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古洞研经 同心一例分衣钵 亲身授剑 异日应能证果因
 
2024-08-28 09:15:22   作者:百剑堂主   来源:百剑堂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李红霜听何槁木滔滔不绝,说了一大篇,宋一龙频频点头,她却一句不懂,心想,“可见我的功夫比他的差了许多,要不他听得懂,我为甚么听不懂。”刚才无法插嘴,这时赶快问道:“何伯伯!既说‘柔可克刚’,又说‘刚可克柔’,究竟是谁克谁呀?”
  何槁木不禁笑道:“你说呢?是谁克谁?”
  李红霜蹩一蹩嘴道:“何伯伯!宋伯伯问你你就讲,我问你你就不讲!”
  何槁木笑道:“好孩子,谁说不讲呀?”说罢顺手向壁上一扭,摘下一块石头交给她,并道:“尽你的本领向我掷来,我再讲给你听。”
  李红霜即用飞刀手法,腕力一运,那石头即向何槁木面门攻到。何槁木动也不动,衣袖一缴,即把石头收入袖中,然后抖抖衣袖,问道:“这柔不柔?”
  李红霜轻轻一笑,已会了意,又再问道:“还有刚可克柔呢?”
  何槁木大笑一声,道:“你这孩子真是打破沙盆—问(纹)到底。”随着喝一声“来!”右手长剑一抽,左手在她眼前一幌,已摘下了两根头发,在燎火旁轻轻一抛,紧接着将剑一拖,那两根头发立即断为两截!众人见何槁木剑法如此厉害,无不惊服。何槁木随即将剑归鞘,对李红霜道:“何伯伯只是逗你高兴,为你玩了两套把戏。你不明白的两句话,还是问张伯伯去。”
  张人杰一听,笑道:“红霜,你别信他的话。研经论道,甚么时候属得到我啊!”
  李红霜道:“何伯伯肯教,就是您不肯教!”大家看见李红霜的娇憨样子,都禁不住笑。宋一龙道:“张前辈,您就给她说说罢。”张人杰谦让了一阵,然后向李红霜道:“你说是刀‘刚’呢?还是水‘刚’呢?”
  李红霜道:“当然是‘刀’囖。”张人杰道:“哪好,你试用你的飞刀,向着水刺一百下,一千下,看水怎样?”
  李红霜道:“您只讲了上半句嘛。”张人杰道:“对。还有下半句,请萧伯伯教你,他最讲究这个。”
  萧干云道:“张兄,你要下考场,倒把我推上去了。”他看看众人,见大家都注视着他,等他讲解,只好道:“经义奥妙,不易穷诘,皮毛之见,恐离先师之意极远,还请大家指正。依我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谓之刚。子女玉帛,声色犬马,高官厚禄,膏腴逸乐,可谓之柔。柔者诱也。有欲则有诱,无欲则无诱,身是金,欲是火,断愁摒诱,始能身历百劫,炼就不败金身。故为武为侠,首在正心修身,其次才讲到练功达变。正心修身为强内,练功达变为强外,内外俱强,则临敌无不胜。若内强而外弱,则仁而不勇。若外强而内弱,则勇而不仁。仁而不勇则懦,勇而不仁则暴,去经之义远矣!”
  萧干云说完,张人杰对李宏达道:“你看,是不是萧伯伯说得好?你再有问的,找他好了。”
  李红霜想起了在“庆云寺”那天夜里的情形,又问道:“经上不是说‘不攻其锐,而攻其疲’吗?我们在东昌府的时候,不是把那些狗官杀得马倒人翻吗?为什么不趁他们‘疲’的时候,再去攻他们,连崇保和邹人鹤都杀掉呢?”
  萧干云笑道:“好孩子!那天晚上,我们杀了谭廷襄,又杀了李同谷,你还嫌不够本呀?”
  李红霜道:“我最恨那个邹人鹤,他坏得很,一天不把他杀了,我就不称心!”旁边的洞神道人插口道:“红霜,你不要忘记了下面还有两句,叫做‘困兽能反,知反庶几’。”
  李红霜道:“道长!我正想问你,什么叫‘反’?”
  洞神道人道:“俗语说,狗入穷巷也会反咬,就是这个意思。”
  李红霜道:“他们的高手都被我们杀死,还能反咬呀?我不信。”
  洞神道人道:“我们不能见小不见大,要不会吃大亏的。你知道,他们在东昌府驻了多少兵?再缠下去,他们众,我们寡,缠到何时?再缠下去,就会敌主我奴,到时要撒手也撒不了,这就中了‘应收不收,欲收已迟’的话了。因此我们不能贪,贪小就会失大。经又说:‘过锐易折’,就是要我们量情度势,不贪不冒。那天夜里,论技业,是我强敌弱,论人多,是敌强我弱。只见己之强,不见己之弱,或只见敌之弱,不见敌之强,便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李红霜道:“若是论人多,鞑子的兵何止十万百万?我们有多少人?还能打得过他们吗?”
  洞神道人道:“红霜!你还是孩子脾气,尽爱痛快,恨不能一天就把他们的天下推翻。你怕打不过他们?我说打得过他们。我说他们人多,只是说在那时候,那地方,他们人多。但是你恨他们,我恨他们,我们都恨他们,老百姓都恨他们,我们要杀他们,老百姓也要杀他们,你说是我们人多,还是他们人多?”
  李红霜噗哧一笑。陈莽忽然搭嘴道:“道长!你已‘化朽为良’了。”
  李红霜急道:“你是甚么意思?”
  陈莽假作正经道:“刚才我听程前辈把这句话念了好几遍,你问问他。”
  程三玄转过头来,笑道:“我看这句话时,想到的倒不是李姑娘的事,却是‘太极派’、‘昆吾派’和‘青蛇帮’的那些人。”众人听他提起了那些人,都很留意,只听他继续道:“像秦如山、吴文璧这些人都有一身本领,只恨用非其地,用非其当。就算是青蛇帮里的人,假使能使他们革面洗心,也是有用之材。看到‘化朽为良’这句话,我便想到那些事情。自然我是想得太远了。”
  陈莽听了,想起“昆吾派”的人给他的折辱,乃道:“像吴文璧这样的人,还没有甚么;可是像秦如山这种人,贪生怕死,害人不浅,想他革面洗心,我看革不了也洗不净,还不如革掉他的头省事!”柳晚珠听陈莽这样一说,也想起了“青蛇帮”的可恨,接口道:“我看‘青蛇帮’的人更坏,又残暴,又毒辣,一天让他们活着,一天就要害人,恨不得我的功夫像程伯伯一样,左一刀,右一剑,见一个,了一个,杀他个干干净净!”
  程三玄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等他们说完,笑道:“杀,杀,杀,哈,听你们杀得多痛快。济南府那场比武,晚珠不在场,陈兄弟你是在场的,你想想是个怎样的杀法?是谁杀谁?”
  陈莽道:“是‘昆吾派’与‘太极派’相杀,我们又与那些狗官狗腿杀了一场。”
  程三玄道:“‘昆吾派’是些甚么人?‘太极派’又是些甚么人?还不都是我们汉人?这一些汉人杀那一些汉人,鹬蚌相争,谁人得利?”
  陈莽一时无语,李红霜赶快帮口道:“我们不杀那些坏人,那些坏人就杀我们,还管得着谁人得利。”
  程三玄笑道:“你刚才没听萧伯伯说吗?石头都天天在变,人就不会变?”
  李红霜道:“即使变了也有甚么用?”
  程三玄又笑道:“你说人多好,还是人少好?”
  李红霜笑道:“吃东西人少好,做事情人多好。”
  程三玄道:“那就让他们变了过来,只帮我们做事,不帮你吃东西吧。”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何槁木、萧干云相顾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何槁木道:“萧兄,我听了程前辈这一番话,真有茅塞顿开之感。我们看了先师所传经义,都只从技艺一边去着眼,实在所见有限。我说要从‘变’字上面看物,但如何看人,还要数程前辈说得透彻。”
  萧干云道:“程前辈!何兄说得甚是。我只会说强内为仁,强外为勇。你刚才的话,不但能见敌之恶,且能窥化恶为善之机,削敌强我之妙,把仁勇两字扩而大之,的是高论!”
  程三玄听何、萧二人如此夸誉,赶快道:“两位如此过奖,真叫三玄汗流浃背!在诸位前辈面前,粗浅只见,真是不值一笑。经曰:‘珠老有光,剑老含霜,弥辛为桂,弥辣为姜’,诸位真是当之无愧。如三玄者,不过小焉者、短焉者耳。此次不蒙见弃,使我能上断魂崖来,且得拜读尊师遗训,真是获益良多,极之感激!也足见‘五龙派’英雄大公无私之心,郎如日月,更使人万分敬服!三玄还有要领教诸位的,不知愿不愿赐教?”
  何槁木及萧干云忙道:“程前辈不用客气。”
  程三玄一指壁上所刻的剑式道:“看了五龙剑的一招一式,的是变化无穷,十分奥妙。我看是式式相套,变变相连,一式可化五式,化化不尽,令人揣摸不透。断中之续,续中之断,五瓣一萼,如梅花散发。但那是起?那是收?那是母?那是子?敢请指示一二。”
  众人一听,抬头去看,一时亦看不明白。
  何、萧二人心想,“程三玄的是慧眼,怎么他粗粗一看,便看得出这么多的关节条理来?”
  沉吟了一阵,何槁木道:“不瞒程前辈说,我们也还是第一次亲见先师遗范,手上的功夫,也只是见一式学一式的,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你这样一问,倒真考起了我,非交白卷不可。”又转而对萧干云道:“萧兄!想你能道一二吧?”
  萧干云道:“我一向也没程前辈这样的细心,只是学而不问。刚才循序看了一过,才知道赔了半生,原来还未学得一半。即使是学得的一半,也是只能使,不能说,真是惭愧!”
  程三玄笑道:“俗语说,若要学技,只好随师。若要学浮,只有下水。我现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可否答应?”
  萧干云道:“请说。”
  程三玄指一指宋一龙道:“我们这位宋兄弟学的也是剑。我因与他岳父柳含英相交甚久,颇知宋兄弟为人纯实,一向向学之心极切,但是年浅技嫩,可否趁这良机,让他跟两位过过招,给他一些实际的指点?我们旁观的人,也可趁此获益获益。”
  程三玄说这番话,乃因见何槁木和萧干云两人剑法高明,想使宋一龙趁相聚之机,得濡染之利。宋一龙想不到他会出此主意,这时讷讷地道:“小侄幼稚之极,程老前辈您是叫我当场出丑么?”
  程三玄正容道:“大家又不是外人,有甚么丑不丑的?正因为你幼稚,我才叫你向何、萧两位老前辈去学学,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在自己人面前,你怕甚么?只怕他们两位不愿教你。”
  何槁木道:“这是程前辈过奖我与萧兄了,我们自己还没有学好,怎敢说教人?”
  程三玄笑对宋一龙道:“你看,这么一来,他们两位都不愿教你了。”
  程三玄前一番话是有意叫宋一龙快去请教,后一番话却又有意叫何、萧二人非教不可。萧干云道:“宋兄弟英年峭拔,我们哪敢言教。程前辈这么热忱,大家琢磨琢磨,让他旁观者清,我们也可以叨教叨教。”
  宋一龙听了,赶紧向何、萧二人抱拳一揖,道:“还请两位多多的指点晚辈。”拜罢将剑一抽,青霜迫人!连何槁木、萧干云、张人杰及“岱宗三洞”在内,大家都不知道他手中的就是“五龙剑”。
  众人以为宋一龙就要亮招,岂知他双手捧剑,走到何、萧二人面前,右膝一弯,跪在地上,并道:“多谢两位点化愚钝。”何、萧两人赶快去扶他,但宋一龙道:“请两位老前辈先答应赐教。”何、萧二人见他极之诚恳,十分感动。萧干云道:“送兄弟且先起来,我们才敢说话。”
  宋一龙道:“还是请两位老前辈先答应教我。”
  何槁木道:“宋兄弟你再不起来,我们也只好跪下了。”说罢又去扶他。程三玄知道何、萧两人不会再推辞,乃从旁插言道:“宋兄弟,恭敬不如从命,他们两位既叫你起来,你就起来罢。何、萧两位老前辈不是吝啬人,一定说到做到。”
  宋一龙这才欠身而起。
  何槁木对萧干云道:“萧兄,你说已学得了一半,你先来吧!”
  萧干云笑道:“原来在你面前说话,也得小心。”说罢抽出剑来,对宋一龙道:“我们不是谁教谁,只是切磋切磋。让我这把老骨头先来献丑吧,宋兄弟请进招!”
  宋一龙揖了揖,“五龙剑”银蛇急窜,欲上忽下,一个“直捣黄龙”,往取萧干云的下盘。萧干云叫一声“好剑!”急移左步,右手剑向下一封,宋一龙的剑即落了空。宋一龙赶快右手一挑,“五龙剑”立即由下而上,到了欲定未定之际,急又剑刃一翻,“海燕掠波”,当胸划去,他这一招变化诡谲,但萧干云八风不动,觑准他突变之际,长剑无声,只轻轻一伸,宋一龙已觉寒生腕底!程三玄见他如此精妙,不禁叫道:“萧老前辈不动而动,不先而先,宋兄弟要多多留意。”众人也同声叫好。
  宋一龙两招落空,想起“见败勿馁,毋伤其气”两句话,立刻心宽手捷,凌厉逾前。他刚才两招是欲以长取胜,但对方游刃从容,势蓄而暇,始终无法楔入。这时特意变长为短,短则疾,即时剑花四溅,无处不到。宋一龙一心要以快攻缓,先行泄对方的蓄势,然后寻瑕觅隙,乘机而进。但萧干云老到万分,此时更加以逸御劳,专取一个“大”字,长剑当门一荡,浑厚沉雄,既具泱泱之风,复得玄玄之妙,任宋一龙连进了十数招,总是泼水不入。
  这时候,程三玄看得更是有劲,忍不住对柳贯虹道:“你看,像萧老前辈这样的剑路,才称得上老成持重,大度端凝。”
  何槁木哈哈笑道:“我说他是老奸巨猾,大模大样。”又扬声道:“宋兄弟,你连续攻他三四十个急招,看他还好整以暇不?”
  何槁木的剑以急疾多变见长,与萧干云的遒继沉大正相反,他这时见萧干云不动声色,一味封闭消卸,忍不住为宋一龙助威。
  萧干云听了,双眉一扬,笑道:“何兄!你自己不下场,又来揭我的底,真是岂有此理。”说时有意卖了一个破绽,宋一龙乘隙疾进,将要得手,怎料腕上一凉,已给萧干云的剑搭住!
  宋一龙将剑一垂,对萧干云道:“萧老前辈的剑法精绝深微,用一招消我三招,而且连消带打,以缓制速,似拙实巧,假如真是临阵,我早已断腕失剑了。但其中变化之机,恕我愚钝,仍然看不明白,还望你细加指点。”
  何槁木道:“宋兄弟,你别把他说得太本事了,免得老骨头一酥,反而不能教你了。”
  萧干云哈哈一笑,把宋一龙拉近壁前,向上一指道:“你看那第五式。”
  宋一龙照式运剑,青锋剑处,虎虎生风。萧干云对他道:“不,你的剑向刚刚相反。”
  宋一龙道:“我还以为依式不误,怎个相反?”
  萧干云道:“处我之位如此,处敌之位不如此。”
  宋一龙道:“我还是未尽了然。”
  萧干云道:“式是一式,但攻守两者不同,故或攻或守,运用也须随之有别。刚才我用的就是这第五式,但攻的是我,守的是你,意不同,用亦不同,意才是心眼,我们要以意使手,不可以手屈意。死板的去学,死板的去用,必致败事有余,成事不足,所以一定要变,一定要活!我们再来看看。”说罢飕的一剑,向宋一龙攻去。宋一龙圈剑沉身,果然把萧干云的剑卸开,且乘虚而入,剑尖立刻对着对方的腕脉。这样一来,迷中突悟,欣喜之极。
  萧干云道了一声“再来!”
  宋一龙“五龙剑”一回,疾如鹰隼,又向对方攻去。萧干云一个“饿马归槽”,将宋一龙的剑一引,左一飘,右一荡,打开了对方的门户,然后喝一声“点!”长剑即当心直进,猛不可当!宋一龙赶紧收剑护身,萧干云又喝一声“点!”剑风已从宋一龙背后扫到。宋一龙暗叫一声“好快!”又一个飞燕回身,雕视龙翔,立将对方的剑斜卸出去。但萧干云这一招刚被卸开,那一招早已杀到,只听“点”的一声,宋一龙正欲荡出右剑,但他未动,敌已动,萧干云的剑尖,早已到了他的右肋之际,只要宋一龙将手一收,对方的剑即可乘机断他右臂。因为他求快,萧干云更快,早已抢了机先,渔翁下钩,猎人设阱,只要他偶一大意,便会中计!幸亏宋一龙眼快心灵,心念一转,以进为退,抢前两步,先行摆脱危境,忖度对方一定乘胜不舍,再行进迫,乃同时将身一矮,宝剑“灵猫竖尾”,去截萧干云的兵刃。怎料萧干云盘龙绕步,无声无息,早已飘到他的前头,又再喝一声“点!”铿锵裂金,慑魂震耳,剑尖早已指着宋一龙的华盖!宋一龙反身一弹,急退丈许,但萧干云又喝了一声“点!”剑尖仍然指着宋一龙的脑壳!前前后后,萧干云连点五招,招招都点正要害。点正要害不奇,最厉害的是他对于宋一龙的进退起收,事前均洞若观火,故招招都抢得先手。
  宋一龙道:“萧老前辈招招都辣,招招占先,如肯将其中妙谛赐授一二,自当没齿不忘!”
  萧干云道:“宋兄弟生性认真,又兼虚心苦学,不愁技业不日更精进。干云苟有点滴可取之处,绝不自秘。既然大家不是外人,我就要讲几句不客气的话。我看宋兄弟根基扎得很稳,不用说是从吃苦里来的。但在估量对手时,似乎老实了一点。进退发收的时候,也略嫌谨慎有余,骠悍不足。要知量敌老实,一碰到狡狯的对手,他是活的,我是死的,就容易自陷于有守无攻之境。你固然守御得住,但单单守御,守一时,守一天,守一月,最终还是不能杀敌。我们不是为斗而斗,是为克敌而斗,师老武功。不是白费气力?而且剑剑只求稳当,对方就会不畏不惧,所谓长他人之志气。若是稳当中又有骠悍,对方就要时时提心,处处吊胆,这样,我攻的时候是功,我守的时候也是攻,我攻的时候对方要防,我守的时候对方一样要防,他既莫测我的高深,我便意活手活,易占先着。”
  宋一龙心领神会,频频点首,又道:“萧老前辈,你对我一针见血,我就是不会变化。请你再从这里指点指点!”
  萧干云朝何槁木道:“他的‘摄青剑’就是以一个‘变’字为主的,狠毒之极,你向他讨教讨教罢。”说罢刷的一声,将剑归鞘。何槁木左手一扬,哈哈笑道:“高帽子奉回。”再又向宋一龙道:“宋兄弟,萧兄说你骠悍不足,我也有同感,所以剑势沉而剑气弱。但你根基好,磨炼不难。你来看看,从第十一式起,全是攻手剑式,一直到第二十式,这十个式比前十个式变化多得多。”
  宋一龙举头看着壁上,道:“我看这十式身法相同,只是方向各异,变化何在?”
  何槁木道:“观其形不足,必得其神。我见的和你见的或有不同,我们来试试看,请进剑!”
  宋一龙依式出手,一招未尽,何槁木利剑一绕,只见寒光一道,立将宋一龙全身罩住,宋一龙欲待脱身,总无法逃出何槁木剑光之外。他想腾高,何槁木已经封顶,他想矮身,何槁木的剑已贴地扫来,真是左有龙潭,右有虎穴,前有悬崖,后有深渊,不动固然险,一动更加险。众人正看得目眩口呆,屏息静气,忽听宋一龙喝一声“去!”左掌一振,有如雷霆突发,同时从剑光中冲了出来!
  何槁木见宋一龙剑势由沉转逸,剑气由弱转豪,赞了一声“好哇!”长剑一圈,变得更快,上点额,下点膝,左点肩,右点臂,只见剑花乱溅,狂雷骤雨,急浪惊涛。而且步疾如风,身翻似叶,或前或后,或转或回,或腾或跃,或冲或劈,只见剑,不见人,刚见人,又变剑!宋一龙处处招架,时时受制,刚顾得东,但已失西,只觉对方变变无穷,正欲破招,他的招已变,以为他收剑,他的剑又发,一收一起,同在一瞬之间,若即若离,简直无法解脱。斗到紧处,手中剑被何槁木的剑一黏,再又一扭一挑,突觉虎口如裂,“五龙剑”几乎把持不住。其时听得何槁木哈哈一声,一道青光,劈面荡来,霎时已绕顶而过,待宋一龙转得身来,何槁木早已长剑归鞘,将手一拱,凝身流目,态度从容。但宋一龙前后接了数十招,已经额沁汗珠,嘘气如喘。赶快向何槁木还了一揖,频呼“惭愧!”
  柳贯虹立刻趋前,将一方手帕递了给他,关切温存,溢于眉宇。
  宋一龙一边揩汗,仍欲向何槁木有所请教。那边石门一启,白衣飘飘,无常道长已走了出来,见到众人,蔼然而笑。宋一龙面容突转庄肃,缓步走到他的面前,双膝一跪,忽然泪流满面。众人不解其意,相顾错愕。只见宋一龙将身上佩剑连鞘解下,并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卷,一同捧给无常道长,并道:“小徒万分驽钝,有负师传。宝剑是本门必保之物,庸碌如我,势不能善为守护。万一有所失隳,真是百身莫赎!请我师连同秘卷,一并收回,转传与可靠的人。仍望我师不弃,小徒愿一生一世,追随左右,勉自淬厉,只望将勤补拙,日后能得我师所授的万一,自当终身铭感不忘!”说罢凝视无常道长,听候吩咐。这样一来,众人才知道宋一龙手中的剑,原来是“五龙派”秘传宝物,莫不另眼相看。要知江湖上但凡宝剑到手,人人视同拱璧,那肯放手?现在宋一龙竟因技业未精,要还剑于师,言动余人迥异,固然大出意外,但也肃然起敬。柳贯虹站在一旁,见丈夫如此大公无私,更觉他性情可爱,心中又感骄傲,又觉难过,一阵甜,一阵酸,一面高兴,一面却也流出了泪来。她看看众人,见大家都肃然无声,只留心着无常道长的动静,看他怎样处置。
  无常道长道:“你能自知自制,不骄不躁,自然极好。你先起来,慢慢听我说。”
  宋一龙道:“先请我师答应。”无常道长道:“你也不必心焦,要知天下无不可学之功,亦无不能学之剑,只要苦心孤诣,万无不成之理。”
  宋一龙道:“我不是不愿苦学,只觉目下技艺平平,实在不堪重托。若是功力深妙,人与剑相得益彰,像我这样人庸技薄,徒然我也累剑,剑也累我。”无常道长道:“剑怎会累你?”
  宋一龙道:“我技不足恃,但宝剑足恃,一日有剑在身,难免没有恃剑之心,也难免不碍益求精进之志。苟使我没有宝剑,只可靠的真材实技,若要保身制敌,势非多多磨炼不行,这样不反而有益?我的意思只是这样。”无常道长听罢,道:“听你道来,确有志气。你处处为师传圣器当心,不为自己着想,也是宅心纯厚,磊落光明。你虽然技业不高,但凭你这份诚心,在真祖道像之前,已可告无愧。你还有甚么要说的,都可说出来,应该答应的,我都会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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