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煞

2025-09-30 21:51:00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原来韩尚志的功力，乃是由灵龟输注，这内力之中，含有部分灵龟的真元，本身已具阴阳互辅的作用，再加上曾浸泡“地脉灵泉”之中三日，脱胎换骨，所以真气散而复聚，这一点，他自己也想不到。
　　韩尚志杀机已起，就在众人惊愕之间，一闪身，欺到少教主身前三尺之地，单掌上扬，就待劈……
　　“住手！”
　　一声娇喝，倏告传来，声音不大，但入耳惊心，韩尚志不期然地收掌后退八尺，举目一看，少教主身旁站定了一个美赛天仙的中年妇人，正以一种特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韩尚志不由心中一震，这妇人的美，可与“阴煞”莫秀英相较而无逊色。
　　她是谁？
　　莫非她就是……
　　少教主叫了一声：“妈！”
　　四青衣老者，和其余的二十一个高手，齐齐俯首躬身，口称：“夫人！”
　　韩尚志如中雷击，身形一晃，几乎当场栽倒。
　　她——
　　“天齐教主”的夫人！
　　她——
　　自己的母亲“赛嫦娥”王翠英，在全庄惨遭血洗之后，抛血仇，弃骨肉，改嫁“天齐教主”。
　　母子相逢，本是人间极大喜事，然而韩尚志却心如刀绞。
　　他的脸色，渐变惨白，目中金花乱冒，脑内一片混沌。
　　他在心里大叫，她不是我的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母亲，然而，事实岂能抹煞，他想回头出谷，但双脚不听使唤，像是生了根。
　　他感到他的心像被戳了一刀，在滴血，在刺痛。
　　耻辱，这是自己终生之耻，韩家历代为之蒙羞。
　　“赛嫦娥”王翠英眼中的神情，复杂至极，使人无从分析，判别。
　　场中一时之间静得落针可闻。
　　少教主狠狠地盯了韩尚志一眼，转头向“赛嫦娥”道：“妈，他就是冷面人！”
　　“嗯，我知道！”
　　“孩儿的‘和合神功’对他无效？”
　　“有这样的事，你们退开！”
　　“赛嫦娥”王翠英娇躯前挪一丈，双眼迫视着韩尚志。
　　韩尚志全身起了一阵痉挛，虎毒尚且不食儿，难道她真的要向亲生骨肉下手？可能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师叔“毒龙手”张霖曾说在家遭惨变之后，带自己找过她，而她竟然要向自己和师叔下手，为什么，难道人比禽兽还要残毒？
　　“赛嫦娥”王翠英粉面肌肉微见抽动，樱唇紧泯，似在压制着内心的激动。
　　韩尚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那声音变得连自己也听不出是发自自己之口，那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是一种怪声：“你是……你……就是……”
　　“赛嫦娥”冷冷地道：“教主夫人！”
　　韩尚志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夹着模糊不清的话音：“教主……夫人……夫人……教主……”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面现惑然之色。
　　“赛嫦娥”王翠英面色一变，但瞬又恢复冷静之态，大喝一声道：“冷面人，休得在夫人之前发狂！”
　　韩尚志笑声一歇，咬紧牙关道：“教主夫人，你准备把在下怎么样？”
　　“连环套中，非友即敌，向例没有活口出套！”
　　韩尚志肝胆俱碎，脑涨欲裂，道：“夫人，你认识毒龙手张霖其人……”
　　“住口，冷面人，你命运已然注定，不必再饶舌了！”
　　韩尚志木然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狠毒得没有半丝人性的母亲，她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再度嘶哑着声音道：“教主夫人，你记得与毒龙手在一道的那孩子……”
　　“赛嫦娥”王翠英粉面剧变，不待韩尚志说完，一欺身，玉掌电闪拍出。
　　韩尚志木然成疾，话说至此，还有什么不清楚，她是故意装聋作哑，居然向自己出手，念头只半转，只觉胸前一紧……
　　“砰！”地一声，惨号突起，韩尚志被击飞丈外。
　　但一股信念，不，是一口怨毒之气在支持着他，一翻身站了起来，“哇！”地一声，口血喷出两丈之多，“赛嫦娥”衣衫，立现无数鲜红花斑，像朵朵桃花。
　　少教主疾步上前，欺向韩尚志……
　　“赛嫦娥”王翠英秀眉一蹙，蓦地闪身上前，伸手便点……
　　韩尚志已被这惨酷的现实，打击得神志不清，迎着人影，就是一掌！
　　他虽在重伤之后，但功力末散，这一掌之势，确实相当骇人。
　　“砰！”
　　“赛嫦娥”实承一掌，娇躯一晃，手指点出如故！
　　韩尚志应指而倒。
　　四青衣老者，闪身上前，躬身一礼，其中之一道：“恭候夫人示下！”
　　“赛嫦娥”王翠英瞥了昏倒地上的韩尚志一眼，冷冷地道：“送入死牢，明天与第五十二批人犯，一同处决！”
　　“遵令谕！”
　　少教主插口道：“妈，不交刑堂讯问？”
　　“不必了，这小子仅是个年青狂傲之徒，谅来不会怀有其他用心！”
　　四青衣老者中的另一个，挟起韩尚志，正待……
　　“赛嫦娥”王翠英突地一扬手，道：“且慢！”
　　随即飞指在韩尚志身上一连数点，道：“这冷面人功力不凡，我先行在此废去他的武功，以免发生意外，传告死牢总管，收押之时，必须再点他的残穴，只解开睡穴即可！”
　　“遵令谕！”
　　四青衣老者再度躬身，如飞而去。“赛嫦娥”王翠英携着爱子的一只手，转身入谷。
　　虬髯老者和手下二十个黑衣大汉，恭送如仪。
　　就在韩尚志被擒之后不久，一条娇小的人影，来到了“连环套”外。
　　她，正是乔装为小叫花的东方慧。
　　先后两个时辰之差，她和韩尚志错过了。
　　小叫花东方慧，灵巧慧黠，深知“连环套”无异龙潭虎穴，“天齐教”高手如云，若是硬闯，决无幸理。
　　直在套外一带徘徊到二更时分，才像一头夜猫般地扑入谷中。
　　她凭机智，躲过了数重卡哨的耳目！
　　入谷不久，她发觉情形不妙，谷道纵横交错，奔行了半夜，仍是千仞峭壁夹峙的谷道，一无所见。而且似乎很多谷道，自己曾行经不止一次！
　　几个时辰过去，她判断天快要亮了，但仍旧不能越过迷宫般的谷道，她芳心感到无限的焦灼，她想循路退身也不可能了，因她已被困在谷道之中。
　　任她灵慧过人，此刻也感到束手无策。
　　天亮了！
　　漆黑如墨的谷道，逐渐开始明朗。
　　东方慧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维谷，拜兄韩尚志的下落消息，丝毫没有探到，自身反而陷落“连环套”中。芳心的焦灼，莫可言喻。
　　此刻，她急欲寻觅一个藏身之处，先避过“天齐教”中人的耳目，然后再筹思脱困之计，但，谷壁如刀斧削就，高在数十丈之上，以她的功力，根本无法飞升，壁间莫说是藏身之所，连托足的地方都没有。
　　而最使她焦灼的，并不是本身的安危，而是拜兄，不，应该是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的生死下落！
　　她怕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那样，她将死不瞑目。
　　蓦然，一声桀桀怪笑起自身后……
　　东方慧骇然回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独眼黄衣老者，站在距自己一丈不到之处，来人何时欺近身后，她毫无所觉。
　　独眼黄衣老者，独目一转，阴阴地一笑道：“小子，你辛苦了一夜，该歇息了！”
　　东方慧芳心怦然而震，原来自己在谷道中瞎撞了一夜，瞒不过人家耳目，骇然道：“你……你是什么人？”
　　“嘿嘿，老夫观天神郝昌，本教护法！”
　　“观天神……”
　　“不错！”
　　“独眼观天，这名号恰当之至！”
　　东方慧身陷危境，仍不改那刁黠的天性。
　　“观天神”郝昌老脸一变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你是否为了冷面人而来！”
　　东方慧心头巨震，拜兄果然在该教之中，惶然道：“冷面人被你们所擒？”
　　“嗯！擅闯连环套的，无人能幸免！”
　　东方慧更觉骇然，激动地道：“闯？是他自己闯来？”
　　“不错，他自行投到！”
　　“现在何处？”
　　“死牢！你小子马上就可与他见面！”
　　东方慧全身一颤，拜兄竟然被打入死牢，不知这死牢……心念未已，只听“观天神”祁昌又道：“他可以活到日出时分，距现在还有半个时辰！”
　　“他……怎样……”
　　“按教规处决！”
　　东方慧脑内嗡地一响，身形晃了两晃，志哥哥半个时辰，就要被处决，以他的惊人功力，尚且被擒，自己何能为力，如果志哥不幸，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被擒与他死在一处，最少，能见他最后一面，告诉他自己藏在心中很久了的一句话，告诉他自己的身世……
　　心念之中，狂叫一声，夺路奔向谷中……
　　“哪里走！”
　　“观天神”祁昌一晃身，截在东方慧头里，伸手便抓。
　　他是“天齐教”四大黄衣护法之一，列为教主夫妇之下的特级高手之一，功力自非小可，这一抓之势，其快如电。
　　东方慧本能地一偏身，肩头已被抓个结实，只一扭，脱出手爪，退后八尺。
　　“观天神”祁昌不由惊“哦！”出声，这小叫花练的是什么怪功，果然传言不虚，掌指刀剑莫奈其何！
　　东方慧仗着护身宝衣护身，一扭脱身，但对方功力太高，虽然震脱，肩头仍感到一阵隐痛。
　　“观天神”祁昌一怔之后，狞笑一声，欺身出掌……
　　“祁护法！”
　　随着这声娇唤，一个绝色中年妇人，出现眼前。
　　“观天神”祁昌听声音已知来者是谁，忙收掌后退，肃然道：“属下在，夫人有何令谕？”
　　“处决人犯时辰将届，你即速返监决！这小的交给我了！”
　　“尊令谕！”
　　“观天神”祁昌打了一个躬，转身入谷而去。
　　东方慧一听时辰将届四字，登时芳心如割，狂叫一声，随即纵起身形，想追随“观天神”祁昌的后路进谷。
　　“回来！”
　　娇斥声中，小叫花东方慧的身形，被一股绝强的劲风撞落地面。
　　“赛嫦娥”王翠英，更不搭话，娇躯飞风般一转，手出如电，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扣住东方慧的手腕。
　　“赛嫦娥”王翠英似乎胸有成竹，探手东方慧衣衫之内一点，东方慧亡魂皆冒，芳心尽碎，念头未转，便已失去知觉。
　　且说韩尚志被他的母亲“赛嫦娥”王翠英一掌打得口喷鲜血，随即穴道被点，失去知觉，等到他神志逐渐恢复，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恶臭霉湿之气，扑鼻而来，令人欲呕，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所在？
　　渐渐，目光恢复了黑暗视物的功能，眼前的景物，由模糊而清朗。
　　难道我已经死了？他自问了一句，眼前置身之处，是一间宽广五丈的石室，一些黑影在微微蠕动，响起阵阵铁链镣之声，那是人，蓬头垢面，形同恶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司地狱？
　　他只觉阵阵寒气，从心底直冒，略一转侧，丁当！当啷！自己的双腕上，套了一副手铐，颈子上悬着一条铁链，铁链的一端扣在室壁的一个钢环上。
　　环扫石牢之中，约有三十人之众，一个个垂头趺坐，双目无神。
　　韩尚志不由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我已经死了，死了，死得这么不值，这么凄惨，她竟然对亲骨肉下这毒手！”
　　他的叫声，引起全牢的囚犯齐齐抬头注目，但，没有一个人开口，也许，他们都被折磨得麻木了。
　　他在想，竭力地想——
　　从暴风雨之夕，师叔“毒龙手”张霖带他到韩庄——
　　他的家。在枯骨堆中，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师叔告诉了他身世之后，自绝在父亲的遗骨之旁！
　　韩庄包括父亲在内的二百余具枯骨，尚未收埋！他要待报仇之后，然而……
　　之后，他知悉屠庄的血海仇人是当今魔尊“鬼堡”主人“血骷髅”……
　　结识东方慧，义结金兰。荒林奇遇，闯“鬼堡”……
　　这些片断，历历在目，又似乎已非常遥远。
　　他欠八义帮主之女吴小眉一笔救命之恩还没有还！
　　他还欠神秘的“失魂人”一段恩，没有报！
　　义弟东方慧对自己情同手足……
　　母亲“赛嫦娥”王翠英置夫仇家恨于不顾，改嫁他人，还对自己下毒手！
　　他脑涨欲裂，再次环顾一遍石牢，不！地狱！
　　恐怖！
　　阴森！
　　他喃喃地自语道：“我就这样死了，含无穷之恨结束了生命，一切恩怨情仇，从此一笔勾销，我不能死，不能死！啊！命运之神的安排太残酷了……”
　　他感到周身逐渐麻木……
　　突然——
　　“卡！”地一声，一道亮光，透入石牢，壁间开了一孔，一个面孔呈现眼帘，是那么眼熟，又是一声“卡！”孔洞盖上，一声轻叹，隐约传来。
　　“是她，对，彩蝶李芸香，我没有死，这里是天齐教的囚牢！”
　　韩尚志几乎失口而呼！一丝意念恢复了！
　　于是——
　　谷道中的一幕，再现心头，吐血，穴道被制，昏迷……
　　他试行运气，功力仍在！
　　他站起身来……
　　“坐下，别动！”
　　一个细如蚊呐的声音，传入耳鼓。
　　韩尚志讶然一震，这话分明对自己而发，但目光扫遍石牢每一角落，却未发现任何异状。奇怪，在这人间地狱之中，谁人以“传音入密”之法对自己讲话？
　　“冷面人，坐下，别动！”
　　那声音再度传来。
　　韩尚志心头为之巨震，不期然地依言坐了下来，立即以“传音入密”之法回应：“你是谁？”
　　“我？你听不出来？”
　　“有些耳熟！”
　　“我是有心人！”
　　韩尚志禁不住心狂跳，又是那神秘的“有心人”。鉴于以往的事实，一种脱困之念油然而生，但他同时觉得骇然，“有心人”怎会到“天齐教”石牢所在？
　　“你是有心人？”
　　“不错！”
　　“姑娘现在何处？”
　　“死牢隔室！”
　　“什么？死牢，这里叫做死牢！”
　　“不错，你现在天齐教的死牢之中！”
　　“姑娘怎会到了这里？”
　　“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韩尚志咽了一泡口水，他想问“有心人”是否为救自己而来，但冷傲成性的他，问不出口，话题一转道：“这里囚的都是些什么人？”
　　“待决之囚！”
　　韩尚志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也是待决之囚了，脱口道：“你说待决之囚？”
　　“不错。这些人有的是天齐教对头，有的是教中犯了教规的教徒，他们在等待着人生的最后一刻！”
　　“在下也是？”
　　“当然！”
　　“姑娘此来，必有目的？”
　　“你说对了，我是有为而来，现在你不能乱动，必须装出功力已失的样子！”
　　“为什么？”
　　“凡进入死牢的人，在进牢之前。由死牢总管废去他的武功……”
　　“但是在下……”
　　“是的，你功力仍在，至于为什么，你日后自知，这是失魂人的安排，我不能向你解说！”
　　“失魂人，姑娘是奉失魂人之命而来？”
　　“不错！”
　　“我想请问姑娘一件事？”
　　“讲！”
　　“我那拜弟小叫花东方慧现在何处，生死如何？”
　　“有心人”停了一停之后，道：“他的生命不会有问题！”
　　“他现在在何处？”
　　“连环套中，但已在失魂人翼护之下！”
　　韩尚志心头一松，道：“失魂人也到了这里？”
　　“别尽说闲话，你知道你还有多少时间可活？”
　　韩尚志不由怦然心惊，激动地道：“多少时间？”
　　“两个时辰，现在是丑时，一到卯时，这死牢中的三十一个死囚，连你共三十二个，将被处决！”
　　韩尚志一颗心顿往下沉，一股怨毒之气，冲胸而起，咬得钢牙咯咯作响，他恨，恨那毒逾蛇蝎的母亲“赛嫦娥”王翠英，是她下手擒住自己而被送入死牢。当下恨声道：“如何处决？”
　　“天齐教规例，为体上天之德，杀人不流血，赏以全尸，先以毒药把应死的人毒死，然后抛出连环套外掩埋……”
　　“毒死？”
　　“不错！你不必妄想逃脱，囚入死牢的人，死了以后才能出牢，就是说唯有死人才能出这石牢！”
　　韩尚志“嗯！”了一声，默然无语。
　　“有心人”继续又道：“这死牢建在地底，出口地道机关重重，有近百高手，分层把守，而且被毒死的人，抛出掩埋之际，例由监决人再点死尸‘死穴’，这样万无一失！”
　　韩尚志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此来，就是告诉自己这几句话？”
　　“还有，你或可得救……”
　　“生死有命，在下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但另外有人却在乎！”
　　韩尚志惑然道：“谁？”
　　“失魂人！”
　　“失魂人，为什么？”
　　“你日后自知，她在设法救你，但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失魂人为了救我而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错！”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目前仍然不能告诉你！”
　　韩尚志缄口无言，这真是令人莫测，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突然，他灵机一动，几乎忍不住失口而呼，颤抖着声音道：“姑娘，你说死人可以脱出这死牢？”
　　“嗯！不错，怎么样？”
　　“在下已有脱身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