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英雄：若即若离的温暖

2013-04-27 00:00:00   作者：长唤东风   来源：豆瓣网   点击：

　　一

　　在心情阴郁的时候，我往往不知所措；幸好还有古龙。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古龙写作武侠小说，除了生计所迫之外，更是对他个人的心灵自救。读古龙的书，像是在听兄长的谆谆教诲。这个兄长敏感而充满热情；他历尽沧桑，经历过无数的苦痛，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应该珍惜这世上的哪些美好。
　　在金庸的小说中，我们能够领悟到很多博大精深的东西，比如政治、比如历史，比如社会；而古龙的小说，则近乎偏执的追讨人的内心。我时常觉得，古龙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惊恐，也充满了希望。希望无法淹没他内心深沉的悲哀，而悲哀也从未战胜他热忱的希望。于是在古龙的作品中，总是填充着希望与失望的二元冲突。
　　这种内心冲突看来如此熟悉，令我常常想起海子，想起顾城，甚至想起芒克。这些人与古龙都很不相同，但却都能找到一些近似的影子。在我看来，金庸像一个世事洞明的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而古龙则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他漠视了现实和游戏规则，肆无忌惮的追逐着美的理想。对于人性和内心的阴暗，古龙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他的笔端尖刻而锋利，几乎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而对于人性的美好，他也从未吝惜讴歌和赞美的笔墨，抒写出博大的宽容与仁爱。
　　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变得像金庸那样成熟而深刻。他坦坦荡荡的诉说自己的感慨万端，用小说展示作者的个人悲喜。你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似曾相识的苦楚，也可以发现那些因过于熟悉而被忽略了的快乐和感动。这苦楚、这快乐、这感动都是如此鲜活。于是，倘若有一颗敏感的心，倘若有足够的热情，你就会被古龙彻底的打动。
　　因为他对文字真诚，对内心忠诚，对人生赤诚，他表达的是最肤浅也最深沉的情绪。也许这就是古龙真正的魅力所在。

　　二

　　秘密是什么呢？
　　秘密就是你惟一可以独自享受的东西。
　　它也许能令你快乐，也许令你痛苦，它无论是什么，都是完全属于你的。　
　　──《欢乐英雄》

　　我一遍一遍的读《欢乐英雄》，它让我着了迷。当看惯了《英雄无泪》式的悲怆，读到《欢乐英雄》时，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武侠小说，正如我从未见过像郭大路那样的人。
　　郭大路能骑最快的马，也能骑最烈的马。他的武功要比大多数人认为的都强一点。在必要的时候，他也是一个不比任何人逊色的厨子，他甚至还有一副能唱歌的好嗓子。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居然很穷，常常吃不上饭，这是一件很妙的事情；然而最妙的是，一个像他这么穷的人居然生活得很快乐。
　　郭大路好像天生就这么快乐，这种快乐也好像天生就能够感染别人。当他与王动、燕七、林太平相遇的时候，贫穷到了顶峰，快乐也到了顶峰。穷的只剩一张床的富贵山庄，却偏偏像是一块人间乐土。你说奇妙不奇妙？
　　其实，也许他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潇洒快乐。他们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郭大路的秘密是一条金链子。林太平把自己的衣服当掉换来食物，而郭大路却还怀揣着一条金链子。这是一件初恋情人的定情礼物，而这初恋情人又恰好是郭大路摆脱不掉的痛苦。谁能想得到，一向很快乐的郭大路，会为了一条金链子泪如泉涌？这种痛苦，他宁愿被朋友误会也无法说出口；因为这痛苦已深入骨髓。
　　王动的秘密是天上突然飞来的四只风筝。这当然是四个人，曾经改变王动命运的四个人。王动很懒，通常都会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然而他却是大名鼎鼎的“一飞冲天鹰中王”。他离开父母一个人游荡江湖的时候，就遇到了这四个所谓的朋友。当他想要摆脱他们，却发现已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他终于明白那深沉的父爱的时候，却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王动总是一动不动的睡觉，任凭老鼠在他身上爬来爬去。郭大路很久之后才明白，他只不过是在惩罚自己。没有人来惩戒他的错误，那么他就只好自戕。是的，没有人能逃得过自己的内心。
　　林太平的秘密是父母，以及父母为他安排的一场婚事。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简单来说是三件事：声名显赫的陆上龙王在儿子林太平五岁时就离开了他们母子；母亲卫夫人安排了一场林太平并不认可的婚事；他的未婚妻玉玲珑却又恰恰是父亲势不两立的仇人。一切的矛盾，皆来源于两代人各自的自以为是。我自认为对你疼爱已极，而你却并不这样认为；于是好心做了坏事。这样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燕七的秘密在于她的父亲是南宫丑，一个伟大却被整个江湖误解的人。她以父为荣，却仍没有勇气在大众面前曝光这样的光荣。世事往往如此；你明明知道自己是对的是无愧于心的，却仍然要畏于人言，渴望得到他人承认。人的自信从来都未强大到可以藐视一切的程度，即便豁达聪敏如燕七，也未能免俗。
　　像这样沉重的主人公，还能不能称作“欢乐英雄”？答案是肯定的。
　　
　　三

　　谁说英雄寂寞？
　　我们的英雄就是快乐的！
　　──古龙《欢乐英雄》
　　
　　我们的英雄拥有足够的理由快乐。因为他们足够特别，甚至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失去了世俗的悲伤。
　　一个镖头面对强盗，只是训诫一番，继而对强盗起了悲悯之心，于是把镖银分给他们，仗义疏财。如果是你，你可有足够的魄力，冒着被老板炒掉的危险去这样做？
　　一个陌生人来到府上，我们的英雄在门外为他守夜，不惜与人兵戎相见，只因为答应这陌生人要让他睡个好觉。如果换作是你，你可能够做到像他这样一诺千金？
　　当所有人都被饥饿困扰，他只是默默的自己的外衣当掉，换来几个馒头。为什么他没有一个人偷偷的吃？他只是淡淡的说：“因为我很自私，我觉得四个人在一起吃，比我一个人躲着吃开心的多”。
　　当朋友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挺身而出；当朋友有苦衷却不可诉的时候，他会选择信任；当他生活的很幸福的时候，他为朋友的现状担忧，他希望朋友们能像他一样幸福。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你会不会很快乐？如果你就是这样的朋友，你会不会更快乐？
　　古龙这样评价他小说中的主人公：“他们有时做得很对，有时也会做错。但，无论如何，他们做事，总不会做得血淋淋的，令人觉得很恶心。他们做的事，不但能令自己愉快，也能够令别人欢乐”。一件事情，用世俗理性来分析，有对与错之分；从直观效果来看，则有令人感到愉快和痛苦之分。有的事情看上去是对的，却令人感到痛苦；有的事情看上去是错的，却让人感受到欢乐。如果遇到这种情境，试问你将作何选择呢？
　　——结论往往是：我们终究不能像“英雄”一样的去生活。
　　但是潇洒率性的古龙，却描绘了一个这样动人的英雄故事。在这故事中，他竭力铺陈人性的美好，赞美“爱与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他一方面使这些美德出现在郭大路等四人身上，另一方面又竭力说服读者这四人也都只是凡人，他们并不完美。他似乎在暗示我们：这故事并非遥远的神话，而是与现实若即若离的一个梦想。这梦想也并非不可实现，如古龙所说，“只要你肯用你的诚心诚意去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
　　——也许，他希望我们尽可能像“英雄”一样温暖的去生活。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悲哀已经太多。
　　让我们快乐些吧，姑且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