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回 师门恩怨
 
2023-04-23 09:59:54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突施暗算

  西门化道:“我是卖他师父的面子,请你也卖给我一个面子。”
  那个瓦剌军官心里很不愿意,但听得他这么说,自忖孤掌难鸣,也只好与他一同进退了。就在此时,他发现西门化向他抛来的一个眼色。
  “西门化智计多端,莫非他是另有妙算?”瓦剌军官心中狐疑不定,说道:“好吧,你的亲侄子受了这小子所伤你都不理,我还何必强自出头?那咱们就走吧!”
  可惜连瓦剌军官都对西门化起疑,上官英杰却以为他是诚意。心里想道:“莫非他是怕我捏有他的把柄,他没有杀掉我的把握,只好走了。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走了就好。”心念未已,只见西门化和那瓦剌军官果然转过了身。
  上官英杰刚刚松了口气,不料就在这霎那间,西门化突然反手一扬,登时无数金星,在上官英杰面前飞舞,耀得他双眼生花。
  西门化发出的是一丛细如牛毛的梅花针,而且是淬过毒的梅花针。
  幸亏上官英杰也还不是完全放松戒备,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使出了超卓的轻功,身形平地拔起,同时挥袖成风,拨打暗器。
  饶是如此,也还有几枚梅花针射得很高,向他迎面飞来。
  上官英杰一个“鹞子翻身”,身形未曾落地,就把玉箫一吹。
  这一吹把那几枚梅花针反吹回去。其中一枚,正好射中了那个瓦剌军官。
  西门化刚刚转过身来,想看上官英杰是否中了他的暗器。忽听得那瓦剌军官“哎哟”一声,叫道:“不好,西门先生,你的梅花针没打着这个小子,却打着我了!”
  上官英杰大怒喝道:“好呀,我把你当作长辈,你却是这样阴毒奸诈的小人,连我也暗算了。好在你这点微末之技,还奈何我不得!”
  谷飞霞更是抢在上官英杰前面,挥舞长鞭,就要跑过去和西门化拚命,叫道:“咱们的账以后再算,先莫放过这个老贼!”
  西门化想不到他所打的如意算盘,刚刚得到相反的结果。不是对方受伤,反而是他的自己人中了他的喂毒暗器。大惊之下,如何还敢恋战?

  谷飞霞中了毒针

  西门化低声说道:“快跑,跑到山下再说!”口中说话,脚步丝毫不缓。
  纽先禄这才瞿然一省,他中的是西门化的毒针,西门化身上自然备有解药。只因忙于逃命,无暇为他取出解药。
  纽先禄心里好生不满:“你只顾自己的性命却不顾我,掏出一颗解药要花多少时候?哼,好在我还能跑得动。”他是瓦剌数一数二的高手,内功造诣颇深,当下只好强自运功,拚着毒性发作得更快,没命飞奔。
  罗大魁最为狡猾,早就在西门化假意和上官英杰套交情的时候,先逃跑了。不过,也还算他有点“良心”,他是背着西门羽跑的。
  上官英杰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向前追。西门化和纽先禄虽然跑得很快,他自忖还是可以追得上的。
  他抢过谷飞霞的前头,追了一会,忽地醒起,谷飞霞的轻功比他还胜一筹,为何一直落在他的后面?而且他可以感觉得到,距离似乎是越来越远。
  猛一回头,只见谷飞霞倚着一棵大树,却在顿足叫道:“快追,快追,别让这老贼跑了!”
  上官英杰见此情形,大吃一惊,他并不是没有江湖经验的人,立即懂得谷飞霞的用意,于是故意放慢脚步,却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朗声叫道:“西门化,有胆的你莫跑,回来和我较量,较量!”
  西门化一听,料想是上官英杰气力不济,已经追不上他。心头大喜,暗自想道:“幸亏他们先自斗了一场,耗了这小子的气力。”不过纽先禄已经帮不上他的忙,他当然也没有胆量回去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上官贤侄,今日算是我的不对,但念在我和令师的交情,你又何必苦苦相逼?留个日后见面的地步吧。”
  上官英杰哼了一声,说道:“我和你还有什么师门之谊?今后你可别让我见到你!这是最后一次饶你了!”
  回到谷飞霞身边,只见谷飞霞已是面如金纸,上官英杰连忙问道:“谷姑娘,你怎么啦?”
  谷飞霞小声说道:“我中了那老贼的一枚毒针!”原来西门化撒出的那把梅花针,是分打他们二人的。

  强迫谷飞霞吞下解药

  谷飞霞吃亏在和上官英杰恶斗了一场,本来她的轻功,比上官英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由于气力不济,超卓的轻功却是使不出来。只中一枚梅花针,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但西门化的喂毒暗器何等厉害,内功深厚如风从龙,也在他的毒针之下身亡,何况是谷飞霞焉能禁受得起?此时她只觉得伤口麻痒痒的十分难受,但却丝毫不感疼痛。谷飞霞当然知道,越是不觉得疼痛的暗器之伤毒性越为厉害。此时任由她何等心高气傲,也是不由得心头一凉了。她自己知道,以她本身的功力,恐怕最多也只能再捱三个时辰了。
  上官英杰知她是中了西门化的毒针,反而放下了心,说道:“谷姑娘不用害怕,我有解药。”原来那次他为了救霍天云,抢了西门化的解药。霍天云中的是酥骨散的毒,不过上官英杰施展妙手空空的本领,却是把西门化身上的几种解药全都拿了过来的。其中就有一种解他的独门喂毒暗器的药品。上官英杰的师父是西门化最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个使毒的行家(不过上官英杰却没学他师父使毒的本领)。两人时常谈论,是以上官英杰懂得分别他的解药。幸好他没有把这解药抛弃,此际刚好派上了用场。
  谷飞霞心乱如麻,怔怔的看着上官英杰,忽地说道:“你不趁这个机会杀我,我已经感激你了。为什么你还要救我。”当然她不愿意死,但才不久之前她还要杀上官英杰的,如今却要“仇人”来救她的性命,她如何搁得下这个脸?
  上官英杰微笑说道:“我和你本来无冤无仇,有冤有仇的只是咱们的上一代。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何况咱们都是受了西门化所害的人。我虽然没中他的毒针,受他之害也够惨了。慢慢我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先吞下这颗解药吧。”
  谷飞霞恨不得有个地洞给她钻进去,一顿足道:“你让我死吧,我不受你的恩惠!”
  上官英杰笑道:“你不想给父母报仇了么,这样死了,多么不值?”突然一伸手捏着谷飞霞的下巴,谷飞霞“呵呀”一声张开了口,那颗解药已是给上官英杰塞进她的口中,咽下去了。
  上官英杰笑道:“谷姑娘,请恕小可无礼,我、我还要——”

  要一个月才能复原

  说话之时,忽地抓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
  谷飞霞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但刚刚吞下解药,气力还是半点使不出来,哪里能够挣脱上官英杰掌握?
  上官英杰说道:“别怕,我是给你推血过宫。”推血过宫可以将瘀血疏通,同时有助于药力的运行。谷飞霞本身已是不能运功,是以上官英杰必须助她一臂之力。否则那解药纵然能够保全她的性命,只怕她也难免残废。
  谷飞霞情知挣扎也没有用,无可奈何,只好不说话,接受他的帮忙。“推血过宫”是要肌肤接触的,上官英杰虽然心无邪念,但谷飞霞却是难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平生从严没有和男子这样亲近过,如今却是身子软绵绵几乎等于是躺在男子的怀中,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
  上官英杰在连番恶斗之后,再以真力替她推血过宫,也是不由得累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他替谷飞霞打通了奇经八脉,这才停下手来,吁了口气。谷飞霞脸红直透耳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上官英杰笑道:“还没完呢,谷姑娘,你再忍耐一会。”“嗤”的一声响,把她的衣袖撕破一幅,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
  谷飞霞不觉又是一惊,说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上官英杰说道:“给你取出毒针。要是让它留在体内,以后还会有不少麻烦的。”
  本来吸取深入体内的梅花针是要用磁石的,但上官英杰身上没带备磁石,只能轻轻抚摸她的伤口,用掌心的吸力,把那枚毒针吸了出来。谷飞霞见他在连番恶斗之后,还有如此功力,心里暗暗佩服。
  上官英杰说道:“好了。再过一个月,你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谷飞霞吃了一惊,说道:“什么,还要一个月?”
  上官英杰微笑道:“心急不来的。这次你中了毒针,吃亏在没有立即告诉我,要不然假如是立即施救的话,七天就可痊愈。不过也幸亏没有过一个时辰,否则就要半年了。”
  谷飞霞一听要一个月才能恢复如初,不由得大感为难。这一个月她使不出武功如何是好?而且眼前就有一个难题,她走不下山去,难道要上官英杰在这山上陪伴自己一个月么?

  说自己的故事

  上官英杰似乎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你一个月后可以恢复如初,在这山上却是用不着住一个月的。我想大概多则七日,少则五天,我就可以扶你下山了。”
  谷飞霞道:“好,那你不必理我了。你走吧!”
  上官英杰笑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如今你武功未复,纵然你不要人守护,也总得有个人给你找东西吃呀。”
  谷飞霞赌气说道:“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关?我给野兽吃了也好,饿死也好,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好啦!”
  上官英杰说道:“我虽然算不上是侠义道,但患难相助,任何人都应该这样做的,除非他是像西门化那样的坏人。谷姑娘,你是因为我是檀家唯一的传人,心里还在恨着我吧?我这厢给你赔罪了。请你千万莫要心里再存芥蒂。即使你还是要恨我,那也该安心调养好身子再说。到时,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惩处。”
  他说得十分诚恳,谷飞霞听了这话,不觉耸然动容。
  过了半晌,谷飞霞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怎么还能杀你?算啦,我和你师门的仇恨从此一笔勾销。但我也不愿再受你的恩惠了,你走吧。”说话的那副神气,显得十分坚决。
  上官英杰是过来人,对她的心事可说是懂得非常透彻。想了一想,忽然说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一定要我走,那也请你听完了这个故事才叫我走。”
  谷飞霞好奇心起,说道:“好吧,我就让你说完这个故事再走。”
  上官英杰说道:“从前有个孤儿,全靠他的师父抚养成人,师父临死之时,要他做一件事情,大违他的心意。但因师门恩重如山,他却不能不答应。你猜他师父要他做的是什么事?”
  谷飞霞道:“是不是要他报仇,去杀一个他不愿意杀的人?”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你一猜就着,真是聪明。”
  谷飞霞冷冷说道:“你说的是你自己的故事。你师父是要你杀我吧?”
  上官英杰笑道:“你猜中了一半,他要我去杀一个无辜的人,但不是你。”

  “你爱上了她?”

  谷飞霞诧道:“那又是谁?”
  上官英杰说道:“是天山派创派掌门人霍天都的弟子霍天云。”
  谷飞霞道:“哦,原来是他。怪不得!”
  上官英杰问道:“怪不得什么?”
  谷飞霞道:“你先说下去吧。为什么你的师父要你杀天山派的弟子?”
  上官英杰把他那位未见过面的师兄檀玄竣和霍天都当年那段恩怨详详细细告诉了谷飞霞,说道:“依我推想,玄竣师兄在临终之际一定是已经原谅了霍天都的,但我的师父却不肯原谅。因为他只有一个爱子。所以他一定要我把霍天都视同儿子的徒弟杀掉。”
  谷飞霞叹口气道:“我的亲娘临终之际也是要我这样的。不过我们的情形却也不尽相同,霍天都对你的师兄有恩有仇,你的师门却是对我家只有血海深仇的。另一样,你不愿意去杀霍天云,我可得对你说实话,我是要奉母亲之命去杀你的。在今天之前,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上官英杰道:“现在呢?”
  谷飞霞先是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了,从今之后,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上官英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此说来,那还是大同小异的了。恩也好,怨也好,都是咱们上一代的事情。我改变了杀霍天云的主意,你也改变了杀我的主意。”
  谷飞霞说道:“是什么事情,使得你后来改变主意的?霍天云救过你的性命。”
  上官英杰道:“不是。相反,是我后来救了他的性命。”
  谷飞霞道:“最初你不是还要奉师父的遗命的么?什么原因令你有这样重大的改变?”
  上官英杰说道:“我碰上一个女子,她是霍天云的师妹。”
  谷飞霞道:“你爱上了她?”
  上官英杰面上一红,但却摇了摇头,坚决说道:“不是。她爱的是她的师兄,我也决不会爱她的。但她的行事却似一面镜子,让我照出了自身的污秽。她说的话尤其令我感动……”当下把他和风鸣玉结交的经过,与及风鸣玉劝他的那些说话全都对谷飞霞说了。最后笑道:“其实我今天劝你的话,也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谷飞霞心情复杂

  谷飞霞如有所思,忽地问道:“你说的这位姑娘可是风从龙风大侠的女儿?”

  上官英杰喜道:“正是。你知道她?”
  谷飞霞道:“我不但知道她,我还见过她。她是和她的师兄霍天云一起的,是么?”
  上官英杰说道:“原来你已经到过风大侠的隐居之所了。”
  谷飞霞道:“风大侠生前和家父也是交情不浅的朋友。”
  上官英杰大为欢喜,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更不是外人了。”
  谷飞霞道:“这个交情我攀不上,你和风姑娘是好朋友,我并不是。”
  上官英杰诧道:“你不是说令尊和风大侠是至交么?”
  谷飞霞淡淡说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和后一辈的无关,这好像也是你说过的话!”
  上官英杰虽说对她已有相当了解,可还不知道她有那么复杂的心情,闻言怔了一怔,强笑道:“我不敢请你把我当作朋友,但求你忘掉上一代的仇怨,我于愿已足。”
  谷飞霞忽道:“那位风姑娘对你真好,怪不得她那么说——”
  上官英杰道:“啊,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谷飞霞道:“她说你是个大大的好人,苦苦劝我不要找你报仇。”
  上官英杰这才恍然大悟,何以谷飞霞会追踪来到此处,想必是风鸣玉告诉她,他骑的是那匹白马。她在邓老镖头门前看见那匹白马,便知道他定然是在邓家无疑了。
  当下上官英杰笑道:“原来我拾人牙慧的说话,你是早已听过的了。”
  谷飞霞冷冷说道:“我的气量可是远远比不上你那位风姑娘。当然我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但这可并不是听了她的劝告。你对我的恩,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上官英杰道:“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肯原谅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谷飞霞道:“谁要你的感激。我只知恩怨分明。我和你又不是朋友,欠下你这份人情我会还给你的。”
  上官英杰笑道:“你不愿和我做朋友,那也不能勉强。不过,你既然要恩怨分明,那你也就并没欠我人情。我今日帮你的忙只希望能消我的师兄对你家所造的罪孽。”
  谷飞霞道:“好,我也愿意大家把话说清楚。就依你的所说吧。如今咱们是恩怨相消,从今之后,咱们就是各不相关了。唔,从现在起,你也大可以不必理我。”

  心情病情两皆好转

  上官英杰微笑说道:“好的,这件事情过后,你喜欢怎么样说怎么样。不过,现在你的伤还没有好,你不理我,我也要理你的。否则岂非更加重了我的罪孽?咱们之间的恩怨还是未能抵消呀!你要是相信得过我的话,请让我多陪你两天好不好?”
  谷飞霞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不说话,显然是表示同意。
  上官英杰吁了口气,说道:“你可以自行运功了么?”
  谷飞霞道:“关你什么事?”
  上官英杰道:“你要是能够运功拔清余毒,就会好得更快一些。我也可以放心去找食物了。”
  谷飞霞从牙缝里绽出三个字来“你去吧!”上官英杰对她的关怀备至,毕竟是感动她了。
  上官英杰猎了两只野兔、挖了十几个野山芋回来。找野山芋的方法是风鸣玉教他的。
  他找了食物回来,只见谷飞霞还在静坐运功,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上官英杰喜出望外:“原来她的内功造诣还在我的估计以上。”他本来知道蓬莱魔女这派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但谷飞霞年纪比他还轻,内功造诣竟然如此精纯,却还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的。
  他不便打扰谷飞霞,自个儿生起火来,把野兔和山芋烤熟。
  谷飞霞睁开眼睛,笑道:“好香,好香。想不到你还会做厨师。”心情显然又好许多了。
  上官英杰笑道:“你先别赞,尝尝再说。”撕下一条兔腿给她。
  谷飞霞吃了一条兔腿,又吃了两个碗口般大的野山芋,抹了抹嘴,笑道:“我的胃口从没有这样好的。你烤得真是恰到好处。”
  上官英杰道:“这是你饿坏了的原故,我烤焦了,你也会说好吃的。”
  谷飞霞道:“我运功之后,的确是觉得很饿。”
  上官英杰说道:“会知道饿那就好了。”
  谷飞霞道:“我似乎的确是好了许多,或许用不着五天我就可以下山了。”
  上官英杰道:“但愿如此。但你可还是要安心静养,别太急躁。”
  谷飞霞“噗嗤”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你别婆婆妈妈啦。”

  谷飞霞要下山

  上官英杰说道:“好,吃饱了我可要练一会功夫了。”运掌如刀,噼噼啪啪“斩”了许多树枝,跟着又割了许多茅草回来。
  谷飞霞见他忙忙碌碌的搬茅运草,不觉诧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上官英杰这才笑道:“给你搭一间可以聊避风雨的茅屋。”
  忙到黄昏时分,这间茅屋终于给他以一人之力搭盖起来了。他让谷飞霞进去歇息,自己则在外面守夜。谷飞霞从未试过与一个男子单独相处的,更不用说是和男子一同过夜了。本来她有点忐忑不安的,至此方才放下了心。暗暗佩服上官英杰是个守礼君子,对他的感激不觉又加了一层。
  第二天一早起来,谷飞霞削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试试走路。在树林里走了两个圈,居然面也不红,气也不喘。
  谷飞霞喜道:“上官大哥,看情形明天我就可以下山了。”这是第一次她把上官英杰叫做“大哥”,话出了口,这才猛然一省,脸儿不觉红了。
  上官英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你的功夫还没恢复,纵然能够下山,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谷飞霞道:“走一步,算一步,先下山再说。我实在不想花你太多的时间在这荒山陪我。”
  上官英杰一想,这山上的确不是适宜于养病的地方,只因他知道谷飞霞一定不肯让他背下山去,只好暂作权宜之计罢了。何况在这山上,除了提防野兽侵袭之外,还得提防敌人还会再来。谷飞霞倘若能够走动,当然是到山下找个地方养病的好。于是上官英杰说道:“好的,过两天你再好一些,我就和你下山。”
  到了第三天,谷飞霞已经可以扶着拐杖,慢慢走上斜坡,她走了上去,再走下来,说道:“上官大哥,你看行了吧?我想今天下山!”
  上官英杰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山路险峻,你的轻功还没恢复,恐怕会摔跤的。不过你三天功夫,已经能上落斜坡,进展神速,已是大出我的意外了。再过两天如何?”
  谷飞霞道:“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怕摔跤,你让我试试吧。”其实她是想请上官英杰在下山之时帮她点儿的,但却不便开口。
  上官英杰忽道:“好,我可以让你下山,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请谷飞霞到邓家养病

  谷飞霞道:“什么事情?”
  上官英杰说道:“我要替一位朋友做东道主,请你做他的客人,到他家里住上十天半月。”
  谷飞霞笑了起来,说道:“你真会说话,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知道你是做好人要做到底,想我搬到你的朋友家里养病,是么?为何不干脆的说?”
  上官英杰低声说道:“我怕你不肯答应。”要知他与谷飞霞相处几天,已是深知她的性格。她的自尊心极重,只怕不肯继续接受自己的照料。
  谷飞霞笑道:“我不答应,你就不许我下山,我还有什么办法?”
  上官英杰喜道:“好,那么咱们这就下山吧。”
  谷飞霞道:“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上官英杰怔了一怔,说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已经——”
  谷飞霞道:“我是准备答应的,不过我得先知道你这位朋友是谁?”
  上官英杰说道:“到时你自会知道。我想,只要你信得过我,也不在乎我的朋友是谁吧?”
  谷飞霞道:“是我认识的吧?”
  上官英杰踌躇片刻,这才说道:“不错是你认识的。”
  谷飞霞忽地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这位朋友是龙翔镖局封刀了的老镖头邓百川!”
  谷飞霞业已说破,上官英杰只好和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谷姑娘,我知道你在邓家闹了一场,也许你不大愿意到他家里去。但邓老镖头的为人是我深知的,他决不会因此而有芥蒂。我替你把话说明,担保他会待你如同上宾。”
  谷飞霞一噘嘴儿,道:“我不稀罕!他是看在你的面上才收留我的,但我又不是你的朋友。”
  上官英杰苦劝她道:“邓老镖头侠义为怀,他对你的误会,只是因我而起。如今我们纵然还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了。你受了伤,他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也该照料你的。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他这样说,倒像是邓百川已经重托了他,他替邓百川做说客来了。谷飞霞不觉又给他逗得笑了起来。

  离开茅屋 恋恋不舍

  谷飞霞笑道:“你用不着转弯抹角,好,我接受你的好意就是。”她的心情还是甚为混乱,不过却已打定了一个主意:“我非得他的帮忙不能下山,以后如何,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
  她答应了和上官英杰一起下山,到邓家作客。可是对这一间她不过住了两天的茅屋,却似乎有点恋恋不舍的神气,在茅屋前面默然站了一会,迈开脚步之后,还是禁不住回头去望。
  上官英杰笑道:“这间茅屋已经毫无用处了,你还看它做什么?”
  谷飞霞低声说道:“说不定我还会再来的。”
  上官英杰诧道:“为什么?”
  谷飞霞脸上忽地泛起一片轻红,默然不语。
  上官英杰跟着笑道:“即使你有一天再来,这间茅屋恐怕也早已给风雨摧毁了。”
  谷飞霞说道:“纵然我不能再住这间茅屋,我也会记得它的。”
  听了她这两句话,上官英杰也不禁心头怦然一动,隐约懂得谷飞霞对这茅屋的感情了。
  他握着拐杖的一端,牵谷飞霞下山。想起一事,转过话题,说道:“谷姑娘那天在邓家你说过一件事情,我心里很是不安,想要知道底细。前两天你的伤还很严重,我不敢问你,现在你肯告诉我么?”
  谷飞霞道:“什么事情?”
  上官英杰说道:“你说劫了虎威镖局红货的那帮人,会有人来找邓百川的麻烦,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谷飞霞道:“我是猜想的。”
  上官英杰道:“何以你有这样的猜想?”
  谷飞霞道:“京城里最新的消息,大概你还没知道。李浩明失了红货,对方想到他不免要邀请同道帮他的忙,于是先下手为强,警告了京城里仅次于虎威镖局的两间大镖局的总镖头。”
  上官英杰道:“如何警告?”
  谷飞霞道:“他们在那两间镖局总镖头的卧房里寄简留刀,警告这位总镖头不可插手虎威镖局的事情。”
  上官英杰吃了一惊,道:“这两位总镖头料想武功非同泛泛,给人家寄简留刀,竟没发现?”
  谷飞霞道:“还不只此呢!”

  血手印

  上官英杰道:“还有什么?”
  谷飞霞道:“除了桌子上插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还有墙壁上的一个血手印。”
  上官英杰愕然道:“血手印?”
  谷飞霞道:“人家说入木三分,他这血手印是入壁三分。莫说鲜血淋漓,恐怖之极,就只凭他这份掌力,已是足以令人心悸了。你可以想想,那两位名重江湖的大镖头,在第二天睁开眼睛时,看见了这个血手印,吓成什么样的神态。”
  上官英杰道:“西门化这伙人一面散播谣言,把虎威镖局这件案子嫁祸于你,一面吓阻李浩明可能邀请的援兵,用心真是阴险毒辣。”
  谷飞霞道:“龙翔虎威并驾齐驱,交情深厚,邓老镖头虽然退休,虎威镖局的对头恐怕还是要防备他的,是以我有这个猜想。”
  上官英杰说道:“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急于回去邓家。”
  谷飞霞瞿然一省,歉然说道:“你已经为我耽搁两天了。”
  上官英杰说道:“那些人未必这样快来到的,他们要是只吓一吓邓老镖头,事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口里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可是颇为忧虑。要知邓百川和京城那两家镖局的总镖头不能相比,他是姜桂之性,武功也远在那两个总镖头之上,外人来寄简留刀,还要在他的墙上留下血手印的话,给他发现的可能性大得多;他一发现,决不能容得别人如此欺负。他明知武功不及谷飞霞,却要替上官英杰出头,就是一个例子。
  谷飞霞看他紧皱的眉头,已是知道了他心中的忧虑。她的心里也是好生难过,暗自想道:“上官英杰和邓家交情深厚,他却为了我的缘故,宁愿把邓家的事搁在一边先帮我的忙。要是邓百川有甚损失,这就是我的罪过了。”同时她又想到:“上官英杰这样做,足以见到他为了消解上代冤仇的诚意。我本来是要杀他的人,他却把我看得比他的忘年之交的邓百川还更重要。”想至此处,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底深处又有几分欢喜,不由得脸又红了。
  幸亏有上官英杰握着拐杖牵她下山,谷飞霞并没费多大的气力就走下去。不过虽然如此,走到山脚,她亦已气喘吁吁。

  邓家发生惨变

  谷飞霞摇了摇头,苦笑说道:“真想不到西门化一枚小小的毒针,如此厉害。幸亏有你的解药,否则恐怕更加不堪设想。”
  上官英杰说道:“只两天功夫,你就可以自己下山,这已经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了。”
  谷飞霞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你还没有多谢你的帮忙呢。凭我自己,哪里就能下山?”
  上官英杰笑道:“也还是你自己走下来的。我不过助你一臂之力而已。要是换了别人的话,只调养两日功夫,我恐怕得背他下山呢。”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到了平地,我会好一些了。”
  上官英杰微笑说道:“不过,你也莫要逞强,我劝你最少也得在邓家住上半个月。”
  谷飞霞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怕连累了你,也连累了邓百川。”
  上官英杰笑道:“何必顾虑这许多,见一步走一步吧。说不定那帮人不会来找邓百川呢。就算他们真的要来,也等他们来了再说。”
  谷飞霞在平地上走路,果然快了好多,但由于她还未能施展轻功,直到入黑时份,方始回到邓家。
  这晚月色很好,只见两扇大门倒塌,旁边的墙壁,还穿了一个窟窿。
  见此情形,上官英杰不由得大吃一惊,提口气叫道:“邓老镖头,我回来了!”里面没人答话。
  上官英杰颤声说道:“恐怕是出了事了,咱们进去看看。”谷飞霞道:“小心一些。”
  上官英杰亮起随身携带的火摺,叫谷飞霞紧紧跟在他的背后,入内察看。一进大门,就发现了一具尸体。上官英杰认得是那个老家人。
  那老家人死得形状很惨,天灵盖好像是给什么硬物挤压,塌了半边。
  上官英杰说道:“这是重手法震塌的。凶手的掌力确是非同小可。”
  踏进了客厅前面的院子,又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邓百川从前的副手于泽,另一个是邓百川的好友洛阳的一个名武师,那天也曾与上官英杰同席的。两人的死状和那老家人相同。

  墙上一个血手印

  于泽武功不弱,那个名武师的本领更是只有在于泽之上,决不在于泽之下。这两人的死状竟然也是和那老家人相同,看得出是照面一招,就给对方击毙的。饶是上官英杰技高胆大,也是禁不住心头大震了。
  他们踏进了客厅,更是吃惊了。
  客厅里也有一具尸体,是邓百川的女婿张锐。墙上还有一个血手印。正如谷飞霞所说,入壁三分。
  上官英杰顾不得说话,连忙点燃一盏油灯,到各个房间察视,幸好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发现邓百川父女的尸体。
  上官英杰吁了口气,说道:“还好,看来邓老镖头父女似乎未遭毒手。”
  谷飞霞低下了头,说道:“都是我连累了他们,要是你早一天回来,那就好了。想不到那帮人来得这样快!”
  上官英杰说道:“现在不是埋怨自己的时候,应该先找邓家父女。”
  谷飞霞道:“三更半夜,去哪里找他们?”邓百川隐居山中,周围十里之内是没有人家的,想找个人打听也不容易。
  上官英杰一想,谷飞霞还在病中,要去找邓百川的话,也不能带了她一同去。自己又怎可以将她独自留在这儿?
  谷飞霞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又再说道:“过去的事不必说了,但今后我可不能继续拖累你。你是邓百川的好朋友,应该替他报仇的。你还是不必再顾我吧。”
  上官英杰心烦意乱,说道:“谷姑娘,如今已有好几个人尸横地上,我岂能让你也遭毒手?请你别再说这样的话,让我静下来想一想。”
  他想了一会,说道:“那几具尸体还未有多大的尸臭散播,看来他们是今天才遭毒手的?”
  谷飞霞道:“也许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邓家父女或者还躲在附近。”
  上官英杰说道:“那帮人也说不定还会再来,我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你养伤要紧,先去睡吧。”但谷飞霞并没听他的话,还是留在客厅里陪他。
  上官英杰说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了我的忙的,还是先去睡吧。我走开一会,马上回来。”他说的乃是实情,但听在谷飞霞耳中,心里可满不是味儿了。
  上官英杰走出门外,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发声长啸。

  宝马回来

  他希望的是邓百川躲在附近的树林里面,听得见他的啸声。
  空山寂寂,不闻回答。他回转客厅,嗒然若丧。
  谷飞霞安慰他道:“邓百川也许是受了点伤,使不出传音入密的内功了。”上官英杰道:“但愿如此。”谷飞霞又道:“只要他们父女还活着,总会回来。不过可惜我……”她本来想说:“可惜我帮不上你的忙、却反而累得你为了我的缘故,不能去寻觅他们。”但见上官英杰皱起眉头,说出来恐怕他更加不高兴,只好停下。
  过了一会,忽听得蹄声得得,来得快极。上官英杰一跃而起,大喜说道:“这是邓百川那匹坐骑,他回来了!”
  谷飞霞跟着他步出大门,果然看见那匹白马跑了回来,可惜只是一匹空骑。
  上官英杰说道:“这匹马很通灵性,可惜不会说话。”不过宝马回来,总是一件比较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白马认得旧主,和上官英杰挨挨擦擦,表示亲热。不时发出一两声嘶鸣,好像要告诉他一些什么。
  上官英杰甚是怜惜的抚摸它,说道:“你也受惊了。但愿你的主人也能如你一般逃过灾难。”
  谷飞霞道:“这匹马真好!”上前去抚摸它。白马也好像认识她的样子,和她表示亲热。
  上官英杰笑道:“这匹马的性子是一向不让生人亲近,对你可说是有缘了。”谷飞霞道:“大概它知道我是你的朋友的缘故。”
  上官英杰说道:“不错,它真是很通人性的。以前我托一个朋友转送给风鸣玉,它也很听她的话。”
  谷飞霞幽幽说道:“这么说来,或许它是把我误认作你的那位风姑娘了。”
  上官英杰勉强一笑,对她的话不加意见,心里却是不由自已的想起了风鸣玉来。
  谷飞霞道:“马厩里还有草料,我帮你照料它。这个忙我还可以帮得上的。”
  上官英杰见她很喜欢这匹白马,让她帮忙饲马。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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