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蜘蛛

 

2022-12-24 10:57:51   作者：高臯   来源：高臯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海边涌起一面红盘，七彩缤纷，光华耀眼，那起伏不定的波涛，都披上一层夺目的异彩。
　　这是日出。
　　日出几乎天天都有，但一般碌碌尘寰的人们，有几人能够欣赏到这大自然的瑰丽景色？


　　“爹，你瞧……”
　　“瞧甚么，咱们天天在海上打鱼，难道你没有瞧到过日出？”
　　“爹，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是说甚么？莫非你网到了一条大鱼？”
　　“是的，啊，不……”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啦？你也不算小了，说起话来还这么颠颠倒倒的。”
　　“爹，我网到了一个人。”
　　“什么？你网到了一个人？”
　　“是的，爹。”
　　“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女人。”
　　“丢下去！”
　　“这……”
　　“丢下去，听到了没有？我叫你将那个女人丢下去！”
　　这是一艘小小的渔船，驶船的是一老一少。
　　老者约莫五十出头，年岁不算太大，但头发已经斑白，显示他落拓湖海，受过不少风霜的煎熬。
　　少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憨憨敦敦的，一脸忠厚的长相，他正抓住一张鱼网，呆呆的瞧着网中的人儿。
　　在海上救人原是一桩义举，既已无意中捞获一位落难者，哪有再丢进海中的道理？
　　但老者声色俱厉，非要少年将她丢进海里不可，似乎他们网到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十分可怕的煞星。
　　只是少年渔夫不忍……
　　“爹，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叫你丢，你就得丢下去。”
　　“爹，你不是常说，为人要存忠恕，行仁义么？咱们怎能见死不救！”
　　“可是她是女人……”
　　“爹，女人也是人嘛。”
　　“住口！”
　　这位老渔翁好生奇怪，他似乎恨尽了天下的女人。
　　朝霞映着翻翻滚滚的波涛，也映着他那张痛苦得几乎扭曲的面颊。
　　他似乎遭受过女人的打击，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沉痛经历。
　　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向鱼网瞧看一眼，只是投目天际，好像沉缅于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这段回忆是漫长的，经过顿饭时间，他还没有由回忆中挣脱出来。
　　少年渔夫依然提着鱼网，只是让落难者离开水面而已。
　　他似乎很怕他爹，虽是满面焦急之色，却不敢将鱼网提上舱面。
　　此时，晨风较适才强劲了许多，浪头有时会冲上渔舟的船板，在这等情形之下，那位落难者自然难免要受到浪峰的冲击了。
　　他瞅着网中的姑娘，瞧着她那轻微起伏的酥胸，神情显得凝重无比，最后他突然牙龈一咬，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顾他爹的反对，单臂贯劲，将网中的姑娘提了上来。
　　这些，老渔翁瞧见了，鱼舟不大，怎能瞒过他的耳目。
　　他没有责备少年渔夫，也没有要他将落难的姑娘再度丢进海里，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手腕一转舵把，渔舟便轻快的向着一个岛屿驶去。


　　陋室三间仅堪容膝，论陈设当得上是一贫如洗。
　　这是午夜时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在晚风中不停的颤抖。
　　好一个寂寞的夜晚，好一个孤独的渔家。
　　然而那简陋的木榻之上，却睡着一位美胜天仙的姑娘。
　　她的面色有点苍白，大概是跌落大海经过长久挣扎的原因。
　　不过，苍白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丽，上苍的杰作是不容抹杀的。
　　这间陋室没有房门，只有一幅布帘代用，但那布帘已经十分陈旧，破褴得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破锭。
　　这可有些不太好，房里睡着一位美丽的妙龄姑娘，门帘却如此破旧，几乎形同虚设，岂不春光外漏？
　　不错，这项设想决非过虑。
　　其实如果这位姑娘是醒着的，如若她仔细的瞧瞧那幅布帘，她纵然不致尖声大叫，说甚么也不会再安心的睡眠下去。
　　因为布帘的破绽之处，正有一对灼灼目光向她瞧看着。
　　只不过那灼灼的目光，是关切，是善意。
　　那是一张敦厚、友善、纯良的面颊，他的眉峰却紧紧皱在一起，因为他在为床上的姑娘担忧，希望她早点醒来。
　　从晨间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深夜，他在不断的探望，几乎废寝忘食。
　　终于，一股惊喜之色，迅速掠上他憨厚的面颊上，他张大了咀，似乎要出声欢呼。
　　但他忍住了，并以手心掩住张开的大口，再全神贯注的瞧向木榻。
　　其实榻上的姑娘还没有苏醒，只是盾毛轻轻的跳动了几下。
　　他仍然耐心的等待着，一幌又是半个时辰，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当真醒来了。
　　先是粉臂在动，再是玉腿缓慢伸缩，最后柳眉轻轻一皱，跟着双眼睁了开来。
　　“谢谢老天爷，她终于醒了。”
　　这是布帘外的偷窥者在默祷，他的神情极为兴奋，几乎就要撩开布帘冲进房中去。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忽然感到一股怯意。
　　莫非他在害怕？
　　是的，他的确在害怕，但除了对他爹，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怯惧的感觉。
　　为甚么会这样，他也弄不明白，只要瞧到这位姑娘，他就会六神无主，此时你如果问他姓甚么，他可能答不出来。
　　如此一来老渔翁可就急了，忍不住向他的独子展开劝说。
　　“听爹的话，浣儿，女人都是心如蛇蝎，水性杨花的，不要看她们外表美丽，她们的内心却阴险无比！”
　　这些话他以前说过，现在更是一再的说，也许他说的太多了，使他的独子杨浣生出了反感。
　　最后老渔翁一赌气干脆不管了，本来嘛，儿孙自有儿孙福，那要你操那门子闲心？
　　现在木榻上的姑娘真的清醒了，还一个翻身跳了起来，道：“咦，这是什么地方？”
　　伫在房外的杨浣机会来了，他轻轻掀开布帘，红着脸走了进去。
　　“姑娘，这儿是东海无名岛，你掉在海里，是在下将你救起来的。”
　　“哦……多谢，你可曾瞧到我的师哥吗？”
　　“你的师哥？没有啊，昨儿凌晨咱们救你的时候，并没有瞧到别的。”
　　“对不起，这位大哥，我要去找我的师哥。”
　　“姑娘，你的身子颇为虚弱，想必是在大海中挣扎过久的原因，现在天色太黑，山道又十分难走，你只怕支持不住，我看你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的调息一下，天一亮咱们就去找，你看可好？”
　　杨浣说的是实情，只好同意他的建议，她也实在太累了，及调息醒来，已是红日满窗的辰初时分。
　　她匆匆跨出房门，迎面遇着杨浣，道：“姑娘早，快吃点东西，咱们就去寻找令师兄。”
　　“多谢大哥。”
　　早餐之后他们沿着海边寻找，边走边聊着。
　　“姑娘，在下姓杨名浣，还没有请教姑娘……”
　　“小妹郁心兰，是武当俗家弟子。”
　　“哦，原来是郁姑娘，失敬，郁姑娘与冷师兄是怎样落海的？”
　　“他们先掳去我的师兄，再将我骗到船上，也许海神不容许他们为恶吧，一阵无情的风暴，竟然使船只翻覆。”
　　“不错，前几天海上是起过风暴，想不到竟被姑娘赶上了。”
　　“唉，天有不测风云，就像我的师门一样……”
　　“姑娘的师门必然遭到不幸之事了，但武当名震天下，敢向贵师门找碴的，定然不是等闲人物？”
　　“杨大哥说的不错，他们是琅玡帮，一个神秘莫测的恐怖门派，三个月以前，他们的一名高手被太极环所伤，便硬指是我师哥下的手。”
　　“太极环？”
　　“是的，太极环是我师门的独门暗器，假若我师哥当真伤了琅玡门下，必然有他出手的理由。”
　　“郁姑娘说的对，不过江湖之上强者为尊，是没有理由可讲的。”
　　郁心兰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没有再说甚么，但粉颊含愁，是一片凄苦之色。
　　因为他们已经沿岛找了一周，得来的只是一个失望。
　　杨浣安慰她道：“郁姑娘，此地的小岛很多，咱们并未绝望，走吧，咱们上船去。”
　　海边拴着一条小型渔船，杨浣让郁心兰先上，然后解开缆绳，用竹竿一点岸边的石块，小舟便像箭一般的向外海激射。
　　郁心兰暗忖：“这姓杨的少年渔侠，两臂怕不有千斤之力，瞧他的气度和眼神，可能还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她瞧在眼里，并没有显露出来，因为对方不只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纯朴敦厚，绝对不是坏人。
　　此处小岛极多，不是短时间所能查遍的，好在这项行动并不影响杨浣的打鱼工作，只是一晃数日，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
　　多日海上生活，郁心兰也学会了掌舵及驶帆的技能，最后杨浣干脆将船只交给她，除了找人之外，他就专心捕鱼。
　　他捕鱼的手法极为高明，尤其对撒网一项具有独到的功力。
　　一般人撒网是由左到右，成扇形的撒出，他是将劲力集中一点，向前下方直接猛吐。
　　这就看出他功力之深，运劲之巧了。
　　渔网吐出之时，收缩得像一根铁棍，待距水面约莫五尺，它忽然张开，急剧的下压，速度之快，宛如流星逐月一般。
　　渔网入水即收，当得是手到擒来，你几乎还没有瞧到究竟，活蹦活跳的鱼群已经进了船舱。
　　郁心兰瞧得大感兴趣，要他传授撒网的手法，他毫不迟疑的答允了。
　　五天之后，郁心兰已能运用自如，她无意中习得一项绝艺，但心情却坏到了极点。
　　岛屿已经找遍，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师门的危难，师哥的失踪，使她必须返回中原，因为这些问题不是待在海外可以解决的，于是她向杨浣说出了她的心意。
　　“杨大哥，多谢你相救之恩，以及对我的照顾……”
　　“这……姑娘是要离开这里了，咱们何不到别处找找？也许……”
　　“不必了，杨大哥，如果我师哥没有遇难，我想他已经回到中原去了，再说，我只要一想到师门，就会片刻难安。”
　　“好吧，今日已晚，我明天送你去中原就是。”
　　他神色沮丧，语气也有点咽哽，显然，这一位纯良敦厚的渔郎，已经承受不了离情别绪，他似乎还想说些甚么，但笨拙的口舌，使他无法表达，最后只得黯然而去。
　　对杨浣，郁心兰也有一份好感，甚至认为他是一个堪托终身的人，只可惜她的心早已给予她的师哥叶枫了，海枯石烂，此情不移，如今面对这位憨厚的渔郎，她只能付予一份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