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脱魔手　苍天有眼

 

2023-01-31 15:46:2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单光焦黄的面庞，在这一刹那完全变成青紫色，豆大的汗珠自额际消融淌下，他突瞪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眼珠却宛似要夺眶而出，满口的牙齿挫磨着，发出“咯”“咯”的声响，那神态，简直怨毒极了，愤怒极了，但是，假如你细心观察，包含在那愤怒怨毒中，还更有一丝难以看出的惶恐与畏惧！
　　后面，宋德和易天风两人更是傻了眼，他们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沉默中，他们惊怯而慌张的朝四周的黑暗探索着，在这瞬息，像是一片浓重的阴郁、一股冷森的寒流侵袭着他们全身，笼罩着他们的心里，而四周是如死的沉寂，如死的静悄，没有一丁点声息……风拂着，黑檀木林子在哗啦哗啦地摇晃着，每一抹黑影的闪动，每一根枝丫的摩擦，却有着那么一种怪异的恐惧，邪恶的忐忑，以及一种仿佛无声，却深深震撼着他们心弦的嘲笑，死亡的，狠酷的，咬牙切齿的狂笑！
　　狂吼一声，单光双目中红光闪射，他歪曲着面容，倒竖着眉毛，尖厉而暴戾之极地大叫：“你们两个混账尚在寻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去搜！”
　　两个人猛然打了一个冷颤，手足无措地拖着方樱便往前面的小径上走，单光厉烈地叫：“你们到哪里去？”
　　宋德及易天风不禁又呆住了，他们僵直地停下，两张黄瘦的面孔上布满了迷惘及畏缩的形色，易天风咽了口唾液，讷讷地道：“不是说……呃，单爷，你不是要我们去追搜紫千豪么？”
　　因过度的愤怒而使得削薄的嘴唇也在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单光凶恶而粗暴地道：“你们这一对王八蛋的狗头！叫你们去搜寻紫千豪的踪迹，你们还拖着这个累赘作啥？”
　　吸口气压压火，单光又阴毒地道：“而且，你们走的方位也不对，紫千豪一定是朝着林子逃了，他岂会愚蠢到顺着小路往前走？”
　　宋德忙道：“那么，单爷，我们就将这女子放在此地，往林子里搜一搜了……”
　　怪吼一声，单光暴辣地道：“废话！你们从右边搜，我自左边搜，现在，你们还等什么？要老子来抬你们进林子去么！”
　　吓得一哆嗦，宋德与易天风两个再也不敢多吭一声，他们丢下了昏迷瘫软的方樱，拔出家伙，连奔带跑地冲向后面的黑檀木林子里……
　　恨得猛一跺脚，单光走到金奴雄的尸体旁边，俯下身来，细细查视，嗯，方才束缚着紫千豪的那根腰带已被弃置在一侧，腰带早已断成了好多截，那是左丹先时用手掌切断的，此外，草地上有着零乱揉皱的痕印，以及点点斑斑的血迹，除了这些，就再也找不出别的来了，紫千豪的失踪，就好像突然消失在空气里一样，那么无声无息，那么静寂悄然，就如此好端端的便会一下子不见了……
　　狂厉地咆哮着，单光大叫道：“又会跑了么？他又会跑了么？”
　　蓦地——
　　他宛似想起了什么，急切地翻转过金奴雄的尸身，意图寻找原先别在金奴雄腰上的那柄四眩剑，但是，他又失望了，金奴雄的腰际已然空空如也，那柄四眩剑早已踪影不见。
　　单光的喉结在不住上下移动着，额头的青筋，有如蚯蚓般根根暴起，在汗水流淌中，他野兽般地粗浊喘息，目光是酷热而凶暴的，更带着一股骇人的疯狂及愤怒，突然间——
　　他举起双手的兵器——千锥锤及无耳短戟，有如在砍斩一条破麻布袋似的猛力砍斩金奴雄的尸身，沉重的千锥锤与锋利的无耳短戟映闪着寒光，就那么不停不歇的，暴风骤雨一般将金奴雄硕壮的尸体碎为寸断，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堆！
　　浑身沾满了血迹，粘贴着肉糜与碎布，单光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暴睁一双阴残的细眼，露出发黄的牙齿，一直到他感觉疲倦了，才恶毒地邪笑着退到一边！
　　凝注金奴雄宛如肉酱般的尸体，单光似是做过一件最得意的事情一样，满足而又嘲讽地道：“姓金的，谁叫你不在紫千豪潜逃的时候出声警告？虽然那时你已死了，却仍然应该示警相阻，嘿嘿，你不帮忙，依旧护着姓紫的，那你就怪不得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了！”
　　说到这里他仰天厉笑，口沫四溅中，他又转朝阴沉深黝的黑檀木林子，凶烈地吼道：“紫千豪，你看见了么？单大爷已将你的两个手下全凌迟碎剐啦，你如今有什么感觉？一定是痛恨又加上愤怒的吧？如果你是姓紫的，你就该滚出来与我决一死战，顺便也替你的弟兄们报仇，不要忘记，他们全是为了你才会落得眼前的惨状的，紫千豪，你不要闷声不响，装歪耍熊，你一定听得见我的说话，一定看得见这里的情景，姓紫的，在孤竹帮你是大阿哥的身份，你知道么？大阿哥就得撑起大阿哥的架子，难道说，你就这般不仁不义，眼睁睁看着你的属下被我宰杀后却缩着狗头连声大气也不敢吭？”
　　单光的吼骂叫嚣带着无比的讽辱与讥刺，更是那般粗鲁及横暴，他那沙哑中含蕴了狂虐的语声飘扬在冷瑟的夜空，袅绕于黑沉的林隙，也传插在岑寂的旷野里，但是，除了隐隐的空洞的渺渺语声在消散，凄凄的寒风在吹扬，却没有引起丝毫反应，紫千豪并未出现，连一丁点可疑的征兆也未曾发生，一切如是照旧，那种令人窒闷的照旧！
　　面孔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皮子在跳动着，单光的脸容显得可怕的狰狞与阴森，他长长吸了口气，像是要压制住心头那一股激荡的怒潮，然后，他开始沉重地举步行向黑檀木林子里。
　　紫千豪，他在哪里呢？当然，他并没有走远，也无法走得远，现在，他正隐伏在一株檀木树上，借着枝丫的阴影为掩护，将全身的重量倚托在一根微微斜起的横杆上，他的面色是那么灰白，那么憔悴，又那么衰疲，而比这些有形的创痛更深的，却是他那无形的悲楚与哀伤，此刻，他心中宛如刀割，肝肠寸断，他以毕生所未有的忍耐力来压制着那一片汹涌的凄怆与仇恨，他尽力使自己不至于颤抖，把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他的脸庞肌肉亦因身体上与精神上的痛苦而一阵一阵地痉挛跳动着，这位孤竹帮的首领，西陲一带的武林霸主，双目中全已溢满了莹莹泪水，英雄并非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如今，紫千豪已经悲痛到了极点……
　　天下有什么事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足弟兄遭受残杀而自己又束手无策的感触更令人悲愤的？天下又有什么事比耳闻强仇叫骂羞辱而不能挺身以惩的懊恼更令人气短的？如今，紫千豪却正是这样了，他有满腔的热血，整腹的怒火，刻心的怨恨，齐喉的羞耻，可是，他却无法打击敌人，无法稍有反应，因为他直到现在，仍旧周身痛楚如裂，衰颓不堪，甚至连站立的力量都很勉强，他知道他必须忍受，必须克制，否则，他如略一冲动，只怕非但报不了今夜的仇恨，索不回眼前的血债，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将一并搁在此地了，他并不畏死，但，就是死，至少也要心无憾事，能以瞑目啊，此刻，他如有了差池，你又叫他如何无憾，如何瞑目呢？
　　其实，紫千豪因为旧伤复发而致痛晕过去的时间只到一个关头为止，那个关头，便是左丹冲到他的身边运掌为他切断束缚着的腰带之一刹，那一刹，他即已苏醒，但是，他却无力行动，甚至连说话都很艰难，因此，他当时没有什么苏醒的反应，不过，他却自朦胧的视觉里看见左丹的壮烈牺牲，看见了他悲惨的下场，以及，看见单光加诸于左丹尸体上的残酷手段！
　　当时，一股本能的求生欲与血淋淋的复仇意志支撑着他，就在单光疯狂碎剐着左丹的尸身的时候，紫千豪已咬紧牙关，抽出了金奴雄遗体上的四眩剑，像一个衰弱的老人攀升一座险峻的高山那样困苦与艰辛，一寸寸，一尺尺地爬向了林子里，他不敢喘息，不敢呻吟，感谢夜色的浓翳掩护，单光的疏忽，以及宋德与易天风的怔忡和震骇，在这种有形的自然帮助与无形的人为意志分散下，他终于爬进了林中，又几乎不能成功的以最后的一点力量攀升到一棵不高的黑檀木树上，自攀升至树桩上的瞬息，他已整个瘫痪了下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附在树上，丝毫不能动弹地附在树上，连呼吸都已那么低细而微弱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全已看到，也全已听到，但紫千豪却不能有所举止，也无法有所举止，他能做的，仅是一丁一点地记下这些仇恨，这些羞辱，这些悲愤，并将它一丁一点地镂刻在心版上……
　　这时——
　　单光一面在黑檀林木中搜索寻找，一边挥动手中的千锥锤与无耳短戟扫劈着杂草垂枝，他粗重地喘息着，暴戾地叫骂着，林子里，“呼哩哗啦”的阵阵枝叶断响掺和着那种野兽般的暴吼不停传扬……
　　终于，单光和从右边搜来的宋德与易天风两人会合了。
　　满脸的狂暴与狰狞之色，单光厉烈地道：“找着了没有？”
　　两位仁兄全是一面孔的畏缩及惊悸，易天风换了只手倒提着他那把特大的锋利砍山刀，讷讷地道：“没有发现姓紫的踪迹……我们哥俩搜得很仔细，未曾放过每一寸可疑之处……”
　　宋德也提心吊胆地道：“单老，我看这姓紫的，八成是溜开这里了……”
　　垂下的眼皮子“呼啦”一掀，单光怪叫道：“你们是一对饭桶，一对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妈的，依得老子的脾气，老子就该活剥了你们！”
　　宋德和易天风俱不由魂飞魄散，心寒胆战，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吓得连脸孔都变成灰的了。
　　狂乱地暴跳着，单光怪吼道：“老子独个在和那两个该死混账逐一拼搏，你们却全站在一边风凉，也罢，老子不求你们插手相助，但你们竟连一个半死的紫千豪也看不住，你们说说。你两个王八蛋还算是人种么？还他妈像个吃五谷长大的活人么？可恶的东西！”
　　宋德和易天风却惊惧得僵窒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除了全身簌簌发抖，牙关上下交磕，就做不出别的动作来了……
　　蓦地退后一步，单光霍然转身，他闭上眼，长长地吸气，徐徐地吐出，又长长地吸气……
　　宋德和易天风两人吓得浑身打抖，嘴唇发青，他们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当然，他们之所以如此恐惧乃是有理由的，他们知道，“血狼星”单光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心黑手辣，在道上是挂了招牌的赶尽杀绝，天下之大，只怕除了他的亲老娘，任谁犯了他，他也会翻下脸来刨你的祖坟，挖你的老根！
　　现在，单光在他转身调息之后，已勉强将一口怨气压了下去，又转回来，他阴沉沉地道：“此时我且不与你们细算，过些日子再看你们的表现如何，我们走，放开圈子去追杀姓紫的杂种！”
　　宋德和易天风两人顿时如释重负，冷汗淋漓中，他们俱有一种大病初愈又从鬼门关转返一趟的感觉，二位仁兄真如逢到皇恩大赦一般颤抖着嗓子，呼低儒儒的在朝单光干叩万谢……
　　重重一哼，单光道：“不要啰嗦了，跟我走！”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行出林外，宋德、易天风两人亦立即狗夹尾巴似的跟了上去，就在他们甫始走出林子的瞬息——
　　一声怪吼，单光已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跳了起来：“方樱那贱人呢？这天杀的臭婊子！”
　　于是，宋德与易天风又傻住了，可不是，方才被他们抛舍在地上的方樱又已踪迹杳然，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