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塞外飞魂
 
2020-03-09 23:34:04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寒逼芒鞋透,阴连石发生,朔风吹大野,雪意压边城,天气的确是够冷的了,冷得鸡也不飞,狗也不叫,街头巷尾,一片凄清!
  刘家集本就是六盘山下人口不多的一个边城小镇,在这一不逢集,二不遇会的严冬黄昏,慢说路少行人,连一向生涯不错,专卖自制佳酿,陈年老酒的“刘三大酒缸”店中,也只有二三酒客。
  店东又兼店伙的刘老三,正在替独据南窗雅座的一位黄衣老人烫酒,忽然,青衫一飘,又有酒客入店。
  不等刘老三招呼,那独据雅座的黄衫老人,首先站起身形,抱拳笑道:“展老弟,想不到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有这么好的酒兴?”
  刚刚入店之人,是位四十来岁,风神相当秀逸的青衫文士,闻言遂向黄衣老人拱手还礼地,含笑说道:“陈老人家,你还不是一样……”
  一语未毕,那位被称为陈老人家的黄衫老人,便自摇头接道:“我是因为外孙重病,女儿差人来把老伴接去照应,寒冬岁腊,独居无聊,才到这‘刘三大酒缸’,小饮解闷,想不到来得凑巧,口福不浅,又遇上展老弟这等投脾胃的酒友,非要好好作个小东,和你喝上半坛,尽尽兴儿不可的了!”
  青衫文士因与黄衫老人陈一非是多年酒友,遂不加客套地,趋前坐下,扬眉问道:“陈老人家,这‘刘三大酒缸’是我们常来之地,你方才所说‘来得凑巧’和‘口福不浅’之语……”
  陈一非不等青衫文士再往下问,指着店东刘老三所端来的一壶酒儿,和两盘卤菜,含笑说道:“展老弟有所不知,刘老三来了位江南好友,替他添了些上佳货色……”
  说至此处,目注刘老三道:“老三,展爷海量,又是江南人士,定系你这‘女儿红’的知音,赶快多烫十斤,再添切一盘羊肉!”
  青衫文士听得“女儿红”三字,业已咽了一口馋涎,不等陈一非奉请,自行斟了一杯,略加品尝,慨然叹道:“好酒,好酒,确是江南佳酿,展天平已有十二三年之久,未尝此味的了……”
  举杯一扬,饮尽余酒,一面提壶再斟,一面向陈一非笑道:“陈老人家,你可知道这‘女儿红’……”
  陈一非点头笑道:“我知道江南绍兴一带,每逢生女,便酿制些酒,埋入地下,俟女长成,掘以陪嫁,故而最少亦逾十八九年,自然香醇适口,属于上乘佳酿!”
  展天平笑道:“陈老人家真是博闻广识……”
  陈一非看了展天平一眼,扬眉接道:“展老弟,老朽虽然尚称博闻广识,但有件事儿,却始终弄不明白……”
  展天平自斟自饮,随口问道:“陈老人家有何事不明?”
  陈一非闪目一看,见店中除了自己与展天平外,其余两名酒客,也正饮毕结帐走出,遂不存顾忌地,微笑说道:“据我所知,老弟除了是江南世家以外,并还有一身绝艺,号称‘无双剑客’,与‘冀北人魔’铁霸天,被当世武林推为南北双绝,盖代顶尖高手,却为何不爱六朝烟水,远离金粉江南,携妻带子,甘于平淡地,远迁边荒小镇,领受塞上风霜……”
  语方至此,见展天平脸色已变,陈一非遂顿住话头,陪笑又道:“展老弟莫怪我交浅言深,老朽是因一向投契,今日又座无外人,才偶然问及,老弟有难言之隐,便不必……”
  展天平双眉忽轩,向陈一非摆手叫道:“陈老人家,展天平甘于淡泊,隐晦边荒之故,既非避仇,也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不为世容之事,我只是在十三年前,一场大厮杀后,突然厌于锋镝,痛恨江湖,才与妻子远离熟人太多的江南,想在这和平、寂寞的边荒小镇,静度余生而已。”
  陈一非想了一想,目中闪光问道:“十三年前的大厮杀?是不是贤伉俪双剑合璧,在雁荡大龙湫前,尽歼‘天南九丑’……”
  展天平听至此处,含笑说道:“我早就觉得陈老人家气宇不俗,果然也是我道中人……”
  陈一非笑道:“老朽年轻时虽也在江湖中混过几天,但自知鄙陋,抽身甚早,只是偶在旧友口内听过不少江湖故事,展老弟千万莫要把我看高,我那点功夫,若不搁下,连替你跟班捧剑,都不够格呢?”
  展天平微叹一声,默默片刻,方目注陈一非道:“好,陈老人家既然询及,我就把十三年前的那段旧事,说来与你下酒如何?”
  陈一非大喜道:“妙极!妙极!正好我尚不知昔日详情,这是比烧羊肉卤牛肉美妙百倍的下酒之物!”
  展天平杯中已空,斟满后,徐徐饮尽,目闪神光,扬眉说道:“陈老人家,你可知道,十三年前横行江湖,经常危害生灵的黑道人物,计有南北两大祸害!”
  陈一非颔首道:“老朽知道,是‘冀北人魔’铁霸天,为害南方者,便是在贤伉俪剑下伏诛的‘天南九丑’!”
  展天平苦笑道:“一来北道路远,二来‘冀北人魔’铁霸天又神出鬼没,纵迹靡定,我夫妇为了济民救世,除暴安良,遂与‘天南九丑’订下雁荡龙湫之约……”
  陈一非举杯道:“展老弟与尊夫人‘玄衣飞卫’狄女侠的这桩豪情侠举,传誉江湖,令人钦佩万分,只不知当时……”
  展天平一双英雄虎目之内,闪烁起回忆性的惘然光芒,缓缓说道:“当时我夫妇别无帮手,双剑赴约,‘天南九丑’却总共邀了七十二位黑道高人,由雁荡山口直至‘大龙湫’前,共设了九道厉害埋伏,这九场厮杀,直杀得我夫妇筋疲力尽,血染重衣,等到‘大龙湫’前最后一战结束,展天平本人身负一十三处轻重刀剑掌伤,拙荆狄美瑶,也断去二指,眇了一目,对方则七十二名黑道凶星,再加‘天南九丑’等八十一人之中,共有八十人断腰剖腹,裂脑穿胸,只剩下‘天南九丑’之一的‘佛面丑心’无名居士,还剩下奄奄一息,但也被斩断一条左臂……”
  这段叙述,血腥气息极重,使那陈一非本在举杯畅饮,都听得有点荡魄惊心,含酒在口地难以下咽!
  直等展天平语音微顿,陈一非方透过气来,咽下口中酒儿,正色说道:“常言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况‘佛面丑心’,无名居士是‘天南九丑’中最凶最毒之人,贤伉俪既已尽杀八十凶人,就不该存仁慈,应再替这无名居士补上一剑!”
  展天平点头道:“陈老人家说得极是,但当时不知是杀人太多?抑或何故?我已举剑直拟敌胸,却仅仅刺破无名居士衣裳,略为见血即止,竟不忍心刺进他心窝之内!拙荆也满面泪痕,凄然长叹,与我双双收剑走去,任凭那已断一臂的无名居士,在血泊中自生自灭!”
  陈一非恍然道:“从此以后,贤伉俪们莫非便厌倦江湖……”
  展天平颔首道:“对了,从此我与拙荆见了剑便心悸,见了血便手软,遂索性弃却江南故居,隐居这无人相识的边城小镇……”
  话音是以略顿,饮了一口酒儿又道:“故而我夫妇对于独子展温如,也仅授以一些益气强身的基本吐纳功夫,决不让他学习被武林人物誉为当世绝艺之一但却招术太辣,杀气太重的‘阴阳无双剑法’!”
  话完!不知是伤感?抑或是激动地?连干了十二大杯,使桌上添了几把空壶,刘老三烫来待客的十斤“女儿红”酒,业已所存无几。
  陈一非看他一眼,含笑说道:“展老弟真是海量,你喝得足有七八斤了……”
  展天平也觉得头脑之中,已有了醺然酒意,遂站起身形,向陈一非抱拳笑道:“多谢陈老人家,拙荆尚在家相待,展天平就此告别,今夜真是我远离江南十三年来的第一次尽兴畅饮!”
  在展天平步出“刘三大酒缸”时,夜空中已飘下鹅毛般的大雪。
  酒的无形力量,果是惊人,像展天平这等身怀绝世功力,被称为盖代无双高手的脚步之间,如今也微见跄踉,身上也有点摇摇晃晃。
  陈一非从身上掏取银钱,结算酒帐,并向刘三笑道:“老三,你这好友真够意思,居然远从江南,运酒来此……”
  刘老三笑嘻嘻地接口说道:“不瞒陈老人家说,不但带来‘女儿红’之人,与我陌生不识,连他所说请他出塞顺路,送酒与我的阎五先生是谁,我也一时想不起呢!”
  陈一非道:“阎五先生……”
  四字甫出,倏然色变,从发髻上抽下一根银簪,插入壶中剩酒之内。
  刘老三诧道:“陈老人家,你……你……你这是作甚……”
  陈一非抽出银簪一看,见银簪上毫无异状,并未变色,遂眉峰略皱,一面低头寻思,一面走向店外……
  店外,风雪大作,理应更无人踪,却偏偏不然,有人挡住了陈一非的去路。
  陈一非对展天平,谦称所学不精,其实他虽息隐江湖,一身武功并未搁下,可以算得当代武林第二流人物之中的佼佼高手。
  他虽喝了两三斤“女儿红”,也有几分酒意,但在发现眼前有人影闪出时,却立即止步卓立,酒意半消地,举目望去。
  面前七、八尺远处,从墙角后闪出了一个黑衣蒙面人。
  寒风甚劲,雪花也大,那人只穿了件薄薄黑色长衫,在风雪中却全无瑟缩之感,可见内功修为方面,已到相当深厚地步。
  但他左边衣袖,郎郎当当地,随风飘拂,使人一望便知是少了一只左臂。
  陈一非略为打量对方,一抱双掌,发话问道:“尊骂何人?”
  黑衣人声冷如冰应声答道:“阎五先生……”
  陈一非起初一怔,继而想起阎五先生正是刘老三所说远自江南差人送酒之人,遂“哦”了一声,点头说道:“我刚才猜得不错,那坛‘女儿红’酒,果不简单……”
  黑衣人狞笑接道:“当然不简单,那是着妙棋,老夫就要靠这着妙棋,实现十三年来的复仇大愿!”
  “复仇大愿……”,“十三年……”,“左边的衣袖郎当……”,再加上适才“无双剑客”展天平所说的“雁荡龙湫往事”,在陈一非心中,略一闪动交织,便恍然顿悟地,重行目注黑衣人道:“陈一非明白,尊驾不是什么‘阎五先生’,你就是昔年名列‘天南九丑’的‘佛面丑心’无名居士!”
  黑衣人“嘿嘿嘿嘿”地发出一阵冷笑,点头说道:“你这老儿,尚不胡涂,我看你抽簪试酒之举,便知你心生疑念,才特地相拦,不令你前往展家报讯,免得展天平夫妇有了警觉准备,使我们多费手脚!”
  “我们”二字,听得陈一非心内微惊,不禁回头向“刘三大酒缸”的店中,望了一眼。
  无名居士冷笑道:“陈老儿不必看了,我无名居士向来作事,面面俱到,决不含有丝毫机密,可以外泄,那刘老三卖了半坛‘女儿红’,白赚不少银钱,如今已推广业务,增设分店,去往‘枉死城’中,‘鬼门关’内的‘黄泉路’上,开设‘刘三大酒缸’了!”
  陈一非知刘老三既死,自己也多半不幸,遂一面暗凝真气,聚集功力,一面目注无名居士问道:“尊驾既不念展大侠夫妇十三年前剑下留人的深仁厚德,反而蓄意复仇,却为何在‘女儿红’中,并未下毒?”
  无各居士哂然道:“你太小看展天平了,酒中有毒,他入口便知怎能得逞?纵或偶一不慎,饮下少许,也未必能毒得死内功极度精纯的盖代高手‘无双剑客’……”
  说着,语音略顿,得意一笑,继续又道:“故而,那坛‘女儿红’酒,毫无毒质,只是不惜重资,特别加工酿造,使他特别香、特别醇,特别容易进口,但也具有特别强劲的后发酒力……”
  陈一非道:“你是要等展大侠酒力发作之后,再去对他图谋?”
  无名居士颔首道:“不错,这等安排,毫无漏洞,尤其展天平在迁居边城,远离江湖的十三年后,他名心尽淡,锐气已消,决不会再复机敏得有甚警觉!”
  陈一非紧咬钢牙道:“无名居士,你心肠够阴,安排够毒,但恐仍是徒劳!我认为一个酩酊大醉的‘无双剑客’展天平,业已制你有余,何况他身边还有位感情恩爱,夫妇偕隐边荒,相依为命的‘玄衣飞卫’狄美瑶女侠……?”
  无名居士冷笑道:“‘无双剑客’确不好惹,‘玄衣飞卫’却不足惧,你这老儿说得不错,清醒的‘无名居士’,也未必斗得过酩酊大醉的展天平,故而我不是自己下手,业已请来了足能克制,在当代武林中,与展天平齐名的特殊人物……”
  陈一非听至此处,沉声喝道:“除了‘冀北人魔’铁霸天外,谁有资格和展大侠齐名颉颃?……”
  无名居士狂笑接道:“因为你这老儿死在目前,告诉你也不虞泄漏机密,少时等展天平酒力发作后,前往展家,取他一门三口性命的厉害人物,正是与展天平修为仿佛,被江湖中推为‘南北双绝’的‘冀北人魔’铁霸天!”
  陈一非“呸”了一口道:“铁霸天是甚么身份,你能请得动他?”
  无名居士笑道:“怎么请不动呢?铁霸天在当代武林中,只有展天平这么一个强敌对手,杀了展天平后,他便可能睥睨武林,独霸天下!”
  陈一非情知不论是福是祸,终须一拼,遂冷然喝道:“无名居士,你虽请了‘冀北人魔’铁霸天,可知道有个人要请你?”
  这回,无名居士到听得一怔,愕然问道:“是谁?谁要请我?”
  陈一非挑眉答道:“阎王先生……”
  随着这“阎王先生”四字,他双手齐扬,先飞出七道电掣寒光,人也揉身随进,一式“南山搏虎”,举掌向无名居士当胸拍去!
  这七道寒光,是他平日精练的七柄飞刀,刀上虽未淬毒,锋芒却利,如今猝然出手,距离又近,确令对方难于躲闪得开。
  谁知无名居士根本不躲,只把右手大袖凌空一挥,震落射向面门的三柄飞刀,却听任其余四柄,打中他胸腹要害。
  飞刀沾衣,一震即落,并未对无名居士构成任何伤损。
  陈一非见状,心中明白,对方定是在那件看来薄薄的黑色长衫之内,穿了甚么“天孙锦”“唐猊甲”一类的护身宝衣。
  飞刀既告无功,则自己这式拍向敌胸的“南山搏虎”,又复有何用处,应该赶紧收招变式,改攻对方的其他部位。……!
  就在陈一非念动掌收、招式欲变未变之时,无名居士森然叱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阎王先生真要请你去了!”
  说话之间,左边空荡荡的衣袖,突然坚挺!
  陈一非知道无名居士左臂早断,虽具戒心,却只防他的右掌,谁知竟会从左面空空衣袖以内,飞出一根锐利黑色钢钩!
  这种猝然近身突袭,任凭陈一非身法再快,也闪不开,何况更是在意欲变招的收式缩步之际!
  半声惨哼,钢钩入肋!
  由于无名居士在那钢钩之上,淬有剧毒,故而陈一非只哼出半声,喉中便渐告喑哑了。
  无名居士狞笑道:“我知道你这老儿虽不在江湖走动,却还有两个女儿,身手不弱,大女儿并是甚么名震大漠的‘玉观音’,但一来她根本不会晓得你是死在何人之手,二来,从此我有了‘冀北人魔’铁霸天作为靠山,也不怕任何人向我寻仇报复……”
  陈一非虽将气绝,但听得无名居士竟对自己情况也有相当了解,不禁仍从目中闪露出诧然神色?
  无名居士会意阴笑说道:“你奇怪么?其实毫不足怪,我既对展天平蓄意寻仇,加上点子扎手,自然非处心积虑,把他居停之地的一切交游,都摸得清清楚楚不可,免得有万一疏漏,坏了全盘大事!”
  陈一非奇毒攻心,生机将绝,已到了回光返照地步,勉竭余力地,废然叹道:“你这恶贼,确够阴损毒辣,展大侠一着棋差,错在十三年前,不该缩剑生慈,留下你的性命……”
  无名居士狞笑道:“对了,他当日不该留我,故而,我今日便绝对不会留你!”
  说至此时,目中凶光突炽,左袖之内的淬毒钢钩,猝然用力内收,从陈一非肋下断骨裂肉而出!
  陈一非又是半声惨哼,肋间伤口,鲜血狂喷,连口鼻眼耳等五官七窍之中,也泌出缕缕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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