项上人头,祭灵以后方才入土。”
  东方铁点头道:“英妹说得好,我茅大哥一世英雄,在大仇未报之前,他怎会九泉瞑目?”
  说完,帮茅忠把茅浩的棺木盖好,正色向茅忠说道:“茅忠,我如今尽摒百务,专心为我茅大哥寻仇,途中能与英妹巧逢最好,否则,每隔两月,必回此处一次,她若返来,务必叫她等我,大家商量商量!”
  茅忠“喏喏”连声,东方铁又复目含热泪向茅浩灵棺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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