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古墓多奇变
2023-11-11 14:04:22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等朱七七醒来之时,头脑虽然仍是晕晕沉沉,有如宿酒初醒一般,但眼前已可瞧出自己乃是坐在一间充满了湿腐之气的石室角落中,四肢虽然未曾束缚,但全身却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
  转眼一瞧,沈浪与花蕊仙竟也在她身旁,身子也是动也不能动,朱七七又惊又骇,嘶声呼道:“沈浪,你……你怎么也会如此了?”她对自身之事倒并不如何关心,但瞧见沈浪如此可真是心疼如裂。
  沈浪微微一笑,摇头不语,面色仍是镇静如常。
  花蕊仙面上却不禁现出得意之色,缓缓道:“这迷香也是花梗仙独门秘制,连我都不知道,其名为‘神仙一日醉’,就算是神仙,只要嗅着一丝,也要醉上一日,神智纵然醒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你们此刻若是肯答应此后永不将有关此事的秘密说出去,等下我见着花梗仙时,还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
  朱七七用尽平生之力,大叫道:“放屁,不想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太婆,竟如此混账,怪不得武林中人人都想宰了你。”
  花蕊仙怒道:“好泼辣的丫头,此刻还敢骂人……”
  突见石门缓缓开了一线,一道眩目的灯光,自门外直照进来,花蕊仙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大哥来了,看你这小姐脾气还能发狠到几时。”
  灯光一转,笔直地照在沈浪、朱七七与花蕊仙三人脸上。这眩目的光亮,也不知是自哪种灯里发出来的,委实强烈已极,沈浪等三人被灯光照着,一时间竟难以张开眼睛,也瞧不见眼前的动向。
  但此刻已有一条灰衣人影翩然而入,大模大样,坐在灯光后,缓缓道:“三位远来此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他说的虽是客套之言,但语声冰冷,绝无半分人情味,每个字发出来,都似先已在舌尖凝结,然后再自牙缝里迸出。
  花蕊仙眯着眼睛,隐约瞧见有条人影闪入,只当是她大哥来了,方自露出喜色,但听得这语声,面目又不禁为之变色,嗄声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大哥花梗仙的门下?还不快些解开我的迷药?”
  那灰衣人似是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只是冷冷道:“三位旅途奔波,既已来到这里,便请安心在此静养,三位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时着人送来。”
  朱七七早已急得满面通红,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是谁?将我们骗来这里是何居心,你……你究竟要将我等怎样?要杀要剐,你快说吧。”
  灰衣人的语声自灯光后传来:“闻说江南朱百万的千金,也不惜降尊纡贵,光临此地,想就是这位姑娘了?当真幸会得很。”
  朱七七怒道:“是又怎样?”
  灰衣人道:“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已有不少位被在下请到此间,这原因是为了什么,在下本想各位静养好了再说,但朱姑娘既已下问,在下又怎敢不说,尤其在下日后还有许多要借重朱姑娘之处……”
  朱七七大声道:“你快说吧。”
  此刻她身子若能动弹,那无论对方是谁,她也要一跃而起,与对方一决生死,但那灰衣人却仍不动声色,还是冷冷道:“在下将各位请来此间,并无丝毫恶意,各位若要回去,随时都可回去,在下非但绝不拦阻,而且还必将设酒饯行。”
  朱七七怔了一怔,忖道:“这倒怪了……”
  一念还未转完,那灰衣人已经接口道:“但各位未回去前,却要先写一封简短的书信。”
  朱七七道:“什么书信?”
  灰衣人道:“便是请各位写一封平安家书,就说各位此刻俱都十分安全,而对于各位的安全之责,在下却多多少少尽了些微力,是以各位若是稍有感恩之心,便也该在家书中提上一笔,请各位家里的父兄姐妹,多多少少送些金银过来,以作在下辛苦保护各位的酬劳之资。”
  朱七七颤声呼道:“原来你……你竟是绑匪!”
  灰衣人喉间似是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有如狼嗥般的笑声,但语声却仍然平平静静。
  那是一种优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静,只听他缓缓道:“对于一位伟大之画家,姑娘岂能以等闲匠人视之,对于在下此等金银收集家,姑娘你也不宜以‘绑匪’两字相称。”
  朱七七道:“金银收集家……哼哼,狗屁。”
  灰衣人也不动气,仍然缓缓道:“在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将各位请来,又将各位之安全,保护得这般周到,就凭这两点,却只不过要换各位些许身外物,在下已觉十分委屈,各位如再吝惜,岂非令在下伤心?”
  沈浪忽然微微一笑,道:“这话也不错,不知你要多少银子?”
  灰衣人道:“物有贵贱,人有高低。各位的身价,自然也有上下不同,像方千里、展英松那样的凡夫俗子,在下若是多要他们的银子,反而有如抬高了他们的身份,这种事在下是万万不屑做的。”
  他明明是问人家要钱,但他口中却说得好像是他在给别人面子,朱七七当真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多少?”
  灰衣人道:“在下问展英松要的不过只是十五万两,但姑娘么……最少也得一百五十万两……”
  朱七七骇然道:“一百五十万两?”
  灰衣人缓缓道:“不错,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以姑娘如此身份,岂非高出展英松等人十倍?在下要的若是再少过此数,便是瞧不起姑娘了,想来姑娘也万万不会愿意在下瞧不起姑娘你的,是么?”
  朱七七竟有些被他说得愣住了,过了半晌,方自怒目道:“是个屁。你……你简直是个疯子,豺狼黑心鬼……”
  但这时灰衣人的对象已转为沈浪,她无论骂什么,人家根本不理。灰衣人道:“至于这位公子,人如玉树临风,卓尔不露,心如玲珑七窍,聪明剔透,在下若要个一百五十万,也不算过分……”
  沈浪哈哈笑道:“多谢多谢,想不到阁下竟如此瞧得起我,在下委实有些受宠若惊,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灰衣人尖声一笑,道:“公子果然是位解人,至于这位花……花……”
  花蕊仙大喝道:“花什么?你难道还敢要我的银子?”
  灰衣人缓缓道:“你虽然形如侏儒,老丑不堪,但终究也并非一文不值……”
  花蕊仙怒骂道:“放屁,畜生,你……你……”
  灰衣人只管接道:“你虽看轻自己,但在下却不能太过轻视于你,至少也得问你要个二三十万两银子,略表敬意。”
  朱七七虽是满胸急怒,但听了这种话,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花蕊仙额上青筋,早已根根暴起,大喝道:“畜生,我大哥少时来了,少不得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碎尸万段。”
  灰衣人道:“谁是你的大哥?”
  花蕊仙大声道:“花梗仙,你难道不知道么?装什么糊涂。”
  灰衣人冷冷道:“花梗仙,不错,此人倒的确有些手段,只可惜远在衡山一役中,便已死了,在下别的都怕,鬼却是不怕的。”
  花蕊仙大怒道:“他乃是主持此事之人,你竟敢……”
  灰衣人截口道:“主持此事之人,便是区区在下。”
  他语声虽然平静轻缓,但无论别人说话的声音多么大,他只轻轻一句话,便可将别人语声截断。
  花蕊仙身子一震,但瞬即怒骂道:“放屁,你这畜生休想骗我,花梗仙若是死了,那易碎珠宝、神仙一日醉,却又是自哪里来的?”
  灰衣人一字字道:“乃是在下手中做出来的。”
  花蕊仙面色惨变,嘶声呼道:“你骗我,你骗我……世上除了我大哥外,再无一人知道这独门秘方……花梗仙……大哥,你在哪……”
  突然一道风声穿光而来,打在她喉下锁骨左近的“哑穴”之上,花蕊仙“哪里”两字还未说完,语声突然被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灰衣人隔空打穴手法之狠、准、稳,已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梦想。
  灰衣人道:“非是在下无礼,只是这位花夫人声音委实太大,在下怕累坏了她,是以只好请她休息休息。”
  朱七七冷笑道:“你倒好心得很。”
  灰衣人道:“在下既已负起了各位安全之责,自然处处要为各位着想的。”
  朱七七被他气得快疯了,气极之下,反而纵声大笑起来。
  沈浪瞑目沉思已有许久,此刻忽然道:“原来阁下竟是快活王座下之人,瞧阁下如此武功,如此行径,想必是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中的财使了?”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灰衣人面色如何,虽不可见,但朱七七却已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沈浪微微一笑,道:“花梗仙的独门秘方,世上既无旁人知晓,而此刻这位朋友却已知晓,这自然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朱七七道:“我却连半个理由也想不出。”
  沈浪道:“那自是花梗仙临死前,也曾将这独门秘法留给了玉关先生,这位朋友既是金银收集家,自然也必定就是玉关先生快活王门下的财使了。”
  朱七七完全被惊得怔住,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沈浪又道:“还有,花梗仙既然早已知道这古墓的秘密,那时必也将此秘密与他所有独门秘法一起留下,是以玉关先生便特令这位财使东来掘宝,哪知这古墓中藏宝之说,只不过是谣言,墓中其实空无所有,财大使者一急之下,这才想到来打武林朋友们的主意。他将计就计,正好利用这古墓,作为诱人的陷阱。”
  朱七七道:“但……但他既要将人诱来此间,却又为何又要作出那些骇人的花样,威吓别人,不许别人进来?”
  沈浪微笑道:“这就叫欲擒故纵之计,只因这位财大使者,深知武林朋友的毛病,这地方越神秘,越恐怖,那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越是要赶着前来,这地方若是一点也不骇人,来的便必定多是些猫猫狗狗,无名之辈,这些人家里可能连半分银子也没有,却教财大使者去问他要什么?”
  朱七七喘了几口气,喃喃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唉!为什么总是他能想得起,我就偏偏想不起?”
  灰衣人默然良久,方自缓缓道:“阁下大名可是沈浪?嘿……沈兄你果然是位聪明人,简直聪明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
  沈浪笑道:“如此说来在下想必是未曾猜错了。”
  灰衣人道:“古人云,举一反三,已是人间奇才,不想沈兄你竟能举一反七,只听得花蕊仙几句话,便能将所有的秘密,一一推断出来,除了在下之名,财使金无望,那是我的徒儿阿堵,还未被沈兄猜出外,别的事沈兄俱都猜得丝毫不差,宛如目见。”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
  沈浪道:“金兄倒也坦白得很。”
  财使金无望道:“在沈兄如此聪明人的前面,在下怎敢虚言,但沈兄岂不闻,聪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夭寿,红颜薄命。”
  沈浪微微笑道:“但在下今日却放心得很,金兄既然要在下的银子,那想必是万万不会又要在下的命了,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但在下平生最最不喜欢看见世上还有与在下作对的聪明人,尤其是像沈兄你这样的聪明人。”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要拿他怎样?”
  金无望微笑着露出了他野兽般的森森白齿,缓缓道:“在下今日纵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也得取他一手一足,世上少了沈兄这般一个劲敌,在下日后睡觉也可安心了。”
  朱七七骇极失声,沈浪却仍然微微笑道:“金兄如此忍心?”
  金无望道:“莫非沈兄还当在下是个慈悲为怀的善人不成?”
  沈浪道:“但金兄今日纵是要取在下身上的一根毫发,只怕也不容易。”
  金无望冷笑道:“在下且来试试。”缓缓站起身子,前行一步。
  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在下本当金兄也是个聪明人,哪知金兄却未见得多么聪明。”
  笑声突顿,目光逼视金无望:“金兄当在下真的已被那‘神仙一日醉’所迷么?”
  金无望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沈浪接道:“方才浓烟一生,在下已立刻闭住了呼吸,那‘神仙一日醉’纵然霸绝天下,在下却未嗅入一丝。”
  金无望默然半晌,唇间又露出了那森森白齿,道:“这话沈兄纵能骗得到别人,却未见能骗得到在下,沈兄若未被‘神仙一日醉’所迷,又怎肯做我金无望的阶下之囚了?”
  沈浪道:“金兄难道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么?”
  他面上笑容越见开朗,接道:“试想这古墓中秘道千奇百诡,在下纵然寻上三五日,也未见能寻得着此间中枢所在,但在下此刻装作被迷药所醉,却可舒舒服服地被人抬来这里,天下可还有比这更容易更方便的法子么?”
  金无望面色已微微变了,但口中仍然冷笑道:“沈兄说辞当真不错,但在下……”
  沈浪截口道:“但金兄怎样?”
  一句话未曾说完,身子已突然站起。
  金无望早已有如死灰般的面色,此刻变得更是可怖,喉间“咯”的一响,脚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逼视在他脸上,缓缓道:“今日在下能与金兄在这里一决生死,倒也大佳。你我无论是谁战死在这里,都可不必再寻坟墓埋葬了。”
  金无望闭口不语,冰冷的目光,也凝注着沈浪。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曾眨一眨眼睛,沈浪目中的光芒更是无比地冷静,无比地坚定……
  朱七七面上再也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沈浪,你还是让他三招吧,否则他怎敢和你动手。”
  沈浪微微笑道:“若是让三招,岂非等于不让一般。”
  朱七七笑道:“那么……你就让七招。”
  沈浪道:“这才像话,在下就让金兄七招,请!”
  金无望面上忽青忽白,显然他必须努力克制,才忍得住沈浪与朱七七两人这一搭一档的激将之计。
  朱七七笑道:“怎么,他让你七招,你还不敢动手?”
  金无望突然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大厅石门“咯”的一声轻响,他身子便已消失在门外。
  朱七七叹息:“不好,让他逃了。”
  沈浪微笑道:“逃了最好……”突然翻身跌倒。
  朱七七大骇道:“你……你怎样了?”
  沈浪苦笑道:“那神仙一日醉是何等厉害,我怎能不被迷倒,方才我只不过是以体力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拼命站起,将他骇走而已。”
  朱七七怔了半晌,额上又已沁出冷汗,颤声道:“方才他幸好未曾被激,否则……否则……”
  沈浪叹道:“但我却早已知道金无望这样的人,是万万不会中别人的激将之计的……”话声未了,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石门后传来。
  笑声之中,石门又启,金无望一步跨了进来。
  朱七七面色惨变,只听金无望大笑道:“沈兄果然聪明,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沈兄千算万算,却未算出这石室之中的一举一动,室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笑声顿处,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浪长长叹息一声,闭目不语。
  金无望一步步走了过来,狞笑道:“与沈兄这样的人为敌,当真是令人担心得很,在下不得不先取沈兄一条手臂,来安安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走到沈浪面前,狞笑着伸出手掌……
  朱七七又不禁嘶声惊呼出来。
  哪知她呼声未了,奇迹又现,就在金无望方自伸出手臂的这一刹那之间,沈浪手掌突地一翻,已扣住了金无望的穴道。
  这变化更是大出别人意料之外,朱七七在片刻之间连经极惊、极喜几种情绪,更是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沈浪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扣住金无望腕脉间大穴,左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微微笑道:“这一招金兄未曾想到吧?”
  金无望额角之上,汗珠一粒粒涌现。
  朱七七这才定过神来,又惊又喜,忍不住娇笑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道:“其实在下并未被迷的,这点金兄此刻想已清楚得很。”
  朱七七道:“你既未被迷,方才又为何……”
  沈浪笑道:“方才我与金兄动手,实无十足把握,而且纵能战胜金兄,也未必能将金兄擒住,但经过在下此番做作之后,金兄必将已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我出其不意,骤然动手,金兄自然是躲不开的。”
  朱七七喜动颜色,笑着道:“死鬼,你……你呀,方才不但骗了他,也真将我吓了一跳,少时我少不得还要找你算账的。”
  金无望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我金无望今日能栽在沈浪你这样的角色手上,也算不冤。你要我怎样,此刻只管说吧。”
  沈浪笑道:“如此就相烦金兄先将在下等带出此室,再将今日中计被擒的一些江湖朋友放出,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金无望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随我来。”

相关热词搜索:武林外史

下一章: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
上一章:第四章 冷日窥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