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4-15 19:58:58   作者：剑虹   来源：剑虹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深宵，天空没有云，也没有月，没有犬吠声，也听不到鸡鸣，只有数不尽的繁星，在闪着眼睛。
　　忽然，一阵凄厉锐急的啸声，划破夜空，震动林木，由远而近！
　　华山莲花峰的绝顶之上，四条黑影同时一惊，低声道：“来了！”倏地人影一分，向四壁隐去。
　　片刻，峰头上幽灵般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蓬头的头发，覆盖了半张脸孔，另半张脸上，闪烁着一只深陷的眼睛，向地上一堆白骨嶙峋的骷髅瞥了一眼，猛抬头张目四顾，一声冷哼道：“敢擅动我的‘人头塔’，胆可不小！”手臂扬处，一股惊风，直向两丈以外一座虬蹲怪石之后劈去。
　　石后发出一声闷哼，便自声息毫无！
　　此时，东南北三面，同时射起三条人影，迅逾飘风，临空扑到。
　　黑衣人一声震天厉笑，双掌一圈一分，错臂斜挥，一轮劲疾风圈扫出，宛如山崩海啸，石破天惊！
　　三条人影在空中一抖，半声未响，一齐萎顿尘埃！
　　黑衣人举手之间，连毙四命，余怒未息，霍地翻腕一掌，向一株盆口粗细的古松干上打去。
　　“咔嚓”一声，震得木屑四射，石土飞扬，那古松齐根立折，宛如华盖的上半截树身，颤巍巍地向左侧倒去。
　　就在这树盖已斜未倒之际，浓密松针之内，嗖的窜起一条人影，夭骄游龙，绕空一匝，轻飘飘落在黑衣人面前八尺远近！
　　借着淡淡星光，黑衣人已看清来的是个丰神轩朗，长眉斜飞入鬓的十六七岁少年，黄衫珠履，背插长剑，显得潇洒美妙之极。不觉“咦！”了一声道：“又是你！”
　　黄衫少年神色冷峻，星眸一闪道：“黑飞魔！我又数过，一共七十七颗，加上刚才又毙在你‘化骨毒掌’之下的峨嵋天残真人、南岳白云叟、少林百了禅师、武当红叶道长，已共得八十一颗，再有十九颗，就是你的末日到临！”
　　黑飞魔沉默移时，一只深陷的眼睛发出惨惨绿光，蓦地腾身而起，暴喝道：“小狗！我说今晚共得八十二颗，连你的！”抡臂便向黄衫少年扫去。
　　那少年漠然不动，倏地探手怀中，掏出一面三角小旗，向黑飞魔迎面一晃，冷冷喝道：“你敢！”
　　这面黄底黑纹，绣有一个人首蛇身的三角小旗一露，黑飞魔嘿然止步，挫腰倒飘七尺，愤然怒叫道：“小狗！我算来算去，天下武林高手头颅，只有九十九颗，不足百颗之数，你这颗狗头，我好歹要来装成塔尖儿！”
　　黄衫少年冷笑道：“老魔头限你三年之期，转眼即届，到时恐怕你无法交代时，只好自足其数了！”
　　一听老魔头，黑飞魔寒生心底，想到时光只剩半年，如不能完成这座“人头塔”，可真被他说着了。但黑飞魔生性桀骜，自负极强，猛地单眼一睁，钢牙错得山响，恨声道：“小狗！少说废话，半年之内，我自会挨个儿收拾他们，就你这小狗，要不是仗着‘蛇神旗’作护身符，我早就把你宰了！”
　　黄衫少年俊目闪光，轻蔑地一笑道：“黑飞魔！你自负太高，你以为没有这面‘蛇神旗’，我就怕你？记着！到时候，你会求我的。”
　　黑飞魔咬牙不答，回身走到三具尸体，皮肉已化浓血的三堆白骨之前，拾起三个骷髅圆颅，又在石后找出一个，一齐堆在“人头塔”上。转面一声冷哼道：“小狗！黑飞魔宰割天下，岂会求你！”
　　说完，单足微点，拔高三丈，黑线一缕，空中划起一条半弧，掉头向塔下落去，其快如风。
　　黄衫少年看着黑飞魔离去身形，摇头一声长叹，珠履一蹬，正待飞身下峰。猛听身后一声轻响，有人叫住道：“仁兄少留敍话！”
　　来的是个劲装佩剑的少年侠士，鼻若悬胆，剑眉虎额，显得英风傲岸，气宇不凡，向黄衫少年拱手施礼道：“在下萧明，师承一尘子谷青，适因好奇心驱使，暗中尾随峨嵋天残真人等四位之后，想来这莲花峰头一探黑飞魔的‘人头塔’，何期迟到一步，天残真人等骨化灰飞，萧明幸逃魔掌！”
　　说着，神色一黯，虎目莹光，略顿又道：“仁兄少年挺拔，人中仙品，必出绝世异人门墙，适听和黑飞魔对话，显然有制他之方，何不一发仁心，体上天好生之德，挽此武林浩劫？如再缓半年，恐中原武林，再无噍类了。”
　　黄衫少年静听萧明说毕，微笑答道：“令师大名，位列神州七绝之首，对付这黑飞魔，何必外求？小可虽不惧他，除他却也不易！”
　　萧明少年气傲，平时豪气干云，今晚尚是第一次低头求人，一听黄衫少年说：何必外求？除推托之外，并微带奚落之意，不由剑眉一剔，说道：“尊驾就估量神州七绝联手之下，就对付不了一个黑飞魔？”
　　翻腕摘剑，蓝汪汪一片光华闪处，声若龙吟，错步侧滑八尺，大声叫道：“看我萧明先毁他的‘人头塔’！”用了一招“横劈千军”向那“人头塔”上扫去。
　　黄衫少年神色大变，急叫道：“萧兄住手！”
　　萧明那里肯听，剑发如风，一剑正刴中“人头塔”上，只见那骷髅堆上，磷光一闪，冒起一股青烟。萧明的一条右臂，从掌心麻起，剧毒上行，瞬息已到肩胛，直攻心脏，登时委剑于他，人向后倒。
　　黄衫少年抢步而至，探手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倾出一粒丹丸，塞在萧明嘴里，又取出一片透明碧绿树叶，褪开萧明右臂，来回敷展，霎时，那片翠叶，全呈紫黑。
　　黄衫少年微带愠色道：“萧兄虽不愧磊落丈夫气概，但这‘人头塔’岂是轻易动得？幸好这腐骨余毒，只是从剑身传来，如果是用手去推拍，纵令扁鹊复生，华陀再世，恐也回天乏术！”
　　萧明麻痺一退，心头渐畅，一跃而起，拾起地上寒灵剑，不顾少年所说，抱拳谢道：“敬谢妙手神方，萧明只要半年之内，不死在黑飞魔‘化骨毒掌’之下，把这颗顶上头颅，凑上‘人头塔’，必报大德！”
　　说完，翻身就待离去。
　　黄衫少年皱眉叫道：“萧兄少待！”
　　萧明驻足回身，问道：“尊驾尚有何教训？”
　　黄衫少年满脸不忍之色，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萧兄不要妄逞一时意气，就以为这样下得莲花峰？你刚才动了‘人头塔’，那黑飞魔感应极强，展眼必到，并非小可轻估阁下，你绝难逃下半峰！”
　　萧明刚才一时冲动，挥剑刴了“人头塔”一记，几乎一击送命，幸亏黄衫少年灵药回春，心中也自暗暗感激。惟因适才一言未合，不愿显露怯态，剑眉一挑，庄容道：“生死有命，尊驾既不以天下武林众人为念，何恤萧明一人？”
　　话未说完，远处一声慑魂夺魄的厉啸，破空传来。
　　任是萧明铁中铮铮硬汉，想起刚才峨嵋天残真人等四人望重武林的绝顶高手，在黑飞魔一击之下，血肉模糊的奇惨结局，不由心头一寒，毛发立竖！
　　啸声愈来愈近，黄衫少年也面带忧急，显得进退失据，忽地星眸闪动，有了主意，说道：“萧兄！至于我为什么不能阻止黑飞魔在这华山莲花峰绝顶，建此百颗‘人头塔’，那是另有因由，此时未便奉告，但我既花费了一粒‘赤苓丹’和一片‘玉琼叶’救你于前，岂能撒手不管！”
　　把手中的三角“蛇神旗”向萧明一递，说道：“非万不得已，我不愿和黑飞魔交手，这面‘蛇神旗’，对付这魔头，颇有奇效，你且拿着，我先走一步！”
　　萧明沉吟未接，那凄厉啸声，却愈来愈急，已近峰头，黄衫少年陡地长眉怒剔，眼暴棱威，叱道：“慢说你是神州七绝之徒，就是宇内三老，要不捐弃私见，还是继续各自为谋，眼见都要被黑飞魔，把几颗老头搬上莲花峰顶，你充什么英雄好汉？”
　　把那旗柄硬向萧明手中一塞，珠履双蹬，彩虹一闪，霎眼已杳杳。
　　萧明竟被黄衫少年这份威严所慑，拿着那面三角小旗，还未来得及考虑要是不要，一条黑影，泻电而至，已到临头！
　　黑飞魔身形一落，暴起一声怪笑道：“我说今晚共得八十二颗，果然不出所料！”半边鬼脸上，那只深陷独眼，射出烱烱凶光，抡臂挥到。
　　面对杀人魔王，明知在他这“化骨毒掌”之下，绝无幸理，萧明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本能地把手中三角小旗一幌，错肩斜飘七尺！
　　其实，他这一飘身闪避，倒是多余，黑飞魔化骨毒掌，那有虚发？峰顶上八十一颗人头，他从没为了对付一人，而用过两招！
　　倒是这面人首蛇身的三角小旗，立刻把这煞神怔住，缓缓垂下扬起未落的手臂，睁目怒吼道：“你也有这‘蛇神旗’！那里来的？”
　　萧明见这小旗果生奇效，胆气稍壮，岸然答道：“黑飞魔！你自命天下无敌，妄造杀孽，总难免一天凶终末路！这旗是位黄衫少年送我，你……”
　　黑飞魔不等萧明说完，盛怒如狂，暴雷一声大喝道：“这旗只能保得一人，你侥幸免死今宵，小狗既然送你，有你无他！我找小狗纳命！”
　　仰天一声厉啸，震耳欲聋，身形一拔数丈，电转风旋，去得无影无踪。
　　萧明余悸在心，瞥了那白色骷髅一眼，不敢在峰头久留，正待翻身下峰，猛想起这面三角小旗，总算救了自己一命，此时那里去还那黄衫少年？
　　萧明虽初涉江湖，但恩怨分明，从不愿受人之惠，今晚却一连两次，受黄衫少年灵药疗毒，借旗保命，这面“蛇神旗”如再不还他，岂是侠义男儿所为？
　　黄衫少年临走时，只说了声：“我先走一步！”想必就在峰侧左近，反正没找到黄衫少年之前，还有这小旗防身，不怕黑飞魔，不如到了峰下再说。
　　主意打定之后，腾身而起，一路向峰下纵去。
　　以萧明的轻功造诣，这座莲花峰从峰巓到峰脚，至多也不过花费顿饭光景，但因留意找人，而且此时不虑黑飞魔施展毒手，脚步自然慢了许多，到得峰下，已是朝暾初上，晓色云开！
　　蓦见一片林木之上，无数惊鸟，回环飞绕，聒噪不休，不由心头一怔，翻腕撤出背后寒灵剑，究竟因震于黑飞魔那种骇人武功，和那份凶煞酷毒，恐防猝然而遇，左手仍握定那面“蛇神旗”跨步向林中寻去。
　　入林未远，突然嗅到一股浓重血腥气味，直冲鼻端，复又抢进数步，登时惊诧得目瞪口呆！
　　原来在一棵老树下，丁字形横躺着两具已化浓血的尸体，两具尸体的六阳魁首，同是不见！
　　这两具尸体的卧处，附近树丛草莱，绝无纒斗痕迹，显然又是黑飞魔所为，在对方毫无反抗下，一招连毙两命！
　　莲花峰头的“人头塔”，一夜之间，从七十七颗，加到了八十三颗！
　　萧明暗暗奇怪，这些武林健者，明明知道黑飞魔的“化骨毒掌”之下，从无生还，偏偏要前仆后继，接踵而来，这两个到莲花峰下送死的，不知又是何人？
　　猛看了自己左手握着的“蛇神旗”一眼，又不觉失笑道：“说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要不是黄衫少年硬塞给自己这面‘蛇神旗’，一颗项上人头，岂不比这两个还早凑上了‘人头塔’！”
　　心中想著，猛抬头忽见丈余外一丛没胫野草里，映着初上日影，光华一闪！
　　萧明移步尚未走到草丛之前，早已心头巨震，原来草中闪烁的是一柄长剑，柄上铸有七颗星纹，和一只乌亮亮的玉箫。
　　这两宗兵刄，萧明落眼就识，正是三师叔天都羽士的七星剑，和七师叔玉箫书生的八孔玉箫。普通玉箫，只有七孔，玉箫书生别出心裁，竟在用寒铁炼成的箫管上，多铸了一孔。这多的一孔，不能发音，但一按机簧，会自动跳出一个月牙钩儿，对敌之时，别有妙用！
　　萧明一见毙命荒林的，竟是两位师叔，登时凄然泪下，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在莲花峰顶，向黄衫少年夸说七绝联手，那知言犹在耳，转眼间七绝已去其二！
　　萧明向着两具血肉狼藉的尸体，跪地拜了几拜，用寒灵剑挖了一个土坑，把两具无头尸体推入。草草掩埋既毕，就草丛中拾起一剑一箫，漫步走出林外，遥指莲花峰顶，切齿骂道：“黑飞魔！你这个狠心的魔鬼！我萧明总有一天把你挫骨扬灰，方消心头万一之恨！”
　　“恨”字方落，身畔金石裂帛般一声大笑道：“好志气！但这莲花峰下凶险之地，还是及早离去！”
　　萧明霍地转身，五尺远近站定一个青袍黄绦的银髯老叟，那老叟须发赛雪，面色却红润光彩，两眼神光烱烱，开阖间微有一丝暴戾之气。
　　萧明未想来人毫无声息，便欺到自己近身，那会是等闲人物，还以为因两位师叔同遭魔掌，自己一时悲愤过度，以致于耳目失聪！闻言淡然答道：“老人家不也是在这凶险之地么？”
　　那老叟双目一张道：“嘿！你比我？老夫不怕那黑飞魔！”
　　萧明因悲恸两位师叔之死，正没好气，那能受人叱责，剑眉一挑道：“你不怕，谁又怕来？我昨晚还在莲花峰顶，刴了他的‘人头塔’！”
　　老叟闻言，面显惊容，又向萧明深深地打量了几眼，万般不信地说道：“小子！你是何人门下？居然口出大言，老夫再不信突然昏瞆至此，竟然看不出你的奇功异能！”
　　萧明毫不犹豫地答道：“家师七绝之首，一尘子谷青！”
　　老叟仰天一阵长笑，笑过之后，复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自称七绝头儿的门下小徒！小子！十个一尘子未见能挡得住黑飞魔一掌，何况于你，你凭什么不怕！”
　　萧明一听这老叟竟然轻视师门，不由把刚才的一腔悲愤，化为怒火，但真要问自己凭什么，也的确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毫无考虑之下，探手取出那面三角小旗，向银须老叟扬手一挥道：“就凭这个！”
　　小旗一现老叟神色大异，两眼一开一阖，神光暴射，微显惊愕地问道：“这面‘蛇神旗’，你从那里得来？”
　　萧明见这老叟妄自夸大，不愿说出黄衫少年，面露不悦之色，岸然答道：“我自有来处，终不成还是偷来？”
　　老叟料不到萧明竟敢如此顶撞，陡地目射厉芒，便想发作，忽又面色一和，倚老卖老地说道：“小子！年纪轻轻，怎么这般火气，老夫是一片好心，不如我把你护送出百里之外，那面旗儿，你留着无用，就送了老夫吧！”
　　萧明分明看出自己两句话，激得银髯老叟眼暴棱威，盛怒将发，忽又改颜相对，原来是在打这面三角小旗的主意，也不由微带怒意，一声冷笑道：“我既不怕黑飞魔，莲花峰头任我遨游，何用你来护送？要想这面‘蛇神旗’，那是枉费心力！”
　　口说枉费心力，已把那“蛇神旗”小心卷起，向怀中一揣，点头道：“老人家既然也不怕那黑飞魔，就多待一会儿，或者有兴趣上莲花峰头去见识见识‘人头塔’，我要先走了呢！”
　　说走尚未起步，银髯叟猛的一声暴喝道：“小子！走？不交出‘蛇神旗’，量你走不了！”
　　青衫飘拂，已到当前，伸手便向萧明胸前抓到！
　　萧明早料到他垂涎“蛇神旗”，定然不肯甘休，此时已把三师叔的七星剑，和七师叔的八孔玉箫，插在背后，暗蓄真力，弥漫周身。眼看对方一记抓来，霍地拧腰滑步，一式“移宫换羽”，侧旋五尺，怒喝道：“老匹夫！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硬抢硬夺，且先把名儿报来，萧明敢惹黑飞魔，岂会惧你！”
　　老叟一记抓空，怒火愈炽，但听萧明要他报上名来，却又一怔，要是初见之时，萧明来一个：“请问老人家上姓高名？”他会毫不考虑说出，好教这年轻小伙子听了一惊，更显出谦恭奉承！
　　此时正存心强夺“蛇神旗”，报出名儿来，一旦宣腾武林，老脸何在？大袖一摆，沉声喝道：“老夫无名，你小子就作个糊涂之鬼吧！”
　　身形略晃，快拟闪电，呼地一掌，挟着无比惊风，搂头狂劈而到。
　　萧明闻风知警，测出这一掌威势奇强，不敢硬接，错步又斜纵七尺，怒聚眉梢，“呸”了一口说道：“无名老匹夫！就你这一记‘劈空掌’看来，在武林定必颇有名头，怎的老而无耻强抢他人之物？让我想想看，江湖传说中的那个老混蛋像你！”
　　银髯叟本来红润的脸颊，变得更红，倏又转成铁青，白发银髯俱张，根根宛如钢刺，双目如电，几乎要爆出火来，一声大喝，雷霆震惊，威势无伦！
　　平时以胆力自豪的萧明，也不由心头一震！
　　巨雷之后，必有大雨，银髯叟一声断喝，双掌胸前一错，登时舞开如山掌影，带着一片劲气罡风，齐向萧明猛袭而至。
　　萧明虽名列一尘子谷青门墙，由于资质颕悟，禀赋特厚，六个师叔都备极宠爱，更因六个师叔浪迹江湖行侠，居无定所，至今尚未收得传人，故平时不论遇上那个师叔，就要讨教几招绝学，因此，虽年不到二十，却是一身而兼七绝之长！
　　昨晚，敢于只身尾随峨嵋天残真人等之后，闯上莲花峰，虽是有些冒昧！倒有几分是自负其能！
　　此时见银髯叟激怒之下，掌影排山而到，心道：“再不还点颜色，这老鬼必然得寸进尺。”
　　蓦地单臂一震，寒灵剑抖开一片寒昙，万点剑尖，迎身四面八方攻来的掌影，用了师门绝学“锁龙十八剑”中的一招“乱洒天星”，逆转而出！
　　这一招和银髯叟使开的如山掌影，正是针锋相对，满以为总可使对方威势稍挫！
　　岂料剑光一展，掌影骤收，银髯叟双掌一合，一招“拨扉望云”，平胸推出，一股沉雄掌劲，势奔江河，气挟雷电，疾向萧明前胸左右乳下的“期门”重穴拍到。
　　萧明震剑生花，使开一招“乱洒天星”，目的在顿挫对方弥空掌影，不免胸前门户洞开，银髯叟双掌齐推，万钧之势，挟着风雨俱来。任是萧明身怀七家绝学，变化再快，也有点手足无措，心胆一寒！
　　窘迫中别无奇招化解，陡地全身后仰，背脊贴地仅差二三寸光景，用了一式“铁板桥”会转化为“金鲤倒穿波”，平飘丈余！
　　萧明脱出银髯叟惊霆双掌，也自动了真怒，恨得牙儿痒痒地，忽又眼珠一转，说道：“无名老鬼，我与你素昧平生，竟然遽施辣手，要想得这‘蛇神旗’不难，今晚三更，你敢到莲花峰顶上，打那‘人头塔’一掌，我萧明就在那‘人头塔’之前，双膝跪地，拱手奉送吧！”
　　他明知老鬼不易打发，临时心中一动，想了一条“驱羊就虎”之计，想把老鬼激上连花峰，即令黑飞魔不收拾他，向“人头塔”拍出一掌，也必立送老命。
　　主意打得的确高明，任是一个武林耿直侠士，一不肯示弱，必会上此恶当。
　　银髯老叟武功虽高，一见萧明的“蛇神旗”，就想据为己有，自然不是侠义一流，这条计，他那里肯中？登时嘴角掠起一丝阴笑，装着满不在乎的神色道：“我就不怕黑飞魔，岂有不敢毁他的‘人头塔’，不过，你这小子溜滑得紧，老夫不能信你，除非先把‘蛇神旗’交出，老夫陪你上一趟莲花峰，斗斗黑飞魔，好教你这小子开开眼界，知道什么是武林绝学！”
　　边说，足下暗踏星躔，缓缓向萧明走近。
　　萧明一听口吻，知道巧计成虚，善罢已是万难，暗暗忖度：不如再激他一激，然后施展七家绝学，和这老鬼一拼！
　　念头转定，显出满脸鄙薄之色，故意用鼻音“哼”了一声，哂笑道：“我在黑飞魔手下，虽不堪一招，至于对你这藏头露尾的老匹夫，百招之内，恐怕难判输赢，你说要斗黑飞魔，是自欺，还是欺人？”
　　这几句话，阴损毒刻之极，银髯叟涵养工夫再好，也忍不住无明火动！
　　要不到蛇神旗，其事还小，竟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连损带讽，讥笑咒骂得体无完肤，以自己的身份和武林地位，此气难受，此怨怎消？
　　银髯叟气到极点之时，距离萧明只有五尺，霍地腾身而起，两只招风大袖盘空一扫，暗运“昊天玄功”，凝贯两臂，力布袖端，化成惊涛无际，狂飚倒岳，临头下盖！
　　萧明以为激得他火动无明，心烦意乱，十成功力，起码要打个二成折扣，岂知凌厉威势，丝毫未减，比之刚才一招“拨扉望云”，刚阳之气，犹有过之！
　　莫非这老鬼愈怒之下，功力愈增？
　　但练功之道：“定生静，静生明，明生无极！”武功修为，源出一系，若说愈怒愈乱愈强，天下宁有是理？
　　萧明只是没有觉察得出，这银髯叟是何等人物，他真要报出名儿来，任是萧明心高气豪，也要吓他一跳！
　　从萧明自称是七绝门人，银髯叟那还放在眼里？那开始一抓，只是随便施为，一招拨扉望云，也不过用了五成真力，这一次盛怒难遏，才勉强凑了八成。
　　萧明在一片罡风狂飚盘罩之下，已知料敌错误，危迫眉睫，赶紧用了二师叔病弥勒陆皓的成名绝学“五行雷霆掌”中的一招“掌震八荒”，翻腕上迎。
　　罡风一接，砰的一声巨响，劲风四射，萧明一条右臂，立被震得酸麻，匆遽间身形一矮，正好又用上了四师叔醉伽蓝令狐亥的一式“倒转乾坤”，一路贴地翻滚而出。
　　银髯叟点地一纵复起，迸出一声狞笑道：“看不出你小子倒真有一套，无怪敢于张狂自大，把老夫当成山村野叟？看你再逃过我‘冰轮三展’！”
　　一听“冰轮三展”，萧明倏地一惊，还未记起这听来好熟的上乘奇诡武功，是那位武林高人的著名绝学，银髯叟袍袖一翦，一招“冰轮乍涌”搂头砸到。
　　无比惊风，尽化刺骨寒芒，萧明略沾风梢，已觉冷飚砭肌，奇寒难忍，不由得浑身一颤，四肢渐僵！
　　在这种情形之下，那有余力抗拒，就在瞑目待死之际，一股和风从斜刺里缓缓拂到！风力虽不太强，但功效却如春风解冻，冰雪尽融！
　　萧明手足回暖，心神略定，飘身倒纵丈余，一面监视着银髯叟举动，同时纵目斜扫，想看看是何人在暗助自己？
　　蓦听一个爽朗的笑声，起自林畔树梢，人影一晃，翩然堕地，只见珠履灿烂，闪闪生光，正是那黄衫少年，步若流云，走到萧明身前一遮，向着银髯叟浅笑不语！
　　银髯叟一招“冰轮乍涌”，未制倒萧明，已觉出一股和风暖流，来得奇怪，正自错愕，黄衫少年突然现身，当时老脸一寒，喝问道：“何方小子！敢是活得不耐烦了，想一齐送死么？”
　　黄衫少年拍手笑道：“好个道貌岸然的宇内三老人物！不在秦岭山中清修，却来这莲花峰下打劫？我要逢人说去！”
　　这三数句话轻描淡写，听在银髯叟耳里，却宛如千把利刄，直戳胸膛，比打他一百个耳掴还要厉害。
　　老鬼心头一震，强自抑压，还有点不信这年轻小子，竟然知道自己来头，故装好整以暇地拈须问道：“你识得老夫是谁？”
　　黄衫少年这下可笑弯了腰，半晌，伸直身子，黄衫袖口里，露出一个玉葱般的指头，向银髯叟一指道：“我不识得你！却晓得秦岭玄冰谷中，住着一个欺世盗名的老无耻，号称玄冰上人，名列宇内三老，以‘冰轮三展’得享臭名！”
　　这等于照着秃子骂和尚，是可忍孰不可忍，银髯叟明知是自己一句“冰轮三展”，尽泄机锋，而这“冰轮三展”，玄奥武功，又仅自己一家，别无分店，要赖也赖不掉了。
　　老羞变怒之下，毒念陡生，暴怒喝道：“老夫就是玄冰上人怎样？且把你两个一齐打发，看你向谁说去！”
　　黄衫少年轩眉大笑道：“好哇！打劫不成，杀人灭口，我们死得太冤了呢！”忽地笑容一敛，面罩寒霜，一声清叱道：“你既认了，我也就看在你宇内一老份上，不教你无地自容，好吧！你要灭口遮羞，就请敢速施为，我接你玄冰上人自以为高的‘冰轮三展’！”
　　口说不教他无地自容，还是语出如刺，这份难堪屈辱，教一个名震寰宇，被武林人士捧为泰山北斗的玄冰上人，如何忍受？
　　人在极怒之下，常是张口结舌，默声无语，玄冰上人此时愤恨，犹如熔浆泻地，怒火燎原，满布血丝的双睛，怨毒地瞪射凶光！
　　猛地双袖一错，“冰轮乍涌”，紧接着“冰轮倒挂”、“冰轮流辉”，一连三招，回环迸发，寒涛急湍，冷飚如箭，齐向黄衫少年怒卷狂飘拂至。
　　黄衫少年神色凛然，巍立如山，仅微引黄衫罗袖迎着一片罡风劲浪一幛！
　　三拂三幛，毫不费力地接下了玄冰上人自夸无比玄奥的“冰轮三展”神功，哂然一笑道：“睥睨武林的玄冰谷中，还有什么惊世绝学？”
　　玄冰上人穷三拂之功，竟未能把黄衫少年挪动半分，还微觉他抬袖一幛之际，有一股柔和劲力，反弹过来，把自己拂出的冷飚寒流，一齐化解！
　　这一份震惊，登时威风大杀！虽然黄衫少年诘问语意，满含轻蔑，也只好装着未闻，倒是先打听此子来头要紧！强抑怒火，问道：“小子！你果然有点能耐，居然能硬接老夫‘冰轮三展’！中原武林小一辈中，应数你第一，但你出自何人门下？”
　　显然，玄冰上人语意，仍然在自高身份，只承认黄衫少年在小一辈中第一！
　　黄衫少年微笑不语，两手背负，仰望林头映日闪光的点点珠露，朗声吟道：“家住青山外，人在夕照中！”
　　这两行似诗非诗的短句，黄衫少年念来宛如龙吟凤哕，清新高雅，但听在玄冰上人耳里，却像被蜂趸刺了一记，面带惊容，皱眉问道：“你是说青城山的夕照庵？那妙风神尼尚在人世？”
　　此语一出，黄衫少年怒溢眉宇，叱道：“我师父她老人家松鹤长寿，永享遐龄，你这老鬼敢咒她早死？”
　　一提到妙风神尼，玄冰上人宛如冷水淋头，那种桀骜刚戾之气，顿时敛却，另换了一副和善嘴脸，硬逼出一丝笑容道：“看在神尼面上，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
　　忽又向黄衫少年脚下珠光闪耀的登云双履，一直打量到头顶尖儿，深深地盯了几眼，猛有所悟，哈哈大笑道：“我说么，神尼怎会收起你这个小白脸徒儿来了，原来是……”
　　原来是什么还没出口，黄衫少年迅速地瞥了萧明一眼，抢声叱止道：“老鬼！如果你对攫夺这面‘蛇神旗’好用来防身保命之心已死，就作速离去，须知万一碰上了黑飞魔，你这颗老头，照样会搬上莲花峰顶！”
　　好刻毒的话语，岂料平素老气横秋，睥睨一世，刚才还在自傲自大，名列宇内三老的玄冰上人，居然就被这年不及弱冠的黄衫少年唬住，半晌，自找阶台，摇头苦笑道：“老弟！你好犀利的词锋！黑飞魔虽然厉害，凭老朽还不至在他三招两式之下，身化异物！只是这面‘蛇神旗’，乃当年九毒魔君信物，怎会落在这七绝小徒之手，却是令人费解！”
　　玄冰上人不愧老奸巨滑，见风转舵得好快，把对方从小子骤然升格，变成了老弟，而自己却由老夫变成了老朽，显然对妙风神尼十分敬畏！
　　黄衫少年抿嘴一笑道：“总算你活了大把年纪，还有几分见识，你可知道当年华山较技，那九毒魔君输在谁的手里？”
　　玄冰上人手捋银髯，哈哈大笑道：“这事虽经整整一个甲子，但传遍武林甚久，老朽岂有不知？九毒魔君输在当年威震天南的铁剑大侠东门柳的一招‘五云捧日’之下！”
　　果然不愧三老之一，对六十年前的一宗武林旧事，如数家珍般运用的什么招式都能道出，能不令人钦敬！
　　玄冰上人说出这段事迹，面有得色，微露笑容向着黄衫少年，暗道：“我不过因那妙风老尼婆难惹难纒，表面上让你几分，量你有多大岁数，终不成还能考住老夫？”
　　他这里倚老卖老，黄衫少年好像大不为然，摇头冷笑道：“是你亲眼见来？”
　　玄冰上人虽已七十高龄，对六十年前的事，自然不曾亲见，闻言答道：“老朽虽未及亲见这一宗武林盛事，但传闻凿凿，岂有虚假？”
　　黄衫少年大笑道：“当年东门大侠的‘太极两仪剑’中，固然有这么一招‘五云捧日’，但在华山较技之时，却是输了，赢那九毒魔君的却是另有原因，这事当今之世，只有我师傅妙风神尼才是唯一的见证，你玄冰上人名列宇内三老，要谈起这宗旧事，你这‘老’字，还须斟酌一下！”
　　玄冰上人认为自己满有把握的一宗武林轶闻，结果又被抢白一顿，本来自己对当年之事，未曾亲见，既然认了，只好索性忍耐到底，任他去舌粲莲花！
　　岂料黄衫少年星眸一转，又道：“我再问你玄冰上人一事，你可知道黑飞魔为什么要在这莲花峰绝顶，建百颗‘人头塔’？而且尽要中原武林高手头颅？”
　　玄冰上人这下确被问住，半晌，搭讪说道：“也许黑飞魔生有奇癖，也许对中原武林怨恨甚深，究竟因了何故，老朽不敢断言！”
　　黄衫少年复又冷笑连连，说道：“所以我说你们宇内三老，充得十分不当，宇内只有一老，就是我师傅妙风神尼！”
　　语音未落，林中铿然金石，传来一声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