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宣噩耗　英雄涕泪

 

2023-01-31 15:56:29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盘膝坐在那张坐榻之上，紫千豪双手平置膝头，现在，没有人侍立于侧，也没有人为他自榻下取出那具檀木扶手了，紫千豪徐徐将腰间的“四眩剑”抽出摆在身边，他的目光阴沉而凄凉地扫过环坐四周的每一张面孔，那些面孔，全透着忧虑、迷惘之色，当然，更有着一股无可言喻的不祥预感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紫千豪转过视线，定定地投注在那只青铜鼎炉上，半晌，他才在室中诸人那种焦切而又惶然的表情下沉沉地开了口：“诸君，左丹与金奴雄两人已经为孤竹一脉捐躯，壮烈战死！”
　　这几句话，由一个字一个字连贯组成，再从紫千豪的嘴里吐出，形成了一种意义，一种冷酷的、悲恸的，震撼而又血腥的意义，环坐在室中的人们，除了熊无极与方樱之外，连早已心里有底的苟图昌都不禁惊慑于这消息的突然与哀痛，顿时，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一片僵凝而冷窒的寂静，每一个孤竹首要全呆呆地坐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容又是那般麻木而空茫，他们宛如一下子没有领悟过来紫千豪的言语内容，也像是没有听懂紫千豪所告诉他们的事情乃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大家全坐在那里，无人移动，更无人出声，仿佛，在突然间，他们全迷失了，全怔愕了，全不知自己正在接受着什么事实了……
　　良久——
　　有一阵强行压制住的呜咽声，开始轻轻响起，跟着，整个房间里便全由一片哀痛的哭泣与噎哽声所充斥了……逐渐的，那强行压制的哭泣声转为悲惨无比的号啕，刹那间，哭声震天，泪下如雨，每个人全是肝肠寸断，连双眼也哭成了血红的了！
　　紫千豪盘膝坐在榻上，双手分置膝头，两眼紧闭，但是，两行清泪，却自他紧闭的眼角蜿蜒流下，他直挺挺地盘坐在那里，浑身却不住簌簌发抖，唇角也在抽搐跳动……愁云惨雾笼罩着这“不屈堂”的二楼小厅，仿佛连空气也全在呜咽，连人们的心灵也在泣血。
　　久经世故、心坚如铁的“双钹擒魂”房铁孤，身处此种情景之中，也自禁不住鼻端酸涩，虎目含泪，缓缓垂首叹息。
　　方樱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凄惨杀伐的人，她却更是无法自制，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而熊无极，他怔忡地坐在那张大圆椅上，虽然他不似孤竹群豪这般有深刻感触与悲怆，但目睹此情，却不由也是满面沉郁，凄然无语！
　　过了好一阵子，室中的号哭才渐渐低沉下来，紫千豪以衣袖拭去眼角泪痕，声音喑哑地道：“弟兄们，且请抑制悲痛，听我一言——”
　　他徐缓地扫视着那每一张让泪水浸染得哀切无比的脸孔，低怆而伤感的，他道：“左丹、金奴雄两人虽是死了，但是，他们的音容将永存于孤竹一脉的每个弟兄心里，而他们的精神，更将永远不朽，他们死得壮烈，死得坦荡，更死得忠勇，他们已确确实实表现了孤竹传统的不屈精神……”
　　吸了口气，紫千豪又道：“我告诉大家，血债将要用血还，我们必须化悲愤为力量，以牙还牙，他们两人不会白死，残害他们性命的凶手，也无可避免地要以他们的性命来报还。”
　　抽噎一声，“断流刀”伍桐抹着泪道：“大哥，是哪一个畜生干下的事？”
　　紫千豪重重地道：“‘血狼星’单光！”
　　刹那间，整座小厅全沸腾起来，带着血的诅咒与发自心底的咆哮汇融，狠毒的复仇誓言杂着烈焰般炙热的仇恨怒骂，人人青筋暴起，血液上冲，“咯”“咯”的挫牙和粗重的喘息声更是合成一片了……是的，从那些火似的目光里，扭曲的面庞上，可以深刻感觉到孤竹群豪们的报仇意志，雪耻决心，那是坚如磐石的，根深蒂固的，不可摇动的，而且更是残酷血腥的！
　　摆摆手，紫千豪道：“大家肃静。”
　　过了片刻，他又低沉地道：“我想，我需要将左丹与金奴雄战死的详细经过向大家述说一遍，你们听着，这又是一笔血淋淋的债——”
　　于是，紫千豪先说出计歼“攀鹰”瞎道及重创“白眼婆”，收容方樱的前后，接着，他便清晰而简洁的将左丹和金奴雄在黑檀木林中如何丧生于单光手里的详情始末一一道出。他的语声呛哑而酸涩，似一团团阴夜的云雾飘荡在冷窒的空气中，罩漾于每个人滴血的心田……最后，他悲痛地道：“因此，左丹和金奴雄二人，虽是壮烈成仁，却也不啻为了维护我的安全才遭此不幸，固然，他们的死乃孤竹帮弟兄们不屈骨气与忠勇传统之表露，但是，我却不能辞其咎！”
　　挥手阻止了几个人的说话意图，紫千豪又道：“换句话说，他二人乃是为我而死，这笔仇恨，是孤竹全帮的仇恨，不过，更是我个人的仇恨，我希望你们人人都能为他二人复仇解怨，可是，我更希望由我亲自来索还！”
　　低哑的，苟图昌道：“大哥，左丹与金奴雄的死，怎么怪到你自己头上？他们乃是尽孤竹弟兄的本分，更是他们对大哥应负的职责，大哥是孤竹之魂，有了大哥才有了我们，有了大哥，孤竹一脉始能延绵不灭；维护大哥安全，正是我们下面每一位弟兄的首要责任，大家怎能为了他们的死而埋怨自己呢？”
　　“断流刀”伍桐亦大声道：“二爷说得对，大哥千万不要自责……”
　　“判官令”仇三绝亦肃穆地道：“身为孤竹一员，不为全帮尽力，不为大哥尽忠，还有什么才是该做的呢？”
　　“毛和尚”公孙寿与“白辫子”洪超亦齐声道：“说得对，大哥，这乃是我们的本分啊……”
　　紫千豪凄然一笑，他道：“现在，我们暂且不去讨论这个问题了，各位，还有更重要的大事等着我们去应付！”
　　于是，举室肃然，紫千豪平静地道：“这件事，我想，还是请熊无极熊兄来讲比较明白！”
　　熊无极略一迟疑，只好脸红脖子粗地站了起来，他搓搓手，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呃，我，其实，我的口才不太好，说起来，恐怕有些杂乱无章……各位兄台别以为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十足的大老粗一个……”
　　如果不是方才那件悲痛消息所带来的哀愁仍然盘踞在各人心头，熊无极的这副窘态，只怕就会引发一阵哄堂大笑，但，现在却没有人笑得出，甚至，连笑的意念也不曾给大家想到！
　　熊无极的鼎鼎大名，是在场诸人所久仰了的，可是，他竟然如此害臊怕羞，却为孤竹群豪们所始料不及，这位纵横天下多年的“金手煞”，嗯，在大庭广众之间说话倒好像变成个大姑娘般忸怩了……
　　舐舐嘴唇，熊无极又尴尬地道：“可是，既奉紫帮主喻示，我也就只好站起来向大家禀告一番了，娘的，我还真有些心慌哩……”
　　紫千豪低沉地道：“全是自己人，熊兄，毋庸拘泥。”
　　清了清嗓子，熊无极道：“事情是这样的，关心玉此人，我想在座各位一定都知道了；上次，他在紫帮主手下栽了觔斗之后，落了个半残之身回去，而关心玉在中土武林道上，乃是个一跺脚山河俱颤的大人物，他在西陲吃了瘪，这口气休说他本人咽不下，中原武林里一些与他颇有交往的朋友们亦是同样忍受不了；因此之故么，这些人的‘侠义贴’就开始散出来了，准备招集人手，前来西陲为关心玉报仇……”
　　强颜一笑，苟图昌接口道：“关于这个消息，熊兄，我们已经很早便已得悉……”
　　连连点头，熊无极忙道：“我晓得，我晓得，关心玉这些朋友的行踪，只怕也逃不过你们的监视……不过，其中有几端秘密大约却是各位所不明白的。”
　　“二头陀”蓝扬善急问：“什么秘密哪？”
　　咽了口唾液，熊无极道：“呕，譬如说，他们托访我先行前来西陲刺探贵帮动静，预做部署，并且觅机迎截紫帮主——”
　　熊无极话一出口，孤竹群豪们全禁不住大吃一惊，心直口快的蓝扬善蓦地睁大了那双猪泡眼，又是迷惑又是气愤地道：“那么，你却怎生到了这里？又和我们亲热起来！”
　　哈哈一笑，熊无极道：“别紧张，蓝老兄，所以麻烦便出在这节骨眼上啦，如今，我他娘的算是弃暗投明，倒了戈喽……”
　　说着，熊无极便老老实实的把他如何巧识紫千豪，又如何改变立场，站到孤竹帮这边来的因果讲了一遍，结尾的时候，他又苦着脸道：“现在我已经和紫帮主成了一条命、一颗心了，易言之，也等于和各位是一条命、一颗心啦，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便是如何设法子中原来敌以迎头痛击，确保孤竹一脉的霸业与紫帮主的声誉……娘的，我站在这里这么一说话，还盼望各位兄台不要以为我滑稽可笑才好……”
　　站了起来，苟图昌满面尊仰肃穆之色地道：“熊兄，没有人会觉得阁下如此协助我们，如此维护我们是一件可笑之事，为了大哥及孤竹帮，你甘愿放弃你辛苦创立的名声，牺牲你旧日的朋友，这是如何令人敬佩又感怀的壮举？我们全尊敬你，熊兄，你是一位不受蛊惑，不惧威胁，明是非，晓忠奸的硬汉子！”
　　呆了呆，熊无极面红耳赤地道：“呃，啊，过誉了，过誉了……我只是个老粗，只是个老粗而已，苟兄，你切莫高抬了我……”
　　正色的，紫千豪接口道：“熊兄，图昌说得不错！”
　　“二头陀”蓝扬善也一伸大拇指道：“熊兄，咱方才冒失了，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一个讲义气的朋友；天下之大，似你这般不畏艰险，不怕人言，而又择善而从的人物，已是不多见了……”
　　身为“铁旗堂”堂主的“判官令”仇三绝亦高声道：“不论孤竹帮异日兴衰存亡，熊兄，我们全记得你的临危相助，仗义拔刀！”
　　连连做着罗圈揖，熊无极又是受用，又是汗颜地道：“谢了，谢了，各位兄台如此谬奖于我，我熊某人实在承担不起；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紫帮主与我可说是一见如故，交逾连心，为了他，这份眷顾之情，我姓熊的便一切全豁上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坐榻上，紫千豪平静地道：“熊兄，请坐。”
　　熊无极坐下之后，房铁孤已语声凛冽地道：“少兄，为今之计，中原来敌你可想到如何对付了？”
　　目注房铁孤，紫千豪道：“已有一个概念。”
　　房铁孤道：“如何？”
　　紫千豪斩钉截铁地道：“分化远诱，各个歼灭！”
　　用力点头，房铁孤道：“对，而且我们还须抢先攻杀！”
　　森酷的，紫千豪道：“这是自然！”
　　忽然，苟图昌又问道：“大哥，他们还有多久才到？”
　　紫千豪道：“约摸半个月左右。”
　　轻咳一声，熊无极道：“不错，还有半个来月。”
　　房铁孤看着坐榻上的紫千豪，半晌，他关切地道：“少兄，你那身旧伤，到了半个月以后可能完全恢复？要知道，你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紫千豪尚未回话，熊无极已抢先说道：“房掌门，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半个月以后，紫帮主便算不完全好，也差不多能痊愈个八九成了……”
　　苟图昌慎重地道：“熊兄可有把握？”
　　呵呵一笑，熊无极道：“若是没有把握，我岂敢在众位兄台面前吹这牛皮？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兑现哪！”
　　于是，苟图昌移目注视蓝扬善，以探询他这内行人的意见，蓝扬善又端详了紫千豪好一会，点着头道：“瞧大哥的气色，嗯，却是大有进展了……若是调治得好，二爷，也并非不可能……”
　　苟图昌安慰地道：“但愿如此，则是全帮之幸了，大哥身体恢复健康之后，我们要看看中原来敌谁个是他对手！”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图昌，不要代我说满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敢自夸出手无敌，唯我独尊！”
　　房铁孤接口道：“不过，少兄之能，却也不是泛泛无据的，以我看来，苟兄方才所言并无夸大之处！”
　　一抱拳，紫千豪道：“惭愧了。”
　　这时，苟图昌又道：“老大，如何应付中原来敌，可需现在计划妥当？”
　　摇摇头，紫千豪道：“不必，我们如今强敌环伺，处境险恶，情势只怕随时会变。眼前决定之计，到时候却不一定合适，只要大原则把持住了，行动起来就方便得多，到了展开攻杀的前夕，我再临时分派各人任务便了！”
　　此刻，厅门忽然起了几声轻响，坐在门边的苏言目注紫千豪请示，紫千豪点点头，道：“放他们进来。”
　　于是，苏言起身启门，门儿刚开，“毒鲨”祁老六、“玉郎狠心”贝羽、“一心四刀”里的老二苏恬已风一样卷了进来！
　　三个人一进室中，已连忙向紫千豪施礼请安，紫千豪含笑还礼，一边打量着他们，道：“怎么样？好得多了吧？”
　　“毒鲨”祁老六用手摸了摸他那只以黑布眼罩遮着的右眼，毫不在乎地呵呵大笑，道：“大哥，你放心，我这一只招子同样能看清楚对头的身法，当然，也同样能看清娘儿的屁股朝哪边扭！”
　　贝羽和苏恬立即笑了起来，在他预期中，坐着周遭的伙伴们一定也会跟着哄堂的，但是，却使他们惊异了，竟没有人附和着笑，大家全是那样沉闷地坐在那里；贝羽和苏恬疑惑地转动着目光，发现就连平常最爱说笑的“白辫子”洪超和“二头陀”蓝扬善竟也都没有露出欢容，仅见勾动了一下嘴角，表示个勉强的笑意而已……
　　怔愕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贝羽喃喃地道：“怪了，大家是怎么搞的？”
　　“毒鲨”祁老六也愣了一下，同时他亦发现了那边的方樱，于是，急忙一整面容，这位不拘小节、言语爽直的仁兄有些窘迫地道：“大哥见谅，我不晓得座上尚有女宾……”
　　紫千豪苦笑道：“没有什么，老六，你们三人坐。”
　　于是，就在他们三人坐下的时候，他们旁边的“白辫子”洪超与“毛和尚”公孙寿已低促的将他们进来以前所不知道的那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
　　紫千豪注意到祁老六、贝羽、苏恬三张面孔的急骤变化，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五只眼睛立刻涌现的泪光！
　　无声地太息着，紫千豪轻沉地道：“你们明白了？”
　　祁老六“霍”地跳起，声如泣血般叫：“老大，我们要报仇——”
　　点点头，紫千豪道：“当然。”
　　呜咽一声，祁老六捂着脸颊然坐下，双肩抽搐不停，这铁打的汉子，已与贝羽及苏恬两人哭作一团！
　　洪超和公孙寿急忙低声安慰着他们，而方才淡散了一些的哀愁气氛，却因他们这迟来的哭泣又顿形加重了……
　　半晌——
　　紫千豪等他们暂时宣泄了心头的悲愤之后，才缓缓地道：“老六、贝羽、苏恬，你们不要再难受了，靠眼泪是索不回血债的，要紧的，是要将悲痛变成力量！”
　　抹着泪水，祁老六沙哑地吼道：“老大，我们要剔剥了单光这狗娘养的！”
　　贝羽也惨痛地道：“大哥，可怜奴雄啊……他自幼便是个孤儿，一直到死，也没有尝试过半天的安宁生活……”
　　紫千豪冷静地道：“贝羽，孤竹一脉中，又有哪些人尝试过安宁的生活？我们又有谁不是孤单伶仃？你要记住，傲节山是我们的家，天下之大，也只有我们这批手足弟兄才是我们这世上的亲人……你该知道，奴雄的死，凡是我孤竹弟兄没有不难过的，但是，要使奴雄与左丹瞑目于九泉，不是用我们的哀伤与泪水，而是要用我们的血与汗！”
　　抑制悲切，贝羽低声道：“谢大哥教训。”
　　紫千豪闭闭眼睛，道：“图昌，交代下去晚筵开在‘情心厅’，为熊兄及方姑娘接风，他们二位的住处，也需特别妥善安置。”
　　苟图昌连忙恭声道：“遵命。”
　　顿了顿，紫千豪又道：“还有，全山防卫尚应更为加强，大头领级的弟兄也要排定时间巡视查哨！”
　　苟图昌颔首道：“是。”
　　吁了口气，紫千豪威严地扫视全厅，道：“现在，我孤竹所属，可以离开。”
　　孤竹群豪们闻言之下，纷纷起身行礼，然后，肃静无哗地鱼贯推门而出，此刻，空中除了紫千豪和苟图昌之外，只剩下熊无极、方樱，与房铁孤三人了。
　　紫千豪朝熊无极和方樱微笑道：“我与图昌亲送二位前往住宿之所——”
　　转望一侧的房铁孤，紫千豪又道：“房兄可愿偕行？”
　　哈哈笑着，房铁孤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