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荒神尼

2025-09-30 22:11:16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从石笋之后转了出来！
　　他正是吴小眉的祖父，盖世奇人“不老先生”！
　　韩尚志大感愕然，这更加证明了今天之事，是一项预谋。
　　奇怪的是以“不老先生”和“大荒神尼”的辈分名望，居然也听“失魂人”的摆布，联合行动，使自己入彀。
　　“不老先生”爽朗地一笑道：“孩子，老夫俗虑已消，将从此永谢红尘了！”
　　“失魂人”一推韩尚志：“孩子，礼不可废，上前大礼参拜！”
　　韩尚志暗叹一声，木然地上前数步，对“不老先生”叩了三个头，心里说不出这一股滋味到底是甜，是苦，是尴尬，还是枉屈。
　　“不老先生”一抬手道：“罢了，孩子，老夫有一句临别赠言，令先师魔中之魔与老夫曾有一段香火之情，你继承了他的衣钵，望你以天南一派的兴衰为重，行事不可偏激！”
　　这话中，隐隐含着要韩尚志勿为“情”所毁，以负师门。
　　韩尚志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他想起“失魂人”在“死亡谷”口曾告诉过自己，现在掌门帝君韦逸民出卖了天南一派，投靠“天齐教”，“幻魔宫”改成了“天齐分教”，这除逆复派的重任，已放在了他的肩上，还有三位本门长老，生死下落不明，也必须亟予寻觅。
　　还有，天南传派信物“恶鬼珠牌”，已落入“天齐教”之手。如果不得回，不但无法取信得了本门弟子，更无以面对先师在天之灵。
　　当下悚然道：“晚辈谨记！”
　　“失魂人”嗤地一笑道：“什么晚辈，该称孙婿！”
　　韩尚志不由面红过耳。
　　“不老先生”对“失魂人”道：“眉儿的事，由你做主了！”
　　“失魂人”躬身道：“敬遵台命！”
　　“不老先生”转身下峰，瞬息而杳。
　　“失魂人”目送“不老先生”离开之后，向韩尚志道：“孩子，你目前行止如何？”
　　“先赴鬼堡，然后上天齐教一结总账，取回恶鬼珠牌，返天南清理门户……”
　　“好，待你诸事了结，我本人或是小女会送吴姑娘到天南完婚。现在，你可以走了，盼你好自为之！”
　　韩尚志像是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梦境，然而这梦还没有醒，结果如何，殊难逆料，显得有些迟滞地行了一礼，下峰而去。
　　他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感受，只觉得空洞洞的，茫然而又困惑。
　　吴小眉已成了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下了峰，重临与“黑白双妖”约候之处，不由感到一震。
　　“黑白双妖”踪影俱无。
　　照理“黑白双妖”不会无故离开。
　　韩尚志游目四顾，一无所见，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难道“黑白双妖”背离了自己？
　　以双妖的身手，和过去的江湖中的作为，如果由此而再次为恶江湖的话，自己的罪孽可就大了，韩尚志怔在当地，彷徨无计。
　　足足盏茶工夫，仍不见双妖现踪，猛地一顿脚道：“如果双妖真的敢背离自己，为害武林，我非毁了他俩不可！”
　　自语声中，弹身奔出山外。
　　两个时辰之后，官道在望。
　　韩尚志身形一紧，扑向官道。
　　就在此刻……
　　数条人影，由官道的另一端星飞丸射而来，韩尚志神目如电，来人虽以极快的速度飞驰，但他已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脱口高叫一声：“老哥哥！”
　　来人闻声止步，赫然是八个蓬头垢面的丐者，当先一个须发如银，正是丐帮首席长老“南丐”，后随三老四中，七个丐帮弟子。
　　“南丐”欢呼一声道：“小老弟，是你！”
　　韩尚志剑眉一舒，道：“老哥哥，别来无恙？”
　　“还好！”
　　“噫，老哥哥面带忧色，难道有什么……”
　　“小老弟，你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本帮已面临存亡末日！”
　　韩尚志骇然道：“为什么？”
　　“你没有听说？小老弟。”
　　“我已数月不履江湖！”
　　“哦！这就难怪了，江湖中一教二帮三会与我丐帮，河井不相犯，天齐教突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吞并各帮会，首遭其殃的是八义帮、七燕帮，继而是兄弟会、红巾会、五行会先后被迫顺服该教，改为天齐分坛。现在，轮到与人无争的丐帮了，小兄弟，这不是末日是什么？”
　　“南丐”说得须发俱张，激动异常。
　　韩尚志愤然道：“有这等事？”
　　“南丐”恨恨地道：“丐帮自祖师爷立派以来，从没有被其他门派觊觎过，想不到本代祸患迭起，五日之前，本帮接获天齐令，限令本帮五日之内，向该教加盟，否则……”
　　“否则怎样？”
　　“丐帮总舵将遭血洗，丐帮弟子，不许在中原立足！”
　　韩尚志登时血脉贲张，目射棱芒，面笼杀机，切齿道：“他敢！”
　　“南丐”道：“天齐教势力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尤其新近才现身的天齐使者功力之高，江湖中几无敌手！”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小老弟，听说天南一派，也已奉该教为盟主，幻魔宫改为天齐分教？”
　　“我此间事了，立即赴天南清理门户！”
　　“以小兄弟一人之力……”
　　“叛首只韦逸民一人，我相信其他的门下，多数是胁从！”
　　话锋一顿之后，又道：“老哥，天齐令的限期还有几天？”
　　“只存有明天一天！”
　　“南丐”身后的三个老丐和四个中年丐者，俱都面现悲戚之容，默不一语。
　　韩尚志心念一转道：“老哥哥作何处置？”
　　“我已传令调集本门各分舵高手，赶赴白水滩武侯祠总舵，丐帮存亡在此一举了，目前还有一丝希望是敝师叔宋铁拐能及时现身，或可挽回本门厄运……”
　　“为什么不早早传讯宋老前辈？”
　　“敝师叔因上次假血骷髅祸及本门，认假作真，赴鬼堡理论，输在鬼堡主人手下，声言永不再履江湖，根本就无法得悉他的行踪，何由传讯！”
　　“老哥哥肯让小兄弟我效劳？”
　　“南丐”白眉一掀道：“那当然很好，但恐怕仍难挽回厄运，只有尽人事了！”
　　“南丐”尚不知韩尚志已练成“须弥神功”，以他从前的功力而论，确实不见得能独挽狂澜。
　　韩尚志微微一笑道：“就如此吧，老哥哥请先行，我会依时赶来！”
　　“南丐”点了点头，带同七丐疾奔而去。
　　韩尚志心里盘算，时间已不许可他赴“鬼堡”索仇，只好待丐帮事了之后，再回头奔赴“鬼堡”。
　　“黑白双妖”的神秘失踪，使他深感困扰，双妖既然应昔誓言，认自己做主人，又经自己收为天南门下，极不可能改变初衷，背离自己，但人呢？
　　以双妖的身手，当然也不可能遭遇意外？
　　蓦地——
　　他发现距官道不远的江边，伫立着一个婷婷玉影，面江而立，只能看见背影。
　　那背影是那样的熟悉。
　　韩尚志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喃喃地道：“难道是她？”
　　于是——
　　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弹身向江边纵去。
　　近身一看，不错，果然是她——
　　东方慧。
　　韩尚志血流加速，宛若触电似的，全身感到一阵麻木，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来。
　　他的唇瓣颤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方慧竟然被“失魂人”说中，她没有死！
　　可是奇怪，韩尚志到了她的身后，她万无不觉察的道理，但她宛如未觉，仍一动不动的面江而立，像一尊雕像。
　　江风，吹拂着她的罗衫，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像凌波而至的仙子。
　　韩尚志终于迸了一声：“慧妹！”
　　东方慧娇躯一震，但是没有回过身来，也没有答话。
　　韩尚志直觉地感到事情有些不寻掌，再叫了一声：“慧妹！”
　　东方慧幽幽地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使韩尚志心弦为之一颤。随着叹息之声，她转过身来。
　　一副憔悴不堪的粉面，骤呈眼帘。
　　同样憔悴的芳容，在刹那之间，浮现在韩尚志的脑海，那是大荒山“无住庵”前的吴小眉，他被迫订下妻室。
　　韩尚志的心，像被蜂蜜蜇了一下，连退了三个大步。
　　他将以何言对这生死不论的红颜知己交代？
　　东方慧苍白的粉面，溶起了一层红晕，暂时遮掩了她的憔悴。杏目圆睁，一种异样的光彩，代替了原来的幽怨，一不稍瞬地注视着韩尚志。
　　他们不像历劫重逢的爱侣，他和她之间忽然显得很陌生。
　　他们谁也不再开口，就这样默默地互相凝注。
　　空气似乎也凝结住了。
　　韩尚志缓缓低下头去，他没有勇气再看对方，他做了爱情的叛徒，他无颜再对这把全部感情都交付给他的女子。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之下，似乎彼此可以听得见对方的心跳。
　　无数个问号，跳上了韩尚志的心板——
　　“失魂人”为什么会知道东方慧不会死？难道她有未卜先知之能？
　　“失魂人”不择手段的阻止自己和东方慧结合，一再强调会发生悲剧，难道这悲剧现在已经开始了？
　　东方慧在当初何以会失约，让自己在江边石上空等两天？
　　她既然不死，难道她父亲真的不是屠杀韩张两家的刽子手？既然不是，那她就不该失约，入堡不出，那后果是可怕的呀。
　　久久之后——
　　东方慧开口了，音调中充满了悲怆的哀怨，颤抖地道：“志哥，抬起头来，看着我！”
　　韩尚志心痛如折，依言抬起头来，愧疚使他俊面火般的灼热。
　　当他的目光，再次接触到东方慧时，禁不住又退了一个大步，他所看到的，是一张带雨梨花的苍白面庞，这与他记忆中的她，完全不像一个人。
　　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但愧歉和自责，使他问不出口。
　　“志哥，你……你恨我吗？”
　　“慧妹！我……不……哦！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对你失约！”
　　“慧妹，我才该……哦！你说失约，到底是……”
　　“我回堡之后，就被家父禁锢起来！”
　　韩尚志顿感激动起来，那是他急需要知道的事，栗声道：“你没有机会询问？”
　　“有！”
　　韩尚志眼睛一亮，向前跨了三个大步，道：“怎么样？”
　　“家父已二十年不出堡门，这可以说明一切了吧？”
　　“二十年？”
　　“不错！”
　　韩尚志登时忧喜交加，喜的是东方慧的父亲“血骷髅”不是自己的仇人，因为韩庄血案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重阳日，那自己和东方慧之间，已没有了仇的阻隔，忧的是天涯茫茫，江湖荡荡，何处去觅仇踪。
　　当他再想起已经和吴小眉订了婚约之时，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志哥，你……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你被令尊禁闭起来，如何又能出堡？”
　　“我偷跑出来，此生……可能不会再进鬼堡之门！”
　　韩尚志骇然一震道：“为什么？”
　　东方慧答非所问地道：“志哥，你仍然爱我吗？”
　　韩尚志心中一痛，他想，可能慧妹已经知道大荒山的一幕，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但如何解释呢？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志哥，你说呀！”
　　“慧妹，我心丝毫也没有变！”
　　“你仍然爱我？”
　　“是的！”
　　“永远？”
　　“是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志哥，我会珍惜你的这一份爱！”
　　韩尚志一听话锋不对，急道：“慧妹，你……”
　　东方慧惨然一笑道：“志哥，不要问为什么，你爱我，这就够了！”
　　“慧抹，我……我……实在……”
　　“志哥，人生被爱是幸福的，我很满足了！一切，我们委诸于命运的安排吧！”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了东方慧苍白得可怕的粉颊。
　　韩尚志肝肠寸折，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以赎罪愆。
　　“慧妹，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不会明白的。”
　　“告诉我，为什么？”
　　“将来你就会明白！”
　　韩尚志俊面起了一阵抽搐，痛苦地道：“慧妹，原谅我……我是被……”
　　东方慧把头连摇道：“志哥，原谅两个字，应该我来说，唉！一切都是命运！”
　　“慧妹……”
　　“志哥，坐下来！”
　　东方慧就身边的一块大石，坐了下来又道：“志哥，靠着我！”
　　韩尚志木然如痴地移身上前，紧依着东方慧坐下。东方慧娇躯一偏，倒在韩尚志的怀中，韩尚志本能地用手臂圈着她。
　　“志哥，记得江边大石上，我们义结金兰，那时，我是小叫花……”
　　“我不会忘记！”
　　“记得你落入天齐教之手，以‘龟息大法’假装死亡。我为你收尸建墓，志哥我真愿那是真的，此刻我们不已同穴而眠了吗？”
　　“慧抹，你……”
　　“志哥你被假血骷髅打落绝谷，我跟着跃下，然而我们奇迹似的没有死！”
　　“慧妹，这些记忆是不会磨灭的！”
　　“可是，志哥，我失望了！”
　　韩尚志战栗了，东方慧的话，像是没有伦次，难道她心神已经失常？这太可怕了。
　　“慧妹……你……需要休息！”
　　“不，我很好！”
　　“慧妹，你的话使我心碎！”
　　“志哥，时间会带走一切！”
　　蓦在此刻——
　　一阵轻微的破风声，倏告传来。
　　两人同时惊觉，站起身来，一个人影，停身在五丈之外。
　　东方慧面色惨变。
　　来的是一个长发纷披的怪人。
　　韩尚志一看来人形貌，心头陡地一震，他想起这怪人正是自己以“痛神”的面目闯“鬼堡”之时，所见的那口发哇哇怪声的人。
　　“慧妹，他是谁？”
　　“我小师兄！”
　　“小师兄？”
　　“是的，他是一个哑巴，不会说话，但却灵慧无比，平时从不离堡……”
　　“你知道他的来意？”
　　“当然是奉家父之命，追我回堡！”
　　“我打发他走？”
　　“不，志哥，愿你珍重，我……走了！”
　　声落，人已弹身而起，最后两个字，已不成声。
　　韩尚志急声道：“慧妹，别走，我还有……”
　　东方慧充耳不闻，和披发怪人，飞泻而去。
　　韩尚志木立在那块石头上，茫然不知所措，他想阻止她，但他的脚没有移动，东方慧闪烁的言词，凄怨的表情，使他心乱如麻。
　　他有许多话要说，他要向她解释，忏悔，然而她走了！
　　一缕淡淡的，幻灭的悲哀，袭上了心头，他直觉地感到她变了，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但看样子原因似乎不是由于自己和吴小眉的婚事，这仅是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她绝不可能知道。
　　那为了什么呢？
　　什么原因使她变成这个样子？
　　莫非她在欺骗我？
　　为了不让我向她的父亲索仇，而故意如此？父女天性，这极有可能！
　　她说她父亲已二十年不出堡门，可能吗？十五年前，她的年纪不到三岁，难道就凭她父亲的一句话，否定了这血海深仇？
　　屠杀现场的“血骷髅”标记，难道是假的？
　　想到这里，不由一顿足道：“这是谎言，也许她被蒙在鼓中，根本不知情，这个迷必须揭开，丐帮事了，我立刻赴鬼堡！”
　　心念之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弹身上了官道，朝丐帮总舵白水滩“武侯祠”方向疾奔而去。
　　日薄西山，白水滩“武侯祠”被一层惨雾愁云所笼罩。
　　丐帮自掌门人以下，为数在二百余的高手，分散的祠内外，每一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悲愤而紧张的神色。
　　今天是“天齐令”最后一天限期，在一个时辰之内，如果丐帮仍不加盟“天齐教”的话，一场血劫，势所难免。
　　首席长老“南丐”，紧伴着掌门人而立，白眉深锁。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像是末日的来临。
　　静寂之中透着紧张，紧张之中泛着恐怖。
　　“天齐教”能在短短的时间中，使二帮三会俯首称臣，要想摧毁丐帮，并非是件难事。
　　一场血腥的屠杀，即将展开。因为丐帮已决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日落了，明月高升。
　　二百余丐帮高手，环列在祠前的广场，居中坐着的是丐帮掌门和六长老。
　　气氛显得肃穆和悲壮。
　　突然——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鬼魅般地飘落场中，无声无息，这一份身手，的确令人咋舌。
　　丐帮掌门和六长老，同时起立。
　　所有在场的丐帮高手，齐感心头一震。
　　空气在黑衣人现身之际，骤呈紧张。
　　来人身着黑袍，胸绣日月星辰的图案，身躯伟岸，浓髯绕颊，目射骇人厉芒，环视全场一周之后，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一扬手，两指夹着一面手掌大的银牌，映着月色，闪射刺目寒芒，牌上镂着日月星辰的图案。
　　众人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天齐令！”
　　紧接着，破空之声又传，八条人影，星泻入场，一字式排在黑袍人身后，赫然是八个手执长剑的黑衣劲装汉子。
　　黑袍老者，声如暴雷也似的道：“天齐使者司马宏，请丐帮掌门接令！”
　　场中起了一阵骚动，无数双悲愤的眼光，全投射在场中九人身上。
　　丐帮掌门身躯一震，沉声道：“无人可以命令丐帮！”
　　“天齐使者”司马宏冷哼了一声道：“掌门人已决定不加盟本教？”
　　“本帮自祖师立帮以来，与各门派井河不相犯！”
　　“掌门人知道违抗天齐令的后果？”
　　丐帮掌门激动地道：“本帮不作瓦全之想！”
　　“掌门人要三思？”
　　“用不着了！”
　　“天齐使者”司马宏一收手中令牌，嘿嘿一阵冷笑道：“如此本使者要执行教主圣令了！”
　　适时，一个中年丐者，匆匆奔入，向掌门人一屈膝道：“本舵已被包围！”
　　掌门一挥手道：“知道了，下去！”
　　中年丐者，应声退下。
　　“天齐使者”司马宏身后的八个剑士，突地转身，站成了一个半月形，面对左右后三个方向。
　　杀机顿时弥漫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