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鼻情人有情天

 

2024-01-22 21:48:58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黄昏。
　　夕阳已照不到外形沉郁的古堡，所以，大厅里燃亮了二十八盏宫灯。
　　在灯光下，唐竹权的脸满是油光，他又喝了不少酒。
　　“天下第一号大醉鬼”若不喝酒，那种滋味就像是有洁癖的人，整年不能沐浴一般。
　　但在此时此地喝酒，可说是全无乐趣可言。
　　这酒喝得闷极。
　　幸而在这时候，常乐安把梁大夫带了出来，对唐竹权说道：“你要找回的这位郎中，至今仍然完好无恙，就此交还给你可也。”
　　唐竹权怪眼一翻，道：“怎么啦？他治不好鱼儿的伤心病吗？”
　　常乐安叹气不语，梁大夫“哼”一声，道：“真是活见鬼，伤心又不是病，医个屁！”
　　唐竹权道：“伤心不可医，屁更不可医，须知屁就是气，气一放无影无形，有什么好医治的。”
　　梁大夫横了他一眼，道：“都是醉话！”忽然又眉头一皱，道：“伤心的鱼儿来了。”
　　所谓“伤心的鱼儿”，就是指赵蓉芝而言。
　　只见一个淡扫娥眉，虽略清瘦，但仍然端庄雅丽异常的绿裙女子，正缓缓地走进厅间，在她身边，还有一个青衫童子，规规矩矩地跟随在左右。
　　这就是赵蓉芝母子。
　　树儿生性善良，资质又极是聪颖，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唐竹权一瞧他，便兴冲冲地把他拉过一旁，笑道：“我教你喝酒的本事，你学不学？”
　　一听见“喝酒”二字，赵蓉芝的脸色立刻就一阵青白。
　　郭情山当年酗酒后怎样对待她的痛苦经历，此刻彷彿又再重现眼前。
　　这时候树儿用力摇头，道：“我不喝酒，喝酒是不好的。”
　　唐竹权眉头大皱，道：“谁说的？”
　　树儿道：“是娘亲说的——”
　　“树儿，”赵蓉芝阻止他说下去，她首先向众人请了安，然后才对唐竹权道：“稚子无知，唐前辈休怪。”
　　唐竹权奇道：“你怎知道我姓唐？是不是常老兄跟你说过了？”
　　忽听一人呛咳着，道：“不是老常，是我？”
　　这人是曾百全，没有鼻子的曾百全。
　　他居然会和赵蓉芝一起出现，就算不是奇迹，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惊诧的事。
　　曾百全已改变了想法，他决定不再让自己因为少了一只鼻子而耿耿于怀。
　　是谁改变了曾百全？
　　说出来也许令人更感诧异，改变曾百全的人，居然是“雪刀少侠”龙玉郎。
　　龙玉郎已有了绰号，这绰号是唐竹权改的。
　　“你的老子‘雪刀浪子’，你是他的儿子，又是风雪之刀传人，以后就叫‘雪刀少侠’好了。”
　　龙玉郎忙道：“‘少侠’二字，愧不敢当。”
　　“什么叫愧不敢当？”唐竹权睁着眼，道：“不做少侠，难道想做个饭桶？倘若你认为自己暂时还不配被人称为少侠，就得加一把劲，努力干几桩出色的大事，好让江湖中人对你刮目相看！”
　　龙玉郎笑了笑，道：“舅父言之成理，我会记住了。”
　　曾百全也笑了笑，望着龙玉郎说：“你舅父言之成理，你也言之成理。”唐竹权不禁大是奇怪，不知道曾百全是何所指而云。
　　原来龙玉郎在早一阵子，曾经问曾百全：“你是不是很喜欢蓉芝姑娘？”
　　曾百全愕然地望着他，良久才点点头，道：“是的。”
　　龙玉郎道：“蓉芝姑娘若毁了容貌，你会怎样？是否可以从此忘记了她？”
　　曾百全脸色骤变，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玉郎道：“先别管我什么意思，你答了再说。”
　　曾百全道：“当然不能忘记，我这一辈子的心里，只会有她这一个女子可以存在。”
　　龙玉郎道：“蓉芝姑娘呢？她心里的想法，会不会跟你一样？”
　　曾百全呆住，半晌才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龙玉郎道：“其实，他对你和你对她都是一样的，但你却把她抛弃了。”
　　“不！我怎会是那种人？只是……只是我再也配不起她了。”
　　“为了什么？”龙玉郎冷冷一笑，说道：“是因为蓉芝姑娘已嫁入郭家？还是因为你没有了鼻子而自惭形秽？但你首先要弄清楚，你落得今日如斯田地，蓉芝姑娘所以被逼嫁入郭家，全然是郭情山的诡计！”
　　曾百全涨红了脸，道：“你不会明白的……”
　　龙玉郎道：“我当然不会明白，但蓉芝姑娘却太明白了，为了要和你相衬，也为了要补偿你的惨痛遭遇，她已决定毁了自己的容貌，她说：‘我的脸若变得乱七八糟，丑丑陋陋，百全就不会老是避开我啦。’”
　　听到这里，曾百全惊惶地叫了起来：“不，她万万不能做这种愚蠢的事！就算她不顾自己，也不能不为树儿着想。”
　　龙玉郎奇道：“这又和树儿有什么相干了？”
　　曾百全道：“树儿那样的人材，应该有一个永远都高贵、美丽的娘亲。”
　　龙玉郎道：“这就是了，所以，你决不可继续躲避蓉芝姑娘，否则，她迟早会把自己的鼻子也割掉下来，务求与你一起看齐。”
　　曾百全越想越是心惊，终于决定马上去找赵蓉芝，好好和她谈谈。
　　结果，他找到了赵蓉芝，总算上苍保佑，她的鼻子仍在，一张脸孔还是安全无恙。
　　其后，两人谈得很好，赵蓉芝对曾百全还是和从前一样，绝不因为他容貌有了缺憾而有所改变。
　　至此，曾百全心里的芥蒂消失了，他立誓永远不再躲避，因为他对自己又再有了信心。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却是万万不可以丧失信心。
　　曾百全的信心又再回来了。
　　但在此同时，形势又已起了重大的变化……


　　夜已深，古堡内外一片杀气腾腾的景象。
　　“姓郭的家族杀将来了。”常乐安神情肃穆地向大家说。
　　梁大夫嘴角一翘，叫道：“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王八蛋来则用王九蛋顶住。”
　　唐竹权拍掌笑了一笑，说道：“好主意，九蛋比八蛋多一蛋，他奶奶的必胜无疑。”
　　常乐安却眉头大皱起来，叹道：“躲藏了这许多年，终究还是避不开这一场浩劫。”
　　方金粉道：“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今天来了也好，正是长疼不如短疼，最好郭家父子一齐上阵，今晚儿咱们就杀他一个痛痛快快！”
　　龙玉郎却大有顾虑，道：“就只怕蓉芝姑娘，有着左右做人难之叹。”
　　此言一出，众皆呆住，心里想这话不无道理，虽则郭情山无情无义，但他毕竟还是赵蓉芝的丈夫，而郭万禄则是她的家翁。
　　就在众皆呆住之际，常乐安轻轻咳嗽一声，道：“这一点，常某早有安排。”
　　唐竹权忙道：“快说。”
　　常乐安道：“现在不能说，总之，事情包在常某身上便是。”
　　唐竹权道：“好，老子就相信你这一句话。”
　　这时候，曾百全、赵蓉芝和树儿都不在大厅里。
　　常乐安有了什么安排？
　　这一点，目前大家都不知道，也就只好相信常乐安的说话了。


　　堡外东南，有一爿草坪，这草坪平时除了野兔窜来窜去，蝴蝶东飞西飞之外，可说是绝少人迹至此。
　　但这一天晚上，这里却搭起了几座茅舍。
　　搭造几座茅舍，本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令人吃惊的，就是在黄昏时候，这草坪上还是空荡荡的，但不到两三个时辰，这几座茅舍，就不知不觉地建造起来了。
　　只见茅舍外旗帜飘扬，四周人头涌动，不时还金光乱闪，显见都是带了兵刃而来的武林人物。
　　古堡有高台，这时候，常乐安、唐竹权、梁大夫、方金粉及龙玉郎五人，正在高台眺望着。
　　梁大夫伸手一指，怪叫道：“你们瞧见那些旗帜没有？”
　　唐竹权眯起了眼，道：“旗帜飞扬，在灯笼下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郭’字。”
　　梁大夫道：“是郭家军杀到来了，还搭起房子，摆出打围城战的样子。”
　　唐竹权冷冷一笑，说道：“姿势越硬，越不是材料，郭家父子主力必不在东南方。”
　　梁大夫道：“对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郭老狐狸在东南方喊杀连天，说不定会在西北方大举进攻，使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
　　但龙玉郎却摇摇头，道：“未必会是这样的，郭万禄既是老狐狸，就绝不会让咱们轻易地猜中他的计策。”
　　常乐安道：“不错，别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若偏偏来一个实则实之，那又如何？”
　　龙玉郎道：“所谓实则实之，其实只不过是明攻直抢，但咱们若三心两意，胡乱猜度，反而就会自乱阵法，不用郭家进击，咱们自己已乱成一团，倘真如此，便是犯了兵家大忌！”
　　唐竹权怔怔地望着龙玉郎，闻言不由搓一搓肚子，笑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
　　常乐安却皱起了眉，道：“兵临城下，只懂得说道理，也不济事。唐大少爷，你有什么破敌妙计？”
　　唐竹权闭着眼睛想了想，道：“还是那句老话：‘擒贼先擒王’，只要把郭万禄父子收拾，其余人等自不足以为虑。”
　　梁大夫嘿嘿一笑，道：“说说容易！真个要去擒王，只怕就会难比登天了。”
　　唐竹权道：“有何难哉，就让老子建此一功给大家瞧瞧。”他为人向来坐言起行，一贯都是说了就做的作风。
　　但方金粉却不赞同：“大敌当前，谁沉不住气，谁就先败了一半。”
　　唐竹权圆睁两眼，说道：“要是大家都很沉得住气，岂不是三十年后还打不成了？”
　　方金粉笑笑道：“如此最好，天下太平。”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天下大乱容易，想天下太平，除非是在做白日梦。”
　　方金粉轻轻叹了口气，回眸望向龙玉郎道：“龙少侠，你的看法又怎样？”
　　龙玉郎耸了耸肩，忽然打了个“阿欠”，懒洋洋地说：“我很困倦，想去睡个觉，若有什么事，你们再来叫我。”说完，就没精打采地走了。
　　众人都是为之一呆，就连唐竹权也为之莫名其妙。等到他离去老远后，才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道：“他的脾气，跟龙城璧越来越是相似了。”
　　方金粉沉默着，眼神里闪动着神秘的光芒。
　　他是否已猜到龙玉郎的心意？