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七回 情海生波
2023-04-23 10:02:27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向宇文成都挑战
宇文成都怒道:“你没听见我是在找他比剑么,谁叫他不敢出来?”
霍天云淡淡说道:“割鸡焉用牛刀,你要找人比剑,还是让我来奉陪吧!”
宇文成都侧目斜睨,一副自高身价的神气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比剑?”
霍天云冷冷说道:“我是无名小卒。由英雄对付好汉,由小卒对付鼠辈,这不正是合适不过吗?”
宇文成都大怒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白驼山的二山主宇文成都!我自下山以来,剑术上从未有人胜过我的!你是什么身份?”
霍天云道:“我素来不惯吹牛,你要知道我的身份,问西门化吧!”
宇文成都怔了一怔,说道:“西门先生,你认识他?”
霍天云道:“他岂止和我认识,要是他不太健忘的话,他似乎还应该记得,他欠我的一笔债尚未还呢!”
西门化这才有机会说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这人名叫霍天云,正是天山派掌门人霍天都的得意弟子。”
霍天云道:“多谢你记得我的名字,那么你欠我的债大概也没忘记吧?”
西门化对他颇为忌惮,但恃着有宇文成都在旁,心想:“华玉峰武功尚未恢复,周剑琴本领平常,不足为惧。邓不留虽会使毒,只要不让他近到身前,也不怕中他的毒。我们有六个人,以六对四,料想还是可以稳操胜券。”于是硬着头皮说道:“霍少侠,你究竟是要来找宇文先生比剑,还是要和我算账?”
霍天云道:“两样都要!你们自己定个先后吧!”言下之意,不管是西门化或宇文成都先上,他都有把握可以战胜对方。打败了第一个再打第二个。
宇文成都知道他是霍天云之后,这才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你是天山派的弟子,怪不得胆敢口出大言!……”
他话未说完,霍天云便即笑道:“我早说过我是无名小卒,几曾自赞自夸?我们知道,你好像是自命天下剑法第一的!”
宇文成都下不了台,说道:“好,先由我白驼山派和你天山派比比剑法,看看究竟是谁胸无实学,自赞自夸?”
色厉内荏
霍天云道:“随便你划出什么道儿,我们准奉陪就是。”
周剑琴道:“且慢!”
宇文成都道:“周姑娘有何话说?”
周剑琴道:“你叫西门化站远一些!”
西门化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剑琴道:“你惯会暗箭伤人,我信你不过,你站到百步开外!”
西门化道:“岂有此理,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们呢!”
周剑琴道:“你善于用喂毒的暗器伤人,我可从来不用暗器!”
西门化道:“你们也有一个善于使毒的邓不留,他不敢出来,那是他的事!”
邓不留在里面悄悄和华玉峰说道:“我见过这个霍天云的本领,有他来对付宇文成都,那是要比请到上官英杰更加好了。”
当下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论人数我们是还少两个,但此际我也无须忌你们恃多为胜了。好,让我盯着西门化,华大侠,你作这一场比武的公证吧。”
华玉峰笑道:“恶客登门,我懒得睬睹,好朋友来到,当然我是应该出去迎接的。”于是打开大门,与邓不留并肩走出。
宇文成都见他步履安详,笑声远远送了出去关山谷间还起回声,久久不绝。心中也是不由微微一凛。暗处想道:“我是得灵药之助,方能恢复功力。他纵然有邓不留给他打通经脉,但主要还是靠他自己。看来他所练的内功,确是比我胜过不止一筹了。”原来华玉峰以正宗内功,逼出丹田之气,发为笑声,令到宇文成都也摸不清他的深浅,不知他的功力只是恢复五成。本来是稳操胜的信心,不觉也有点动摇了。
宇文成都道:“华玉峰,你刚才说过今晚三更才约我单打独斗的,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华玉峰冷冷笑道:“你怕我和霍大侠车轮战你?你放心吧,我可不是象你们这样的小人,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但只怕你和霍大侠比剑之后,是没有机会应我之约了!”
宇文成都傲然说道:“天山剑法又有什么了不起了?谁胜谁败,是死是伤,比过方知!”故作傲态,其实已是色厉内荏。他故作傲态,也正是留下伏笔的。
叫师侄先比试
霍天云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比过方知。那就不必多说闲话了,请下场吧。”
宇文成都双眼朝天,指一指和他同来的那两个汉子,说道:“好的,你和我的一位师侄先切磋切磋剑法吧。”
周剑琴怔了怔,冷笑说道:“你不是说要和霍天云单打独斗的吗?怎的说过的话又不算数了?”
宇文成都傲然说道:“我说过的是白驼山派的剑法和天山派的剑法较量。假如天山派的掌门人霍天都在这里,当然是我立即下场和他印证。嘿嘿,这位霍兄吗,他还差了一辈。要是他能胜得了我的师侄,我再与他印证也还不迟。”言下之意,霍天云不配和他站在平等的地位较量,只能先和他的师侄印证武功。
宇文成都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这两个汉子的年纪比他还大得多。想不到竟是他的师侄。
原来这两个汉子是两兄弟,复姓南宫,哥哥名“造”,弟弟名“作”。他们是宇文成都的哥哥宇文子都最早收的弟子。说到本门的剑法,他们恐怕要比这位小师叔还更精纯。
他们正是昨天晚上,刚好从白驼山赶来,在龙湫道人的道观,见到小师叔的。他们此来的目的,是奉了师父之命,告诉宇文成都,华千岩、华千石兄弟正在中原,要宇文成都趁这机会,邀明廷东厂的高手,除掉他们。二来顺便叫他们代送一件礼物给东厂的总管汪直。
对会华家兄弟,宇文成都和西门化另有计划。不过由于华家兄弟不肯为他所用,是以他也答应再行考虑兄长的意思。
至于那件礼物,却是正合他用,他就没有拿去送人了。原来这件礼物是一株老山参,白驼山的老山参是调元补气的无上珍品,功效比长白山的老山参还强得多。这株老山参据行家鉴定,少说也有千年。白驼山主宇文子都也只此一株,舍不得用的。
宇文成都为了急于恢复功力,把这株老山参吃了一半。果然一夜之间,功力就恢复了八成,但他还是不敢鲁莽从事,便即下场和霍天云比试。
以一敌二
这两个师侄的本领并不在他之下,是以当他故作傲态,接受霍天云挑战之时,就故意把说法略为改变,说成是两派剑法的较量,那已是伏下了由师侄先打头阵的主意了。
周剑琴冷笑说道:“你害怕人家用车轮战,嘿嘿,如今你倒是要用车轮战了!”
宇文成都面上一红,正想措辞分辩,霍天云已是哈哈一笑,抢在他的前面说道:“宇文成都,我知道你在三日之前,曾经伤在华大侠手下。你虽然养好了伤,料想功力未曾完全恢复吧?霍某光明磊落,决不占你这个便宜,我和你的师侄先比一场,这倒是个好主意。这样,第二场你输的话,你也不能抱怨是先吃了亏了。”
邓不留赞道:“名家弟子,风范确是不凡!有些人自夸老子天下第一,行事却是患得患失,一点也不大方。比较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宇文成都尴尬之极,只好说道:“你和我的师侄比过,再说不迟。要是你受伤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比第二场的。”
霍天云道:“好,你叫你的两个师侄一齐上吧!”
宇文成都怔了一怔,说道:“哦,你要以一敌二?”
霍天云道:“不错,他们既然比你晚了一辈,我又岂能与他们平手过招?两个齐上,省点功夫!”
宇文成都大喜过望,却装作愤激的样子说道:“人家这样小觑咱们白驼山派,你们可要好好替我争一口气!”心里想道:“我这两个师侄倘若和他单打独斗,也未必就会很轻易的输给他。以一敌二,最少也可抵敌到三二百招了。嘿、嘿,这对我倒是大大有利呢!”原来他要师侄先打头阵,怀有两个目的,除了消耗霍天云的真力之外,还有窥探天山剑法的虚实目的在内。当然是希望这第一场比武是打得越久越好了。
他这两个师侄年纪在四十开外,在江湖上早已成名,虽然知道霍天云是天山派掌门的得意弟子,却哪里会把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放在心上。心里还在暗暗埋怨小师叔太过重视对方,要他们以二敌一呢。不过转念一想,也乐得快点把这小子击败。于是两人立好门户,拔剑出鞘,说道:“好小子,这是你自己要寻死路,那就来吧!”
先让三招
霍天云冷冷说道:“我正等着你们来呀,为何还不出招?”南宫造、南宫作两兄弟这才明白,原来霍天云是要让他们先行出招。而且是要待他们出招之后,方始拔剑。这样的比法,只有长辈对后辈才如此的。
两兄弟勃然大怒,齐声喝道:“小子如此狂妄,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霍天云笑道:“谁要你们客气,先让你们三招!”
说时迟、那时快,双剑已是同时刺到,霍天云一飘一闪,衣角都没给他们的剑尖沾着。
两兄弟这才吃了一惊,不敢轻敌。哼了一声:“好小子,倒也有两下子!”
蓦地双剑一分,南宫造的剑向左挥了一道弧形,南宫作的剑向右挥了一道弧形,合成一个剑圈。拿捏时候,配合的天衣无缝:剑势的凌厉,更是远非第一招可比!
眼看剑光一合,就要把霍天云圈在当中,周剑琴看得手心里捏一把汗,正要出声,陡然间只见霍天云一个“旱地拔葱”的身法,身形在剑光中平地拔起,快得难以形容,两口长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脚板削过。半空中霍天云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三丈开外,嘻嘻笑道:“侥幸还没受伤!”
笑声未了,那两兄弟趁他身形未稳,双剑又刺来了!
这一次出招更为阴狠,南宫造跃起一丈多高,挽了一个剑花,凌空刺下,南宫作的长剑则是卷地刺来,“盘斩”双足。一上一下,互相配合。叫霍天云不能再用前法避招,在原地转身的话,也难逃过下三路的“盘斩”。
霍天云足尖一扬,南宫作只道他要踢飞自己的长剑,心里想道:“来得正好!”剑锋一偏顺势削去。哪知他这一踢,并非还招,而是引开对方的剑势的,就在这霎那间,他一个“风卷落花”的身法,已是转出剑光圈外。但南宫造那一剑自上而下刺来,剑尖纵眼看去,似乎是刺着他的肩头,但不知怎地,反而是南宫造退了一步。霍天云又再哈哈笑道:“侥幸还是没有受伤!”原来他是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借力使力,对方的剑尖一沾着他的肩衣,就给他借势引过一边的。虽然可说是内力反击,但他根本没有动手,当然算不得是“还招”!
快剑制敌
周剑琴看得胆战心惊,此时方始喘过口气,连忙叫道:“已经让了三招了,霍大哥,你可不能再让啦!”原来霍天云虽然让了三招了,此时尚未拔剑。
南宫兄弟恼羞成怒,如影随形,跟踪急上,双剑又是两翼齐上,霍地卷来。霍天云脚步都还未曾站稳。
周剑琴骂道:“不要脸!”骂声未了,只见剑光暴起,铮铮两声,南宫兄弟的两柄长剑已是荡过一边。霍天云拔剑、转身、出招、反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姿势美妙之极!
南宫造喝道:“好小子,不用你让,见个真章!”言外之意,刚才是因为对方让招,故此他们未尽全力。当然这是为自己掩饰的话,但说也奇怪,此时霍天云有剑在手,依然好象被逼采取守势,神色也好象没有刚才空手应敌时候的从容。
只见两兄弟剑招越展越快,或兄攻弟守,或弟守兄攻,配合得天衣无缝。霍天云目注他们的剑尖,身形倏进倏退,只有当他们逼得紧时方始反击,十招之中,南宫兄弟倒有六七招采取攻势。
邓不留和周剑琴都以为霍天云一用兵刃,定然可以稳操胜券的,此时却不觉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了。周剑琴悄问华玉峰道:“华大哥,你看霍大哥能取胜吗?”心想:“要是霍天云连宇文成都的师侄都胜不了,待会儿怎样斗宇文成都?”
华玉峰凝神观战,微笑不言。周剑琴见他毫没忧虑之色,稍稍放心。忽听得华玉峰赞道:“好剑法!”
就在这霎那间,形势已是陡地一变。霍天云一声长啸,说道:“你们的快剑还算不俗,好吧,我就和你们斗快!”剑法一变,只见南宫兄弟忙得团团乱转,不过片刻,只见剑光,不见人影。周剑琴得华玉峰从旁指点,仔细看去,这才看出霍天云每一招都比对方快了半分。已是把南宫兄弟克制得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了。
原来南宫兄弟练有一套互相配合的剑法,按“八门”“五步”的身法步法,出招固然奇快,变化莫测又极繁复。霍天云虽然要胜他们也并不难,但却有意摸清楚他们这派的路数之后,才令他们败得更为狼狈。
南宫兄弟败得狼狈
高手比斗,只争毫厘,霍天云使出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每一招都比对方快了半分。此时他若要伤南宫兄弟,已是易如反掌。
不过片刻,只见形势又是倏的一变。三条人影由合而分,南宫兄弟好象没头乌蝇一样,乱撞乱碰,东削一剑,西削一剑,手舞足蹈,怪状百出。而霍天云只是笑吟吟的跟在他们后面,剑尖微微颤动而已。他们乱斩乱削,连霍天云的衣角都没沾着。但霍天云的剑尖却也始终没有刺到他们身上。
原来南宫兄弟已是给他的瞬息百变、快捷无伦的剑法吓得乱了心神。两人都好象觉得剑尖是贴在他们的背后,不论前趋、后闪、旁躲、侧避,怎么样也摆脱不了。
周剑琴看得眉飞色舞,格格笑道:“霍大哥,想不到你还会耍猴子戏呀!”
霍天云不忍杀伤他们,只想逼使他们自动认输。但这两兄弟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这“认输”二字如何说得出口?
宇文成都气得七窍生烟,只好自己替他们认输,喝道:“还不给我回来,让我对付这个小子!”
邓不留哈哈笑道:“对啦,你们还是遵从师叔之命,赶快认输的好,别再丢人现世啦!”
就在此时,只听得霍天云一声长啸,身形倏地从南宫兄弟之间穿过。跟着是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最后“当”的一声,南宫造、南宫作手上的两柄长剑,同时落在地上。
原来当他从两兄弟中间穿过之时,两兄弟都以为是霍天云要向自己施展杀手,不觉也都是不约而同的舞剑遮拦。两兄弟的功力也是不相伯仲,双剑交击,霎时间已是碰了十七八下,终于哥哥的剑给弟弟打落,弟弟的剑也给哥哥打落了。
宇文成都本以为他这两个师侄可以抵挡两百招的,结果是倘若除了霍天云在他们背后所发的虚招之外,他们在最初一段时间,真正曾和霍天云交手的,三十招都还未到。
宇文成都这两个师侄输得如此狼狈,众人以为他马上就要出手替本派挽回面子的。他却好象闭目养神,又似如有所思。
前倨后恭
周剑琴道:“你到底敢不敢和霍大侠较量?他不催你,我可等得不耐烦了!”邓不留也冷笑道:“临阵磨枪,不嫌迟了点么?”
宇文成都却不理会他们的冷嘲热讽,过了半响,方始张开双目,缓缓说道:“我这两个师侄所学未精,教霍兄见笑了。好吧,如今就让我向霍兄领教几招!”
他本来飞扬跋扈、傲态逼人的,忽地说出这番客气的话来,实是令人有“何前倨而后恭”的感觉。周邓二人以为他是胆怯心虚,但也不好意思再嘲笑他。霍天云则是不禁心头一懔,暗自想道:“他能够沉得住气,倒是不可小觑了。”
两人拿椿站定,霍天云平剑当胸,说了一个“请”字。宇文成都仍是彬彬有礼,说道:“我那两个师侄已经多承霍兄让了三招,这第二场我可不能再占你的便宜了。还是霍兄先请。”
周剑琴眉头一皱,说道:“霍大哥,何以和他这样婆婆妈妈!”
霍天云说道:“也好,那么小弟有僭了。”
说到“有僭”二字,他随手把剑一挥,剑尖根本就没对着宇文成都刺去,大家都看得出来,他用的只是一招虚招,实际还是有意让对方先出手的。
宇文成都道:“霍大侠不必客气。”
对霍天云的虚招竟是不加理睬。虽然言语谦虚,但比起他初时的盛气凌人,却是更见傲态了。
霍天云不禁心中有气,想道:“你以为我的虚招就伤不了你么?”倏地便由虚化实,手中的长剑竟似会转弯似的,从难度很大的方向一下子就刺到宇文成都的正面来了。
宇文成都道:“吓,好快!”缓缓出剑,但却恰好挡住了霍天云的攻势。
双方轻轻一碰,霍天云只觉一股绵绵不断的内力,从对方的剑尖传来,自己的长剑竟然好象是给他粘着,几乎就要跟着他偏过一旁。霍天云心道:“原来是恃着内力比我深厚,使用后发制人的战术。哼,但凭你这点内力,也未必就能粘得住我的兵刃?”当下快剑疾攻,严似蜻蜓点水,一掠即过。数招之后,试出宇文成都的内力也不过是和他在伯仲之间。
大须弥剑式
但说也奇怪,宇文成都的剑招虽然越来越慢,霍天云迅如闪电的追风剑式却是伤不了他。往往霍天云疾攻数招,宇文成都的长剑方始缓缓划成一道圆弧。但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挥一划,霍天云的剑式却是不由自己的偏过一旁。
原来宇文成都用的剑法虽然是白驼山派,但用以运剑的内功却是他从天竺那烂陀寺学来的。
天竺那烂陀寺的武学和中国少林寺的武学同出一源,练到最高境界,飞花摘叶,便可伤人;朽木枯枝,亦能作剑。宇文成都当然还没练到最高境,但亦已懂得天竺武学中以柔克刚的法门。
说起来他抵御霍天云快剑的法门也很简单,不过是“借力使力,随势牵引”八字诀而已。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那可就不简单了。
两人功力相当,霍天云的剑由于出得快,剑上的劲道却是不及对方。是以虽然快剑可以避免给对方粘住,但要想刺伤对方却是极难。稍一不慎,反而会给对方刺伤自己。
霍天云是个武学大行家,试了三二十招之后,登时醒悟其中道理。想道:“原来他是要想先耗我的真力,我出剑越快,越合他的心意。”
识破对方战术,霍天云哈哈一笑,说道:“你喜欢用慢剑,我就和你斗慢吧!”攸的退后两步,待到由分再合之时,他的剑式已是随之一变了。
只见他的剑尖上如挽重物,东一指、西一划,剑势呆滞,比宇文成都还慢得多。
周剑琴暗暗吃惊,只道霍天云已是气力不济。但仔细看时,宇文成都却应付得比他更加吃力。霍天云分明是门户大开,他也不敢逼近。不过十招左右,宇文成都已是额角见汗,脸上变色。
原来霍天云改用的使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这是他的祖师张丹枫晚年所创,由他的师父霍天都完成的。他这次回山,方始得到师父的传授,实际还未学到师父的五成。但用来对付宇文成都,已是刚好可以克制他了。
大须弥剑式取“须弥藏于芥子”之义(须弥山是佛经中的大山),剑势看来笨拙,实则每一招都是藏着非常深奥的变化。
打败宇文成都
武学有所谓“重拙大”之境,以剑术为例,初学的当然要讲究轻灵翔动,招数巧妙;但要更进一层,就须懂得“重拙大”的奥义了。练到这个境界,厚重胜于轻灵,笨拙胜于花巧;大气磅礴胜于刻意求工,故走偏锋。
霍天云不过是出窥“重拙大”的藩篱,但已是令到宇文成都心惊胆战,只觉对方的剑法,每一招都是一个陷阱,不知如何应付,才不至为对方所算。在周剑琴眼中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在宇文成都眼中则是只有拿“深不可测”这四个字才能形容。
斗到分际,霍天云喝道:“撒剑!”缓缓的一剑横削过去,压住宇文成都的长剑,使出了大须弥剑式中的一招“三转法轮”。
说也奇怪,他动作这样慢,事前又先说明是要绞脱对方的剑。宇文成都竟是闪避不开。只见双剑粘在一起,霍天云手腕一翻,徐徐绞动,转了三个圈圈,宇文成都那柄长剑果然给他绞得脱手飞出。
宇文成都面色灰败,赶忙拾起兵刃,拱手说道:“天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日后我若得有寸进,再来领教。”
西门化一见宇文成都落败,立即先走。华玉峰喝道:“你不是要和我算账的么,账还没有算呢,你就跑了!”
西门化早就跑过山坳,这才敢在山坳那边扬声说道:“今日暂且让你得意,这笔账慢慢再算不迟。”
周剑琴有意吓他,喝道:“迟算不如早算,追他回来!”吓得西门化果然不敢再作一声,拔腿飞奔。
邓不留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转眼之间,宇文成都的两个师侄和那两个僧人也都走的影子不见了。
其实假如是群殴的话,华玉峰只恢复五成功力,邓不留并无真实武功,周剑琴大概仅能和那两个僧人之一打成平手。对方有六人之多,霍天云实是独木难支大厦。比较起来,还是他们这方处于劣势。幸亏宇文成都已给霍天云挫了锐气,西门化等人也不知道华玉峰深浅如何,一见宇文成都已落败,如何还敢再战?
吓走敌人,邓不留这才松了口气,首先上前向霍天云谢罪。
情意绵绵
霍天云道:“我也曾经上过西门化这老贼的当呢。邓先生一时不察,被他利用,如今弃邪归正,帮了我们这样的大忙,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再记以前的梁子,谢罪二字,可不敢当。”
邓不留道:“般若真经是西门化假我之手取得的,我又曾帮过他骗你。霍大侠,你虽然不究既往,我还是惭愧的。”
周剑琴笑了起来,说道:“邓先生,你不是一向讨厌别人婆婆妈妈的么,怎么自己倒婆婆妈妈起来了。好了,过去的事都不必提了,咱们也该请客人进屋子说话啦。”
屋内坐定,霍天云与华玉峰各道仰慕之忱,华玉峰笑道:“霍兄,你是天山派的高弟,我的确是闻名已久。但你恐怕是见到了周姑娘才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吧?”言外之意,他的“仰慕”绝非虚言,霍天云的“仰慕”则似乎是客套的说话了。
霍天云道:“华兄,你说错了,这次我是先见到你才见到周姑娘的。”
华玉峰诧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怎的我不知道?”
周剑琴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了,那时你正在和上官英杰打架。”
华玉峰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天晚上,你也是在那间客店。”
霍天云道:“不错。后面的事情,你可以问周姑娘。”
周剑琴这才有空把她怎样找到霍天云,以及上官英杰和风鸣玉已经离开洛阳等等事情说给大家知道。
华玉峰道:“霍兄,真是辛苦你了。多亏得你连夜赶来,否则我此刻只怕已是要遭宇文成都之辱了。实不相瞒,我的功力顶多才不过恢复五成。”
霍天云道:“你不必谢我,应该谢周姑娘才对。说到辛苦,她也比我更要辛苦得多。她是昨天早上离开这里的是不是,她已经一天一夜马不停蹄了。”
华玉峰道“啊,剑琴,你累不累?”不知不觉握紧了周剑琴的手。
周剑琴面上一红,甩开他的手,说道:“你应该慰问客人才是,我可不要你献殷勤。”话中有话,不啻是说他和华玉峰已经是“自家人”了。华玉峰听得心里甜丝丝的,好不舒服。霍天云看在眼内,也是暗暗替他们高兴。
周剑琴有点尴尬,当下转移话题,对邓不留道:“对啦,邓先生,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
邓不留细说端详
邓不留道:“什么事情?”
周剑琴道:“昨晚我们碰上了虎威镖局的李浩明夫妻,还有那
个西藏密宗的若波法师。”
邓不留道:“若波法师想必是上了西门化的当,以为般若真经当真是落在上官英杰手上,故而跑到邓家找他吧。”
周剑琴道:“不错,他错把霍大哥当做上官英杰,幸亏霍大哥露了一手神妙剑招把他吓走。李浩明则是因为期限已到,尚未能找回般若真经,故而去访邓百川的。不过如今他也知道是西门化抢去的了。”
邓不留叹道:“这部般若真经当真害人不浅,我真悔恨不该听西门化的指使替他巧取豪夺,说起来我的罪孽也是不少呢。”
霍天云道:“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邓不留道:“是有关这件案子的么?”
霍天云道:“不错。听说这部般若真经是达赖喇嘛派驻北京的使者要李浩明护送到五将山清凉寺去的,是么?”
邓不留道:“不错。清凉寺的方丈是这位使者的师叔,而且他也和若波法师一样,是精通梵文的人。”
霍天云道:“我不是奇怪他把真经送给清凉寺的方丈,而是奇怪西门化和宇文成都等人为什么要做这件案子?按说达赖喇嘛的驻京使者等于是朝廷的贵宾,他们的身份却是暗中为瓦剌和朝廷效力的鹰爪,他们做这件案子,不怕朝廷知道么?”
邓不留笑道:“很简单,不过等于是江湖人物的黑吃黑而已,在他们背后还有来头更大的人呢。”
霍天云道:“什么人?”
邓不留道:“一个是御林军的统领李成泰,一个是颇得当今皇上宠爱的七皇子朱建。这位皇子是深好武学的人。在西门化背后的是李成泰,李成泰要他去做这件案子的。宇文成都则是怀着更阴毒的图谋,要把真经献给七皇子作礼物,以便于他更得明廷重用,才好替瓦剌暗中做事。他们的计划,是准备取得真经之后,抄两份副本。然后假作是他们从强盗手中夺回来的,把真本交还达赖的使者,这就面面俱圆了。”
官场的“黑吃黑”
霍天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官府中人的手段,竟是比黑道上的‘黑吃黑’还更阴险得多。”
邓不留道:“可不是吗?初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是如此阴险毒辣的。所以当西门化诬陷我,要想害我之时,我很愤激,如今想来,倒是怪不得他要害我了。”
周剑琴道:“他要杀你灭口?”
邓不留道:“他利用了我,怕我泄漏出去,这牵连可就大了。不过,恐怕这还不是他要害我的唯一理由。”
周剑琴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邓不留道:“依我看来,他和宇文成都恐怕也是各怀鬼胎,各为其主的。在他们之间,固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但恐怕也有并不一致的地方。他不愿意给宇文成都知道那般若真经是落在他的手上。”
说至此处,不知不觉已是日上三更时分,吃过早饭,华玉峰道:“周姑娘,你累不累?”
周剑琴道:“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么,不睡一晚,算得什么,歇息了这许久,早就不累了。”
华玉峰道:“那么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周剑琴道:“你的功力只是恢复五成,不多调治一天?”
华玉峰道:“邓先生已经帮我打通奇经八脉,我在路上也可自行运功恢复元气了。”
周剑琴道:“好吧。我也想早点回去,免我爹爹挂念。邓先生,这次多得你的帮忙,请你和我们一起到我爹的山寨可好?”
邓不留道:“令尊是当世豪杰,有机会拜见他,正所愿也,不敢请耳。”
周剑琴道:“邓先生说得太客气了,我们的山寨,正需要你这样的一位妙手神医。”
邓不留笑道:“此际,我也正需要有贵山寨这样一个可保安全的避难所呢。不过,我可得有言在先,我可是不惯拘束的。过一些时候,可能我说走便走,那时,你可别怪我不近人情。”
周剑琴笑道:“我当然希望留在我们的山寨,但你要走,我们也不会勉强留你的。你是客人身份,并非山寨头目,我爹怎会要你遵守纪律呢?”
她邀请了邓不留,却还没有提及霍天云。
要霍天云先会风鸣玉
华玉峰只道周剑琴在路上已经邀请了他,说道:“霍兄,我也是准备去拜见金刀寨主的,难得有这机会,我倒是可以向你请教剑法了。”
霍天云道:“华大哥客气了,你们华家的武学,家师也是佩服得紧的。请教二字应该是由我来说才是。”
周剑琴这才笑道:“你们都不必客气,你们要想切磋武功,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华玉峰怔了一怔,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把眼睛望着她。
周剑琴笑道:“我是最不懂客气的,老实对你说话,我可不想霍大哥现在就到我们的山寨去。”
华玉峰道:“为什么?”
周剑琴道:“你不知道,霍大哥是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办啊!”
霍天云已知她的心意,故意说道:“我有什么更紧要的事情,我自己可还未知道呢。”
周剑琴道:“你别装蒜了,你应该马上赶往桐柏山去才对。”
华玉峰瞿然一省,想了起来,说道:“对了,你好像说过上官英杰和那位风姑娘是护送邓家妇女到桐柏山去找丐帮帮主的?”
周剑琴道:“是呀,那位风姑娘正是霍大哥的未婚妻呢!”
华玉峰笑道:“那么霍大哥是应该先去会未婚妻了。对不住,为了我的事情,耽搁你两天功夫。”
霍天云的心事可不便当众说出来,只好打个哈哈,说道:“主人不欢迎我,那我唯有自己走路了。”
周剑琴道:“我要你和风妹子一起回来,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告到你的师父跟前,说你对不起风妹子。”
霍天云忙道:“你可千万别在我的师父跟前乱说。”
华玉峰不知就里,笑道:“人家未婚夫妻,当然是会一起回来的,要你操心?”
霍天云苦笑道:“好、好,周大小姐,我真是怕了你这份过份的热心了。我现在就去。”
周剑琴可没听出他只是答应“去”,可没答应说是去找风鸣玉。
霍天云和他们分手之后,心乱如麻,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不上桐柏山。
荒林里的呻吟声
一抹斜阳,几声啼鸟,把傍晚的山色,衬托得格外清幽。
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日间都少人行,此时更是冷清清地,令人感到心悸。寂寞的感觉,就像无边无际的夜色袭来。
但还是有不怕寂寞的旅人。倦鸟都已投林了,他还在踽踽独行。好像满怀心事,茫然不知所之。
这个寂寞孤单的旅人,正是天山剑客霍天云。
他不愿意去破坏上官英杰和风鸣玉的美满姻缘(在他的心目中,风鸣玉和上官英杰应该是比和他更为合适的伴侣),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心境更受困扰。因此他没有听从周剑琴的话去桐柏山,他宁愿自己忍受寂寞的凄凉,避免和他们见面。
暝色四合,玉兔东升,天边的一抹斜阳也消失了。
他并不急于赶路,但他还是继续前行。这几天来,他已经习惯如此的了。行到当真疲倦之时,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不管是山边还是水涯。
正行走间,忽听得林中隐隐似有呻吟之声。他吃了一惊,凝神再听,听清楚了,竟然是个女子。
这痛苦的呻吟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这女子是生病还是受伤?怎的会在这荒林之中,竟然没人照料她呢?
霍天云激起了侠义心肠,不知不觉向这声音来处寻踪觅迹。
走了片刻,他发觉了这女子并非没人照料,是有一个男子陪着她的。
不过这个男子似乎也受了伤。
霍天云还没看见他们,但已经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大哥,你别顾我了,你自己也受了伤!”
“咱们是夫妻,我怎能不顾你呢?”那边男子说道。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越发微弱了,霍天云竖起耳朵来听,才听得见。
只听得她一面呻吟,一面说道:“大哥,我,我实在痛得难受,反正是要死的了,我求你帮一帮我,让我快点死去吧!”
“不,不,我不能这样!”男子嚷道。
“不,不!求你给我一刀,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可以少受痛苦,你也可以独自逃生,免了累赘!”
但那男子还是说道:“唉,不行,我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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