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2025-04-15 20:55:01   作者：剑虹   来源：剑虹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原来他一听东门婉儿说“柳妹妹回来了”，心知准是龙城飞凤柳如烟，想起那龙城古墓中的一幕，不禁面色灰败。
　　他恨那彩衣缺臂的钟老怪，但钟老怪已被他杀了，如今只有恨自己。
　　此时他钢牙紧咬，浑身抖动，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腮颊，滚浪流了下来。猛又听得遥空一声鹤唳，渐来渐近。
　　龙康像个待决的死囚，面色越发苍白如纸，众人抬头，唯他垂首。
　　但此时天色欲明未曙，黎明前尚有一段黑暗，众人翘首高空，却未注意到他。
　　他一阵忧愤徬徨之下，显然已有所决定，脸上神色数变，终于定了下来，一声不响地宛如一尊木偶。
　　微风飘动，一只巨大的白鹤敛翼而降，鹤背上只有一人。
　　东门婉儿欢叫了一声道：“芸妹妹……”
　　原来鹤背上坐的是桑芸儿，却没见龙城飞凤柳如烟。
　　萧明微微一愕，道：“芸妹妹！妳一个人回来了？”言下之意，自是柳妹妹怎么没来！
　　桑芸儿纤腰一拧，腾身而下，拍手笑道：“她变成凤凰啦，乐不思蜀。”
　　东门婉儿凤目一睁，道：“究竟怎么回事？芸妹妹。”
　　桑芸儿柳眉一扬，欣然说道：“我要说出来，准教你们大吃一惊，‘雪山之神’竟然纡尊降贵，把柳姊姊当成了长辈呢！”
　　她原以为萧明一听之下，定会吃惊不小，那知萧明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是应该之事呢！”
　　桑芸儿圆目双睁，微微一愕，道：“什么？是应该之事？”
　　萧明正色说道：“自然应该，柳妹妹的师父龙城古墓奇人，乃是前两代的‘雪山之神’，如此推算起来，这一代的‘雪山之神’，刚好晚了柳妹妹一辈。”
　　桑芸儿双目一亮，道：“小妹从雪山而来，却不知有这等之事，只知‘雪山之神’，对柳姊姊像是特别尽心，‘离魂金砂’之毒，药到病除……”
　　她话到此时，粉脸之上，忽的掠过一片疑云，诧然问道：“明哥哥！你怎知道的？”
　　萧明微微一笑道：“愚兄对龙城古墓奇人身世之谜，一直感到怀疑，最近才……”
　　用手指了指龙康道：“芸妹妹谅必识得这位龙大侠？”
　　当日在北天山疏勒峰头，龙康割发代首之时，桑芸儿原在当场，她自是识得龙康，但目光一瞥之下，不禁一惊，她委实不解，居然萧明也把他称作龙大侠起来了。
　　但她毕竟聪明伶俐，心知此中必然有故，当下妙目一转，道：“识得的……”竟然不提北天山之事。
　　倒是萧明发现龙康有点不对，剑眉一轩，道：“龙康！”
　　龙康目光一抬，木然答道：“龙康在此……”一副必恭必敬之态。
　　显然，他听了龙城飞凤没来，算是稍稍定下神来，但又大感失望，内心有着一种强烈的意念，希望龙城飞凤就在眼前。
　　萧明目光如电，顿然悟出了龙康失神落魄之故，当下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
　　龙康忽然激昂起来，眉峰微微一耸，道：“萧大侠！既然确定了这里就是老毒妇的巢穴，还等什么？”
　　此语一出，萧明登时神色一肃，仰脸看了看天色，昂然说道：“对！还等什么？……”紧了紧手中骊龙剑，纵身一跃，斜斜地拔起三丈，直向那崖壁之下飞去。
　　龙康扬声叫道：“在下恭陪侠驾……”身形起处，人如飞鸟，随后追蹑而上。
　　东门婉儿，桑芸儿，和小乔乔雯、黄衣女冠谷三春等四人见状，也就一齐跟踪追了过去。
　　其他之人，除了弹铗书生东门无忌，俱都震于萧明曾获“雪山之神”的九剑绝学，那怕是每个人都非泛泛之流，也不敢争先，无形中听了萧明的话，缓缓走了过去，散布竹林四周！
　　此时晨光熹微，晓色已起，但宿雾尚未全收。
　　萧明展开绝顶轻功飞纵身法，三五个起落，便已到了那几丛翠竹之外。
　　他虽心豪胆壮，除了“雪山九剑”之外，还有骊龙双剑护身，但一想到这竹林以内的石洞之中，藏着的是位绝世毒人之时，也就不敢过份大意了。
　　因为他在“九毒仙人”老毒妇的歹恶毒计之下，曾经吃过了几次大亏，有一次几乎葬身火窟。
　　他横剑护胸，目光四扫，沿着一条卵石小径，穿林而入。
　　龙康昂然举步，紧随而行。
　　一阵晨风吹来，幽篁动处，环珮叮当。
　　忽听竹林深处，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萧明愕然止步，两条眉梢猛地向上一挑，扬声喝道：“老毒妇！妳叹息什么？知道末日已到么？”
　　此时东门婉儿等四女，也跟着进了竹林，弹铗书生东门无忌随在四女身后，老脸之下，一片庄严之色。
　　南海钓鳌叟谢一尊，江南一鹤裴景，和南岳端木敬等三人，显然抑压不住一种被“九毒仙人”驱使过的悲愤之情，竟也跨步而到。
　　但听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退后三尺路自宽，得饶人处且饶人，少年人又何必不网开一面？”
　　萧明眉峰一耸，嘿嘿冷笑道：“老毒妇！妳也怕死么？如今被妳毒害之人，俱在此处，要想网开一面，哼哼，除非日从西起！”
　　话音甫落，那苍老的语音，又从竹荫深处，飘垂而到，道：“少年人！你错了。”
　　萧明勃然怒喝道：“我错了？哼哼！我萧明宁愿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今天非要枭下妳这老毒妇的一颗项上人头！”
　　苍老的声音又是幽幽一叹道：“少年人！你还要三思而行，这里石洞之中，就仅凭你一对骊龙双剑……”
　　萧明轩眉冷笑道：“老毒妇！事到此时，妳还想吓唬于我？未免……”
　　那苍老的声音截住话头道：“少年人！你当真是如此坚决？”
　　萧明忽腾怒火，大喝一声道：“老毒妇！妳就少说废话了，萧某这柄骊龙宝剑，今天不沾上妳这老毒妇颈上之血，此心难甘！”
　　他话到此时，再也难耐，振臂一挥，骊龙剑划起一片寒芒，跨步向前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绚烂的朝霞，七彩腾辉，染红了半个天际，但见枝头露珠，在霞光照耀下，闪闪生光！
　　只听那苍老的语音，突然重重咳了一声道：“少年人！你定要不听劝告，今天难免两败俱伤！”
　　萧明纵步而行，方待说话，东门婉儿忽然一惊，道：“慢点！这不像‘九毒仙人’老毒妇的声音啊！”
　　萧明猛地刹住身形，回过头来道：“我也觉出不对，这是谁？”
　　龙康神色一肃低声道：“萧大侠！这声音有点像我师傅。”
　　他师傅自然是“千古无情人”，萧明闻言之下，不禁心头一沉，暗忖：“不错！果然像是无情老叟，他何苦来淌这场浑水？”
　　当下更不打话，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径，放腿急奔而去。
　　约莫数十步，已到一堵峻削的山崖下，景物也为之一变。
　　仰首看去，千寻绝壁上薜萝倒挂，尽生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但觉五光十色，触目似锦！
　　崖脚籐葛掩映中，果然有座石洞，洞口一块丈余方圆，平整如镜的山石上，趺坐着一位麻衣老人，正是千古无情叟。
　　龙康一见，进忙扑通跪倒，恭声道：“师傅！”
　　无情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明欠身施了一礼，道：“在下睽违老丈，原想在南天山紫华峰灵山胜境之内，再谒仙颜，没料到竟在此时此地，又及一见，实非意料所及。”
　　他这几句话，话里有刺，并带着几分不悦之色。
　　千古无情叟微微一怔，道：“少年人莫逞词锋，老朽之意，只觉她二度出世，为恶不深，少年人就不能看在老朽一点薄面么？”
　　萧明神色一肃道：“老人家说的可是‘九毒仙人’？”
　　千古无情叟点了点头道：“不错！老朽就是说她。”
　　萧明脸色微微一变，方待说话，弹铗书生东门无忌哈哈一笑道：“无忌在紫华峰麓，曾获数接清尘，原以为老丈世外长者，想不到竟来袒护这绝世奇毒之人……”
　　他微微一顿，又接道：“老丈以为她为恶不深，无忌却说她罪大恶极，一册‘九毒奇经’遗毒宇内，莲花峰头九十八人丧生，老丈纵然说服了萧少侠，岂能服得了天下之众？”
　　话声甫落，南海钓鳌叟脸色一寒道：“老夫就是不服！”
　　南岳端木敬沉声接道：“老夫行年七十有二，已届就木之年，就毁在那老毒妇手下，原也死而无憾，但凌辱之恨，却是难忍！”
　　江南一鹤裴景扬声大叫道：“我等宁愿骨化飞灰，要饶过那老毒妇，除非日从西起！”
　　当下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弥漫着一片激昂悲愤之情。
　　无情老叟重重叹息了一声，陡地双目一睁，道：“诸位话虽不错，但这座石洞之中，步步死亡，寸土皆毒，诸位纵有报仇之心，怕是难以如愿以偿！”
　　萧明仰脸望天，忽然眉峰一耸道：“老丈当日在北天山之言，莫非忘了？”
　　无情老叟微微一怔道：“老夫说过什么？”
　　萧明神色一肃道：“老丈要在下凭‘骊龙双剑’，荡靖中原妖氛！”
　　无情老叟脸色微微一变，道：“不错！老朽说过……”
　　话犹未了，东门婉儿柳眉一挑，道：“小女冒昧，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
　　无情老叟双目如剪，蓦地一迸精光，道：“妳说！妳说！是句什么话？”
　　东门婉儿螓首轻抬，微微一笑，道：“老丈虽号‘千古无情人’，却有不能忘情之处，小女大胆猜测，老丈与这洞中毒妇，当年准是有一段不太寻常之……”
　　无情老叟忽然仰天一声长啸，声如龙吟，打断了东门婉儿未完之言。
　　准是被东门婉儿猜对了，因为他老脸之上，微微泛起了一层红晕。
　　就在他啸声一落，东门婉儿又道：“还有那龙城古墓奇人，当年与老丈，也必……”
　　无情老叟蓦地喝道：“丫头住嘴！”
　　东门婉儿眉头一皱，终于抿嘴一笑道：“老人家！难道我说错了？”
　　无情老叟怒声斥道：“好个刁钻的丫头，竟敢……”
　　话到此时，仰天一声长叹，叹毕，语声转和，缓缓接道：“姑娘！妳没有说错，错的是……唉！老朽虽然一时动了故旧之情，但并非危言耸听，这洞中的确是步步凶机，聚天下奇毒……”
　　萧明眉头一轩，截住话头道：“依老丈之言，就只好任她逍遥为恶了？”
　　无情老叟怔了怔道：“老朽有个两全之道，就怕诸位不听。”
　　萧明俊目一闪英光，道：“老丈说说看。”
　　无情老叟沉吟片晌，叹了一声道：“老朽之意，想劝她匿迹销声，终其天年，诸位也不必冒险闯此石洞，这岂不两全其美？”
　　江南一鹤闻言，陡然脸色一变，冷笑说道：“好一个两全其美，那老毒妇倒是美了，落得终其天年，但不知我等曾受她毒害驱策之人，美在何处？”
　　无情老叟干咳了一声，默然无语。
　　他理不直，气不壮，无话可说，但却趺坐如故，并不让路。
　　就在此时，忽听石洞之中，一声震天狂笑，嗖的射出一条人影，打从无情老叟身侧飞掠而过。
　　萧明眼快，欢然叫道：“公孙前辈！”
　　来的果然是乾坤一掌公孙望，但见他手中倒挽着一颗鲜血淋淋的白发人头，原来他已经手刄了“九毒仙人”老毒妇。
　　萧明一眼看清之后，不禁大喜说道：“恭喜前辈大仇已偿。”
　　果然不出桑芸儿所料，那晚在莲花峰下的那座幽谷之内，乾坤一掌公孙望经过灵鹤疗毒之后，早已恢复知觉，当时心念一动，将计就计，并故意在萧明剑下负伤，骗过了“九毒仙人”，此时却在洞中乘机下手。
　　其实他真正的仇人，并非“九毒仙人”，而是那由亢龙羽士摇身一变的九毒老魔，因此他闻言黯然一叹道：“萧老弟！老朽之仇，被那翁仇小子抢了先着，只好不得已而求其次，唉！总算九毒一门已绝，老朽……”
　　话未说完，但见无情老叟霍地站了起来，浩然一声长叹道：“好啦！诸位如愿以偿了……”语声凄怆，老脸之上，一片悲伤之情，眼角湿润，涔然欲泪！
　　好个千古无情叟，居然是有情之人。
　　萧明苦笑了一下说道：“毒妇既死，人心大快，独有老丈不乐，这却是无可奈何之事呢！”
　　萧明虽是弱冠之年，但生性正直不阿，他在北天山对这位千古无情老人百般敬重，此时却大反常态，说话之间，语声冷峻已极！
　　无情老叟不答，蓦地转向龙康喝道：“孽徒！还不随为师快走？”
　　龙康站了起来，惶然答道：“是，师傅。”
　　无情叟跨前两步，左手挈住龙康，右手袍袖一摆，但觉飒然风动，人影凌空而起，直上危崖。
　　这等罕见轻功，在场诸人，连弹铗书生东门无忌在内，俱都瞠目咋舌。
　　萧明忽然心中一动，扬声大叫道：“老丈慢行，令高足龙康，和在下结义盟妹龙城飞凤柳如烟，到底什么关系，还请老丈一言，以释疑团。”
　　危崖上飘来无情叟愤怒的语音道：“你有什么疑团？哼哼，他们是亲兄妹，十六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夫救了一个，带返南天山，另一个老夫交付贞娘。”
　　萧明昂首再叫道：“老丈！他们到底姓什么？”
　　无情老叟没有回声，但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愈缩愈小，快逾流星电掣，飞越绝崖而逝！
　　众人俱都翘首瞻顾，嗟叹之际，忽听桑芸儿一声惊叫道：“爹爹……”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石洞之中，缓缓走出一个灰袍老者，他脸色灰败，形容憔悴，正是天南医隐，九指华陀桑明。
　　但他右臂反翦，却被一个乱发披蓬的少女扣住脉门。
　　那少女右手掣着一柄晶莹夺目的短匕，柳眉飞竖，杏目圆睁，显露出一副狰狞可怖之状，正是九毒老魔门下几次漏网的妖女瑶姬！
　　桑芸儿原不知她父亲落入了“九毒仙人”老毒妇的魔掌，此时意外地大吃一惊，便待扑了过去。
　　只见瑶姬妖女蓦地一扬手中短匕，狞声喝道：“站住！”
　　桑芸儿花容失色，道：“妳待怎样？”
　　瑶姬妖女嘿嘿笑道：“妳敢走近一步，我只举手之劳，便教他一颗老头落地！”
　　萧明见状，也不禁心头巨震，抡剑一指，叱道：“快说！妳以此要挟，到底是为的什么？”
　　瑶姫妖女柳眉一耸道：“如今九毒门派，烟消云散，你们定是不肯饶我，所以我要找一个垫本，你们敢于逼我，我就杀他！”
　　她话到此时，举起手中短匕，直扣在九指华陀桑明颈项之上。
　　桑芸儿吓得面如土色，急声叫道：“有话好说，妳不许动手！”
　　只见九指华陀桑明目光四扫，打从萧明脸上转了转，然后移到爱女身上，终于凄然一叹说道：“芸儿！妳不必顾虑为父了，这九毒门派，斩草必须除根，为父一生行医，利人济世，在这行将就木之年……”
　　忽听萧明一声厉叱，打断了九指华陀未完之言，道：“妖女！妳挟持这位桑前辈，无非想苟全妖命，如今我等就饶妳一次，妳还不把这位前辈放了？”
　　瑶姬妖女冷笑道：“口说无凭，你们先让开一条路，十里以外，我放他生还。”
　　萧明双目一睁，怒道：“这谁又信妳！”
　　瑶姬妖女一扬手中短匕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信不信只好由你们了……”她蓬首垢面，冰寒如水，当日宛如娇花般的脸颊，此时却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形相可怕之极。
　　萧明心头一凛，道：“正派武林，讲的是一言驷马，谁还骗妳！”
　　瑶姬妖女眉峰一耸，又晃了晃手中短匕，大声说道：“你们还不让路么？”
　　那气势大有立刻动手之意。
　　萧明虽心知她不过一种威胁，但情急之下，难保她不动杀机，当下眉头一皱，咬牙说道：“好！我们就让，但妳如果伤了桑前辈半根毫毛，无论海角天涯，我萧明非把妳活劈剑下！”
　　话完，纵身横飘八尺。
　　当下弹铗书生东门无忌，和东门婉儿父女，南海钓鳌叟谢一尊，南岳端木敬，江南一鹤裴景，一齐闪身让开。
　　桑芸儿眼看老父被人所制，不禁心头一酸，悲从中来，星眸闪动，珠泪滚滚而下，一纵娇躯，和萧明竝肩而立。
　　另外乾坤一掌公孙望，和小乔乔雯，黄衣女冠谷三春等三人，也自缓缓向左侧移开数步！
　　只听瑶姫妖女怒声喝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