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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化敌为友
 
2023-02-03 16:05:48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双杵黑罗巾做梦也估不到在这紧要关头,会有人隐于暗处相袭,在这间不容发中,他们已无暇再去寻觅出手之人,更不及改变招式,重新予敌人以致命的打击,厉喝声如焦雷似的自二人口中暴出,铁杵舞起如风,仿佛浪涛千层,急旋而出。
  但是,力竭神迷的醉疯仙牛大可,却无法再似平素那样做灵活的躲闪,他完全是凭了一口气的力量,要与敌人来个两败俱伤,目前,这口真气已在对方骤退之际,骤然松懈,白光微闪之下,自是不偏不斜地击中他肘弯曲池穴,于是——
  在牛大可的闷哼声中,矮胖的身躯像一个泄了气的圆球,自空中坠落地上!
  而同一时间,在两团乌龙似的光圈狂舞下,袭来之物,立被砸成粉碎,冰碴玉屑,四处纷飞,原来,那袭来的物件,觉是三团以积雪捏成的冰球!
  即便如此,双杵黑罗巾仍被那两团雪球的力量震退三步,方拿桩站稳,这时,二人面上神色不由全变,惊怒无比的迅速向雪球飞来方向察视,头顶所缠的黑巾,在寒风中飘扬作响,自然,尚含有畏悸。
  醉疯仙牛大可四平八稳地仰卧地上,面孔血红,已涨成紫色,他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双杵黑罗巾的老二罕明,目光环扫之下,口中低声急道:“老大,这暗中隐藏之人,功力甚是高强,如今事不宜迟,咱们先将这醉疯子宰了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罕伯轻轻颔首,故意大声道:“好极,那暗中出手的朋友,怕早已离去,吾等也好快些收拾上道了……”
  一语未毕,他右臂倏而一挥,黝黑沉重的铁杵,狠狠地劈向躺在地上的醉疯仙牛大可。
  但是,就在那沉重的铁杵,挟着劲风悠悠始起之际,一条淡青色的人影,自右边一处突坡之后疾飞而出,更且几乎在同一时刻,一片狂厉的劲气,已与那条青色人影同时涌到!
  时间是如此快速,甚至短促得没有令双杵黑罗巾再有第二个思想的空暇,在那片有如铁锤般的凌厉劲气中,二人慌忙狼狈之极地旋身后纵。
  二人脚尖刚刚站在地上,又同时大喝一声,挥杵扫向身后,就势转身而回。
  四道目光相触之下,只见在醉疯仙牛大可侧旁,竟赫然站立着一个长衫飘拂的英挺青年!
  那青年人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意,背负双手,一双有如利箭般的眸光,冷冷地凝注二人。双杵黑罗巾,纵横江湖大半辈子,经过的阵仗也不少了,但经这年轻人一望之下,却俱不由暗地里打了个寒噤,好像如削的寒风吹进骨子里一般。
  二人迅速地互望一眼,老大罕伯面孔一沉,冷硬地道:“好朋友,大道坦荡任你行,罕某兄弟与朋友你一无怨,二无仇,这个闲事,朋友你还是少管为妙!”
  罕伯口里虽然说得极硬,内心却直是发毛,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来人无论身法、招式,便为二人生平所仅见,罕伯心中雪亮,单凭人家适才显露的那两手,已是他们两兄弟所望尘莫及。
  这个身着长衫的青年,正是隐于暗处的江青,他这时露齿一笑,缓缓说道:“阁下倒是十分光棍落槛,只是,嗯,区区这个闲事是管定了,而且不但要管,还要烦请二位拿出解药,救治躺在地上的这位牛老哥!”
  罕伯面色又是一变,他双目倏瞪,厉声道:“朋友,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罕某兄弟对阁下已经相当够交情了,甘陕一带的道上同源有谁不清楚,双杵黑罗巾可从来没有这样客气过!”
  罕伯故意将自己“万儿”亮出,以期能使面前这位功力高绝的青年有所顾忌,不敢插手为难。
  江青冷冰冰地一笑,沉声道:“够了,区区已听腻了这一套,说起来谁的口把式都是铿锵有声,一动上手却全是饭桶草包,现在,区区数到三,在一至三的这个数目间,供二位选择生与死的任何一途,不过,区区特别声明,在数到三以后,却无法再给二位选择的余地了,而且,区区要收拾二位,保证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双杵黑罗巾,神色中透出极度的惶乱与不安,他们知道,对方既然能出此狂言,实非夸大,只凭适才那两手,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是,俗语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尤其在江湖上闯,这“面子”问题更是非同等闲,对方虽然功力高绝,却不能如此拍拍屁股就走啊?
  二人那长满横肉的面孔上起了一丝轻微的痉挛,罕伯紧了紧手中的兵器,色厉内荏地吼道:“好朋友,你也未免太狂了,别人或者含糊你,我罕某兄弟却不吃这一套……”
  语声未停,江青唇缝间已如冰珠滚盘般,脆落而生硬地迸出一个“一”字。
  罕伯不禁一哆嗦,正待冒险一拼,他身旁的罕明却阴凄凄地踏上一步,道:“朋友,咱们这段梁子是结定了,朋友你不妨先亮个万儿吧!”
  江青卓立不动,仰首向天沉默片刻,再悠悠闲闲地吐出一个“二”字,然后,他十分淡漠地道:“区区江青!”
  这四个字自江青嘴中吐出,虽然声调是如此平淡低沉,但是,听在罕伯、罕明兄弟耳内,却不啻是四个平地暴然响起的焦雷,震得二人全身一颤,退出两步。
  不错,火云邪者的威名,已随着时间飞快地传扬开来,武林之中,消息的散播是迅速的,而天下虽大,又何尝不能说它小呢?在目前,江青的名声,已可说到了名扬四海,鲜人不闻的地步了。
  他历经的事情,早就被一些武林人物绘影绘形地渲染出去,而这其中,有多少不可一世的江湖雄主异士在他手下落败!又多少被常人视为畏途而终于被他克服的奇险难关,这种种,都是眼前的二人所无法比拟的,更是不敢比拟的,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那一股无形而慑人的威仪,有时却比活生生的事实更来得令人畏服。
  罕伯、罕明此时面白如纸,他们二人同时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双目惊惧地凝注面前这位英姿不凡的青年,背脊冷汗涔涔!
  在他们的脑海中,几乎已全为一个相似的问题所困扰,那便是:生命与名声,孰重孰轻?二人没有去想拼斗的问题,丝毫没有去想,因为他们十分清楚,以往比他们武功超越甚多的武林高手,亦同样曾经在火云邪者手下吃亏落败过,妄想一拼,只不过是徒增其辱罢了。
  时间在紧张中流逝……
  江青冷冰冰地一笑,嘴唇微微蠕动……
  罕伯、罕明二人不由全身一震,同时惊呼出口:“且慢!”
  江青嘴角一撇,沉声道:“如何?二位答允了?”
  罕伯极为尴尬的与他兄弟互相一望,悻然道:“罢了,老夫认栽,只是,江朋友,你也得拿出两手来让老夫等见识见识,日后与道上同源也有个交代!”
  江青知道“双杵黑罗巾”十分狡猾,他眼角一瞥,已看见躺在地上的醉疯仙牛大可此时口鼻大张,眼睛布满血丝,全身毛孔,更渗出丝丝鲜血,看情形,那“破血散”的剧毒,立时就要发作了!而这剧毒一旦发作,便是任谁也无法收拾的啊!
  江青剑眉一轩,大喝道:“好!”
  瘦削的身躯猝然如水中游鱼,就地做了一个令人不敢置信,幅度极微而又神妙无伦的转折,在双杵黑罗巾二人尚未将他的身法印入瞳孔以前,那瘦削的身躯已如一个有形无实的幽灵般倏而闪至罕明身侧,右掌急扣罕明左手腕脉!
  一旁的罕伯一声惊喝未及出口,乃弟罕明已本能地挥出七掌相拒,但是——
  江青右掌奇异地一颤,微妙无比地穿过那七次雄浑的掌式中极为微小的空隙,正确已极地扣在对方左手腕脉之上!
  那招式之美妙,应用之神异,已达匪夷所思之境,甚至在这两个功力不弱的黑道高手尚不及思量之前便已奏功!
  双杵黑罗巾不由张口结舌,双眼发直,一时愣怔在当地,这是他们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过的事实啊!
  江青右掌有如一道铁箝,牢牢地握住罕明腕脉之上!他鼻孔中哼了一声,面如寒霜地道:“二位,见识了吧?少在江某面前耍这些花枪,若你们再要拖延时间,江某便只有心狠手辣一次了……”
  罕伯十分无奈地看了一下苦着脸的兄弟,伸手自怀内摸出一个火红的瓷瓶,递到江青面前。
  江青冷然道:“罕朋友,这解药的用法及其功效,朋友你大约较江某要清楚得多,麻烦你亲自辛苦一遭吧!”
  罕伯面无表情,但却显然极不情愿地走到醉疯仙牛大可身前,缓缓蹲下,目光中,透出一股十分怪异的神色。
  这股神色,假如要去详细分析的话,那么,不可讳言的,其中包含阴毒与怨恨。
  江青眼光何等锐利,见状之下,右手微一用力,罕明骤觉左臂行血倒流,疼痛欲裂,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
  哼声出口,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罕伯身上,他微一哆嗦,才想起自己胞弟尚受制于敌人手中,牙根一咬,他打开瓷瓶瓶塞,又伸手撬开牛大可的嘴唇,委屈已极的将解药为其倾入口中。
  江青眼看罕伯为牛大可救治完竣,又悠闲地道:“完成了么?依江青看来,似乎还应该以真力相辅,推拿一番,这样才更形妥善,是么?”
  说着,右掌又用了几分劲道,罕明心中不想呻吟,却由不得他忍不住“唉”了一声。
  罕伯忍气吞声地坐在地下,调运体内真气,好似伺候亲人般为牛大可推揉起来。
  良久……
  醉疯仙牛大可的面色已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呼吸渐顺,脸上那病态的红潮亦消失殆尽,在罕伯的推揉下,露出一股十分舒适而受用的神态来。
  江青微微一笑,道:“罕朋友,差不多了,二位这就离去呢?还是否想多留恋一会?”
  罕伯悻悻地站起身来,行至江青面前,说道:“江朋友,老夫已经说过,老夫兄弟二人认栽便是,但是,老夫尚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江青剑眉微皱,沉声道:“且请说出。”
  罕伯略一犹豫,道:“其实也很简单,所谓‘人要脸,树要皮’,今日此事,老夫等只当它根本没有发生过,然而……”
  江青爽朗地一笑道:“自然,江某绝不会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二位尽可放心,凭火云邪者的人格,大概二位尚信得过吧?”
  罕伯讪讪一哂,又回头望了望躺在地上的醉疯仙牛大可,微微摇头一叹,大有心欲为之,而力不能迨之慨。
  江青看在眼里,缓缓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请便了。”
  随话声,他已松开了右手,哂然站向一旁。
  罕明搓揉红肿的手腕,默默站向一旁,面上毫无表情,乃兄罕伯向江青微一抱拳,正待说话,忽然又似想起一件什么事情,双目一翻,说道:“是了,老夫险些忘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老夫曾经闻及,尊驾似乎与姓牛的亦曾结过梁子,那么,为何尊驾又肯为了姓牛的出头惹事?”
  江青嘴唇轻抿,道:“问得好,罕朋友,江某可以告诉你,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十分微妙的,最痛恨的敌人,说不定也是你最赞赏的朋友,江某是说,要了解一个人,喜悦一个人,应该深刻而客观,并不需要注意他与你所站的立场是否相同。”
  双杵黑罗巾二人若有所悟,轻轻颔首。半晌,罕伯抱拳长揖,洪声道:“山青水长,后会有期,江朋友,今日之事,彼此各志心头,再见了!”
  声息人飞,几度起落,二人已消失于白茫茫的雪地外。
  江青似笑非笑地回过身来,走到醉疯仙牛大可身旁,轻淡地道:“牛兄,还不想说话么?”
  原来,江青适才所发出的雪球,乃是击中牛大可肘弯之软麻穴,并非哑穴或晕穴,是而,这位武林怪杰除了身躯四肢不能动外,其余各部仍是与常人无异。
  这时,醉疯仙牛大可缓缓睁开眼帘,皮动肉不动地龇牙一笑,道:“呵!呵!好小子,你到会挑拣时机,如此一来,我姓牛的日后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你麻烦?”
  江青一笑道:“上次在千家集外,江某便想结识牛兄,奈何互处对立,何堪启齿?衷心之内,却对牛兄极为仰慕。”
  醉疯仙牛大可吁出一口气,道:“老实说,我姓牛的还不到看破世尘、六念无虑的时候,这条老命还舍不得丢掉呢?今天幸亏被你救下,否则,怕便是归了阴司,这对招子也不肯好生生地闭上。”
  江青正待说话,牛大可却又续道:“适才那双杵黑罗巾罕伯、罕明二人,乃是一对同胞兄弟,为甘陕境内黑道领袖之一,为了一些大小事体,与老夫冲突日久,早已互不相容,十年前老夫与他们硬拼了一场,嗯,那是一与十之比,那场激战下来,老夫虽然身受重伤,险死还生,但他们那一拨也没有占到便宜,除了这双杵黑罗巾幸能逃得性命之外,其他八人全在老夫手下送了命。唉,事隔十年,却不料老夫在前面‘望君铺’憩息打尖之时,着了这两条漏网之鱼的道儿,差点尸骨无存……”
  江青稍一沉吟,道:“牛兄,这姓罕的两兄弟,日后还会为患么?”
  牛大可低哑地笑道:“幸运不会永远跟随他们,这次他们是预先置毒于酒食之内,待老夫着了道儿,功力大损之下,才能如此卖狂,假如他们卷土重来,呵呵,我老疯子可要叫这两个老小子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微微一顿,牛大可又笑道:“江老弟,老夫肘弯处的穴道,现在总可以解开了吧!”
  江青哑然一哂,右手一指,立将牛大可穴道解了。
  稍稍调息一阵,牛大可缓缓自地上站起,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又打了一个哈欠,低头在地下蹀踱了两步,忽然道:“江老弟,双飞三绝掌的后人与你所发生的冲突,你可有妥善的了断办法么?”
  江青苦笑一声,道:“在下已多次忍让,不过,这亦有个极限,若他们逼迫在下太绝,那么,在下只有与他们周旋到底了。”
  醉疯仙牛大可暗自颔首,他沉吟良久,仿佛下了决心,双目望江青,诚挚地道:“江老弟,说实在话,双飞三绝掌的后人与你之间的冲突,并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自上一辈起这仇怨便已结下,而且,并不是容易了断的,当然,谁是谁非我们很难硬行断言,老夫目前可以奉告的,便是双飞三绝掌的后人早已连成一气,由一个前辈异人领袖,准备在江湖上大干一番,他们首先欲除去的,便是他们视如眼中之钉的火云邪者——老弟你!”
  江青对这些事心中雪亮,他轻轻点头不语。
  醉疯仙牛大可一舐嘴唇,又道:“他们的势力是十分庞大的,除了包括所有双飞三绝掌的后人以外,更将如今武林中烜赫一时的双鹰也笼络进去,听说更有甚多江湖成名高手亦加入其中,甘为驱使,这样一来,江湖之上,怕要天翻地覆了!”
  江青是聪明人,牛大可语气之中,虽然不甚露骨,但已暗示出他对双飞三绝掌后人的不满。
  于是,江青一笑道:“那么,牛兄算不算他们那个集团中的人呢?”
  牛大可有些尴尬地道:“若真正论起渊源,老夫与武林双鹰确是多年挚友,不分彼此,但与双飞三绝掌的后人却相交泛泛,无甚交情,只是,受朋友所托,夫复何言?不过,老实说,我姓牛的亦确实不愿与老弟你结仇架梁,再有今日之中,若老夫我不知感恩,日后再以怨报德,那老夫就不能算是个人了……”
  江青忙道:“牛兄,且莫如此说法,在下……”
  牛大可微微摆手,续道:“自现在开始,日后无论情势如何演变,老夫定然拼了背个臭名,也要置身事外,假如可能,说不得尚要善劝那两个老鹰收收手,少结冤家,不过,这却要看他们自己了。江老弟,言尽于此,日后咱们总还有见面之日,我姓牛的没有什么报答你救命之恩,到再见之时,只有请你喝两杯老酒了!”
  江青对醉疯仙牛大可这豁达豪爽的性格,可说欣赏已极,尤其他能为彼此设想,态度不愠不火,待人行事之道,更是恰到好处,这确是难能可贵了。
  于是,江青长揖为礼,依依道:“牛兄重义为仁,云天高义,的令在下钦服,再见之日,但愿恩怨清了,那时,在下必与牛兄多盘桓。”
  醉疯仙牛大可呵呵笑道:“固所愿也,老夫久已不作如此正经之状,下次见面,说不定还我又醉又疯的面目了。江老弟,老夫去了,呵呵,尚得感谢你叫罕伯那老小子为我松散了一番筋骨呢!”
  江青微哂,再度抱拳,牛大可已自纵身而去。
  雪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气温却更形降低,披上银装的大地显得空荡而凄清。
  江青有些怅然地独立于地,刚发生的事情,好似一缕烟雾般过去了,无声无息,而现在,他又该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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