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布下玉笼囚彩凤 安排香饵钓金鳌
2023-04-28 09:34:25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叶凌风如飞逃跑,隐隐还听得尉迟炯高呼酣斗之声,渐远渐弱,终于完全静止。料想尉迟炯已是被那几个军官所擒。

  这时,叶凌风也已回到客店,松了一口气,心道:“幸亏那几个鹰爪孙尚未知道我是何人。尉迟炯看来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他即使恨我,也会看在我师父的份上,决不至于把我供出来的。”

  想至此处,叶凌风却不禁脸上发烧,他毕竟未曾良心尽丧,这时头脑稍稍清醒下来,不由得有点内疚于心,尉迟炯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他自己呢?

  叶凌风暗自苦笑:“那几个鹰爪孙叫我前去讨赏,嘿,嘿,他们哪知我胸中抱负,竟把我当作卖友求荣的小人了!”他自嘲自笑,却又自宽自解,心道:“大丈夫应当随机应变,尉迟炯根本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没有能力助他,我前途如锦,难道要给他连累送命不成?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强盗,又曾欺侮过我,我打他一掌,那也是他应得之报!别想他了,那几个鹰爪孙擒了尉迟炯之后,只怕还要追来。我得马上逃走!”他给自己找出了“理由”,又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了。

  店里的客人,早已得知外面有公差追捕逃犯的消息,人人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掌柜和伙计,关牢了大门,聚在帐房里屏息以待,只怕有公差藉故前来查夜。叶凌风从外面进来,穿窗而入,谁都没有发觉。

  叶凌风匆匆收拾了行装,留下了一锭银子,当作房钱,又悄悄地溜了出来。马棚在客店侧面,小县城的客店,所搭的马棚十分简陋,根本无人照料。马棚里也只是有叶凌风那两匹马。

  叶凌风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马棚,摸索着正要解开系马的绳子,黑暗中忽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怪笑,似是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

  叶凌风大吃一惊,喝道:“是谁?”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叶公子,你干的好事啊!”

  叶凌风拔剑出鞘,朝着那声音来处,唰的一剑就刺过去。那人身手矫捷之极,叶凌风一剑刺去,“咔嚓”一声,剑尖刺进了系马的木桩。

  那怪客却不还手,说道:“贺兰明和独角鹿就要追来了,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动手,你想等着他们来捉你么?”叶凌风一听,这怪客似乎没有恶意,连忙拔出剑来,斩断系马的绳索。那怪客又是一声怪笑。

  叶凌风防他暗袭,横剑当胸。只听那怪客说道:“你一个人何需两匹坐骑?这一匹给了我。”黑暗中他竟似看得见叶凌风的动作,在叶凌风要拉第二匹坐骑之前,他已抢先发话。

  贺兰明等人的吆喝声已经可以听见,叶凌风不敢与他争夺,抢出马棚,骑上了白龙驹便跑。贺兰明与鹿克犀刚好追到这一条街,贺兰明道:“好小子,这一匹马可不错呀!喂,你跑什么?你立了功劳,不是想要功名富贵么?”

  叶凌风回头一瞥,只见尉迟炯被扣了手镣,长长的铁链,握在贺兰明手上。尉迟炯双眸炯炯,正自向他射来!

  叶凌风不敢再望,唰的一鞭,策马向相反的方向逃跑。鹿克犀道:“哼,这小子不肯投顺咱们。”一按鹿角叉,嗖的便是一支短箭射来。

  叶凌风反剑一挥,将短箭拨落。贺兰明说道:“不错,将这小子射死了,对咱们更有好处!”一扬手,飞镖随着短箭疾射而来。他是意欲杀了叶凌风抢他的坐骑。

  贺兰明功力又在鹿克犀之上,飞镖后发先至,白龙驹跑得虽然很快,但正走到街道转弯之处,不能随意驰骋,飞镖挟着劲风,已是射到他的背后。

  叶凌风心头一震,这支飞镖来势极猛,只怕不是自己的本领所能打落,忽听得“当”的一声,似是有两支飞镖在空中碰个正着,在他后面同时落下。

  贺兰明喝道:“好呀,这小子还有同党!”另一骑马也从马棚中窜了出来,贺兰明一手三暗器,一枚透骨钉射叶凌风,另外两支飞镖向相反方向打那怪客。

  叶凌风已经转过了弯,跑到第二条街,白龙驹四蹄如飞,霎一霎眼,已又到了这条街的尽头,那枚透骨钉打不到这么远的距离了。

  叶凌风听得那怪客哈哈的笑声,看来也没有给暗器伤着。叶凌风无暇理会他,自顾自逃跑。小县城的城门只有一个年老的更夫看守,哪敢阻拦于他。叶凌风一剑劈开铁锁,便自出城去了。

  跑到了路上,可以自由驰骋,不过一会,已把那小县城远远甩在后面。叶凌风这才松了口气,再也不用害怕贺兰明追上来了。

  可是贺兰明追他不上,另一个人却追上了他。他跑了一会,又听到了那怪客的笑声。那怪客坐的赤龙驹,和他这匹白龙驹不相上下,追上来了!

  这怪客的笑声十分刺耳,叶凌风心道:“这人行径古怪,来历不明,即使他并无恶意,也是以避开为妙。”可是两匹坐骑,脚力不相上下,尽管叶凌风快马加鞭,那怪客虽然越不过他的前头,却也是不即不离的跟在他的背后。

  那怪客笑道:“叶公子,可以歇歇啦。”叶凌风道:“你是谁?怎么老跟着我?”那怪客道:“今晚我总算帮了你的忙,你为何要躲避我?咱们下马谈谈,我是谁,我自然会告诉你。”

  叶凌风对这怪客委实有点害怕,想了一想,说道:“你帮了我的忙,这匹马我送给你当作谢礼便是。咱们素昧平生,有什么话好谈的?”

  那怪客道:“可谈的多着呢。比如说你今晚干的好事,不是就可以谈一谈么?”叶凌风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我可不懂。我干了什么好事了?”

  那怪客哈哈笑道:“明人跟前,何必说假。叶公子,你今晚干的事情我都瞧见啦!嘿,嘿!哈,哈!你不想听我说,你心里害怕,是么?可是,你不听我说,我可要对你的师父说去。嘿,嘿!江大侠倘若知道尉迟炯是你把他丧送给鹰爪孙的,你猜他会把你怎么样?你这掌门大弟子还能当得成么?”

  叶凌风听了,心头大震,想起拜师之日,他师父告诫他的一条条严厉的门规,倘若今晚之事,当真让师父知道,只怕不只是不让他做掌门弟子,说不定还要取了他的性命。

  叶凌风勒马说道:“你意欲如何?”声音已是微微颤抖,那怪客跳下马来,说道:“骑着马不方便交谈,下来吧。这地方正好说话。”

  这时正是天朦光的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这是一条靠着山边的小路,两山挟峙,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他们正来到山坳之处,地形相当险峻。叶凌风杀机陡起,心道:“这人知道了我的秘密,若留活口总是后患。”下马之后,佯作要和他拉手,陡然便是一掌拍出。

  叶凌风曾见他打落贺兰明的暗器,知他武功甚高,这一掌全力施为,使的乃是师父所授的“须弥掌法”的精妙杀手。指望出其不意,一掌就击毙他!

  那怪客叫道:“哇,哇,不得了,叶公子,你好狠呀!”身形摇晃,他闪避得已经甚是巧妙,可是江海天所授的须弥掌又岂比寻常。“卜”的一掌,仍然打中了他。那怪客大叫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叶凌风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收拾了他,喜出望外。当下上前察看,看他死了没有。

  叶凌风走近两步,正要踢他一脚,将他身子翻转过来,看他是死是伤。临时心念一转,笼手袖中,却把长袖在他身上轻轻一拂。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怪客突然跳起,一抓就把叶凌风的袖子撕下了一大幅。原来他是诈死来诱叶凌风上当,幸而叶凌风见机得早,要不然若是举脚踢去,就决难躲得过他这一招凌厉的大擒拿手,即使是改用剑刺,在这样意外的情形之下,也难免给他把兵刃夺去。

  叶凌风一觉不妙,那怪客已扑了到来,冷笑道:“好狡猾的小子!”说话之间,已用分筋错骨手法接连发了三招。

  接连三次都没有抓着叶凌风,那怪客“噫”了一声,只见寒光疾闪,叶凌风已是拔剑出鞘,朝胸便刺。

  原来叶凌风在上前察看之时,已预防会有意外。他新近学会了天罗步法,那怪客武功虽强,对这种奇妙的步法却从未见过,是以接连三抓,都落空了。

  叶凌风胆气顿壮,心道:“师父所传的本领果有奇效。”当下以迅捷无伦的追风剑法,向那怪客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那怪客赞道:“好剑法!”一记劈空掌将剑尖荡歪,也抽出了刀来,笑道:“你师父的剑法虽然精妙,但你却还未成气候,要想杀我,那还是差得太远!”

  那怪客看得很准,叶凌风跟了江海天两个月,学的功夫是很多了,但都是在路上口授的心法、诀窍,还有就是在休息的时候,把一些招数演给他看。但江海天与他同行的这两个多月,天天忙着赶路,休息的时候很少,他演了一趟,叶凌风已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练习。认真来说,他拜师后,下苦功练武的时间只有在客店的这十天。饶他是聪明绝顶,也不过仅能把招式、步法练得相当纯熟而已,还未谈得上“熟极生巧”,更谈不上心领神会,临敌之际,运用自如,随机应变。

  果然过了三五十招,那怪客摸熟了他的路数,叶凌风的破绽便渐渐显露。激战中叶凌风脚踏八卦方位,侧身进剑,这本是“天罗步”配合“追风剑”的一招精妙招数,但他连用两次,那怪客料到第三次还是这样,预先抢占了他所要踏上的方位,大喝一声:“撒剑”,刀背一磕,果然把叶凌风的长剑打落。

  那怪客哈哈一笑,长刀一圈,把叶凌风身形罩住,道:“叶公子,你服了么?”叶凌风“哼”了一声,道:“你这点本领算得什么,你敢让我回去,再过三个月,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他揣测这人可能是像尉迟炯一类的绿林好汉,这类人最为好胜,因此试用激将之计。

  不料这怪客并不受激,反而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江海天武功天下第一,你已得了他的衣钵真传,人又聪明绝顶,再过三个月,我自问是打不过你的了。嘿,嘿,可是现在你却打不过我,咱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吧?”

  叶凌风问道:“你要谈些什么?”那怪客笑了一笑,说道:“叶公子,我先问你一件事情。今晚我才知道你的心狠手辣,我瞧,七步追魂手褚元一定是你杀了的吧?”

  叶凌风道:“不错,是我杀的!你可知道褚元早已投靠了官府,是绿林的叛徒……”他不知道这怪客身份如何,但心想他既是与贺兰明等大内高手作对,若非侠客,就是盗魁,一定也会憎恨绿林叛徒的。

  话犹未了,那怪客已截断他的话题:“褚元是什么人,我不必你告诉我。他是我的老朋友!”

  叶凌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那怪客道:“我不但是褚元的老朋友,又是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的师兄。我名叫风从龙,你总该听得褚元说过我吧?”

  叶凌风胸脯一挺,朗声说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既落在你的手上,你就杀了我给褚元报仇吧!”他自思难逃一死,想起了自己是江大侠的掌门弟子,岂能向敌人乞怜,因此尽管心中害怕,显现的却是一副英雄气概。

  风从龙哈哈大笑,纳刀入鞘,说道:“我要毁你,还何必给你打落贺兰明的暗器。你聪明狡狯,心狠手辣,我就正是欢喜你这种人。今晚幸好给我碰上,要不然你给我师弟杀了,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叶凌风惊疑不定,道:“你、你也是朝廷的、的官儿么?”他本来要说的是鹰犬二字,到了口边,却改成了“官儿”。

  风从龙道:“叶公子,在你眼前,我怎敢说是官儿。你是我的少主人,风某要想升官发财,那还得靠你叶公子的提携。”风从龙越说越奇,叶凌风更是吃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认我做你少主?”

  风从龙笑道:“我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你还不知我是谁么?嘿嘿,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叶公子,你已经到了曲沃,为何不回去看你爹爹?你骑上这匹马,用不了三天就可赶到西安了!”

  叶凌风颤声道:“你,你是我爹爹手下?”风从龙打了个哈哈,道:“你总算猜对了,我是陕甘总督叶大人的护院统领。你爹爹派出褚元找你,褚元一去不回,我也只好亲自出马了。你杀了褚元之事,我替你隐瞒,你跟我回去吧!”

  叶凌风虽然吃惊,却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暗自想道:“他是我爹爹手下,料想不敢杀我。”说道:“我不回去。你只当找不着我就是了。”

  风从龙冷冷说道:“叶公子,你放着一个好好的总督少爷不做,却去跟一班江湖反贼胡混,我真不知你抱着什么打算?江海天肯收你作掌门弟子,你大约也是隐瞒家世,冒认别人为父了吧?”

  叶凌风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斥道:“大胆奴才,无礼!”风从龙冷笑道:“叶少爷,这‘奴才’二字,你爹爹还不敢这样叫我呢。不错,我是你爹爹的护院头儿,但我是拿了大内总管的荐书去的。我只是对当今皇上才称奴才,你爹爹可还得怕我三分哩,你懂了么?”

  叶凌风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一点即透,如何不懂?这个风从龙是拿了大内总管的荐书到陕甘总督衙门当护院头儿的,换言之也即是皇上派他去监视他爹爹的。此事并不稀奇,历来做皇帝的都是猜疑心重,每一个封疆大吏的身边,都会安插下朝廷的耳目,并不单是对他父亲如此。

  叶凌风明白了风从龙的双重身份之后,“少主人”的架子是不敢再端了,但仍是不肯回去,放软口气说道:“人各有志,我不愿回总督衙门当少爷,这是我的事情。你替我隐瞒,我总会记得你的好处。”

  风从龙笑道:“多谢了。你不用对付褚元的手段来对付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叶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舍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门弟子吧?你学了他的武功,可以称雄天下。嘿,嘿,这也确实是比做一个总督的少爷更强一些。好,你既立定了这个志向,那我就成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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