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箭》版本追昔

2014-01-13 00:00:00   作者：顾雪衣   来源：清风阁   点击：

　　《情人箭》为古龙早期的作品，笔者所能见到最早的版本为台湾小说世界连载。这个杂志极为罕见，但国内的一位侠兄却藏有百余本，里面包含了所有与《情人箭》相关的内容。经过调阅，我们发现小说世界上的连载并未完结，只从140期连载到176期（1963.3.15-1964.6.15），之后的数十期再未见到。连载的时候名为《怒剑狂花》，这可能是其最原始的名字。历史有时候就爱开这种玩笑，流行的，未必是原始的。原始的，未必是被重视的。

　　之后就是武林旧版（1963.4-1964.9，亦名《怒剑狂花》）和真善美旧版（1963.4-1964.8）。前者为二十册，封面图案各不相同。画风精美，而且全为彩图，非常适合收藏。后者二十六册，尽管并非首发，但数十年来却赢得了无数人的关注。这不能不归功于发行人宋今人的强势营销，其中的是非功过，笔者将在另外一篇文章中予以分析。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后期，真善美还推出过几种新版，其中流传较广的是1980年7月版和1995年7月版（以下简称“八○版”和“九五版”）。 八○版为三册本，封面为陈海虹绘制。九五版为四册本，书前有三篇文字，分别是《真善美重现江湖——前言》（宋德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代序》（倪匡）和《武侠小说的现代化转型——导读》（龚鹏程）。其中龚鹏程的导读最具价值，他在评述古龙小说的同时，也客观地指出了金庸小说的弊病。其时金庸已经被推向神坛，是众所周知的圣教主。龚鹏程能够在举世皆醉中保持几分清醒，是非常不容易的。

　　除此之外，汉麟还出版过所谓的“修订版”（三册，1976.11，更名《怒剑》）。这个版本曾经引起研究者地争议，有人说是真修订，有人说是假修订。其实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如果你以金庸修订十几部小说的标准衡量，那就是假修订。如果你认为仅仅更改个别字句，或删除个别段落就能显得昔非今比，那就是真修订。

　　一、关于“前言”

　　在小说世界连载中，有一段前言，全文如下：

　　“故老相传，千百年前，亘古来一直风云动荡的武林，突地像死一样沉寂了下来，在这一段短暂的时期中，武林间的恩仇、名利、意气之争，都无声无息地渐渐减少，江湖间的游侠，草泽中的豪士，纵是声名赫赫之辈，也都突然消声灭迹，于是白山黑水间再难常见长枪铁骑的豪客雄风，大江南北也极少有剑影鞭丝的侠士风流，这是为了什么？”

　　到了真善美旧版，则变为“小引”。到了汉麟新版，则变成“楔子”。 除了将“消声灭迹”语改为“消声匿迹”外，余皆相同。
　　其余的武林旧版，真善美八○版和九五版，都未收录这段文字。

　　二、章目对比

　　下面列出几个重要版本的章目。因为章目数都比较多，为节省篇幅，故每版只抄录前二十章（回）。

　　◇小说世界连载

　　共有三十二回，后面断载。其中并无第十二回回目，即150期所载为第十一回，151期所载为第十三回。虽然错置，但正文并无问题。
　　皆为对仗式回目。“新”意有所不足，但却时见佳构。

　　前言
　　第一回 动魄惊心情人箭，天愁地惨死神贴
　　第二回 恨满长天空自恨，仇深似海誓复仇
　　第三回 吴人吴语美似莺，山巅晨雾浓为烟
　　第四回 魂断迷离风雨夜，心伤无限奈何天
　　第五回 苦雨凄风肠寸断，含冤受屈恨难填
　　第六回 痴女伤怀情天恨，粉侯豪放傲风云
　　第七回 千锋剑气消魔焰，一片凄辛断侠肠
　　第八回 文武双全尊红粉，花蝶争妍戏玉郎
　　第九回 尝遍冤屈为仗义，误尽苍生是红颜
　　第十回 午夜惊逢狂暴客，飞莺剑气乱桃花
　　第十一回 烟鹤飘飞炫奇艺，倔强傲性动芳心
　　第十三回 烟雾迷濛人渺渺 水天一色浪滔滔
　　第十四回 怒海余生悲亦喜 情丝紧缚死也甜
　　第十五回 一曲高歌震湖海 万众齐呼泣鬼神
　　第十六回 姑娘妙计伏群丑 小侠夜接死神贴
　　第十七回 热血奔腾逢旧恨 柔媚娇笑气新知
　　第十八回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池水绿如蓝
　　第十九回 丝绦翩翩如凤舞 椎风虎虎似龙吟
　　第二十回 杀恩师叛逃败迹 适旧雨侠士惊逃
　　第二十一回 慈云塔顶惊巨变 金山寺里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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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旧版

　　共有八十回，另加后记。皆为七字回目，许多回目明显是从小说世界系（可能还有与小说世界回目相同的版本）脱胎而来。比如前两回回目，明显拆分自小说世界连载的第一回，只是略有改动而已。第九、十、十一回，亦能在小说世界连载中找到对应回目。这种情况还有很多，不必一一例举。

　　第一回 惊心动魄情人箭　　   第二回 天愁地惨死神贴
　　第三回 血泪坟前誓复仇　　   第四回 凄迷夜色逢奇女　　
　　第五回 黑玉盒慈母遗言　　   第六回 布旗门群豪传业
　　第七回 玉观音横心嫁祸       第八回 渔家女因爱成痴　　
　　第九回 粉侯豪放傲风云       第十回 一片凄辛断侠肠　
　　第十一回 文武双全尊红粉　   第十二回 花蝶争妍戏玉郎
　　第十三回 误尽苍生是红颜　   第十四回 倔强傲性动芳心
　　第十五回 烟雾迷蒙人渺渺　   第十六回 怒海余生悲亦喜　
　　第十七回 姑娘妙计伏群丑　   第十八回 小侠夜接死神贴
　　第十九回 十年一斗蓝天锤　   第二十回 仗义救援萍水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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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善美版

　　旧版中有“小引”，新版中无“小引”。都为五十二章，都有后记。章目二至七字不等，其中又以四字居多。

　　第一章 死神帖与情人箭　　第二章 恨满长天
　　第三章 山巅晨雾浓如烟　　第四章 断肠迷离风和雨
　　第五章 不白之冤　　　　　第六章 粉侯风流
　　第七章 壮哉剑雄　　　　　第八章 花艳花狂
　　第九章 飞莺剑气乱桃花　　第十章 箭雨烟鹤
　　第十一章 太湖男儿　　　　第十二章 啸雨挥风
　　第十三章 吹皱一池春水　　第十四章 天锤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江山　　第十六章 烟雨风云
　　第十七章 波谲云诡　　　　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
　　第十九章 百花园　　　　　第二十章 帝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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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麟版

　　共有二十六章，另加楔子和后记。在章数的设置上，它比真善美的两种新版更为合理。因为对于新版而言，五十二章的章数确实有些多了。但在章名的更改上，仍存不尽人意的地方。比如第一章，真善美原作“死神贴和情人箭”，既有冲击力，也能紧扣主题。到了汉麟版却变成“情人与死神”，可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第一章 情人与死神　　　第二章 江南秋色浓
　　第三章 不白之冤　　　　第四章 壮哉剑雄
　　第五章 箭雨烟鹤　　　　第六章 太湖男儿
　　第七章 吹皱一池春水　　第八章 天下第一江山
　　第九章 云谲波诡　　　　第十章 帝王谷
　　第十一章 几番风雨　　　第十二章 情仇恩怨
　　第十三章 因祸得福　　　第十四章 扑朔迷离
　　第十五章 一错再错　　　第十六章 雷霆剑
　　第十七章 冷夜渡关山　　第十八章 花朝旧事
　　第十九章 变成意外　　　第二十章 解铃常是系铃人
　　……

　　三、正文异同

　　前面提到过真善美八○版和九五版。相对于旧版，八○版无甚新奇，反而是九五版，多出一些花样来。一是章目前并无序号，二是在每章的开头，加入几句类似于引文的话。这些话都是从正文中挑选出来，比如在第一章的前面，就有如下文字：
　　“除了这双惨碧的眼睛，他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一红一黑两枝短箭已无声无息地刺入他心里，就似乎情人的多情眼波一样，教人们永远无法提防，还会敞开心扉去迎接他！”
　　之所以会这样，可能和更换发行人有些关系（宋今人已经仙逝，其子宋德令带着真善美重出江湖）。新人总会有新的想法，我们既不必轻易的肯定，也不必轻易的否定。尽管它并没有维持旧版的原貌，但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阅读形式。
　　下面着重对比一下武林旧版、真善美旧版和汉麟版。

　　◇武林旧版和真善美旧版

　　小说世界连载和武林旧版，在行文上较为一致。考虑到前者并未完结，故取武林旧版为参照，与真善美旧版加以对比。
　　粗略统计，在字、句、段方面，这两个版本有着几百处的不同。限于篇幅，只举数例：
　　杜鹃秋波一转，见到阁上的情景，不禁满面茫然，贺君杰大喊道：“老三，找着秦老先生了么？”（武林旧版）
　　杜鹃秋波一转，满面茫然，贺君杰大喊道：“老三，找着秦老先生了么？”（真善美旧版）

　　孙玉佛道：“若是如此，晚辈们自该共祝三杯……”
　　林软红茫然望着西方的云霞，喃喃说道：“其祝三杯……”忽觉一阵悲思从中而来，连续不可断绝。（武林旧版）
　　孙玉佛道：“若是如此，晚辈们自该共祝三杯……”忽觉一阵悲思从中而来，连绵不可断绝。（真善美旧版）

　　想到她在火殿中咬住嘴唇，不发一声的模样，又不禁黯然神伤。
　　展梦白目睹宫伶伶伤势转剧，情急之下，他立刻自店伙口中，问出了无锡城里一个最负盛名的伤科大夫……（武林旧版）
　　想到她在火殿中咬住嘴唇，不发一声的模样，又不禁黯然神伤。
　　他立刻自店伙口中，问出了无锡城里一个最负盛名的伤科大夫……（真善美旧版）

　　李冠英厉喝道：“西门兄，最好你莫来多事！”
　　李冠英大步走出镖局门外，回身道：“姓展的，你敢出来么？”（武林旧版）
　　李冠英厉喝道：“西门兄，最好你莫来多事！”
　　西门狮怒道：“你要怎地？”
　　李冠英大步走出镖局门外，回身道：“姓展的，你敢出来么？”（真善美旧版）

　　只见楼外那一片雪浪般的芦荻之上，如飞掠来两条劲装少年。
　　林软红惊道：“崂山三雁，怎地……”（武林旧版）
　　只见楼外那一片雪浪般的芦荻之上，如飞掠来两条劲装少年。
　　这两人竞是以“草上飞”的轻功，飞掠在这一片芦荻上。
　　林软红惊道：“崂山三雁，怎地……”（真善美旧版）

　　武林版中有真善美版没有的文字，真善美版中亦有武林版没有的文字。到底哪个版本最能代表古龙的原意，现在已经很难考证。尽管武林旧版中的疏漏略多一些，但其价值肯定也是不容忽视的。只有以真善美旧版为主，以武林旧版为辅，这样才能校对出相对完美的文字版来。

　　笔者还注意到，武林旧版和真善美旧版还有“八角亭”和“方亭”（八角方亭）之别——

　　原来那坟墓旁便是一条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山道，两旁林木极浓，山势颇险，却有一座八角方亭，将这蜿蜒的山路截为两段……（武林旧版）
　　原来那坟墓旁便是一条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小道，两旁林木极浓，山势颇险，却有一座八角亭子，将这蜿蜒的山路截为两段……（真善美旧版）

　　他方才虽然怒极，但此刻一剑在手，神情立刻变得恭肃沉穆，双目诚心正意，凝注剑光，一步步走上方亭！（武林旧版）
　　他方才虽然怒极，但此刻一剑在手，神情立刻变得恭肃沉穆，诚心正意，双目凝注剑尖，一步步走上八角亭。（真善美旧版）

　　只听一连串兵刃出鞘之声，方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齐向蓝大先生招呼了过去！（武林旧版）
　　只听一连串兵刃出鞘之声，八角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齐向蓝大先生招呼了过去。（真善美旧版）

　　但此刻他却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宫伶伶素手相牵，仰天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之上，凌空一个转折，直扑方亭而去！（武林旧版）
　　但此刻他却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宫伶伶素手相牵，仰天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以上，凌空一个转折，直扑八角亭而去。（真善美旧版）

　　按说八角亭就八角亭，方亭就方案，实无更改的必要。无论是编辑所改，还是古龙所为，都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但事实又偏偏存在，难免会让人生起几分疑惑来。

　　◇真善美旧版和汉麟新版

　　在汉麟版中，经常可以见到删除字、句的情况。个别的地方，还会去掉一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段落。在行文方面，偶尔也会作些细节化的处理，但都无关宏旨。
　　突听花飞朗声一笑，道：“展朋友怎不吃上一些，大家俱是自己人，吃一些没有关系。”
　　展梦白心头大怒，冷笑道：“自是没有关系！”举起筷子，大吃起来……（真善美旧版）

　　突听花飞朗声一笑，道：“展朋友怎不吃上一些，大家都是自己人，吃一些没有关系。”
　　展梦白笑了笑道：“自是没有关系！”举起筷子，大吃起来……（汉麟版）

　　之所以将“心头大怒，冷笑道”改成“笑了笑，道”，应该是想加强展梦白的涵养。其实大可不必，此人既有“怒剑”之名，脾气当然是不会好的。

　　小兰望着他背影消失，心里虽觉黯然，但又十分愉快，只因她竟然帮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价值的事。
　　她自觉已比以前长大了许多，坚强了许多……
　　突听一声厉喝，驼背老人如飞而来，道：“小兰，你一直守在这里，可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真善美旧版）
　　小兰望着他背影消失，心里虽觉黯然，但又十分愉快，只因她竟然帮助了一位英雄做了件有价值的事。
　　突听一声厉喝，驼背老人如飞而来，道：“小兰，你一直守在这里，可曾看到那少年出去么？”（汉麟版）
　　那知“叔叔”却如此匆匆地走了，看来如此冷淡而陌生。
　　幸好在她伶仃的身躯中，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她虽然如此渴望温情，但她宁愿孤独，也不原乞求怜悯！（真善美旧版）
　　那知叔叔却如此匆匆的走了，看来竟对她如此冷淡而陌生。
　　但她有一颗坚强的心，虽然如此的渴望温情，却宁愿孤独也不原乞求怜悯。（汉麟版）

　　以上就是简单的删除字句、段落了。偶尔也会增加几个文字，以使行文更加通顺。当中虽然也有些技巧，可是作用有限。这种修订到不能说毫无意义，只是意义不大。从阅读方面看，几乎感觉不到多大差别。从作品气韵方面看，也无甚影响——这，其实也就是数十年来，汉麟版没有引起众多研究者关注的原因。

　　综上所述，《情人箭》的版本，看似简单，实则内藏玄机。同为旧版，武林和真善美有着诸多差异。同为真善美版，旧版和新版也各有特点。同为新版，汉麟和真善美又存在所谓修订和未修订之别。认清不到这些问题，就很难对这几个版本作出真正客观的评价。

　　后记：

　　这篇文字两个月前就开始动笔，但因俗务缠身，直至近日才接写完成。其间曾发现侠圣、SMSJSMSJ合写的〈古龙“海外”别样红〉一文，里面提到《情人箭》还有更早的连载本，可惜笔者手头资料有限，无法一一查证。兹附记于此，以示方家。

　　于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