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梅园秘语
 
2020-04-02 21:12:47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幸而假面剑客略通医术,到了前面的一座小镇上,他开了一副药方,让秋萍去药铺子抓药,可惜药不全。勉强换了一味药,对付着给素音煎服了,却不见起色。素音或则昏睡,或则呕血,病势日危,绝色姿容日衰如秋草,秋萍急得直哭。
  这一天,秋萍又到街上去抓药,刚把方子递上去,忽听身后高宣佛号,声音甚觉熟悉,惊回首,却见苦觉老僧正在看她!
  “苦觉大师?天可怜见!”
  “阿弥陀佛!找得老衲好苦!”
  秋萍简略讲了经过曲折,苦觉喜道:“老衲刚刚把云施主送上嵩山少林院,请无知大师给云施主施治,这便要返回去会柳少侠,不期见你背影,未敢即认,便随入药铺!你快带老衲去,倒要看看那吹箫剑客是何方菩萨夜叉!”
  “我们已在‘宜旅’客栈住了三天,本想到开封府去的,可听说城给黄河淹毁了,小姐病得很重,只好暂停在这地方。那人话很少,神秘兮兮的,但对我们并不凶,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刘记宜旅客栈相当大。这小镇原不繁华,但自崇祯十五年李闯王率百万义军第三次围攻开封六个月,守城官军阴谋水淹义军结果却决开黄河使全城水深数丈军民淹死三十万以来,从水灾和战乱中逃难来此的人们空前暴涨,小镇的人口两三年间骤增十几倍,所以宜旅客栈也就乘时扩建了。
  苦觉随秋萍来到客栈,刚停在素音房间的门外,就听屋里有人阴沉喝问:“秋萍!与你同来者是谁?”
  苦觉点头暗赞:此人听力如此之好,老衲脚行甚为轻便,他居然便能听出是生人的步履,倒是了得!当下宣了声佛号,道:“老衲乃火莲寺苦觉,善缘巧合,特来与施主相见!”
  屋内沉寂。
  秋萍开门进屋,回头唤道:“大师父请进来吧,速与我家小姐施治才好!”
  假面剑客漠然踞坐窗前,面向北墙。
  苦觉进来,朝他合什为礼,他却不还礼也不抬头。苦觉毫不计较,走到床前为素音隔衣把脉,口中叹惜道:“此老衲之罪业也!”
  然后开了一个方子,上写当归、生芍、阿胶、白芨、红花、田三七、百草霜等十一味草药,对秋萍道:“她忧思过度邪火攻心以致气逆呕血,服了这副药就会好的,你不必着急。”
  秋萍昔在侯爷府中为仆,略知何药名贵,便皱眉道:“这几味草药也可以救小姐么?大师父莫要净拣便宜的药开方嘛!”
  苦觉笑道,“药好与否在对症而不在名贵。比如人参名贵,但药性烈补,于她邪火虚浮盛冲之症最不相宜。这剂药却都是顺气通脉、止血镇静的温补草药,定有灵效。这是少林寺第七九代掌门人所传的方子,你速去依方抓来就是了。待她病好了后,方可吃些参汤滋补。”
  秋萍立即去了。
  苦觉回身合什:“敢问施主上下怎么称呼?”
  假面剑客冷哼道:“没有称呼。”
  苦觉不禁微怔,心想自己这般年纪这般武林中享誉,强肆之徒亦不敢对自己不敬,此人竟如此无礼。但他毕竟有道高僧,并不计较,微笑着又问:“敢问施主要带两位女菩萨到何处去?”
  “与你何干?”
  “大圣门的柳少侠将两位女菩萨托付老衲看护,老衲德能微浅有负所托,心中愧疚不安。两位女菩萨幸为施主从宵小手中救出,老衲深表感激!”
  既有柳如笑之托,和尚当然有理由过问。
  “我没有去过火莲寺。”
  人既非我从火莲寺劫走,你就跟我说不着。
  “老衲斗胆,敢请施主作成个人情。”
  人虽非你从火莲寺劫走,但既在你手中,便应归还苦觉。行道江湖,宜交友不宜结仇。
  假面剑客却不买帐,语含讥讽,冷冷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出家既断尘缘,怎么却又要人情?”
  苦觉闻言笑了一笑。坊间所意,出家人似不应问红尘事,但此俗见耳,未得出家之精义也。
  “老衲幼时从业三峰大师,常听大师有三句禅问。第一问是:佛生前佛是什么?第二句问是: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第三句问是:如何是佛祖西来意?惜乎老衲愚钝,常参不悟。岂料近日却独对第三句禅问有所悟。佛祖西来意便是慧定不空。佛祖西来便是要救拔众生脱离苦厄而入清净妙乐之境,佛门弟子会此意,便亦不应舍弃红尘。”
  三峰是有明末年著名的高僧。语中佛祖指的是禅宗创始人菩提达摩。这番话的意思是:老和尚要管一管红尘中事了
  假面剑客冷笑道:“素闻有位苦觉和尚独擅‘风火莲花掌’绝技,若得莲花掌渡我出离红尘,实乃非份之福!”
  说罢寒剑突然出鞘,快逾闪电,剑风刚劲,啸如龙吟,一剑三花,刺向苦觉胸前三大要穴!
  苦觉的袈裟大袖蓦然上卷,袖中内力化作罡风冲起,袖角硬如铁刃,疾削他的手腕!
  假面剑客灵机变势,寒剑斜挥,斫向苦觉的右袖!
  苦觉疾撤其身,左袖早挟风拂出。
  衣袖本是柔韧之物,但苦觉的袈裟大袖却挟势刚劲,咔咔声响,听来宛若铁甲!若无几十年苦苦修练的上乘内功,岂能威烈若此?
  眨眼间两人拆对了七、八招!
  假面剑客的剑招极其辛辣诡异,剑上所蕴内力亦甚惊人,苦觉竟然说不出其剑法的名目,唯仗“风火莲花掌”绝技勉力自保!
  假面剑客正占上风,忽然出乎意料地倒纵破窗,落于庭院内,苦觉相随追出。
  假面剑客收剑立定,心中亦骇然,苦觉面对窗子施招出掌,无形内力竟将窗纱震出诸多裂口,状如莲花!
  假面剑客道:“和尚如何不悟?”
  苦觉大师答:“施主去何匆匆?”
  假面剑客取出箫来,奏出一段唐人所创的《伤别离》曲调,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这个神秘的假面吹箫剑客!
  他们这一破窗而出,早惊动了客栈中人。
  事后,镇上就传开了谣言,说有一个老和尚打跑了一个男人,抢了他美貌的老婆!
  这消息很快传入一些名门正派和秘密帮会的眼线耳中。
  素音服下苦觉大师所开的药,立见奇效,不再呕血,又睡了一睡,醒后精神大见清爽。这也与她见到苦觉有关:她是柳如笑托付给苦觉的,见到苦觉便能再见到柳如笑!
  他们谈起了神秘的假面剑客。
  素音道:“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早就认识我,很亲切的样子。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出语气是这样的,秋萍对他不客气,他也不计较。但他说要送我上华山,却搞不明白他是什么心思。”
  苦觉沉吟:“他的剑术十分诡异精奇,为老衲所仅见。他本无败象,且占上风,却突然收剑离去,又吹了一段《伤别离》,不象怀有恶意。可他对老衲说的话却又狠歹歹阴沉沉的,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么?”
  素音竭力思索回忆,终于摇了摇头。
  “就算见过可是也认不出来的。他戴着人皮面具,剑鞘用黑布胶粘过,看不见有什么特殊标记呀。”
  苦觉正参悟他那句“和尚如何不悟”,已悟出他的两层含义:他对素音没有恶意,否则岂会如此待她?他不想和苦觉动真,否则怎会不败而去?忽听秋萍插话道:“管他呢,怪人自有怪道理!”苦觉听了,心头豁然一亮!
  他剑术精奇超卓;
  他刻意隐饰真实面目和身份;
  他对素音没有恶意而且很亲切关心;
  他明知“八剑联盟”在追缉素音却敢公然带她上华山!
  此人应认得素音而和“八剑联盟”有关!
  此人刻意掩饰真相必有重大隐情、图谋或厉害对手!
  此人心中似有深重的哀怨伤情事!
  什么人能满足上条件?
  苦觉道:“我们应尽快尾追他上华山!”
  秋萍大惊,不禁失言:“什么?!你这老和尚也要把我家小姐送上华山?你中了邪么?”
  苦觉道:“两位女菩萨但放宽心便是!只要老衲一息尚存,定保你们安然无恙!此人倒叫老衲想起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恰和‘道家八剑’有关,老衲好生搁置不下!对了,‘道家八剑’追缉你的缘故,可方便说与老衲听否?”
  素音便道:“我只是猜测,不敢十分肯定。恩师华光将我救出川鄂交界处的梨花镇时,曾问我家兄项阳是否盗走了三清门的剑术秘籍和知不知道柳少侠杀死三清道长的详情。我猜师父师叔师伯们定是为了这两宗误会而要把我带回华山的。”
  苦觉心说她倒善为尊者讳,不讲老道们一句坏话。调查三清死因固然应该,但欲以素音为质则动机未免下流,有失赫赫“八剑联盟”的身份,颇类市井无赖的风格。
  “家兄曾对我说起过此事。他的确有一本剑术秘籍,但是青城派的《混沌剑谱》,绝非峨嵋派的。他说是三清道长为夺《混沌剑谱》偷袭了他一剑,侥幸为家严所救,后中三清道长的迷药,醒来后才知三清道长和座下八大高徒都已死去,而救他的人正是柳少侠。倘若家兄所言属实,倒是柳少侠为了救他而担了一身干系惹了天大的麻烦!柳少侠没有对我讲过此事,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份时我们便分手再没相见过,直到这个月末才在关帝庙中匆匆一见。所以,我宁死也不能落入‘八剑联盟’的手中,否则他为救我必会和师父他们拼杀!”
  这段旧事在《龙凤英雄》描写过。三清道长的确不是柳如笑所杀,事实是三清道长为了灭口而杀死了座下八大高徒,而三清道长则为柳如笑的师父“千臂仙翁”吕韬所杀,吕韬曾为此事怒责柳如笑出手犹像。柳如笑现在尚不知“八剑联盟”要杀他的谋划,就算知道,他也只好甘担罪名——没有人相信三清道长是那种阴诈奸狠之辈,他也不能说人是他师父杀的。师父也是为了他好才杀掉三清道长的。
  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剧和不得已处。
  苦觉道:“我看柳少侠是个诚正少年,若是他杀了三清,必有正当缘故。令兄所言,多半属实。”
  项阳何必跟妹妹说假话?
  素音绝不象那种撒谎委过的人。
  但这有什么用呢?“八剑联盟”岂能相信项阳的话?青城派又何尝不想夺回《混沌剑谱》呢?

×      ×      ×

  一座初具规模的小城尚未扩建完工。
  城外,是连毗如云的瓦舍。
  这里有一座很大的远近驰名的集市,南北货物东西名产在这里交易的实在不少,牲畜、农具、铁器、陶瓷、木材、皮货、日用零杂等可谓百货俱全。
  有集市就少不了客栈和酒肆。
  瑞丰号酒楼就是一家生意最好的酒楼,也是最大的酒楼。据说它的厨子是从京城逃难来此的,而且是京城“御香斋”的厨子,所以颇能烧制名菜佳肴,会做南北套菜。
  只是这位厨子平时的确用不着烧制套菜,因为过往的商旅虽多,但他们赚的钱都不太容易,所以通常只是点几样时鲜蔬菜、几样常吃的鱼肉,喝一点烧酒以解辛劳而已。
  但今天却来了一位很奇怪的客人。
  他戴着一顶雨笠,笠沿压得很低,使人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他来到楼上,对堂倌道:“能不能做川式套菜?”
  “呵?能,能!客爷要请客么?”
  “不请。”
  堂馆听了一愣:一个人要吃全套的川菜呵?这倒是新鲜事儿!但见这位客爷的这副模样,堂馆不敢多嘴,到厨上去报菜了。回来时,托盘上是一壶新茶,两样点心,以供客爷等菜时暂解饥渴。
  此时已过午时,来吃喝的人已很少了。
  可楼下却上来一个商人模样的大汉,堂馆认得,是从西北贩马来的大马贩子,忙含笑招呼:“哟,是石老板呵?这阵子生意不坏吧?又贩来多少匹马呀?”
  那大汉却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陆续又有三个人上楼来,在笠客四周拣了桌面坐定。每人只点两样小菜,却各要了斤数不等的烈性烧酒。
  四个人虽似互不相识,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时瞟一瞟笠客,各人脸上都有难以捉摸的表情。
  堂馆已感到气氛有点异样了,但笠客却全未察觉,只是低着头慢慢而悠然地啜着眼前的清茶。
  他突然从椅子上飞起来,朝背后那位客人飞去,那客人的刀已出鞘,朝他劈来,但听咔嚓一声,使刀者已仰面跌倒,而笠客则借力返回,分寸不差地飞落回自己的坐椅上!
  堂馆大惊!那个被误认为石老板的马贩子样子象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硬汉,他起身朝笠客走来。
  “朋友,你因何动手杀人?”一口西北腔,显是性格和烧酒一样烈的汉子。
  这种典型的西北大汉就是那种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性情粗犷豪烈,当街拔剑,血溅五步的人!
  笠客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鸭梨大的茶碗呷了口茶,仿佛西北大汉不是在对他说话,人也不是他杀的。
  “老子在对你问话,你没听见吗?”
  西北大汉在敲他的桌子,他依然毫无反应。
  就算是聋子,也应感觉到大汉虬凸的劲指敲桌子时所产生的强烈震动,因为桌上的茶壶都跳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的傲慢!
  西北大汉伸手就去肋下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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