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阴谋构冤狱　设计探真情

 

2024-08-04 17:52:52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隔墙那只耳朵已经离开了窗口，徐天龙整个人也呆住了。
　　他紧握着拳，十个指头几乎都快插进掌肉，脑海中却一片紊乱。
　　他彷佛领悟了什么，又彷佛什么也不知道，是妒？是恨？是惊？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许许多多事都在脑中飞转，但想细细去思索，却又成了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云姑果然涉有重嫌，丁振春可能仅是被利用的傀儡。
　　徐天龙是亲眼看着云姑长大的，今夜若非亲目所赌，亲耳所闻，杀了他，他也不会相信云姑竟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居然会陷害自己的父亲？
　　居然要“除掉”自己的义兄？
　　若说仅仅是为了私恋丁振春，鬼也不相信。
　　那是为了什么原因呢？“你们父女的过去”这句话又是指的什么……
　　徐天龙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只记得李元福初任济南府捕快时，云姑还在襁褓中，二十年来，始终在父母呵护疼爱下长大，后来不幸失母，李元福未再续弦，从此父女相依为命，云姑也颇能侍亲友弟，克尽女职。
　　像这样一个家庭，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吿人的秘密？
　　纵然有秘密，又怎会跟“花郎”的案子扯上关系呢？
　　莫非云姑就是“花郎”。
　　“花郎”摧花而不采花，大柱子的证词，又说“看”眉目淸秀，满口牙齿粒粒似玉地……这不正暗示“花郎”可能是女人？
　　啊！不。
　　这绝不可能，徐天龙知道最淸楚，云姑由小到大，从来没练过一天武功，而且，她的牙齿也并不太整齐，尤其在笑的时候，会霁出两粒虎牙,虽然无损于无媚，但绝对说不上“粒粒似玉”。
　　何况，云姑跟润福祥绸缎庄颇熟，大柱子决不会不认识她……
　　徐天龙越想越胡涂了，好奇之心，和越来越浓厚。
　　他决心要将这件案子追査个水落石出，悄悄由石板巷退了出来，大歩直趋知府衙门。
　　交割完公事，杨知府果然立命参与侦破“花郎”的积案。
　　徐天龙故意：“府台大人明鉴，本府人人皆知属下是前任总捕李元福的义子，如今李元福获罪囚押在缇骑营,为避嫌起见，属下实不便参与此案。”
　　杨知府正色道：“李元福正因办案不力才获罪，你虽然是他的义子，同样也身为本府捕快，于公于私，你都应加倍努力办案才对，何须避什么嫌疑。”
　　徐天龙道：“大人旣然如此信任，及下自当勉力効命，但为了了解案情经过，恳请大人恩准属下赴缇骑营探视李元福面询详情。”
　　杨知府点头道：“本府深知你颇能分别公私，只要你没有劫牢的企图，随时可以去探视，但必须先经过严密搜査，才准进入牢房。”
　　徐天龙称谢吿退，立刻转赴缇骑营。


　　缇骑营的牢房虽不如府衙大牢广阔，其戒备之森严，刑具之齐全，竟远比大牢的设置更周到。
　　才三天，李元福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蓬头垢面，混身是伤，几乎连站立也感困难。
　　徐天龙忍着泪相见，还不能流露出伤感悲恸，满喳热泪只能向肚内吞。
　　倒是李元福显得很豁达，凝视着徐天龙笑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天龙也拚命挤出一抹惨笑，道：“已经……啊，昨夜刚到，来不及进城，今天一早才回衙门。”
　　李元福点头道：“这么说，你还没有回家去看望过？”
　　“是的，天龙一到班房，就听说总捕蒙寃的事，拜见府台大人之时，便当堂请准赶来探视。”
　　“谢谢你的关心。”李元福泰然地说道：“这也算不得蒙寃，只怪我自己太胡涂，才中了那恶贼的调虎离山计，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只希望你能够全力协助振春，早早破获那些血案。”
　　不待徐天龙开口，又接着道：“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云姑和大龙姊弟俩，听说振春已经搬去跟他们同住，我很感激，现在你又回来了，我就更放心了。”
　　徐天龙险些忍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但此时此地，又能再说什么？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泪水硬咽下肚去，然后尽力使声音平静柔和，缓缓道：“天龙听得传言，都说是丁振春为了贪图总捕的宝座，有意陷害……”
　　“胡说！”李元福脸色当时沉了下来，怫然不悦地说道：“这是谁在造谣生事，想挑拨咱们捕房弟兄的情感？我不幸获罪,吴九和蔡章，也先后出了事，你远在太原未返，当然应该由振春暂代总捕职务，怎么能诬他贪位？天龙，你千万不许听信这些无谓的传言，影响自己弟兄的情谊。”
　　徐天龙低下头，良久，方道：“但半月来，济南每天都有命案发生，自从丁振春升了总捕，花郎竟从此销声匿迹，事实不无可疑。”
　　李元福道：“那是他幸运，其实，花郎的存绸已经用尽，又杀了大柱子和黄师爷灭口，为避风声，一定会暂时藏匿一段时间，这跟谁任总捕无关系。”
　　徐天龙趁机转换话题，道：“据说丁振春曾推断，认为花郎和义父有仇，是真的吗？”
　　李元福苦笑道：“振春这样推测过，但也只是推测，我知根本不知道何时结下了这样一个仇家。”
　　徐天龙道：“义父从前是否曾跟人结过仇呢？”
　　“这话问得多傻？”李元福笑了起来：“干咱们捕快这一行，谁能说没有几个仇家，何况我干了将近二十年。”
　　这虽是自嘲，也是实情。
　　徐天龙又道；“为官家执法，固然难免与人结仇，这话由丁振春口里说出来，却有些令人意外，他为什么不推测凶手跟府台大人有仇。偏偏猜到义父身上？”
　　李元福摇头笑道：“他也只是随便猜猜罢了，大槪是因为我干这一行时间太久，凶手旣不贪色，又不刼财，总不外嫁祸报仇的可能较大。”
　　这是实情，但也是自嘲。
　　徐天龙道：“义父不觉得丁振春这话说得很奇怪？或许他是别有所指？”
　　李元福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又能指出什么？天龙，朋友相交，不能互存猜疑之心，何况更是多年同生共死的伙伴，听我的话，好好协助振春办案，我相信振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徐天龙估计再谈下去，也无法谈出什么结果，只得默默起身吿辞。
　　踏出缇骑营，迎面就看见丁振春。
　　他显然已在营外等候了很久了，一见徐天龙，立即决歩迎了过来，无比兴奋地说道：“天龙哥，你回来得正好，咱们这就去见府台大人去……”
　　徐天龙诧道：“干什么？”
　　丁振春道：“这代理总捕的差使，我实在无法胜任，咱们去见府台大人，当堂请求委你兼代，让我早些卸下这副千斤重担。”
　　徐天龙凝目注视着他，半讥半讽地道：“这是府台大人的钧旨？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丁振春道：“是小弟的意思，相信一定能蒙府台大人恩准。”
　　徐天龙道：“你不怕白费一番心血？”
　　丁振春变色道：“天龙哥，我句句出自内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天龙大笑道：“我是说你先别一厢情愿，府台大人未必会答应，那时，你岂不是白费一番口舌！”
　　丁振春轻哦了一声，脸色稍霁，忙道：“代理总捕一职，无论智计、资历、人望，你都比我强过百倍，小弟一定恳求府台大人，务必要邀得恩准。”
　　徐天龙摇摇头，道：“可惜我对这衔头并无兴趣，府台大人总不能强迫我接受吧？”
　　丁振春惶然道：“天龙哥，你这是存心要我坐蜡，不肯帮我一把？”
　　徐天龙举手拍拍他的肩胛，笑道：“咱们是多年伙伴，情同手足，谁挂名都是一样，我不是不愿出面，实在因为我和义父的关系，不得不避嫌。”
　　丁振春道：“那是私，这是公，并不妨碍呀！”
　　徐天龙道：“我面谒府台大人的时候，已经提过避嫌的事，刚才去探望义父，他老人家也叮嘱我要全力协助你侦破血案，振春，你就勉为其难，仍旧代理着，我一定从旁相助，何须多作推让。”
　　丁振春沉吟道：“旣然如此，你又何必顾虑太多，定要小弟滥竽充数……”
　　徐天龙道：“好了，别这样推推拉拉像个娘儿们似的，我老远赶回来，还没去看望云姑大妹子，走！咱们去石板巷再聊。”
　　笑着挽了丁振春的胳臂，大歩就走。
　　两人同到狮子桥，跨进院门。
　　云姑正在花棚下喂鸡，回头望见徐天龙，不觉一怔。
　　徐天龙笑道：“大妹子，好勤快嘛，一大早就忙家务？”
　　云姑神色竟有些讪讪地，忙堆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大哥回来了，多早晚到的？”
　　徐天龙道：“今天刚进城，交割了公文，又去看望义父，所以回来晚了些。”
　　提起李元福，云姑脸上似乎并无悲痛之色，只低着头道：“爹爹他老人家还好吗？”
　　徐天龙道：“落在姓朱的手里，当然少不了受点委屈，不过，还算平安无恙，我已经请准府台大人，随时可以去看望，目前虽然暂时量，只要血案侦破，自然无事，大妹子也别太难过了。”
　　他说到难过，云姑才想到扯起衣袖,假意拭了拭眼角，强颜道：“大哥快请屋里坐。”
　　徐天龙心里冷笑，表面却随口道：“自己兄妹，何必客气。”
　　走进听里，又游目四顾道：“怎么不见顾嫂？”
　　云姑正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徐天龙问话，才急忙抬起头来，道：“顾嫂？啊，她还没有来……自从爹出了事，她心里害伯？不敢住在这儿，我让她白天来帮忙，晚上回她女儿家去住了。”
　　徐天龙道：“那你和大龙就不怕？”
　　云姑讷讷地道：“这些天,都是丁大哥每天来陪我们。”
　　徐天龙故作不知，忙向丁振春拱手道：“多蒙照顾，感同身受。”
　　丁振春笑道：“自己人嘛，这是应该的，现在天龙哥回来，小弟也可以交差了。”
　　徐天龙回头道：“大妹子，麻烦了振春这许多日子，应该好好谢他，家里还有酒菜没有？整治几样出来，愚兄陪振春喝两杯。”
　　丁振春急道：“天龙哥，这可不敢当，你远道回来，理当小弟替你接风洗尘。”
　　徐天龙哈哈大笑道：“那就两顿并做一顿吃，大妹子做菜，你去买酒，算你替我洗尘，也算咱们谢谢你的照顾，这样很公平吧？”
　　丁振春对这个提议,欣然赞同，于是，云姑收拾菜篮子，两个人髙高兴站往市场去了。
　　他们一走，徐天龙从怀中取出一包糖，塞进干弟弟小龙手里，亲切地道：“这是你最爱吃的寸金糖，大哥特别由保定府给你带回来的，快尝尝看。”
　　小龙平时的确爱吃寸金芝麻糖，可是，现在接在手中，却并无兴奋之色，懒洋洋好像有重重心事，
　　徐天龙道：“怎么，不高兴吃？”
　　小龙摇摇头，道：“我吃不下，自从爹被关进去以后，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徐天龙哦了一声，轻拍着他的小手，道：“真是个孝顺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干爹没有白疼你？”
　　小龙仰头道：“大哥，你能够救我爹出狱吗？”
　　“我当然要全力救他老人家，不过一一”徐天龙故意沉吟了一下，轻轻一叹道：“这段时间，我不在济南，有许多事都不太淸楚，只怕无能为力。”
　　小龙急道：“不！大哥，你一定要救爹，现在大家都指望你一个人了，”
　　徐天龙反问道：“你呢？你想不想救他老人家出狱来？”
　　“当然想？”
　　“你也愿意尽全力救他？”
　　“当然愿意。”
　　“那么，大哥问你几件事，你肯老老实实吿诉我吗？”
　　“这一一”小龙眼中，射着迟疑的光芒，竟然面有难色。
　　徐天龙耸耸肩道：“瞧吧，连你都不肯说实话，我还有甚么方法能救干爹？看样子，只好让他老人家关在狱中等死了？”
　　小龙惊诧地问道：“爹真的会死在狱中的么？”
　　“怎么不会，你那里知道缇骑营牢房的凶恶，朱营官又跟干爹有私仇，现在正想尽办法在折磨他老人家，每天被毒打，不给饭吃，还要用绳子倒吊起来灌辣椒水，还要一一”
　　“好了，别说下去了。”
　　小龙又惊又怕，几乎要哭出来，颤声道：“你要问甚么，我都老老实实吿诉你，可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让姐姐知道是我说的了。”
　　徐天龙道：“放心，今天我们所谈的话，我绝不会吿诉别人。”
　　小龙好像泄气的皮球，低垂着头道：“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说出来。”
　　“好！”徐天龙将他搅进怀中，柔声道：“我先问你一件事，那天在积庆楼附近，有人从手中抢去缎花，并且要你传话给干爹，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小龙毫不犹豫点头道：“有。”
　　“你看见那人的面貌没有？”
　　“没看见，他从我后面出现，先用手捂住我的嘴，我根本没法回头。”
　　徐天龙道：“那么，你总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了？”
　　“听见了。”
　　徐天龙道：“仔细想，那声音是不是很熟？”
　　小龙想了想，却摇摇头。
　　“你再回想一下，像不像丁大哥说话的声音？”
　　“丁大哥？你是说振春大哥？”
　　“不错”
　　“不像！不像！”小龙连连摇头道：“丁大哥是粗嗓子，那人说话的声音很细，凭良心说，倒跟姐姐的声音有些像。”
　　“噢？”徐天龙心头一震，急道：“真的像云姑的声音？”
　　“不但声音像，而且，那人的手也很细微，分明是女人的手。
　　徐天龙简直骇然了，喃喃道：“女人的手？女人的声音……你没有胡说吧？”
　　小龙道：“这都是真的，我若说了半句假话，就不得好死！”
　　“那……你为甚么不把这些吿诉爹？”
　　“我本来要吿诉的，可是，姐姐骂了我一顿，不许我说，因为大家都知道花郎是男人，绝不会相信我的话。”
　　“花郎固然是男人，那对你下手的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花郎。
　　“我也这样说嘛；可是，姐姐骂我小孩子胡说八道，我就没敢吿诉爹爹。”小龙说。
　　徐天龙冷冷一笑，又问道：“那天夜里，蔡章蔡大哥曾将一幅花郎的画像送来，还未展看，卧室窗外忽然有人窥视,你可还记得这件事吗？”
　　小龙道：“记得。”
　　“当时你也在卧房中，真的发现窗外有人窥视吗？”
　　“我没有看见，是姐姐说窗外有人,并不是我说的。”
　　“后来干爹和蔡大哥追出屋外，你跟云姑留在房中，对么！”
　　“对。”
　　“在干爹和蔡大哥回来以前，云姑有没有离开卧室去动过那幅画像？”
　　“我……我不知道。”
　　“怎么说不知道？”
　　“因为爹追出去的时候，我跟姐姐都在客堂里，我在门口张望，直到爹爹他回来才进屋，姐姐有没有动过画像，我的确没看见。”
　　“但在干爹返屋前，客堂中并无外人来过，这一点你总知道了？”
　　“是的。没有其他人进过客堂。”
　　“好！我再问你一件事，干爹出事后这几天，丁大哥是否每天都来家里住宿？”
　　“是。”
　　“怎么住法？”
　　“姐姐和我睡在卧房，丁大哥睡在爹的房间？”
　　“这是真话？”
　　“睡的时候的确是这样，不过，有时我半夜醒了，姐姐总不在卧房里。”
　　“你没起床去找她？”
　　“去找过呀，每次我一喊叫，姐姐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我问她去那儿？她总说去上厕所,”
　　“哼！鬼话。”
　　“不，她说的是真话，因为她每次回来时，都正在系裤带子……”
　　徐龙天咬紧牙，默然无语，把满腔忿怒，强压在心底。
　　面对天真无邪的大龙,他能说甚么？
　　如果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真拂袖而去，现在知非但不能说，也不能走，更得强作无事，装出笑脸接受云姑和丁振春带回来的酒菜。
　　酒菜很丰盛，云姑兴高彩烈下厨作羹汤。
　　徐天龙唯一能做的，只有借酒消愁。
　　所以，他醉了，而且醉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