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风云莫测
 
2020-04-02 21:32:46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想不到这回谭姬却是一猜而中。
  “是那个郎中沈先生!妾身猜得对吗?”
  “你为什么能猜到他呢?”
  “老爷既然叫我猜,那就是点示妾身这个凶手也是妾身熟悉的,否则偌大的云水山庄,妾身却到哪里猜去?因为那个沈郎中呵,不但极象老爷说的那种四十多岁、文质彬彬的男人,而且他是外姓人,没有妻室,最可能为人收买做吃里扒外的坏事;更主要的是宋太医全家被害,令妾身怀疑到他。他们在回春坊日日聚首,最有可能是宋太医发现了他的什么马脚,所以他才杀人灭口呵!妾身推测得对不对?”
  “你好聪明,芙蓉!你推测得果然不错。只不过事情却也不象你说的这么简单。哈哈,这厮奸诈狡狯得很,着实费了我一番心血呢!”
  “妾身只不过是在老爷提示下侥幸猜中而已,这番话可不能拿来做凭据。老爷,你喝了这杯酒,然后给妾身解说解说,老爷是怎么一下子抓住他的狐狸尾巴的?”
  云遮天饮罢美酒,踌躇满志地从石铁心之死讲起,一直讲到擒住沈千劫。
  “石铁心中的那种奇毒叫‘恨入骨髓’,我看不出除了‘五毒教’还有谁擅使此毒。石铁心是由宋先生医治的,如果宋先生是被‘五毒教’收买的,他谋杀石铁心之后就该逃走,留下来以图侥幸不合他小心谨慎的性格,和小妾快活风流更显得荒乎其唐。但如果说他毫不知情,那张一千两的诚信银票又作何解释呢?这一节的确把我难住了。但他们一家三口都中了化骨绵掌,凶手的这着棋表面走得干净老练而毒辣,但细一分析却可以看出一个大破绽!”
  “是什么破绽呢?”谭姬好奇地问。
  “他不该把宋太医三口人都用一种手法杀死。如果他只杀了宋太医,那么宋先生每天都可以出入庄子,不会有人注意,我也的确难以查知他在七天以前去过哪里,会过什么人。但杀了他的妻妾,不是在庄中干的,就是将宋太医全家诳到庄外下的手。在庄中干的可能性极小,因为那太容易暴露。如果凶手是外人,进庄就更加不易。宋太医携妻妾一同出庄,那就很引人注目,容易查问。当然,凶手也可能是潜伏在庄中的人,那么他到宋太医家中去,这件事也可以调查出来。因为七天以前不但是个很普通的日子,而且天气也不好,宋太医没有理由携妻妾出庄。他这种反常举动的原因是什么?最可能是被一个他所信赖的人诳出庄去的。这个人有可能是谁呢?到这一步,我还没有确切的把握断定凶手是谁。然后我就把所有可能和石铁心之死有关的人分别拘押审问。我先从嫌疑最小,我认为最可靠的人审起。从审问中我得到了两条重要线索。第一,前八天的晚上,沈千劫去过宋太医的家;第二,前七天也就是宋太医全家出庄的那天,沈千劫给石铁心看过伤。石铁心只不过受了些刀伤,由宋太医一人经手疗治也就可以了,沈千劫去千什么?治病之道,忌讳中途移转郎中,除非前任郎中主动歇手。”
  谭姬插话道:“如果不是疑难病症,主治郎中有事不在,也可以托付别的先生代为照拂呵。是不是?”
  “不错。如果石铁心和宋太医不死,这原不过是最自然最正常的事。沈千劫的确是这样对看守说的。问题是石、宋二人一死,最正常的事立即就显得最不正常了。但是到此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定沈千劫就是凶手。因为宋石二人一死,我们难以对质,细节也无所测知了。凶手的目的是嫁祸宋太医,以宋太医之死来转移我的视线。然而,恰恰是宋太医全家之死更令我起疑,我几乎完全可以肯定宋太医和谋杀石铁心无关。”
  “那么,老爷说宋太医有一张来历不明的银票又该如何解释?”
  “着啊!这一千两银票既是疑点,也是难点,很能迷惑人哩!但它也给了我一种启示,终于让我想到了另一面。”
  “老爷想到了什么?”谭姬关切地问。
  “那就是有人利用宋太医的贪心,进行了巧妙的栽赃陷害!在我和沈千劫谈话时,我设了四个陷阱,结果他都掉了下去。首先,我说‘宋太医一家三口都出了意外’,我故意停顿看他的反应,他倒很会做戏,扮成惊诧的样子问‘宋先生一家三口却为何人所杀?’”
  谭姬叹了口气:“老爷只说宋氏全家出了意外,并没有说他们全死,沈千劫不该问何人所杀。”
  “不错,这一下他可就不聪明了。他怎么能知道宋氏全家都死了呢?须知我是封锁消息的,而且只命人将两个女人的尸体抬出去,却将宋先生的房子把守得严严的。除了我的四名铁卫庄丁和凶手,谁都不知道真相。但这也许是他的语误,只能增加嫌疑,不足以做定罪的凭据。然后我话锋一转,告诉他不必着急,因为宋先生并没有死,只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能说话了。他听了,嘴上说‘那就好那就好’,喉节却急速抖动,那岂不是内心很紧张么?很多人定力很好,很会做戏,但当他们遇到刺激时,虽然面不改色,喉节却总是本能地难以抑制地蠕动。哈哈,这个经验还是开儿告诉我的呢!接着我说宋太医虽不能说话,却能写字,在我手上写了‘一千两,害我’几个字,请他参详是什么意思。我可以感觉到他很紧张,他说千两银票的事他不明白,但宋太医问过他‘五毒教’的事。这小子跟我玩鬼画符,却不晓得自己又露出了狐狸尾巴!”
  谭姬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真是蠢得可以!老爷只说‘一千两害我’,并没有说是现银还是银票,他怎么知道是银票呢?何况他本该想到这是老爷设的圈套,因为宋太医若是受了极重内伤,命在呼吸之间,他一定拣最要紧最简明的话写给老爷才合情理,那几个字岂不是令人莫名其妙?”
  云遮天哈哈朗笑道:“芙蓉呵,他若事先拜你为师,一定不会输得这样惨!”
  谭姬嗔怪地朝他身上一偎,端起酒杯举到他的唇边:“老爷倒会消遣人!他犯的都是明显的错误,妾身受老爷熏陶二十年,这点关节再看不出来,岂不是在骂老爷么?”
  “怎么是在骂我?”
  “什么人娶这么笨的女人?一个傻老公嘛!”谭姬猫似地在他怀里摩挲着螓首。
  云遮天听罢哈哈大笑,抚摸她的云鬓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不过,当他听说宋太医没死时,他心里一定吓慌了神,犯这个错误情有可原嘛。”
  谭姬问:“老爷的第四个陷阱是什么?”
  “我陪他朝外走时,突然问:‘要是一个人先服了一种叫“恨入骨髓”的奇毒,七天后再服下“龟涎丹”,那会怎么样?’他听了我的话,肩头一抖,明白我已经知道他用什么手法谋杀了石铁心。我这是给他一个出手的机会,谁知他竟装傻装到底,我只好不和他玩了,点了膀胱经络的几处穴道,命卫士将他绑缚起来,押入地牢!”
  “真奇怪!到了这一地步他居然还沉得住气,既不逃跑也不还手?他也许根本就不会武功吧?”
  “这怎么可能?他若不会武功,那么用化骨绵掌杀人灭口的又是谁?”
  “他没有同伙么?他怎么敢一个人在老爷眼皮底下做这种罪该万死的事?以妾身之见,这件事只怕不那么简单!”
  “你说得对,芙蓉。他一定有同伙和幕后主使人,否则我和他无仇无怨,他干嘛放着银饷不拿,却来和我作对?你放心,我都已布置好了。”
  “老爷准备怎么处置他呢?”
  云遮天哈哈笑道:“这个沈千劫沈不悔么?我看他不经历千劫酷刑,他是不知道什么叫后悔的!哈哈哈,他倒有自知之明,事先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
  谭姬挑了挑灯蕊,打开房门朝外望了望。
  丫环们都按她的吩咐回房歇息去了。谭姬回身掩好门,上了闩,春意荡漾地朝丈夫走来。她外袍已解开,薄丝内衣里,丰满的乳房轻轻颤着,乳晕在灯光下,如同隐约于薄雾中的两颗樱桃。云遮天怦然心动,伸手揽过她窈窕腰身,两人相拥着朝宽大的床榻走去。
  谭姬含羞地给他宽衣,悄声问:“老爷,还快活得动吗?”
  “若不是因为你,我倒还想再娶十房呢!”
  “你闭上眼睛,不要看呵。”
  谭姬说着,拈起他的内衣遮到他的脸上。云遮天笑道:“二十年了,你的身子我还有什么地方没看过?芙蓉,你……”
  云遮天的话突然停住,脑袋中嗡地一声,仿佛有一万只黄蜂炸了窝——
  谭姬的手在他的胸腹诸穴连拍七掌!
  云遮天在她拍下第一掌时心中一愣,在她拍下第二掌时大惊,待要反抗之时,脸被遮住了不说,真气也提不上来,谭姬平时柔若无骨的手却已变得坚如铁石,利如鹰爪,扣住了他右腕的脉门!

×      ×      ×

  云遮天!
  大名鼎鼎的云遮天,威镇武林的云遮天,英雄一世的云遮天,经验丰富的云遮天,精明过人的云遮天,纵横江湖的云遮天,说一不二的云遮天,独霸中南的云遮天!
  云遮天去年刚刚过完六十大寿,那时他已身经大小三百六十战,是武林公认的数一数二的老英雄!
  要是说他勇闯江湖风浪,力挫群雄众枭的惊险故事,只怕一个月也说不完!可他现在呢?现在他偏偏在自己固若金汤戒备森严的家里、在自己最心爱娇宠的女人的卧室中翻了船!
  云遮天并非没有败过,但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斯而败!
  陶醉在胜利和爱意中的云遮天,简直不敢相信既成的事实。这不是梦么?这就是谭姬么?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殷勤体贴的谭姬?
  云遮天连半招都没有施出,可是他败了,这是他一生最大最惨最不可思议的失败!
  但云遮天毕竟是云遮天,惊慌诧异震怒的情绪很快被抑制住,他很快就接受了既成事实,安静地望着依旧巧笑嫣然的谭姬。
  谭姬把他推到床里,坐到他的身边,笑盈盈地问:“老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的感情一定很复杂吧?”
  “不,”他平静但不无懊丧地说:“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
  “恨不得剁碎了我?”
  “一刀割断我自己的喉咙。”
  “嗯,这才是云遮天!不过你也不必太自责,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动手,说明你绝对是个了不起的难以对付的高手!”
  云遮天苦笑:“能在此时听到你这么高的评价,我死也瞑目了。”
  谭姬道:“你刚才说沈千劫由于惊慌而犯的错误情有可原,那么你自己就更不必自责了。公平交战,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否则我早就下手啦。你失败了,是因为我按照你教的原则胜了你——永远要选择最切实有效的手段——这真是令人受益无穷的格言箴训!至少已经有二十五年了,我要全力对付的目标就是你,而你却绝对想不到我竟然会武功,竟然会对你下手——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十年之久,他这样一位名动天下的老江湖竟然不知道睡在自己身旁的爱妾是谁!
  天大的玩笑,也是天大的事实!
  他现在相信了,谭姬当然不是谭姬,但她是谁呢?
  不管她是谁,她若杀死他的话,他都不会怨恨她,他只能恨自己。二十年前,他不惜一切地将她娶到手,却不知道竟是在自己的卧榻上蓄养着一条美丽的毒蛇。如此可怕的错误,只怕阎王爷也不会原谅他。
  谭姬微笑着,仿佛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你刚才对石、宋二人被谋杀的分析大都正确,我的确佩服你的眼力、见识和头脑,始终如此。你想不想听听这个故事?”
  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她还在等什么?
  不管她等待的是什么,都不可能是云遮天的机会了。潜忍二十年深藏不露的谭姬,一旦发难,必已胜券在握,计虑周详。
  云遮天笑了笑:“如此有趣的故事,我怎么能不想听?”
  “沈千劫了解宋太医的情况,按照我的计划,他在那天晚上去宋太医的家,说他在城中碰见了一个人,自称是其小妾的弟弟,有事要见宋太医,先送十两黄金为礼。宋太医大喜,翌日携妻妾到指定的地点来见面,他见到的当然不是他的亲属,而是易容之后的我。我自称是石铁心的弟弟,送他一千两银票,请他在七天后的晚上开始,分别把五剂龟涎丹给石铁心服用,石铁心伤愈后另有重金酬谢。他一来贪心,二来见我一掌拍碎庙中石案,不敢不应,三来他不晓得‘恨入骨髓’之奇毒。而在他离庄的当天,沈千劫已给石铁心服下了那种奇毒。分别时,我在他们身上巧妙地种下了化骨绵掌的阴劲,警告他们绝对不许泄露。就算我不警告,他们也不敢泄露的,他们怕你。
  “其实要谋杀石铁心,我们有很多的办法。所以颇费周折,就是故布疑阵,惑乱你的视线。那张银票,是我的得意之笔,如果不是沈千劫惊慌致误,你只怕永远也猜不透宋太医和那张银票的关系。只要拖过今夜子时,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惜,我本来是想用那张银票诱你上当,以便保住沈千劫,可我还是低估了你而高估了沈千劫。
  “你的推断只有一点错误,那就是沈千劫根本就不会武功,更不会化骨绵掌。他的确是个书生,的的道道的郎中。”
  “那他凭什么加入‘五毒教’?”
  “‘五毒教’?他根本就不是‘五毒教’的人,他只是个痴心的书生而已。”
  云遮天听了,不禁脸上变色,问道:“你们,原来你们俩……”
  谭姬笑笑,道:“那一年我十八岁,跟师父在深山学艺,不期遇见他。他一见我之后,就跟你当初一样,发了痴。咯咯咯……但我一心学艺报仇,并没有理他。我下山以后,混入那家戏班子,渐渐接近云水山庄,希望引起你的注意。不料和你成亲的前一天,他竟又找到了我。我虽然很感动,但不希望因此坏事。谁知成亲四年后,有一次我出庄,竟又碰见了他。他默默地跟我很远的路,很知趣地不乱讲话。后来我引他到一个不是云家佃户的农家,成全了他那感人的心愿……”
  “云花是他的……?”
  “那倒不一定,因为我回庄后你又要了我。花儿就是那天怀上的,究竟是你们俩谁的种那可只有天知道了。”
  云遮天闭上了眼睛。这种刺激,也许比杀了他更教人雅以忍受。
  “这个痴人为了能够天天见到我,竟去学了医,然后受聘入庄。他很乖,从不找麻烦。为了不影响我的计划,这几年我们很少有过那种事。”
  “不管怎么说,二十年的夫妻生活,你的确给了我难以替代的幸福和快乐。”
  “你能想得开那就最好。这些年来我的确生活得很幸福,我也很感激你。如果我不是风家的后代,我倒很愿意做你的女人。”
  云遮天脸色大变,眼中掠过惊异和惶然之色,问道:“你说,你是谁的后代?”
  谭姬的神色变得严肃而庄重,缓慢而坚决地说道:“我是风家的后代!风无涯的女儿!我叫风飘萍!”
  云遮天痛苦而惊悸地闭上了双眼。

×      ×      ×

  汉高祖做过一首很著名的诗——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土兮守四方!
  这首诗千百年来传诵不衰,但四十年前的武林之所以对此诗格外感兴趣,以致于习武之人不晓得此诗的特殊含义就不能算做入道的武林人,是因为武林中有两个名声鼎盛如日中天的大英雄大豪杰——
  风无涯和云飞扬!
  这两个名字被武林连提并论有二十年之久,不仅因为他们是武功相若的大英雄,更因为他们本是同进同出的结义兄弟。这两个情同骨肉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一向联袂纵横并肩闯荡。风无涯是将门之后,云飞扬是武林世家子弟,他们很年轻时就出了名,到了中年时,他们已经共同创下了武林中人无可匹敌的事业,营建了赫赫有名的风云堡,经营着从赌场到酒楼从武馆到镖局所有可以赚钱的行业。认识了这两个人,就有了自豪的资本;而你若说是风云堡的朋友,就算你不会武功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风云堡的资产、势力、义气、武功是天下第一的!
  风无涯的“大风刀”和云飞扬的“云家刀”都各臻一流,而若风云联手,的确没有人能做他们的对手!
  整整二十年之久,风无涯和云飞扬的名字是风云堡的骄傲,而风云堡则是武林的中心。在其鼎盛的时期,武林中有四句歌谣,说的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四大高手及其出身和武功:“大风朔漠,云水江南,剑寒渔阳,风流天都!”
  那是一段光荣的历史,辉煌的历史,英豪的历史,可歌可泣的历史!
  然而,那也是惨痛的历史!
  风云堡突然发生了可悲的巨变……
  那时候,云遮天刚刚二十岁,巨变从他行加冠礼的那一天开始——
  ……
  云遮天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那段往事,可是他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那段往事。
  云遮天对云水山庄的事业当然感到骄傲,但当听到人们奉承他时,他的内心总不免感到刺痛——云水山庄的资财产业声威荣耀,连当年风云堡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风无涯,风无涯,那位待他如亲生父亲的幽燕大汉,那豪爽豁达的气概,那超卓不羁的潇洒,那嫉恶如仇的刚烈,那两助插刀的义气,那惊人的内功,那可怕的钢刀……这一切,他当然都忘不掉!
  就算忘掉了,他现在也一定已经想起来,因为谭姬——风飘萍就坐在他的身旁!
  风伯父的女儿不但和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而且已在他的要穴上用化骨绵掌的阴毒功夫拍了七掌!
  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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