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撕开黑夜的一道裂缝

2010-02-25 00:00:00   作者：醋留香   来源：网络转载   点击：

　　若把我们的武侠世界比喻成一片漆黑的夜空，那么金庸应是这里最大最亮的一颗恒星。而古龙，人间一代奇才，神龙夭矫，然英年早逝，引江湖吾辈唏嘘不已，感叹之际，皆说古龙有如流星，一瞬即逝，却留下那一刹那的无限辉煌。然而，我认为流星这个比喻，送给还珠楼主为佳，至今知《蜀山剑侠传》而不知还珠楼主者比比皆是，由此可见一斑。古龙既非恒星，也不是流星，古龙──他是撕开这漆黑夜空的一道裂缝，虽不完美而略显粗糙，但光还是从天外照了进来，也许这光还不如金庸的恒星那么明亮，但我们可以通过古龙撕开的这道裂缝，朋友──如果你不怕刺痛眼睛的话，我们可以通过这道裂缝依稀地看到一轮辉煌的太阳，这就是古龙的意义所在！　

　　这轮太阳，也许就是我们的武侠世界，甚至是整个文学界都缺的那一轮太阳，也是古龙毕生寻求的那一轮太阳──永恒的人性！中国小说，历来崇尚的是如何去反映社会现实，怎样去展现历史画卷，相应地薄弱了对人物的描写，作者笔下的人只是一群被道德规范，人情伦理支撑起来的会说话的动物。

　　梁羽生写了许多大侠，但他的大侠道德色彩浓烈，是非感强，正邪严格区分。人物的社会内涵丰富，但人物性格单一，容易流向概念化，公式化的巢臼。

　　金庸也写了不少侠之大者如萧峰郭靖，他们干了许多惊天动地，匡扶正义的大事情，很接近作者与读者心目中的正义侠士的理想观念，当然金庸也写了许多相对来说比较另类的人物，比如杨过、令狐冲等，这些人物被形容成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然而，所谓一半是魔鬼的说法主要还是体现在这些人跟世俗的矛盾之上，他们就本质而言跟那些侠之大者无多大区别。而这些侠们无论有什么样的不世之才，都不得不屈从于那个时代的召唤，什么内心情感也就无从谈起，所以造就这些人物形象的丰满最终还是金庸所理解的侠义精神，仍然没有或很少触及到人性的深处。

　　再看古龙，一说起古龙笔下的人物，我们很容易就联想到孤僻冷漠，疯疯颠颠这些形容词上，古龙说要写人性，难道这就是古龙所理解的人性？很多人误解古龙怪异另类就是由此而起，然而，这正是古龙的高明之处，“孤僻冷漠，疯疯颠颠”当然不是古龙要写的人性，这是人性的压抑，古龙通过对人性压抑的刻画来表现更深层次的人性，从而达到了对人性反面描写的效果。在古龙的小说中，正面人物在战胜反面人物之后，通常不是为胜利而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悲哀，因为这些所谓的“坏人”没有哪一个是绝对的坏，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或者是因为残酷的环境塑造了他（她）的扭曲的人格而导致了他（她）的恶行，或者是无法抑制的欲望造就了这样的坏人，那些正面人物显然对此也有同感，因为他们内心深处也有类似的冲动，他们的悲哀其实是对人性堕落的悲哀。在《凤舞九天》中，那个小老头认为人性中的恶大过善，而陆小凤的看法恰恰相反，这就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对立，但结果虽然不一样，他们看问题的方法倒是一致的。在这里，正与邪不再是势不两立的两个极端，它们也可以通过对人性的理解来相互沟通，这在金梁的小说中是看不到的。

　　此外，对于何谓正常的人性，我们很容易陷入一个误区，即认为凡是融入社会之中，不做出格之举的人就是正常的人，但作出这样的推论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即这个社会也必须是正常的，我们却差不多都忘了这一点，有一则寓言，说的是一个国家的人喝了一口井的水都变成了疯子，惟独他们的国王没喝，结果这群人把唯一正常的国王投进了疯人院。这则寓言讲的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颇有点屈原的“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在古龙的世界中，拥有扭曲人性的人几乎都生活在一个扭曲的环境之下，古龙偏爱这种写法不能不说跟他早期的生活经历有关，然而这种写法过多容易使人感到压抑，特别是在中国这个世俗主义占上风的国度里。但我们也要看到，古龙对人性的描写也有光明的一面，楚留香就是其中的典型，“豁达宽容，机智风趣，对人类充满爱与信心”，是楚留香一生的追求，也是他的人格的标志。香帅两手从不沾血腥，可能是武侠世界绝无仅有的现象了，但这并不给读者以牵强附会的感觉，相反，根据古龙对楚留香这个人物的描写，如果哪一天楚留香杀了人，我们倒会大跌眼镜了。楚留香不杀人的原因不仅仅是简单的道德约束，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人命天赐，也只有天才有权力收回，因此楚留香不仅痛恨他杀，也反对自杀，所以在《桃花传奇》中，楚留香面对十几具本来是来找他麻烦的人的尸体而落泪，他悲伤这些人的无谓死亡，也痛恨这种草率取人性命的行为，是为悲愤的泪水，但在张洁洁眼里就很不理解无比坚强的香帅为何落泪。另外，楚留香不杀人还源于他的法制思想，“我们没有权力去剥夺他人的生命。任何人犯了错，都只有法律可以制裁他。”

　　这样的言语，在那个快意恩仇的年代，在那个现实人避难的江湖，在那个人性得以肆意扩张的虚幻中，又有谁能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言语来？这样的神话，除了楚留香，又还有谁能够创造得出？在文明与野蛮的对抗中，始终只有一个人站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他微笑中，俯视整个人类，这样的状态，谁还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凡俗之人。即便是天庭上的众仙家只怕也未必有这样的光环。可回头细想，若真是飘逸灵动之气至斯，又怎能沾染上人性中最原始最丑陋的一面──血腥？更难能可贵的是，楚留香不仅喜欢刺激冒险，他也懂得享受人世间另一样宝贵的东西──平凡。

　　胡铁花说：“我现在才知道，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就是这些平凡的人。你终日和他们相处在一起，也许还不会觉得他们有什么可爱，但你若是到那见鬼的大沙漠去了一趟，你就会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人更可爱的东西了。”　楚留香笑着道：“这也正是你可爱的地方。一个对人类如此热爱的人，绝不会是坏蛋，一个坏蛋就绝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画眉鸟》

　　除了好一个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楚留香！好一位睥睨武林的江湖怪杰──古龙！单凭楚留香一人，古龙已是可以在纷纭武林中笑傲群英，立于亘古不败之地！　

　　然而，古龙撕开的只是一道裂缝，他也没有把那轮太阳给我们带进来，这主要是因为古龙的文笔，以《天涯明月刀》来举例，翻开他的《天涯明月刀》，一入眼我们就感受到了经典：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接着的经典：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他那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睛里，就仿佛真的已看见了死亡！　
　　难道死亡就在他眼前？

　　无尽的经典，信手拈之。其中我们感受到的不止是字句的冲击，更多是蕴藏的才情，古龙的才情，那种让我们眼前一亮的充满灵气的文字，这就是他的经典，但似乎如是且如此而已。

　　《天涯明月刀》被古龙叹为失败之作，我觉得并不是语句分行太多或者过于散的结果。其实我们看过很多经典的小说，抛去故事情节和潜心感受之外，我们念念不忘的就是其中的名言名句，一谈这些小说便轻快甚至惬意地念叨两句，愈发地紧贴了书中虚幻的世界。但这些名句并非主宰了原书，只是增辉而已，如果以名句代书，那就是本末倒置，天涯一书古龙犯下的最大错误我以为就是这个。的确看过天涯数十年后，我们还能传诵吟唱‘天涯远不远’，但天涯中的傅红雪却更加比万马堂的傅红雪显得苍白无力。古龙小说文体以此定型，两三句数十字一分行，警句醒言比比皆是，不妨说是一种‘美丽的文字障’，打个比喻骈文终成八股。该书是古龙公开承认的‘失败’之作。而金庸虽然没有什么名言警句，但其最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能不动声色地以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让你沉浸其中，让你无形中感受到他的思想，不知不觉地就默认了他的价值，这就叫潜移默化，我认为除了哲学书以外，思想一般都不是作者直接写出来给读者看的，读者接受思想的方式主要是感受和领悟，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哲学思想早已诞生千年，却要通过通俗书籍或者至少是通俗的写法（如《苏菲的世界》）才能被广为人知的原因，古龙看到了那轮太阳，可惜他没有力气把它给托出来。

　　科幻大师阿西莫夫在他一篇小说《终夜》中写到，如果一个人习惯于阴暗地带永远是漫漫黑夜的现象，那么当他见到第一缕阳光是会异常惊恐的。古龙还没有成为武侠夜空中的一缕阳光，他只是让人们感受到了阳光的存在，然而人们就已经惊恐起来了，但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古龙撕开的那道裂缝一定会有人把它继续扩大，直至那轮太阳完全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如果人们安于黑夜，拒绝阳光，把那道口子从新封上，那将是武林乃至文学的莫大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