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碧野朱桥
 
2020-04-02 20:56:42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卸除了机关暗器的缁车的确是一辆非常舒服的好车,素音坐在车厢中,不时用同情的目光瞟一眼踡卧于车厢一侧的云五郎。
  老人告诫云五郎,绝不可以妄动真气,否则只怕会毒发不治。如果天黑时他还没有死,他没死时能赶到老人所要去的地方,那么云五郎就算捡回了一条命。
  这种等待的滋味也许比死亡还要叫人难受,悬心的难受。
  素音想: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和不幸的事真多,无事受罪的人并不仅仅她自己。比之这位同龄人,自己也许是幸运的,这位少年儿郎,也许活不过今夜了。
  她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那场惊险经历。她中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伙黑杀们的“五毒掌”,幸亏为柳如笑所救。“五毒掌”虽然和“断魂啼”不同,但她相信柳如笑可以救这云家少年的性命。
  可措她并不知道柳如笑在哪里。
  就算知道,她也不希望柳如笑现身。因为有一个捕杀柳如笑的阴谋已经悄悄开始。
  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心境黯然地垂下眼睑,无意间瞥见了云五郎的右手。那是一只颀健的手,修长的手保养得很好。此刻正紧紧扣住车中的锦毯,手指在微微颤抖。他一定正在忍受着痛苦。
  她轻声问:“你很难过么?”
  云五郎怔了一下,摇摇头。
  她又问:“要不要叫老伯来?”
  云五郎急忙道:“不,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我没事。”
  车行驶得又快又稳。云五郎问:“你认得老伯么?”
  素音摇头。云五郎又问:“老伯的刀上刻着一只豹子。你可曾听说过这柄刀?”
  素音又摇头,而且也没有问云五郎是否知道。她相信云五郎是应该知道的。云五郎是云家的族人,云家刀是武林八大名刀之一,使刀的人,大都该知道那柄神奇的“豹子刀”的一些故事。但素音不想多说什么多问什么。
  车中静默。
  车外也静默。除了急碎清脆的马蹄声,落日的余辉中,便没有别的响声。
  道路向前蜿蜒伸展,两旁的青山冰浴着金色的余辉。残阳半隐于山头之后,宛若一柄金色的浴血的弯刀。
  老人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提着长辔。右手轻抖,辔索就上下跳荡成很美的曲线,不停地抽击在马背和马臀上。辔索在他的手里,就象竹篾一般灵活听话。
  驾车绝非一件简单的事,但在老人手中,还有什么事是复杂难为的呢?
  辔索突然拉直扯紧——
  因为路旁跳出了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男人,模样很英武,右手举着一口寒光闪闪的钢刀!
  老人笑了。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来劫他的道,居然敢在他面前举刀炫威!
  老人笑了笑,问:“小伙子,你缺钱用?”
  少年人断然否定:“少爷我有的是钱!”
  老人对他的狂做不逊不以为忤,问:“那么你是来杀我的?”
  “不错!”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娘要我杀你!”
  “你娘?你娘认得我?”
  “少废话!看刀!”
  少年人纵身扑上,挥刀就砍!
  少年人只砍出三刀,他的刀就飞脱出手,他的人已被老人鹞子抓鸡般捉到车上。
  老人一声吆喝,车复前行。
  “小伙子,我猜你一定不想死吧?”
  “老匹夫,你若敢害我,我娘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你娘那么历害?我看你在胡吹大话,不然你娘怎会让你来送死?”
  “哼!娘说你绝不敢伤我毫发!”
  “让我来猜猜你娘是谁……”
  少年人爬在他的膝头上,软软地垂下双手,口中却怒喝道:“老匹夫,你猜不到的!我娘姓殷,是天德神教的二公主!”
  老人手一抖,象抓着了炭火蛇蝎般将他甩落地下!
  凭老人的武功修为见识,就算他抓着的是炭火蛇蝎,也绝不会惊恐或受伤,可老人的表情,却现出前所未有的惊骇!
  天德神教!殷二公主!
  天德神教就是“五毒教”,因为“五毒”之名太不雅,不宜在江湖中公然报号,故此以天德名之,取“上天有好生之德”、即《易经》中“天德”之义。这当然是一种讽刺,因为“五毒教”的总教主存心玩世也。
  “五毒教”也许不可怕,但殷二公主却令老人不能不心惊肉跳!
  因为她的心太难测,她的手段太阴险毒辣,太出人意料!
  老人勒住马,跳下车,他的手有点颤抖!
  老人呆呆地瞧定摔了一身灰土的少年。
  “你娘闺名叫什么?”
  “娘的闺名叫殷媚!”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声音有点抖。
  “少爷我叫颜朱桥!”
  老人听了,轩眉连跳,问:“你今年多大?”
  “少爷我不想告诉你!”
  “你可知你的生身父亲是谁?”
  “老四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娘何以教你来杀我?”
  “少爷不知道!娘教我杀的人,就算是皇帝也要杀,何必问!”
  老人听了,点点头。
  “呣,象你娘调数出的。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老人伸手解开少年双臂上被封的穴道,沉声吟道:“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唔,你的名字取得不错!”
  老人话音未落,那少年却已用出数枚毒钉,疾射老人的面门和前心!
  老人闪避是的时候,少年已惊兔般窜入路旁的林丛中!
  老人沉重地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这些年来,我都躲着你,不曾惹你害你,你所害怕的那件事一直没有发生,你又何必这般阴毒地害我?”
  林丛中响起一串格格娇笑作为回应!
  素音和云五郎都听得清楚,这笑声就是那位中年艳妇的独特的笑声!
  车厢中的云五郎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人颓丧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跳上车,复又驱车前行。
  他还能说什么?
  殷媚!殷媚让他的儿子来杀他,这是多么阴毒的一招!
  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虽然伤心,但他知道,这既非开始也非结束,殷媚一定还能做出更叫他震惊和伤心的事来!
  他只希望快快地离开,快快地走!
  逃避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目前所能采取的唯一的办法!
  车行疾速!
  暮色渐浓!

×      ×      ×

  黄昏星出现了。
  天幕由湛蓝而灰白,由灰白而渐青灰,由青灰而灰黑,这时,一钩弯月斜印在天边,由半透明的苍白色而渐变成玉白色,而渐透射出冷光。
  夜幕低张,星垂四野。
  冷月如钩,如刀。
  马车仍在向前疾驰。
  马蹄和车轮声踏破了寂静,辗碎了老人的心事。
  老人的心绪虽不佳,却绝不会走错道路,因为这条路他已走过很多次。
  几十年的江湖路,使他比识途的者马还要精。
  若在二更之前赶到目的地,那么云五郎就能得教。如果赶不到呢?他没有再往下想。这倒不是由于他和云五郎素昧平生,而是他已勘破了生死。若是命定的劫数,其奈天何?他虽久不出江湖,但他的生命早已和江湖融为一体。人在江湖中,生死情仇都是变化莫测的,谁都不该把生死得失看得太重。
  执迷不悟,除了徒增忧烦,更有何益?
  汗涔涔的健马,突然发出一声惊嘶!
  四支火把,突然横排于路上!
  四名带刀健汉,手举熊熊燃烧的火把,簇拥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公子哥,拦住了去路!
  那公子哥身着红袍,双臂环抱于胸前,一险阴鸷的戾相。腰畔的钢刀,轻轻摇晃。
  “呔——!”四名健汉齐声喝喊:“天德神教的颜朱桥公子在此!”
  老人听了,只觉心口砰砰碎响,苦水坛子被打破了,溢出一嘴的苦水!
  碧野朱桥当日事——又是一个颜朱桥!
  究竟哪个是真的?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但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既不知真假,他便哪个也不能杀伤!
  而“颜朱桥”却实实在在要杀他!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难以弥解的棘手的麻烦!
  无论如何,他都只有停车。
  老人叹了口气,问:“你叫颜朱桥?”
  红袍公子大咧咧答:“一点不错!”
  老人问:“你们教中有多少颜朱桥?”
  红袍子怒骂道:“老匹夫分明胡说!天德神教中当然只有你家少爷我一个颜朱桥!”
  老人怒极反笑,“颜朱桥居然骂他老爹,好没教养!”
  红袍公子一挥手:“小的们,给我宰了他!”
  四口钢刀出鞘,刀法居然就是老人二十年前所用的招法!
  四口钢刀砍出了四四一十六招!
  老人的刀出鞘——
  出鞘快,还鞘也快;四名健汉上得快,倒下得也快!
  鲜血溅到火把上,嗞嗞暴响!
  红袍公子想拔刀,可惜晚了,老人已将他的刀夺下,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扔到车中。
  黑色的缁车迅速没入漆黑的夜色中,道路之上,火把仍在哔剥燃烧。
  火光中,横躺竖卧着四具死尸。

×      ×      ×

  火光中,可见有四个青衣道士并排躺卧在地上,排列得很整齐。
  他们都已死去,但道冠戴得很正,束发网巾也不乱,八只布鞋翘向夜空。
  死尸头上三尺处,燃着一堆簿火,看残灰余烬的样子,篝火似已燃烧有时。
  守灵招魂的焰口?
  离火堆三丈远处,是篱笆墙,墙上有一个柴扉——与其说这是一道门,不如说是一个洞口,其大小仅容一个人跪入或爬进。
  门洞两侧是刻在竹板上的对联:“江湖无路,
  地狱有门。”
  横批三个大字:“鬼门关”。
  要入这“鬼门关”,除了跪入或爬进,就只有一条路可走:留在门外等死!
  没有人甘心就死,除非他已生不如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到了这里的人,还能挺着的就跪进去,撑不住的就算爬也要爬进去。
  因为所有到这里的人都明白,凡进不去柴扉的人,就算彻底到了鬼门关!
  鬼门若关上,你就只好进地狱;再也不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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