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回 敌人偷袭
2023-04-30 16:30:3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原来缪长风爱武成癖,他见连家的“惊神笔法”,确是武林一绝,心里不禁想道:“可惜连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连甘沛能得传衣钵。四笔点八脉的奥妙,我今生恐怕是无缘得见了,真是遗憾之至。不得而思其次,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尽数施展出来,我也好得一窥全豹。”正因为他打的是“一窥全豹”的主意,连甘沛才支持得了这许多时候。

  唐天纵也是个武学大行家,看了一会,也看懂了缪长风的心思。他手里捏着暗器,心里暗暗偷笑。他本来准备好连甘沛一遇危险,他就要发出暗器的,此时却是无需急急出手了。

  缪长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然是在酣斗之中,也没放松戒备,戒备对方那个站在一旁观战,虎视眈眈的唐天纵。唐天纵私心窃喜,不觉现于神色,给缪长风看在眼里。

  看到了唐天纵得意的神色,缪长风瞿然一省,暗自想道:“我真是糊涂了,强敌当前,我岂能从容钻研武学?看这老头儿的神气,他定是想我和连甘沛多耗气力之后,他好渔翁得利。”此时连甘沛一套“双笔点四脉”的笔法业已施展了十之七八,缪长风便即放弃“一窥全豹”的打算,立施杀手。

  连甘沛正自使到一招“金雕展翅”左笔斜飞攻敌,右笔下敛护胸,缪长风觑个真切,右手中指一弹,弹向他的左笔笔尖;左手五指成钩,迅即朝他肩头抓下。

  这一招乃是“大擒拿手”配合上“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对方的一支判官笔之后,连甘沛中路的门户大开,肩头的琵琶骨非给他抓碎不可!

  眼看连甘沛难逃这掌劈指戳之灾,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唐天纵掷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刚好碰着连甘沛左笔笔尖。

  缪长风的中指正向他笔尖弹去,笔尖给铜钱一碰,突然间转了方向。缪长风弹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那枝笔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唐天纵会发暗器救护伙伴,这是早已在缪长风意料之中的。但暗器这样的打法,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要知暗器若是朝着他的身上要害打来,他早有准备,多厉害的暗器他也能抵挡。如今这暗器却是打他的敌手的兵器,等于令敌手的兵器变招来攻其不备,要应付可就为难了。这样的打法,不但要内力深厚,而且拿捏时候,也得分秒无差。否则一枚小小的铜钱如何能够碰开一枝发力刺来的判官笔,还能令这枝判官笔攻向敌人要害?饶是缪长风武学精深,见多识广,这样奇妙的暗器打法,他也是从未见过!

  掌风笔影之中,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跌出数丈开外!这个人可不是缪长风,而是连甘沛。

  原来在那危险瞬息的霎那之间,缪长风当机立断,挥袖一裹笔尖,左掌化抓为劈,仍然猛劈下去。

  连甘沛惊弓之鸟,看见缪长风这一掌猛劈下来,如何还敢抵挡?吓得他连忙倒纵出去。他的身形本来未稳,加上缪长风这股掌力一震,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缪长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袖管也被笔尖刺穿一个小孔,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以攻对攻,化解敌招,咽喉要害虽可避开,胸膛的穴道只怕是要给对方刺着了。缪长风脱险之后,心里也是不禁叫了一声“侥幸”。当下冷笑说道:“唐老前辈,我早叫你们并肩子上来,何必鬼鬼祟祟的偷施暗算?不怕辱没了你们唐家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头么?”

  唐天纵变了面色,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缪大侠,我这暗器可不是打你。”缪长风冷笑道:“哦,你不是打我,原来你还是帮我的吗?这我倒要多谢你了。连甘沛,你的自己人暗算你,这可就怪我不得了,你去找他算帐吧!”

  这番“反话”说得唐天纵面红耳热,说得连甘沛亦是大为尴尬。他刚才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一双眼眸望着唐天纵,做声不得。

  唐天纵老羞成怒,喝道:“缪长风,你莫说风凉话儿,既然你要见识老夫的本领,老夫也何妨让你开开眼界。连甘沛,你歇歇,让我来!”

  缪长风哈哈笑道:“对啦,我想你是成名的武林前辈,是不该像小孩子那样撒赖的。最好你们还是并肩子齐上,省得待会儿又要偷施暗算!”

  唐天纵“哼”了一声,喝道:“别耍油嘴,只要你接得下老夫这几件暗器,我与连甘沛马上下山!”话声未了,把手一扬,三枚飞锥排成一个品字,向着缪长风的上中下三盘分别打来。

  缪长风只道他有更奇妙的暗器手法打来,不觉怔了一怔,心道:“奇怪,何以还不及刚才?”原来唐天纵这三枚飞锥的打法,虽然也算得凌厉狠辣的打法,倘若换是别人打的,那就是一等一的暗器功夫了。但以唐天纵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身份,这样的打法,却是平平无奇了。

  哪知缪长风心念未已,正在准备接他这“平平无奇”的三枚飞锥之际,忽地眼前金星闪烁,一蓬梅花针突然飞了到来!

  梅花针是暗器中份量最轻的一种,比之沉重的飞锥,不可同日而语。即使两种暗器同时发出,也该是飞锥先至。哪知唐天纵的暗器另有一功,梅花针竟然后发先至!

  好个缪长风,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滴溜溜一个转身,身上的衣裳就像涨满了的风帆一样,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梅花针,全都插在他的衣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排成品字形的三枚飞锥也朝着他打来了,缪长风提一口气,平地拔起,打他下盘的飞锥落了空,打他中盘的飞锥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底飞过,打他上盘的飞锥给他挥袖击落,三枚飞锥依然以品字形的插在地上。

  缪长风一声长啸,衣裳上插满的梅花针雨点般的落下。唐天纵喝彩道:“缪大侠的太清气功果然名不虚传!”一扬手,又是同时发出了六柄飞刀。

  缪长风一看衣裳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里亦是不禁暗暗吃惊。只见那六柄飞刀虽然同时发出,却是参差不齐的向他飞来。表面看来,似乎准头甚参差,但缪长风可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前面两柄飞刀从缪长风的左右两旁飞过,距离少说也在三尺开外,按说稍微会打暗器的人,准头都不会这样差的,缪长风心里想道:“不知这老贼弄甚玄虚?”心念未已,忽觉背后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那两柄飞过去了的飞刀又飞回来了,飞回来的速度更快更劲!而跟着来的第二排的两柄飞刀也刚好飞到他的面前。缪长风登时背腹受敌!

  幸亏缪长风未曾轻敌,早有提防,拔剑出鞘,反手一挥,将后面两柄飞刀击落。左手一招,接了一柄飞刀,霍的一个“凤点头”,又避开了一柄飞刀。迅即把手中的飞刀掷出,当当两声,把第三排的两口飞刀也击落了。

  唐天纵这六柄飞刀,虽然给缪长风或是闪开,或是击落,但亦已把他闹得手忙脚乱了。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老头儿不知还有多少古怪的打法?”心念一动,趁着唐天纵后继的暗器将发未发之际,突然向连甘沛扑去。喝道:“我说过的话算数,你们并肩子上吧!”

  连甘沛大怒道:“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哼,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以多欺少!”

  缪长风笑道:“不错,是我有言在先,要你们并肩子上的,你也用不着交代什么门面话了,且看是谁找死吧?”说话之间,已是闪电般的向连甘沛刺出了七剑。

  连甘沛恃着有强援在旁,才敢和缪长风再度交锋。其实他刚刚领教过缪长风的厉害,表面虽然气怒交加,似乎非要和缪长风拼命不可,心里可着实有些怯意。

  缪长风有剑在手,比刚才空手应敌,自是更为厉害,连甘沛使出生平本领,奋力解了七招,七招中险象环生,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唐老头儿难道真的存心看我出丑吗,怎的还不出手?”缪长风的剑招宛似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连甘沛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为他剑势所封,他要想逃出剑圈,躲到唐天纵身边,已是不行了。

  原来缪长风之所以要把连甘沛卷入漩涡,正是要使得唐天纵有所顾忌的。唐天纵的奇妙手法层出不穷。缪长风自忖久战下去,只怕没有把握能够完全躲避得开。

  唐天纵看了片刻,把缪长风的剑法身法看得较为清楚之后,心想:“我再不出手,连甘沛只怕要糟!”当下一声冷笑,说道:“缪长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投鼠忌器了吗?嘿嘿,你还未知道我唐家暗器的厉害呢!看镖!”

  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三枝飞镖就似长着眼睛似的,都是对准了缪长风飞来,连缪长风闪避的方位都计算在内。缪长风和连甘沛虽是在激烈的搏斗之中,他的暗器也不怕误伤了连甘沛。

  不过,他的暗器虽然不怕误伤了连甘沛,但好几种独门古怪的打法却是不能使用了。例如“满天花雨”的梅花针打法,暗器连环互撞攻敌不意的打法等等,倘若使了出来,那就难保不会误伤连甘沛了。

  缪长风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但从整体来说,却还是得不偿失,害多利少。

  不错,唐天纵比较正常的打法,他是可以从容应付了。但为了应付唐天纵的暗器,他也不能全力对付连甘沛了。

  连甘沛本领虽然比不上他,连家的“惊神笔法”也还是武林一绝。

  缪长风力战两大高手,唐天纵的暗器尤令他防不胜防。他的内功虽然深厚,时间一久,也是渐渐感到有点精神不济了。

  云紫萝和段仇世向山下奔去,还未走出梅林,忽又听得一声长啸,但这次的啸声,却是从山上传来的。

  云紫萝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不对!”

  段仇世道:“什么不对?”

  云紫萝道:“这不是缪长风的啸声!”

  段仇世道:“不错,这啸声苍老得多。你赶快回家一看,只怕来的鹰爪不止一批。缪大侠那里,我去帮他的忙。”

  段仇世想得到的云紫萝也想到了,而且在她定了定神之后,还听出了这个啸声就是她的干爹刘隐农的声音。

  她知道干爹是身负绝技的武林侠隐,但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有见过,一听得干爹的啸声从家里传来,不由得心慌意乱,连忙说道:“好,你们赶跑鹰爪,赶快上来;我们打退敌人,也立即下去。”

  不出段仇世的所料,鹰爪来的果然不止一批,缪长风在山腰遭遇强敌之际,也正是刘家被鹰爪骚扰之时。

  刘隐农是个棋迷,平日家居无事,两夫妻总是以下棋来作消遣的。他妻子的棋艺比他差得多,萧夫人却是个中好手,所以萧夫人来了之后,刘隐农才算是找到了对手。

  这天早上,他和萧夫人下了一盘围棋,胜了半子,兴犹未尽,要和萧夫人再下一盘。萧夫人道:“老爹子,你的棋越下越好,我是甘拜下风的了。”刘隐农道:“我知道刚才这盘你是故意让给我的,算不得数。”萧夫人不觉笑道:“你听,你的干外孙正在哭呢,我出去照料照料他,回头再陪你下棋。”

  刘隐农道:“紫萝呢?”

  萧夫人笑道:“她已经出去了,想必是到梅林练剑吧,你不知道么?”

  原来云紫萝外出的时候,刘隐农正在苦思一着,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盘上,对外面的一切竟是听而不闻。萧夫人告诉了他,他才知道,不禁哈哈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好,你先出去看看孩子,我在这里给你摆个残局。”

  刘隐农的妻子在外面厅堂听见他们说话,笑道:“孩子哭得这样响,亏你们还能专心下棋。隐农,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着迷了,若不是萧大嫂提醒,只怕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呢!”

  刘隐农在里面笑道:“这可不见得,若是敌人来了,我的耳朵可就灵了。孩子哭我却没有办法哄他,所以只好装作听不见了。”

  刘夫人抱着孩子摇呀摇的,哄他别哭。孩子仍然哭个不停。

  萧夫人走了出来,说道:“看样子,小宝宝敢情是要想吃奶了。紫萝去了多久了,怎的还不回来?”

  刘夫人道:“她去梅林练剑,大概就快回来的了。我给小宝宝先喂鹿奶吧,你替我抱一会儿,我去取奶。”

  她正要把婴儿交给萧夫人,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走得又快又轻,在孩子的哭声中几乎听不见,是走到了门前才发觉的。

  刘夫人喜道:“紫萝,你回来正好,快给孩子喂奶。”

  不料“乓”的一声,大门推开,那个人冲了进来,竟然不是云紫萝,而是一个尖嘴削腮的老头子。

  萧夫人吃了一惊,喝道:“你这只老狐狸来作什么?”迅即一掌向那老头打去。

  原来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和萧夫人交过手的那个“通天狐”楚天雄。

  楚天雄身手比萧夫人还更敏捷,一进来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立即骈指点向刘夫人的面门,抢她怀中的婴儿。他估计刘夫人要保护婴儿,必然有所顾忌,这是避强攻弱的打法。

  刘夫人虽然也会武功,却不很强,突然遭遇强敌袭击,果然只是一个照面,就给楚天雄抢了婴儿,她由于不肯放松,给楚天雄以擒拿手法一拗手腕,婴儿脱手抛出,刘夫人摔倒地上。

  萧夫人一掌向楚天雄劈下,可惜业已迟了一步,刘夫人抛出的婴儿正朝着这一方落下。萧夫人连忙发掌,来抢婴儿。楚天雄喝道:“你不要孩子的性命,那就上来!”

  两人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倘若没有一方退让的话,婴孩一跌下来,势必给他们撕成两半。萧夫人如何敢和楚天雄硬抢。

  幸亏她的武功亦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地把身形煞住。明知婴孩到了楚天雄手中,必定要给他拿来当作人质,但为了不想伤害婴孩,也只好宁可如此了。

  楚天雄哈哈大笑,伸手便接婴孩,不料嘴巴还未曾合拢,忽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同时虎口一麻,楚天雄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原来是刘隐农掷出三枚棋子,两枚打进他的嘴巴,一枚打着他的虎口。楚天雄的一条右臂登时不听使唤,两齿门牙也给打落了。

  婴孩跌了下来,刚好给萧夫人接住。

  这个刚满百日的婴儿,怎知自己这条小命是从鬼门关上给捡回来的,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跌入萧夫人怀里,大概以为是大人和他玩耍,本来还在哭着的,此时却是破涕而笑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隐农已是端着棋盘,跑了出来,喝道:“你这老狐狸扰乱了我的棋兴,我非和你算帐不可!照打!”

  楚天雄以轻功见长,不料竟然未能避开对方三枚小小的棋子,吃了这个大亏,不由得又惊又怒。但他绰号“通天狐”,最会见风使舵,他吃了大亏,当然亦已知道对方乃是劲敌,一个刘隐农他自忖已是难以应付,何况还有一个本领也甚高强的萧夫人在旁,三十六计,自是走为上计了。

  刘隐农举起棋盘,兜头打下,楚天雄一个“盘龙绕步”,连忙打闪,跑出大门。刘隐农喝道:“你搞得我的棋下不成了,你给我背棋盘吧!”楚天雄觉得背后劲风扑到,连忙斜身一跃,身形未稳,背心突然如受巨石所压,痛得他哇哇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刘隐农先发一记劈空掌,算准了他要跃过一旁闪避,棋盘先朝着那个方位摔去。刘隐农的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劈空掌所发的掌风劲而有声,摔出的棋盘却是无声无息。楚天雄不敢回头,只凭听风辨器之术,只道已经避开了他的暗器,哪知刚好着了他的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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